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其他小说 > 来即我谋 > 第59章 再次谈判
    叔侄二人彻夜长谈后,关系又恢复如常,叫伊尹看得云里雾里,只觉这二人就如那几岁的稚子似的,一下子好得形影不离,一会儿又如仇人一般,横眉冷对,到底是血亲,再如何吵闹,没有心结。

    待张修领兵退回南楚国中,未至年关,时俞飞就派人传信,请江子羿到宜阳签订盟约。

    江疾听到消息,与江子羿一对眼,道:“回不去过年了。”江子羿点点头,望着远处摸了摸他的发髻,道:“这次,看你的。”

    “好。”江疾抬头看着他清隽的侧脸,坚定道:“江疾定不辱使命。”

    此后伊尹与林霖在山海关共同负责控防,京中一切如常,只是伊石听闻伊尹兵败后,病得更加重了,伊束得了宁王默许,在大年初一这一日,领着伊禾回府探望父亲,顺带送吴忧回家。

    一过小年夜,京城就纷纷扬扬下了几场大雪,极目望去,满城雪白,风声掠过,抖落雪满头。老话说,瑞雪兆丰年,可今年,却不知是否吉祥了。

    伊石负手立在后院的廊下,看着梅树枝头轻盈来去的麻雀,听着鸟啼滑进耳畔,只觉万分惆怅。

    牵一发而动全身,他算是体会到了。近来他总是恼怒,为何自己当初大意,未能及时提醒伊束去做这傻事,大权旁落他并不在乎,他在乎的是,此次谈判江子羿到底能否保住山海关。

    若是保不住,难免宁王心中不悦,对她下手,到那时,她是否还能稳坐朝堂,还未可知。

    越想,越是心气郁结,不过几日,他的胡子竟也愁白了,御医一茬一茬的替他诊断病情,都摇摇头,便退了,他很清楚,他的时日不多了。

    伊束到时,看着形容枯槁的父亲,竟立在廊下不敢上前,伊禾见状,知道姑姑近来做错了许多事,便也不敢轻举妄动,沉默半晌,终是开口打破了沉默:“姑姑。”

    伊束闻言,侧头轻轻嗯了一声,鼓足勇气提步上前,低声唤道:“父亲。”虽居太后之位,可她做了如此错事,劳民伤财,累父亲一世英名,终是怕被责骂。

    “囡囡回来了。”伊石闻言,并未回身,只是喃喃的说:“你不该此时回来的。”意在提醒她,从今往后,行为举止都得看江氏众人眼色行事。

    伊束心中涌起一阵酸涩,伊禾见状,行至伊石跟前,跪在地上行了叩拜大礼,道:“伊禾给爷爷拜年。”伊石闻言回声,见她生得与伊束年幼时又几分相像,心中感慨万分,不由得语气也软下几分,抬手道:“起吧。”而后关切的询问了几句,就命家老将她带下去歇息。

    见伊禾走远了,伊石才回身,由伊束屏退了随行的宫人内侍,任由女儿扶着他的手臂,在园中遛弯子。

    没走几步,伊石就喉咙发痒,剧烈的咳嗽起来,伊束见状,连忙替他拍打背心,可半晌也不见停,便急得似要哭出来:“快请御医!”

    话音未落,只见伊石摆手,安抚她道:“父亲没事,囡囡别哭。”而后尽力直起身子,与伊束在湖心亭中寻了个位置坐下休息。

    伊束并不坐下,而是跪在父亲膝下,止不住哭腔的说道:“父亲,女儿知错了。”

    “此事已经过了,往后不会有人怪你,你不必时时自苦。”伊石伸手想要轻抚她的头发,摸到的却是满头冰冷的簪花珠翠,而后他自嘲的笑了。

    伊石垂眼望定伊束一阵,自墙外传来一阵小儿嬉戏之声,只听一道女童清脆的声音跃入耳中:“哥哥,我想要花。”

    而后只见出墙的梅花枝头扑簌簌的抖动一阵,一树枝桠弹回墙内,枝头却是空落落的,没有花了。

    想来是那少年替妹妹摘了一枝梅花。

    透过这光景,伊石陷入了长久的回忆中。

    那一年,伊束六岁,伊尹十六,正是伊石到京就任的第三年。适逢年关,兄妹俩穿着新做的衣裳上街置办些他们喜欢的小玩意儿,入府时伊尹抱着妹妹,神色匆匆,似在躲避什么。

    伊石与夫人闻声而来,只见伊尹将妹妹从怀中放下,笑道:“吓死我了!他们可真能追。”伊束才不理会他呢,只是捏着手中的梅花,笑着扑进父母怀中。

    伊束察觉到父亲身子微微颤抖,只觉异常,一抬头,却见他泪眼蹒跚,深吸了一口气,止住了眼泪,叹道:“囡囡真是长大了。”他有些不敢相信,时间为何过得这样快。

    “父亲,女儿会一直陪着你。”伊束说完,复埋下头,低声抽泣。

    伊石轻抚了她的肩膀,过了许久,才对伊阳招手,示意他去房中取出一个盒子。

    伊阳会意,自屋中捧出一个精巧的小盒子,伊石打开,是一支凤血玉的簪子,成色极好,是伊束尚为年幼时,他就为女儿准备好的一份嫁妆,只是当时圣旨来的匆忙,他还没来得及准备嫁妆,伊束就已入了宫。

    直到今日,他才又想起,要为女儿亲手插上这支簪子,才算是送她出嫁。

    因着年关,伊束足足在家住了三日才回到宫中,江昭虽心有不满,却念着宁王的面子,不敢对她口出恶言,索性整日将自己关在御书房中深居简出了。

    伊束如今没有机会接触机密,只得日日等着兄长传来消息,待到快要开朝时,才来信,江子羿到了南楚边境珏城,毗邻中北,正着手谈判。

    江子羿一行人刚到珏城,前来迎接的官员就已等候多时了,江疾念着刘锦出使时的光景,对照眼前,只觉这楚人真是会看人下菜碟,若是旁的不知道的人,倒会是认为南楚打了败仗。

    南楚丞相时昂坐在轺车里与江子羿的车架擦身而过,二人遥相行了个拱手礼,会心一笑。江疾骑马跟在一侧,引得不少行人驻足,对他们此来很是好奇。

    待到众人到驿馆安顿下来,江子羿倒不同寻常的松快下来,江疾见状,心有疑惑,遂上前询问:“公叔不找他们?”

    江子羿躺在软榻上,伸手拿过桌上的橘子,递给江疾,道:“急不得呢。”话音未落,两队丫鬟就端着各色楚地小吃与时鲜瓜果进入屋中,足有十六人,不多时,又送来了上好的炭火,为他们取暖。

    这阵仗叫江疾更加不明白他们意欲何为了,只道跟着公叔,去哪儿都亏不了,待到丫鬟们退去,江疾才开口问道:“他们这是?”真是叫人摸不着头脑。

    “我尚不能确定。”江子羿从榻上坐起,拿到案上的筷子,夹起一块鱼生,沾了沾碟中的米醋,送入嘴中,细细品味后才对江疾道:“你也尝尝,很好吃。”

    江疾见状,不再追问,反而是在心里慢慢理清自进入楚地他们的一些经历,而后安心下来,他们国中自然找不出一个嘴皮子比江子羿更溜的人,所以先以礼相待,总不会让他挑刺,说南楚人不懂礼数。

    叔侄二人还未用完晚膳,就听门外有人叩门,江疾很是警觉,立即出声询问:“来者何人?”

    只听门外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时昂夜来,拜会公子。”

    江子羿点点头,示意温准开门,一队十人的妙龄舞者随时昂一道鱼贯而入,进入屋中,江子羿不动声色,江疾却是白眼一翻,板着脸继续吃菜。

    他在京城时就曾听过时昂的名字,是当今楚君的同胞兄弟,喜爱享乐,能力尚可,贪得无厌。今夜领伶人拜会,想来是想从这和谈之中谋取私利。

    叔侄二人皆心中有数,江子羿从软垫上起身,拱手道:“有劳公子深夜探访,请坐。”而后伸手执过他的手,二人隔案对坐。

    时昂素闻江子羿如他一般喜爱享乐,遂抬手吩咐伶人演乐,见他并不喝停,这才举杯与他各饮一杯,而后开了口:“公子快人快语,那时昂也就开门见山了。”

    江疾听罢,在一旁努努嘴,心道难不成过场都不走了?刚想出声,就被江子羿捏了他的大腿一把,示意闭嘴,然后笑道:“不知公子此来,为公为私?”

    他倒是要问问清楚,这时昂是个什么货色。

    时昂将酒杯放下,酝酿半晌,才开了口:“日前楚北盟约,并非由公子一手促成,时昂心有遗憾。但万幸如今又有一个机会让我们签订城下之盟,想必我皇兄行事,公子心里有数。时昂此来,为公,也为私。”时昂先是陈述自己对他的仰慕之心,而后搬出时俞飞震慑他。

    此举并未起到应有的效果,反倒让江疾将他看轻不少。

    “楚君的手段?”江子羿微微颔首,出言揶揄:“本公子倒是很想见识。”带着几分不吝。

    时昂见他并不在意,这才开诚布公道:“既然公子如此不耐烦,那本公子便直说了。”说到此处,终于步入正题,“此战中北大败,若要休战修好,南楚方面提出以下四点。”

    江子羿屏气凝神,认真听着这南楚还能提出怎样无耻的条件。

    “其一,中北赔偿此次军队远征的军费,按人头计算,每人四十两,五千人共计二十万两白银。其二,割让南楚与中北边境城池一座。其三,南楚商人至中北经商者,免税三年。其四,南楚与中北共同驻扎山海关,权益平等。”

    如此贪婪无厌之人,真是世间少有,江子羿腹诽着,这倒不算大事,动动心思尚能克化,只是不知他这私欲是什么,遂开口道:“为国谋利,公子果真做到极致。”而后不动声色的轻嗤一声,“不知公子是何私事?”

    时昂见他问得认真,不可置否的一笑,望定他一阵,确定他没有旁的心思,才开了口:“听闻信阳是公子的封地。”

    原来想要信阳,江子羿点点头,道:“是。”

    “中北百废待兴,想必此时赔偿军费后国库空虚。”时昂话没说完,就见江疾夺门而出,似是火大。遂指着门问道:“这位小公子是?”

    江子羿浅浅一笑,道了句见笑,而后向他说明:“这是我侄子,江疾。”

    时昂点点头,接着道:“所以我想,若能以信阳十年食邑换取两国盟约中些许好处,公子想必也是愿意的吧?”似有几分试探的意思。

    “不知有何好处?”江子羿并不急着回应他,反而问道:“是否能大过我给的好处?”你贪,我便比你更贪。

    时昂嘴角微微抽动,“自然是一本万利。”

    话音未落,二人四目相接,各饮一杯,伴着屋内靡靡之音直至东方泛出鱼肚白才各自歇下。飘天文学_www.piaotian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