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之家内，两个身影急急地打点着行装，准备返回伊修加德。
拂晓的接待员通过通讯珠联络了刚刚解救出劳班局长的阿尔菲诺和冒险者，称龙族又有了新动向。
“说是可能会再度袭击皇都！”
塔塔露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慌张，“阿尔菲诺大人，请快和光之战士一起回来吧！”
二人迅速整装完毕，即刻动身。拉拉菲尔族换了另一枚通讯珠：“虽然不是什么吃点心喝茶的情况，但也得告诉奥尔十方队长一声！”
龙族即将进攻的消息由处在中央高地的阿德内尔占星台预测并发布。警钟在塔顶敲响后，周边的营地即刻也奏响警告，钟声如同接力一般穿过茫茫云海，最终抵达皇都。银发指挥官接到接待员的联络时，已经跨上了陆行鸟：“我也正准备回皇都，到时在府邸见吧！”
福尔唐伯爵府邸之内，气氛沉重。
初次群攻、云廊之战、飞龙入侵，伊修加德在短时间内承受了三次龙族的袭击，四层魔法障壁全面失效，骑兵死伤无数，现在正处于防御力最低下的情况。与对战维煞普巨龙时不同的是，水晶义勇队已不再是拂晓的武装部队，而成了针锋相对的敌人；格里达尼亚和利姆萨·罗敏萨两国虽然压下了□□达哈派发的通缉令，不稳的局势与流言蜚语也不利于异邦人再度组织冒险者部队。
无援兵可用。
意识到这点的伯爵和继承人互相望了一眼，都明白这次将是赌上全国人民性命的背水一战。
父兄间凝重的氛围让埃马内兰也不再有调笑的兴致。父子三人和随从们各自沉默着思索其他可能的对策和退路，直到银发青年猛地推开正厅的门：“父——”
视线接触到异母兄弟，他立刻条件反射地改换了称呼：“伯爵大人。”
父子之间省下寒暄，福尔唐伯爵直接询问：“营地的情况怎么样？”
“前几次都是皇都为主战场，营地的兵力没有太大损耗。”
“皇都的家族骑兵——”
“不足一半了。”阿图瓦雷尔接道，“前几次的损耗太大，幸存者也多数负伤，实际战斗力恐怕要少于一半。”
“难办啊……”伯爵的指头抚过手杖，“没有战力，战争也不能叫战争，而是单方面的屠戮。”
“所以得要更多民众拿起枪来啊！”
一街之隔的艾因哈特伯爵府邸，长子再度向家主力陈机工术对于保卫皇都的重要性。
“您看，我们家的乔伊原本是杂役女仆，没受过任何训练，现在作为机工士可是活跃得很！现在皇都再度告急，各家骑兵短缺，但我们的国民其实并不少，为什么不让平民们也拿起武器，一起来守卫家园。”
博朗杜安坐在椅子里，头疼地揉着额角：“外有龙族，内有拿起武器的平民，你准备让贵族腹背受敌？”
“父亲，平民不是我们的敌人啊。”
“你是平民吗？”艾因哈特伯爵难得地尖锐，“你知道平民真正的想法吗？”
“我有很多平民朋友和同僚！”
“我也有很多贵族朋友。可艾因哈特家遭到异端嫌疑时，你也看到他们的反应如何，我又是怎样不得不和旁系附庸撇清关系以图家族自保。涉及到最根本的利益之时，没有朋友一说。”
“您想说什么。”斯特凡尼维安震惊地望着父亲，“您觉得当我的平民朋友掌握武力，会反把枪口指向我？”
“生在贵族阶级，你要永远对任何没有权势却接近你的人存疑。”
“可天钢机工房是艾因哈特的产业，身为管理者却要时时刻刻怀疑员工的所图？父亲，这样的提防是失德。”
“我也不想散播疑心病。”博朗杜安狠心的假面很快就维持不住，“可是你最近实在太过火。研究技术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成品给你的朋友还是乔伊我也无所谓，甚至让奥瓦埃尔冒领击退飞龙的功绩，我也没说什么。你让他找了教官，劝诱了一些平民去机工房，都还在游戏消遣的范围内。但是，”伯爵抬眼看着他的继承人，“把简单易用的武器大规模地分发给平民，绝对不行。无论外部情况多么危急都不可以。”
“父亲，平民也是人，他们也想在战争中活下去，给他们自保的武器，对于仰赖平民支撑领地的贵族并没有害处啊。”
“你接触范围内的平民也许是这样，但你能保证所有人都是同样的想法吗？”
“这……”
“这么紧急的时间里，你能一个一个验证过去吗？谁又能保证他们口述的就是真心？更何况，人是会变的。催生变化的契机，永远都是拥有了此前没有的东西。权势也好，武力也罢，触摸的那一刻起，人就变了。”
“我的话，你要好好想想。”伯爵决定结束谈话，“折衷一点，你可以把武器分发给宅邸中的仆从，以及机工房的技术人员和工人们。但对你不熟悉的、不认识的，统统不要抱有侥幸心理。否则——”
博朗杜安深深地看了斯特凡尼维安一眼：“受伤害的将会是你自己。”
中午时分，冒险者和阿尔菲诺终于赶回了伊修加德。
都城和府邸内的氛围果然大不同于往常。之前二人都是在外部协助皇都的战事，此番身处战争的漩涡之中，更能深刻感受到危险将至的那股压迫和不安。和等在外面的接待员打过招呼后，迈入府邸正厅的两人不意外地捕捉到银发青年的身影——他正站在三个黑头发的福尔唐对面，急促地建议着什么。
外人对此没有什么感想，阿图瓦雷尔却恍然觉察到情景的熟悉。
十几年前，伯爵夫人莫名病倒，畏惧惩罚的埃马内兰推了异母哥哥作为挡箭牌。当时听银发男孩叙述原委的三个福尔唐，也是以同样的姿态站在偏厅。
那是异母兄弟三人头一次和他们的父亲同在一处，契机却不是什么让人开心的事，这此竟也同样。
继承人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异母弟弟，心中颇为感慨。
那时他们的兄弟关系尚未走入死局，现在则是正准备迎来新的变化。时事艰辛，想来也确实没有小时候那种闲情供他们慢慢地交谈与相处。当务之急，永远是人民与国家；私心种种，都要自觉靠后了。
“阿图瓦雷尔，你觉得呢。”伯爵倏忽开口问道。
提建议的人也看向被提问的人，一模一样的两双蓝眼睛对望了一瞬，继承人随即转向提问的伯爵：“巨龙首营地的兵力还是不要调动为好。一旦需要从云廊转移民众，我们需要有骑兵确保退路。”
说完，他又将目光迎回异母弟弟：“保存有生力量，一样很重要。没有了人民，我们拼死守住一座城也毫无意义。”
奥尔什方似乎领悟了他的意思：“我明白了。”
很意外地，这次他没有批评银发青年思虑不周，异母弟弟也没有指责他执拗到底。视线交错间，无言的共识就此生成：我们都想保护好需要保护的人。
既然目的相同，又何必猜测彼此的话中是否有其他深意。做法不同，视角不同，却刚好是对方的互补。
那不正是兄弟的真意。
恍惚之间，两人好像都不为人知地笑了一下。交谈停顿时，冒险者与阿尔菲诺赶忙与家主打了招呼。伯爵忧心此战的惨烈，建议客人们离开皇都避难，拂晓的少年却激烈地反对。
“这种时候抛下恩人盟友自顾保命，那算什么。”白发少年不复平时的冷静，“祖父不曾这样教育过我。”
“贤者路易索瓦……”提到曾拯救艾欧泽亚民众的老人，伯爵满心感激，“作为受到他恩惠的家族，我们更得保护好他的后代。您的祖父想必也希望孙辈能平安成长，远离纷争。”
“祖父自是如此希望，但远离纷争不是趋利避害、明哲保身，而是采取行动、平息动乱。”阿尔菲诺眼神坚毅，“请您相信，祖父若仍在世，他会更愿意看到我为这片大陆做出改变，而不是远远逃回父母的怀抱。”
“您的决心，我已明白。”伯爵怜惜又感动地点头，“英雄阁下，您的决定又如何？”
可不能白白被称作“英雄”啊。
冒险者的右拳击进左掌内：我与我们的总帅同意见。
阿尔菲诺无奈地转头：“这种时候，你还不忘调侃我——”
“我也和阿尔菲诺大人同意见！”拉拉菲尔族举起手，“无论如何，这次我们拂晓再也不能分开！”
“诸位的决意，我谨代表福尔唐家和伊修加德表示感激。”家主微微躬身，用最郑重的礼节致谢，“只是请大家千万明了这点：伊修加德并不是你们的祖国，生死攸关之时请忘却其他，专心保护好自己的性命。这不是为你们自己，而是为爱着你们、等待你们的人。”
“伯爵大人的好意，我们记住了。”阿尔菲诺也用最郑重的礼节回应，“但我想，情况还没到那么糟。伊修加德防御力低下，强行一战怕是会损失惨重，那么我们为什么不反向思考出路呢。”
“您的意思是……”
“战不行，就讲和。”
少年此话一出，大厅之内一片吸气的声音。
“讲和……”阿图瓦雷尔低声重复了一遍，“千年之间，这件事确实从未有人做过。”
“那是因为意图与龙族接触的人都被打为异端，钉上了耻辱柱。”阿尔菲诺尖锐地说，“比如前段时间，冰之巫女和她的集团所宣称的‘希瓦’。”
“他们也并非主和，而是在帮助龙族残害伊修加德民众。”继承人说道，“此前消除第一道魔法障壁，在云廊之战后将飞龙引进皇都屠戮民众的，不正是冰之巫女和她的集团。”
“我们起先也是如此认为。”阿尔菲诺和冒险者对视了一眼，“然而总骑士长曾提到飞龙袭击皇都的一份颇有深意的证词，称当时出现在基础层的冰之巫女一直在呼吁飞龙去往教皇厅，不要伤害无辜民众。飞龙没有听她的话，血案接连发生。但，”白发少年将手放在下巴上，“飞龙也没有伤害她。”
“即是说，冰之巫女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控制或引导龙族，龙族也和她在保证其人身安全上达成了共识？”奥尔什方问。
“我觉得是这样。”阿尔菲诺点头，“不管二者之间在哪里出了差错，导致飞龙没有听从冰之巫女的指示，它们对她有顾忌，抑或她有接触并说服龙族的能力这点总不会错。更何况——”他看向冒险者，“在西部高地时，她曾向这位光之战士表达了祸及平民的深深悔意。”
“是追击异端者那次……”阿图瓦雷尔望过去，“冰之巫女对您说了什么？”
“我不是圣女也非救世主，不过是‘又一个’罪人。但已经开始的，我不会停下，亦不能。我要亲手打破这仇恨的因果，为伊修加德带来和平。”
冒险者复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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