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其他小说 > 卿卿 > 第6章 嘉月(6)
    老郡王妃寿辰那日,徐晏卿换上了一身海棠红的襦裙。那是上回进宫时,徐皇后命尚衣局新制的,她嫌那衣裳颜色娇艳,一次也没穿过。

    白鸥为徐晏卿簪上珠花,缀了红宝石的流苏穗子垂在鬓边,欺霜赛雪的面容便平添了几分柔媚。

    “娘子穿着一身儿,可真是好看。”白鸥瞧着铜镜里映出来的影子,不由夸赞道。

    本就是青春正好的年纪,便是不施粉黛,也难掩姝丽之色。何况徐晏卿生的秀气,一颦一笑,皆是风流蕴藉,虽不及徐姒天姿国色,放眼上京,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了。

    白鹭笑着插嘴,“娘子生得好看,便是穿着粗布麻衣,那也是最俊俏得那一个。”

    两个侍女一唱一和,直把徐晏卿夸得跟下凡的天仙儿似的,徐晏卿嗔了她们一眼,没好气道:“油嘴滑舌,忒不正经。”

    正玩笑间,外头一阵儿问安声,“大郎君来了,娘子还在屋里头呢。”

    “无妨,我等等便是,让妹妹不必着急。”

    徐晏卿听得兄长的声音,唇边泛着笑,拿了一柄团扇,便往外走去。

    日光带着薄薄的暖意,透过林木的间隙,在身着青衣的年轻郎君身上洒下融融的光晕,庭院中的花木葳蕤生光,皆不及青衣郎君那含笑而立的风华。

    还未走到徐霁卿跟前,徐晏卿便先唤了一声“哥哥”,待走近些,便瞧见他那绣着竹叶的肩膀处,落了一只蝴蝶。

    她展颜笑道:“这可奇了,满园的稠花乱蕊不采,偏偏落在哥哥肩上,可见这蝴蝶与哥哥有缘呢。”

    坊间流传许多话本,其中最广为人知的,便是那“化蝶”的故事——

    说是一位小娘子,一日午歇时,梦见自个儿与人幽会,从此便害了相思病,一病不起。

    她家中不知情由,请了多少名医,皆是束手无策。倒是一位无意路过的癞头和尚瞧出了几分端倪,说待第七日,小娘子的怪病便能不药而愈。

    待第七日,有蝴蝶引着一位书生登门,说来奇怪,待那书生进门之后,原本一病不起的小娘子便真如那和尚所言,不药而愈了。

    原来那书生便是小娘子梦中所见之人,因她相思过甚,离魂化作蝴蝶,寻到了那梦中的书生。

    此番蝴蝶飞入府中,灵肉合一,原本一病不起的小娘子便渐渐好转。

    小娘子家中人见那书生生得俊俏,又十分知礼,心下喜欢,便将女儿许给了秀才,成就了一段锦绣良缘。

    徐霁卿显然也知道妹妹说的“化蝶”背后究竟有怎样的故事,他朝妹妹无奈一笑,道:“什么有缘无缘的?不过凑巧罢了。许是那蝴蝶飞得累了,要寻个歇脚的地儿呢!”

    说到这儿,徐霁卿亦觉得此话无稽,不由笑了。

    兄妹二人在侍从的簇拥下出了大门,门外停了一架马车,身无缀饰,古拙简朴,同那些坠璎珞配宝石的马车相比,低调得有些过分,至少从外表上看,决计看不出这是徐家人乘坐的马车。

    待徐晏卿同两个侍女登上马车,徐霁卿便翻身上马,一路随行,偶尔将路上的趣闻说与徐晏卿。

    他说得生动有趣,那些徐晏卿未能亲眼瞧见的情景,便历历浮现在她眼前。

    忽而一阵骏马嘶鸣,有人迭声惊叫,马车剧烈地往前一晃,徐晏卿还未来得及反应,便直直地往车厢上撞,好在白鸥眼疾手快,及时拉住了人。

    “晏卿,可是伤着哪儿了?”徐霁卿听见马车里的惊呼,心里一紧,忙问道。

    徐晏卿惊魂未定,但仍说了一句“无事”,她掀开帘子,却见行人推推搡搡,将原就不宽敞的道路挤得水泄不通。

    “这是怎么了?”徐晏卿问道。

    徐霁卿同样不知缘由,“许是前边出了什么事儿。”他命长随上前打探,自己则与侍卫们护在马车一侧,免得混乱人群冲撞了徐晏卿。

    探听消息的长随很快就回来了,他如实回禀道:“是周家的三郎君纵马伤人,如今那苦主倒地不起,血流了一地,眼瞧着是不行了。有人为那居住责问周三郎君,却被周家的侍从扣住了,周三郎说要当街杖责呢。”

    徐晏卿皱了皱眉。

    那周三郎出身承恩侯府,仗着承恩侯与宫中的周贵妃,行事一向放荡不羁,干了不少欺男霸女的混账事儿,名声是坏透了的,便是说句臭名昭著,他也担得起。

    她一向瞧不起这样扶不上墙的纨绔。

    “这周三郎,着实太浑了些,”徐晏卿厌恶道。

    徐皇后无宠,只有一个皇后尊位,但因着徐相,宫中无人敢对她不敬,只除了一个周贵妃。

    徐晏卿与徐皇后一向亲厚,见周贵妃屡屡犯上,早已心存芥蒂,连带着对周家也有十分的不满。

    “亏得周家还自诩书香门第,真是笑话。”

    徐晏卿这话,若要较真,是有失偏颇的。

    周家从前是耕读人家,祖上还曾出过一位翰林,只不过后来子孙不成器,自那翰林之后,日渐没落了。即便如此,周家人说句书香门第,也实不为过。周家落魄许多年,直到周贵妃入了宫荣获盛宠,这才渐渐起来了。从籍籍无名之辈到如今风光无限的承恩侯府,其中多少辛酸波折,暂且不提。

    上京为大燕国都,多少高门世家汇聚此地,饶是周家一跃成了如今的上京新贵,与那些根底深厚的世家相比,不过也只是后起之秀,本算不得什么。可他家偏偏得了天子青眼,更兼周贵妃宠冠后宫,等闲人不敢轻易开罪,以至于周三郎做下那么多天怒人怨的丑事,还能全须全尾活蹦乱跳地在上京城里作威作福。

    “周家仗势欺人,当街杀人了!求贵人做主,为民伸冤啊!”穿着粗布短褐的中年男子,不知怎的挣脱了侍从的束缚,一下跪在马车前边,大声道。

    原来他见徐家侍从腰间皆别着一把刀,料定马车里的人非富即贵,被周家抓了不过一死,若是求到贵人跟前,说不定尚存一丝生机。

    徐晏卿还想着这周家人果然是一脉相传的目中无人呢,冷不防听到这声音,被唬了一跳。

    她还未说话,周家的侍从便拨开人群,将那仗义执言的中年男子拿下,而后便是周三郎轻佻的声音:“哪来的贵人!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还有谁敢在周家面前称贵人!”

    周三郎瞧这马车寒酸,料定里头的人不是什么贵人,言语动作便放肆起来了,当着徐霁卿的面儿,吊儿郎当地命人将那中年男子擒住。

    男子的脸被周家侍从死死地摁在地上,他一挣扎,粗粝的石子便在他脸上划下一道道血痕,瞧着狼狈极了。

    周三郎平日里游手好闲,吃喝嫖赌无一不精,十足的纨绔做派,同徐霁卿本不是一路人,何况徐霁卿年少时便出门游学,二人虽同在上京,却从未谋面,以至如今徐霁卿就在跟前,周三郎也不认得。

    “周家郎君好大的威风,”徐霁卿冷声道,“天子脚下,也敢这样行事,不怕御使上奏天听么?”

    周三郎闻言,斜眼瞧他,鄙夷道:“这是我与这贱民的恩怨,与你何干?奉劝兄台莫要插手,否则,捅到贵妃娘娘面前,自有你的好果子吃!”

    徐晏卿冷冷一笑,周贵妃再得宠,在徐皇后跟前也只是一个妾罢了,能有多大的本事呢。隔着帘子,她讥讽道:“怎的?区区一个贵妃,便能在上京只手遮天了?周家未免自视甚高,也太不把别家放在眼里。”

    承恩侯才智平平,能有今日封侯的荣耀,不过仰赖宫中的周贵妃,这上位的手段并不光彩,上京但凡有些底气的人家,都很瞧不上,只不过碍于天子的脸面,不摆在明面儿上说罢了。

    周家人不是不知旁人瞧不起他家,只是仰赖女人上位却是事实,他们便是与人争辩,也终究气短。

    周贵妃是周家的底气,徐晏卿用这样鄙薄的语气提起周贵妃,便是狠狠地将他们周家的脸面踩在脚下。周三郎一向是被他那些狐朋狗友捧惯了的,哪能咽下这口气,当即就要人将徐晏卿一行人拿下。

    “辱骂贵妃,其罪当诛!将这些人给我拿下,绑到陛下面前分说!”周三郎气道。

    “哪条律例有这一说?仗势欺人也就罢了,还胡乱造谣,妄图更改律法,是视天子王法如无物吗!”徐霁卿哪容妹妹被人如此侮辱,当即将这罪名扣到了周三郎头上,“来人,将周三郎押到大理寺去,让大理寺卿好好断断,究竟是谁当诛!”

    徐家的侍从皆由徐相亲自挑选,不是周家的花架子可比的,听着主家的命令,当即将人缚住,连带着周家的侍从也一并绑了去。

    “你好大的胆子!”周三郎气得跳脚,他是周家幼子,家里宠溺无度,无法无天惯了,谁敢这样下他的脸面!这不知哪里来的乡野村夫,竟如此折辱于他,周三郎又岂能善罢甘休,“我姑母可是贵妃娘娘!你对我无礼,我姑母定不会轻饶!有胆子留下名姓,我让你一家老小都下大狱!”

    徐晏卿闻言笑了,周三郎这“草包”的名号果然名副其实。

    前朝后宫向来密不可分,周贵妃只有盛宠 ,却无得力的娘家可以依仗,虽列贵妃位,但在后宫嫔妃中,实难服众。周贵妃在宫中处境尚且艰难,周三郎还要用她的名号在宫外作威作福,实在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徐霁卿也是这么想的,他的目光冷冷的掠过不复光鲜的周三郎,凉声道:“我姓徐,你若有能耐,尽管报复,我且等着你将徐家上下送进牢狱呢。”飘天文学_www.piaotian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