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林是在当晚吐了不知道多少次之后，才逐渐恢复的意识。而中间断掉了的这一段记忆，是暖哥后来帮她补上的。所以是以暖哥的立场说的。
据暖哥说，那天周林像疯了一样，拦都拦不住的喝，一点再往后，她就状态整个就开始不对了。暖哥哪里敢再让她喝，毕竟皇亲国戚，弄伤了弄坏了他赔不起。但只要他稍微一个走神没看住，她又开始抱着酒杯猛灌。本来说好的不喝啤酒，最后百无禁忌，能抓到什么就喝什么了。
快三点的时候，暖哥接到了安洋的电话，那头声音很急，问周杨是不是跟他们在一起，暖哥当时就预感到不妙：“在的，你下飞机了？”
那头安洋说：“我刚到家，就接到老胡电话了。好像是周林的姐姐说找不到人，估计是周林手机关机了没注意，然后电话打到老胡那里去了。你把你们现在的位置发给老胡吧，他现在过去接。”
“不用专程开车过来接吧，袁博今儿一口酒都没喝，就等着一会儿把她安全送回去呢。”暖哥一点不敢想，如果驸马爷过来，看到皇亲国戚这个状态，会不会把他们一班奴才全部治罪发配了。
“他车都往那开了，你让他去吧。”一顿，“周林还好吧？你们没让她喝酒吧？”
暖哥沉默半晌：“不太好。”
那边安洋也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说话注意点吧，老胡今天心情也不好。这个点他估计车都还没开进学校，直接又掉头进市区了。”
挂上电话，暖哥揪着心去看皇亲国戚，人正靠在一个抱枕上犯迷糊呢，呆呆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想着得趁驸马爷来之前，把这局赶紧散了，伙同没喝多的几个小姑娘一起收拾完了现场，带着几个喝多了的出去。袁博本来想帮着扶一把东倒西歪的周林，被暖哥拦下：“让小姑娘她们自己照应着吧，你走你的。”袁博虽然不知道暖哥什么意思，但想来暖哥必有用意，便只在一边跟着。
差不多所有人的往门外走的时候，暖哥接到了胡嘉允的电话：“我在门口，你们那结束了么？”
暖哥忙道：“结束了结束了。稍等。马上出来。”
大部队出去的时候，马路对面的胡嘉允已经在抽第二根烟了。他一眼就看到了喝的五迷三道了的周林，轻微皱了皱眉头，掐了手上刚点着的烟，便去打开了副驾驶的门。郭琪帮着将周林扶上车，胡嘉允摸了摸周林的额头，所幸不烧。又冲郭琪微一欠身：“麻烦你了。”
暖哥本想打招呼，可看胡嘉允这个脸色，多半也没想寒暄，便只尴尬的说：“她大约是这两天心情不好还是不知怎的，一时就喝多了。本来是有同事送她的，没想麻烦你跑这一趟。”
胡嘉允看了眼袁博，奇怪暖哥也没说是袁博，他却知道：“你还能开车？”这句话是问袁博的。
袁博一愣，说：“对，我一直在照顾她，想着她一会儿没人送回去不安全，就一直也没敢喝。”
胡嘉允忽而轻笑，却笑中有说不出的嘲讽：“你自己一口酒没喝，却让她一个肠胃炎喝成这幅样子，你就是这么照顾人的么？”
可能是他做老师做久了，即使声量不大，然神情说话都自有一种威严，只说的袁博怔仲当场，不知道该作何解释才好。确实有一部分原因在他，是他自己没有拦住周林，他是理亏不错。
暖哥见局势不对，本想上前打圆场，却见胡嘉允继而冲暖哥一点头，说：“今天麻烦你了，我就先带她回去了。”说着，他上车，发动，疾驰离去。
大部队在原地愣了会儿，不知是谁，好像是可可嘟囔了一句：“好凶哦……”暖哥这才回过神来。他拍了拍袁博，感叹：“完了，你第一次见周林娘家人，就这么毫无预兆的搞砸了。”
袁博也是才反应过来：“我感觉……他是不是认识我？”
“不知道。”暖哥耸耸肩，一顿，又补充，“但全公司谁不知道你俩啊，人好歹也是公司驸马爷，能传他耳朵里不是挺正常。”袁博一想也是。
一旁的可可见状，搭着郭琪的肩膀，自言自语：“不是说在吵架嘛，怎么又突然跑过来接林林了。”
郭琪答：“人家怎么都是亲戚，关起门来吵的，”一顿，又忍不住低声问，“不过确实是帅的。”说完，两个女生顿时咯咯笑作一团。
而暖哥可以帮周林找回的当晚的记忆，就到这里了。这期间周林的脑子一直嗡嗡的在叫唤，她只隐约感觉自己好像喝多了，被郭琪她们抬上了车，再醒来，就是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她用力拍了两下车门，待车停稳，便冲下来一顿狂吐。
周林下车的时候，根本没注意四周环境，只余光瞥见马路两侧，是荒无人烟的草地，因着天太黑，也着实没有看清楚，也顾不上。
周林此刻胃里实在难受，忍不住要吐，只险些将苦胆都吐出来。又吐了会儿，直到胃里再也吐不出东西，她又忍不住干呕了两下。先前肠胃炎的那种刀剐的痛又回来了，周林捂着肚子，痛苦的蹲在地上。
“刚得完肠胃炎就喝酒，你不怕死啊？”身后传来胡嘉允冷冷的声音。
听得是他的声音，周林心中一时说不出的惊喜。他是什么时候来的？难道她方才上的是胡嘉允的车么，她原先一直以为自己在袁博的车上。不是说是今天晚上的飞机才回来，怎么会出现在这。
只是细想他这话，周林心中又是没来由的一阵委屈。他果然知道她得了肠胃炎，却他这么多天不闻不问，还真是沉得住气，现在又跑来她面前冷言冷语。周林一时恼火，胃里跟着一阵上涌，低头又吐，只吐的满嘴都是酒气。周林苦笑，她已经记不得自己喝了多少了，感觉一晚上杯子里就没空过。
胡嘉允许是看不下去了，半蹲下身子，拍了两下她的后背，突然说：“就刚才他还跟我说一直在照顾你，就照顾成这个样子？你找他……”他一顿，像不忍心再说下去。
“我找什么？”不必他将后半句话说出来，周林已然猜全。胡嘉允也跟周杨一个心思，觉得她不该病急乱投医，不该找袁博是不是？还是觉得她不够洁身自好，自己心里空便随便绑个男的在身边陪着自己？果真，她以为的冷战，却他根本从来也没有放在心上过。他根本不明白，为什么，她要像个傻子一样喝这么多。自己心心念念全都是他，却终究等来的是这样一番话。
这一次，周林只身子微微侧开，便准确的将他的手打落，将一个月以来痛苦，全部用力丢还给他：“我找他怎么了？我肠胃炎痛的要死掉了我姐电话又打不通我身边只有他我不找他我找谁？我每天晚上凌晨下班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他会等我顺路带我回家我不找他我还找谁啊？”终究，那句“我难道还能找你嘛？”卡在了喉咙眼，逐渐清醒的理智不允许她无理取闹到这个程度。
周林始终蹲在地上，她努力憋着不让自己的眼泪滑下来，这件事情她没有错，凭什么要她哭。她明明也知道，如果换了以前的胡嘉允，能比袁博做的这些，无微不至上千倍万倍，但她现在不敢奢求了。
半晌，就在周林以为胡嘉允不会回答她的时候，胡嘉允突然说：“你不是自己都想好了么，还来质问我做什么？”
是啊，她明明全都构想好了，可谁知道真正要实行起来，却这么困难。她吸了吸鼻子，冷然道：“对，你说的都对，我是想的很好，但我没有你做的绝啊。所以你今天还过来干什么，你不如等我死了直接来参加我的葬礼多好，不更一了百了了。”周林原本生起气来，就容易说话不留余地，如今喝多了，更是如此。她原本就想用话来激怒胡嘉允，他越冷静，她就越生气。她更多是在生自己的气。
胡嘉允叹了口气：“林林，就不能好好说话么？”
“我跟你没话说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啊既然大家都想的这么清楚，自己过自己的呗。”她说着，條然站起，“你走你的吧，我自己可以回去，用不着你送。”
周林说完，连东南西北也不辨。再没有回头看一眼，自顾自往前走了。她没有听到车发动的声音，估计胡嘉允还在原地等着她回头。周林这次很坚决，她不会的，至少她现在不想看到他。
算起来，她也好像有一个月没有看到胡嘉允了，除了上次校庆的时候，远远的那一眼。刚才周林全程在发脾气，但由始至终都没有回过头。因为她害怕看到他的脸，就说不出那样的话了。即便她喝再多，也不行，也会忍不住示弱。
周林承认，刚才那些话是很恶心，但那又怎样，可能于他，也不过就是被蚊子叮了一下而已，都不用等到明天，可能过个二十、三十分钟就复原了。
可能这就是她跟他的结局，上天在启示她，走完这条夜路，就该清醒了。这已经是他们两个人之间能够发生并且已经最大化了的可能性，不会再有然后了。或许这样也挺好的，她自己也不想一边明明觉得心酸委屈，明明知道未来的每一步都会越走越疼，还一边不顾一切的往死路里走。但她就是狠不下心，心中有只手一直在挠她，一直死死地拽着她，哭喊着不让她停下。
周林很茫然。不止在于眼前这条路该怎么走，更在于这条没有终点的路，该怎么继续走下去。
还记得小的时候，妈妈带着姐妹俩去河边的时候，周杨都很喜欢打水漂，每去都要捡两个扁石子往水里打。周林不会，她每次看着周杨能溅起四五个水花，都说不出的羡慕。可她自己不会去试，因为她知道，不可能的，既然打不出水花，又何必一次次的尝试，一次次的落空。徒劳无功的事情，她本不会去做。
可现在呢。
周林忽然想到了海的女儿的故事，小美人鱼是那么的喜欢王子，即使知道他将要和公主结婚，她仍然忍受着脚尖的剧痛，为他们翩翩起舞。最终化为泡沫。疼又怎么样，她那么喜欢他，怎么会在意那点疼，又怎么会舍得放手。
也不知道就这么往前走了多久，天边泛白，想来是要天亮了。周林一摸口袋，手机好像放包里，落胡嘉允车上了。这地方荒的很，周林认得，车都要开上快半个小时才能进城区，再开十分钟才到学校。这么走，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去。她眼下胃倒是不疼了，可两条腿又酸又胀，根本走不了那么远。
又走了十几分钟，天彻底亮了，周林停在了一个四岔口前。她从来不认路，印象中好像都是直走的，没拐过弯啊。这可怎么办。
周林在原地又站了会儿，想着或许能有车经过，顺路捎她一程。然而并没有，由始至终这条路上都只有她一个人。心里一酸，周林不意回过头，却发现胡嘉允就那样不远不近的站在那里。
鼻子一酸，周林愣在了原地，不知道要不要走过去。他……跟了她一路么？
恍惚间，周林好像看到了当年的那个胡嘉允，那个什么事情都要管，但有事也会第一时间出现在她面前的胡嘉允。就像那会儿她在停车场被林子贱一伙人威胁的那个晚上，他就那样出现了，周林还想起来，他说过，有什么事情第一时间打他电话，他不会永远那么刚好路过。还好，他还是他。这点疼好像还是值得的。
胡嘉允走上前，叹了口气，他大概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半晌，他掏出手机：“我打车先送你回去吧。”他大概是真的累了，声音有些嘶哑。
“那你车呢？”
“丢不了，有GPS。”
周林低下头：“那你脚……走这么远没事么？”
“早就好了。”
这个时间估计也没什么车，能接单的也起码在二三公里开外，是以指定要等好一会儿。两人就这么并肩站着，也不说话。所以现在这样，算和好了么？但和好又有什么必要呢，他终究还是要走的。
“等寒假的时候吧，我让安洋帮你看看，有没有公司附近的房子，给你划做员工宿舍，省的你这么来回跑。”胡嘉允突然开口。
是他将她方才的埋怨听进去了，才会突然这么说的么。周林垂下头：“不用了。”
胡嘉允又说：“没事，安洋认识的人多，举手之劳而已。”
“不是这个的事。”
“那是什么？”
周林仍是低着头：“我以后在北京就只有我姐姐了。”周林的语气很平静，走了这么多路，她的情绪已经彻底稳定下来了，只是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轻到仿佛只有她自己能听见：“我不想一个人呆着。”
又过了很久，胡嘉允才忽然说：“你是不是不想我回去杭州？”
他的语速异常的快，就好像早就想问了，时至今日才真正说出口。周林心下漏了一拍，她很想问问他，那么如果她说了不想，是不是他就不会走了？但是停顿了很久，她都没有问出口。她没有勇气，她不敢轻易跨过那条线。
周林一直觉得自己很懂事，不论是跟大家一起吃饭的时候，还是在安洋安洁的面前，她都一直很知道自己的位置，所以很懂事的在说一些违背本心的话。她的目的很简单，不逾越，不让人发现自己的小心思。可是现在，面对着胡嘉允，她说不出口，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周林用沉默代替了她的答案。
车来的时候，天已经彻底亮了，两人无话，一直到车开进小区了，胡嘉允才开口叮嘱：“我明天回趟杭州，去跟安洁聊聊。”周林震惊地抬头望着他，他却依旧神色不改，“回去好好休息两天，星期一下班我去接你。”
回到家，周林先吃了颗胃药才去睡，她太累了，一直睡到十几个小时，醒来天都黑了。走到客厅，发现周杨和姚诺都在。
“杨杨呀。”周林从沙发后面侧滑到周杨身边挨着她坐，但由于太过拥挤，坐在沙发另一端的姚诺，被迫挤到了旁边的板凳上。
“不用谢啦。”周杨猜到她要说什么，用同样腻歪的语气回答她。说完，两姐妹咯咯笑作一团，弄的一旁的姚诺一头雾水。
周杨跟着又说：“刚才胡嘉允来过了，把你的包啊手机都拿来了，还有胃药，我给你都放桌上了，你药记得吃。”
“好哦，圣诞节快乐哦，我美丽的姐姐。”说着，周林走到了桌子边，将东西都拿回自己房间，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即便她没有问胡嘉允到底要去找安洁聊什么，但她就是高兴。对于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还是说，什么也不会发生，她一点头绪都没有。但都不要紧，至少现在她的心是满的，比任何什么狗屁的预演那会儿的其中任何一天，都要满。这就好像戒烟一样，周林觉得自己忍受不了这个漫长的忍耐期。她宁可到时候哭天喊地一场，也不要掐着自己的喉咙，在黑暗中苦等行刑的那一天。
周林躺在床上，幻想着。她其实之前从来没有想过要和胡嘉允在一起，直到今时今日，她仍然没有把握。但只要胡嘉允还能像从前一样，待她一天，她便能无所顾忌的这样继续依赖他一天。
周林给自己的期限是暑假，就到暑假好了，可能那个时候她就会自己想通了。飘天文学_www.piaotian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