飘天文学 > 其他小说 > 临渊渡 > 第60章 第60章相思入骨
    这声音太过突兀,谢临身子一僵,但他立刻就回了神,一派从容地转过身,没半点意外地看着身后一脸高深莫测的谢怀瑾。

    他既不退让也不行礼,就那么直直立着,略微抬眼迎上面前这九五至尊,目光里毫无畏惧,平静得有些冷淡。

    一路跟着皇上疾行而来的徐公公噤声站在谢怀瑾身后,几乎被这谢小公子的不敬惊出一头冷汗,却也知道他的脾性,平日里温和谦逊,可若是真固执起来,他也只能站在一旁干着急。

    “看来你早就知道朕会来。”两人对峙良久,谢怀瑾先开了口,话音里带了些许兴味与探究,“怎么,不打算对朕解释解释?”

    谢临眸光一闪,没什么表情地微微别开眼,避开他有些胶着的视线,心道你既已明知,又何必故问?

    谢怀瑾半真半假地感叹道:“晚晴这丫头是越大越爱胡闹了,这次竟连欺君都干得出来,再不给些教训,日后怕是连我这个父皇也不放在眼里了。”

    这是□□裸的威胁了。谢临倏地抬眼,双拳在身侧微微收紧了,总是绷直的脊背终是弯了些许——那是个看起来有些顺从的弧度。他轻咬下唇,生硬道:“都是臣的主意,与公主无关。”

    “哦?”谢怀瑾似乎颇感兴趣,眉梢一挑,故意讽刺道,“欺君罔上、擅闯天牢,哪一条拿出来都绝非儿戏,这可是大梁律令里白纸黑字写明了的,阿临该知道吧?”

    他这是在拿当日接风宴上谢临推脱自己不知大梁不得私纵俘虏一事来反将一军,谢临也不与他争辩,从容认下:“臣知罪。”

    谢怀瑾从头至脚将他打量一番,在鬼医的调理下,纵使他百般不愿,身子也被迫逐渐好转起来,不似当时那般苍白,脸上总算有了些人气。这样的谢临,才是他这十年来所熟悉的。

    他就这么看着,目光里已隐隐有了灼热:“既然你这么不懂事,朕该怎么罚你才好?”

    谢临听出他话里的调戏之意,身子反射性地一僵,心中警铃大作,思虑片刻终究还是不能安心:“皇上要打要罚,臣悉听尊便。但求皇上告知,容安侯如今在哪?”

    见他如此,谢怀瑾自是当他愿意妥协,心情也就好了不少,也不计较他心心念念的都是旁人,得意道:“容安侯可不是一般罪犯,朕自然不放心将他放在天牢。”

    闻言,谢临一时脸色发白。

    不在天牢,又会在何处?听谢怀瑾的话,莫非他们为防沈承渊,将他关在一处不为人知的私牢?那他可有被动用私刑?

    他现在……还好不好?

    众多念头纷乱烦扰,谢临呆呆地站着,眼中一时浮起些茫然无措来,雾蒙蒙地掩去了一贯的清明冷静。

    他在谢怀瑾面前总是淡然又冷冽,难得露出这般神色,谢怀瑾的心蓦地就软了,叹道:“别怕。只要你肯服软,答应不离开朕,一切都会与从前一样,你还是朕的阿临。”

    “皇上既已知道答案,何苦再来逼臣?”谢临苦笑一声,俯身跪倒,“臣欺君罔上,擅闯天牢,自知罪不可赦,请皇上将臣押入天牢。”

    他的声音平淡得像在说晚膳吃什么一般,却如兜头一盆冰水,将谢怀瑾刚涌起的满心柔情浇了个凉透。他神情一冷,咬牙问:“……你就这么不愿意待在朕身边?”

    谢临道:“是。”

    “不管去哪都不想陪着朕,是不是?”

    “是。”

    谢怀瑾死死地盯着他,额上青筋顿时一阵乱跳,脸色阴沉得可怕,几乎让徐公公以为他下一刻就会下令将谢小公子杀了也说不定。

    令人窒息的沉默过后,他冷笑一声:“好,那就如你所愿!”又朝身后的徐公公冷声道:“吩咐下去,将谢临押入天牢,没有朕的允许,谁也不准来探视!”

    说罢,便负气一般不管不顾拂袖而去。

    身后谢临仿佛得偿所愿般松了口气,闭上眼深深叩首:“臣多谢皇上。”

    徐公公躬身应了声“是”,随后为难地转过身瞧着这文弱又固执得不行的小公子,试探着上前扶他起身,见他没什么躲避的意思,心里就松了些许,忍不住道:“皇上的心思小公子也知道,疼您还来不及,哪舍得真的罚您?您这又是何苦!”

    谢临虽对谢怀瑾很是抗拒,却没有迁怒他人的意思,也知道他这是为自己好,当即便温声道:“多谢公公关怀,我晓得。”

    徐公公自也对他先前境遇有所耳闻,此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暗暗叹息摇头,一边引着他往牢头处走一边道:“皇上这旨意下得突然,老奴也没法子多加帮衬,只能就地跟这牢头借些东西了。”

    待到了牢头处,谢临才知这借的东西竟是一床棉被。原是徐公公想着天牢阴寒,谢临身子又弱,怕他熬不过去,这才借了棉被来,指望着能帮他御御寒气。临走前还与牢头千叮咛万嘱咐谢临是皇上的人,万万不可私动,见牢头应了,这才叹息着离去。

    谢临自然感动,只道自己如今独自在这深宫之中已是孤苦无依,却还有人这般待他,不论出于什么目的,都是实打实的惦记,都足以叫他感激。

    只是他到底是低估了这天牢的阴寒。白天尚好,一入了夜,即便是有徐公公送来的棉被,森冷的寒意依旧是无孔不入,从四面八方攀附而来,将他包裹其中,冻得他无法入睡。有几次好不容易睡过去,半夜竟被生生冻醒,朦胧间谢临哪还记得这是盛夏时分,只以为已入深冬了。

    天牢毕竟是牢,现在谢临才隐约有些明白,为何即便没有所谓的严刑逼供,那些个王公贵族们出了天牢也都是一副蔫头耷脑的模样。

    虽然难免有些难熬,但谢临却不后悔自己当时那般决定。相较于继续留在紫宸殿,留在谢怀瑾触手可及的地方供他消遣玩乐,他宁可待在阴冷的天牢里,至少还能落得个清净自在。

    身边没了小九儿强忍眼泪的关怀,也没了那些个宫人整日的聒噪,他终于能安安静静地躺在并不宽敞的木板床上,心无杂念地想起沈承渊来。

    他虽没能同他关在一起,可如今自己也在牢里,就仿佛是与他离得近了。

    天牢里不辨日月晨昏,只能透过头顶那小小一角天窗窥见一点或是淡青或是墨黑的天色。白日无事,谢临便常常盯着那一角看,心里忍不住想着,不知他是否也如我这般,只能望着这一点天色,徒生怅惘?

    不知他是否也如我这般……时常念起曾经的时日?

    他不知道,也无从知晓。他这近二十年的人生里,还是头一次觉出这样深切的无可奈何。

    第一日就这么勉强挨过去了,只是他身子本就虚弱,这段时日虽有鬼医调理,终是大病未愈,第二日便发起烧来。

    谢临这一整个白天都半阖着眼蜷卧在床上,脑袋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没什么精神地时睡时醒。发髻早已凌乱不堪,他也懒得打理,索性任由长发松松垂下,散落满枕。

    直至傍晚牢头照例提了饭食来敲了敲栏杆,他才算是完全清醒,撑着酸软无力的身子下了地,还没迈出去一步便是一阵头昏目眩,连忙倒退一步稳住身形,扶着额头不由苦笑,到底是高估了这副残破的身子。

    牢头见他脸色不好,想起徐公公先前的嘱咐,虽知道人既被关进了天牢便是失了圣宠,可也难保皇上不会有回心转意的一天,更何况这美人还生了副我见犹怜的绝色模样,他一时也不敢怠慢,便有些犹疑地问:“哎,你没事吧?”

    谢临摇摇头,这动作却加重了方才的晕眩,他只好不再妄动,对那牢头淡淡道:“多谢,放在那儿就好。”

    牢头也不好多问,生怕自己跟人家多说一句,日后皇上想起来吃了闷醋要拿他出气,忙将食盒放下便匆匆离开了。

    谢临坐在原处闭目缓了片刻,觉得不是那么难受了,方才睁开眼,站起身来朝那食盒走去。

    推开木盖,一阵肉香扑鼻而来。谢临一怔,这才发现内里除却寻常的白饭与一碟小菜,竟还多了一盘烤得鲜嫩金黄的兔肉。或许仍是徐公公的关照吧,他浑浑噩噩地想。

    只是这一盘子兔肉,此刻却宛如一把并不精巧的钥匙,他甚至听得见回忆的大门缓缓大开的沉重声响,那些美好馨然的过往就这么再无遮拦地尽数展现在他眼前。

    他想起初达边境时,沈承渊怕他吃不惯粗茶淡饭没胃口,亲自打了一只野兔来给他开胃。那夜留在他脑海中的印象,便是那只酥脆香嫩的野兔,和两人并肩所望的一片璀璨星海。

    他抬起头,下意识地往那一角天窗看去,却觉眼内一阵酸涩,竟有一滴泪就这么毫无征兆地砸落下来。

    这一刻,思念成了奔腾的海水,以不可挽回的姿态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将他没顶于中,没了方向,忘了呼吸。

    他想起那日两人溪边散心,自己要他应承不再随便怀疑,沈承渊那一句“以后再不会了”至今犹萦绕在耳,可一切都以截然相反的态势让他们背对着渐行渐远。

    若不是终究对他心存疑虑,又怎会在发觉事态不对时不是第一时间与他说明同他商讨,而是将所有一切压下不提?又怎会在被设计之后只想逃避,而不问问他究竟作何想法?

    终于造就了今天。

    谢临怔怔地想:你不是说不会再怀疑我了吗?

    有道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许是先前谢怀瑾下的毒临期无解,甫一入夜,噬骨的疼痛就像是长了倒刺一般,从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下密密麻麻地钻出来,颤栗难忍,翻滚不休。

    虽说在鬼医的压制下毒性弱了许多,可那足以摧毁常人神志的痛苦折磨依旧并不好受,绵密如针刺在身,一阵强过一阵,似乎只要等不到解药,就会这么无休止地疼下去。

    起初谢临还勉强能对付过去,还能在疼痛的间隙里想起沈承渊来,慢慢地就忍不住蜷缩成小小一团,浑身微微颤抖着,全部心神都不得不拿来与这如蛆附骨的痛苦抗衡。

    他知道,只要他向谢怀瑾说句软话低个头,顺着他的意思予取予求,这种痛苦折磨就会立时停止。

    但他始终没有。

    谢临本就高烧未退,加之疼痛折磨,很快便耗去了他大半心神。他的神志逐渐昏沉起来,仍是蜷卧在床上,可那姿势明显已松懈了许多。

    渐渐地,坠入更沉的深渊。飘天文学_www.piaotian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