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朱的故事很远，远到声音都老了。
荼姚的火爆脾气在天界是出了名的，但比她的脾气更出名的是她的美貌。在绝美的容颜下，任何缺点都能被无视，更何况她是凤鸟，还是鸟族公主，其身份、地位之尊贵六界少有，前来求亲的人能将翼缈洲塞个水泄不通。
但荼姚从来未曾答应。
作为六界唯一的凤凰族后裔、鸟族的公主，少女时代的荼姚是备受父兄族人宠爱的天之骄女，她完全不用为婚事发愁，六界的大好儿郎任由她选。
是的，不是别人选她，而是她选别人。
那时候，能站在她身边陪伴的唯有一人——天界大皇子廉晁。
荼姚、廉晁、太微三人都师出同门，其中属荼姚灵力最强，廉晁和太微都不是她的对手，她最讨厌不思进取的人，而廉晁生性散漫，时常逃脱修习跑出去玩。是以常常遭到荼姚的毒打——也不知是荣幸还是不幸，她也仅仅打他，其他人她是不屑一顾的，包括太微。
“当时所有人都认为他们会走到一起。”
丹朱说起往事时，脸上是带着悲伤和惋惜的。
旭凤被丹朱的故事吸引了去，他从未听过母神提起过去，也没听说过还有个大伯，他很好奇这段过往，也好奇为何母神最后选择了父帝。
“后来呢？”他止不住的好奇，等下丹朱继续说下去。
阳光洒在旭凤脸上，稚嫩的胡茬和棱角分明的脸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光，晃得丹朱以为看到了另一个人，某种程度来说，旭凤确实和他很像，一样的热诚开朗，不设防。他眯着一边眼看着天上的太阳，觉得栖梧宫的流云和清风如同昨日，就是人不一样而已。
“后来，因为你的母神，我们三兄弟都没了。”
荼姚首先是鸟族公主，其次是个美人，再就是天界的火神，尽管她脾气不怎么好，身边还有天界的大皇子，但这并不妨碍别人对她的记挂。
少年总是不识情爱，廉晁虽然隐隐觉得荼姚喜欢他，但他并不敢确定，因为像荼姚这样完美的女子选谁都有可能，出于对自己的不自信，他总是患得患失，不敢相信也不敢去揣测荼姚的心意。
于是他找她要了寰谛凤翎，那根代表凤鸟一族心意的证明，荼姚是给了他，但又很快夺回，言道要拿世上最华美、最绚丽的东西和她换。
“鸟族的公主都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丹朱顿了一下，说出了自己的感慨，一片流云遮住了射向他的日光，他视线与旭凤交错，“你的大伯真身一只翳鸟，和你一样同为凤鸟后裔，周身五彩斑斓漂亮至极，可笑的是他天生不辩五色，根本不知道世上最绚丽的是什么……他是只傻鸟。”
丹朱的语调低沉，旭凤没有打扰，但他有种预感，这些过往并不是好的。
廉晁知道荼姚不喜欢不思进取的人，正好那时候魔界进犯天界，为了建功立业向她表现自己，他第一次参加了天魔之战，也是最后一次。
丹朱一时情难自制，没再说下去。
那一次的天魔大战旭凤是知道的，魔界、天界的精英因此一战损失殆尽，从叔父的泫然欲泣的脸也看得出来当时情况有多惨烈，可这些又和母神有什么关联？
“伯父的死和母神有关？”旭凤终于还是问出口。
丹朱摇摇头又点点头，也不知是否认还是默认，他坐到留梓池边上，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说：“想知道叔父为什么知道锦觅是龙娃的未婚妻还要撮合你和她吗？”
旭凤坐到丹朱身边，呼了口气，低声道：“锦觅现在是我嫂子，叔父以后不要再乱扯鸳鸯了。”
阳光照拂下，留梓池的莲花开得很盛，清风摇摆间，叔侄两的背影在潋滟的水面上被拉的老长。
丹朱仰天长叹，“你和龙娃都是我的侄子，同时也是皇子，处于这个位置，有些事不是你不想它就没有的，穗禾的身份和地位太重要了，谁拥有她谁就能主宰未来的天界，她这样的人出现在天界只会导致悲剧出现，而且她的品行……锦觅就不同了，她的容貌和你般配，又对我眼缘，性情也可圈可点，虽为花界少主和水神之女，但还不足以影响势力的均衡，也算良配……”
“锦觅背后的势力对你来说可有可无，可对龙娃来说那就是一道催命符，天后容不下他，太微不会保他，我也无能为力……”
“对于撮合锦觅和你在一起的事，别人都说我偏心，说我罔顾人伦，是，我是有私心，可我若不偏心，会死人的！其实也并非要你和锦觅，只要你和龙娃都尽快成家，只要不为穗禾，这便过去了，有了一次，我不想再看着兄弟阋墙，自相残杀了……”
旭凤讶异地看着丹朱，他一直以为叔父是玩世不恭的月老、糊糊涂涂的粉面少年，对政事一窍不通，却不想他的思虑是如此之深，他这才想起，叔父也曾是天界皇子，有什么他是不懂的？从他透露的蛛丝马迹来看，父帝和母神的结合并不光彩，但他不愿也不敢去深思，那些过去已经尘埃落定，若真是要纠结下去，整个天界都会动乱。
“穗禾，并非您认为的那种人……”旭凤想说，但看着丹朱还沉浸在痛苦回忆中的样子，便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三日后，栖梧宫。
旭凤看着手中关于那场天魔大战的记载出神。
叔父所说的过去对母神的意见太大，他不信，这便让人找了些记载过去的历史文书来看，他想要自己找到答案。
令他烦恼的是，答案并不在这些历史文书里边。他只看到了当时天界精英尽没、母神父兄族人战死、凤鸟一族从此凋零的记载。
很难想象母神如何从鸟族公主到临危受命成为族长最后成为天后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转变，但这其中一定并不是一帆风顺、逞心如意的。
他叹了口气，叔父说穗禾和当初的母神别无二致，也不知是说她的经历还是说她的秉性亦或者二者有之？
今日在大殿之上，他孤零零一个面对群仙的进言总显得力不从心，他们的机心比之凡间的朝廷有过之而无不及，想要推行某些政策总是被他们推三阻四，最后无结而终，要是……他习惯性地往右看，想寻求穗禾的支持，但那个位置空荡荡的，他这才想起她已经回了翼缈洲；再往左看，原本兄长的那个位置也没人了，若是往常，他也总能提出一些建议来调和双方的矛盾，最起码能让大家达成一致。
他需要建议，需要有人和他商量。
都不在了。
旭凤的行政能力和润玉不差，只是还没习惯。六界的重担压在身上让他必须谨言慎行，他的一言一行总会引起后果，六界众生的生活会因他而改变，无论好坏。
正值烦闷间，了听又送了份文书过来让他定夺，他接过一看才知是来自大荒的，上面还有那条小青龙的名字。
“束仲？”他一时便想起了当初大荒的岁月，这条年幼的青龙情窦初开却被穗禾利用，他于心不忍便挑明了和穗禾的关系，哪知束仲仅仅是悲伤了一阵又回来了，还甘愿为穗禾驱使，说他傻，又不像，说不傻，也不像……
他轻笑着摇头，打开文书一看，原是束仲想来翼缈洲找穗禾共商通商一事。束仲是大荒的大首领，自然不能随便地走动，他这次送来文书，应该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同时也表明了和天界同盟的诚意。
通商？
大荒虽然幅员辽阔，但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产物，翼缈洲又如何做赔本的买卖？
这小子，不会是想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吧？
“殿下，此事该如何处理？”了听等得有些急了，他今天可还约了某家的小仙女的，殿下这般拖沓，这算什么事啊？
旭凤想了下，道：“让他直接来天界找我，也不必去什么翼缈洲了，这点小事……”
九霄云殿
再见束仲的时候，旭凤觉得这条小青龙变了许多，他已经学会收敛自己的情绪，不让别人通过他的眼神知道他在想什么。
“天界果然辉煌雄伟，今日得一见，方知为何人人都想升仙成神了，”束仲说完感慨，又接着补了一句，“不过火神殿下不必防我至此……”
群仙不知这大荒首领第二句是什么意思，只知此人是火神殿下在大荒认识的朋友，还当他们互相打趣。
旭凤也笑道：“让你来天界开开眼还是本殿错了？翼缈洲可比天界差远了！”
旭凤最后同意了束仲的要求，不过不是翼缈洲和大荒通商，而且整个天界。当他从束仲那知道这是穗禾的主意时便知道她的想法，大荒要发展，天界要制约，用通商控制大荒命门比用武力有效多了，只要大荒的繁华离不开天界，那么它就不得不依赖天界，二者各取所需，何乐而不为？
转眼到了冬季。
翼缈洲外境的冬季和凡间差不多，漫天的飞雪下染白了群山，远远地看过去，如同长在雪地上的蘑菇，一朵挨着一朵。
穗禾躲在院子里哈气，如同龙一样吞云吐雾，很是好玩。自从她从天界回来，这日子过得反倒轻松了不少。
旭凤除了偶尔让人送些东西到翼缈洲外也没什么表示，小麻雀曾想帮她拒收，但她还是收下了，总不能拂了表哥的面子不是。至于天界，她倒是不想去了，锦觅和润玉的婚期将近，她不知道旭凤要怎么做，但估摸着应该要宣布他们退婚之事了，此时回天界忍受指点实属不明智，她还是在翼缈洲安心静待，等着补偿便好。
亏本买卖不做，无能为力之事不做，这是她现在奉行的教条。
“公主！”小麻雀飞跑进来，手里还拖着一只公明羽，穗禾从躺椅上坐起，看着小麻雀手里挥舞的刺眼的红贴，心中莫名的烦躁。
“该死的嫉妒！”她暗啐一声，给小麻雀和公明羽飞了个白眼，“小麻雀，你这是来炫耀吗？”
小麻雀笑嘻嘻地将请帖双手奉上：“公主，这是我们的婚贴，您老人家到时候可以定要赏脸！”
“老人家？看来有人的傻鸟要被我派到北海去了，还想结婚？想得美！”穗禾笑骂，这小麻雀她看了几百年，想起当初将其带在身边的日子恍如隔世，这一转眼她就要嫁人了，一时间是百感交集。
小麻雀自然不怕，她笑嘻嘻地，满脸都是喜悦。
婚礼这天，穗禾穿的是烟白色的抹胸襦裙，外罩了件金丝粉纱衣，随便装饰一下就到了婚礼现场。
小麻雀见了穗禾，一改往日的嬉笑猛趴在穗禾胸口哭得梨花带雨，脸上的脂粉有一半都擦到了她烟白色的抹胸上，像极了一朵盛开的红牡丹。穗禾无奈，要是以前肯定要骂上一句无礼、丢人什么的，但今天她只是抚摸小麻雀的背，说了些宽慰的话。
鸟族的婚礼都不繁复，一对新人简单地跳上一曲开场舞，然后在亲朋好友的祝福下这便礼成了。
小麻雀和公明羽请来的人并不多，到场也不过七八十人，穗禾还在其中看到了几个飞鸾宫和栖梧宫的仙侍。她见惯了虚伪，这里宾客虽少，但看得出他们洋溢在脸上的祝福都是真诚的。
是夜，明月高悬，似是被白雪涤荡了尘埃，漫天的星辰清晰地映在每个人的眼帘，偶有飘雪落下，也埋没在众人的欢声笑语里。
气氛美妙得刚好。
穗禾被小麻雀拉着和一群女仙围着篝火起舞，伴着欢快的乐声，大家都很开心，穗禾看着众人开怀地笑，心里羡慕非常。
也不知自己能否有这么一天。
周围安静得很突兀，穗禾本在开怀大笑，见气氛骤变，她顺着众人目光转过身，然后就看到火光下映着的那张棱角分明的脸，笑意也顿在脸上。
公明羽和小麻雀拿了杯酒过去敬上，“火神殿下驾临翼缈洲真是不胜荣幸。”
旭凤笑着接过喝了酒，不过看着小麻雀拉着的脸，觉得这敬酒并不算真诚。
穗禾拨开小麻雀和公明羽让他们回去继续，随后将旭凤请到边上。
“表哥，天界出了什么事么？”她回头看到小麻雀他们不住向这边看来，解释道：“婚礼这事一生只有一次，小麻雀除了我没别的亲人，眼下也快结束了，表哥若不急，有什么能否等结束再说？”
旭凤皱眉看她，然后笑着摇摇头，从怀里拿出一个红缎礼盒，“想什么呢，我来观礼的，你们请了栖梧宫的仙侍却没有请栖梧宫的主人，我怕自己的仙侍闹事，只能不请自来了。”
穗禾看着红缎礼盒出神，她一时也想不明白旭凤到底是什么意思，小麻雀和他也算不对付，他怎么就来观礼来了？看样子还是一个人稍稍来的，不然那群长老也不会没有通知她。
搞不懂。
旭凤注意到她抹胸上那脂粉涂成的一大抹艳红，又轻笑：“小麻雀是把鼻血都蹭你衣服上面了？不就是嫁人而已，你至于把她打得那么惨？她的赎身钱还没给够么？”
闻言，穗禾双眼一亮，随后噗嗤笑出声来，她一边拉他去参加篝火舞会一边拆开礼盒，“七转玄丹？表哥，老君家的丹炉又被你偷了吧？”
“我什么身份啊，需要偷？”
旭凤觉得，若不是小麻雀防贼一样防着他，这场舞会或许真的非常美妙，他也参加过许多婚礼，但都是些王公贵族的，这般普通的婚礼他还是第一次见，不过相较来说，确实是这样普通的婚礼更吸引人。因为大多都是普通人，又没有利益纠葛，他们笑的真诚，他也不用去敷衍应付。
“真是轻松啊。”他望着天上繁星，第一次觉得星星好看。
尽管大家都意犹未尽，但舞会终究是结束了，接下来是属于新人的时间，他们不便打扰。
穗禾今晚喝了不少酒，她本就不善饮酒的，但气氛一到就不知不觉就多了，若不是旭凤送她，以她现在颤颤巍巍的醉样是绝对回不到宫里的。
远远的就看到了两个大红灯笼在风雪中飘摇，穗禾见了红色，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挣开旭凤的怀抱跑出去，在旭凤担忧地拉住她的手之前，她回过头来对他笑道：“表哥……以后……我…我也要办一个婚礼，一定要把小麻雀那小妮子比下去，到时候表哥还会来吗？”
月光将她的粉色纱衣染成银白，回风卷舞间，就如同一张开的轻灵羽翼，飘雪落在她的墨发上，好似朵朵梅花，倒是别致得很。
旭凤生怕她倒下去，这便又扶住她，其实他本可以用灵力将她醒酒，但他没有，反而是恶作剧般让她晕乎乎地走了一路。
他无奈笑笑，才要说话，怀里那人又瓮声瓮气道：“应该也来不了，那该死的花精，小气的样子不比我好多少……你还是送我一颗…七…八…九…对，九转玄丹好了！”
“九转？！”旭凤怀疑她并没有醉，要不然怎么会这般狮子大开口？
“你想得美，这东西连母神都没有，我从哪偷来给你？”
“小气吧啦的。”她歪头歪脑地啐了一句。
旭凤皱眉看她，也随着她晃，“你醉了没？”然后又用手拨开她凌乱的鬓发，想看她的眼睛里有没有清醒的光。
她拨开他作乱的手，“没醉！”
了听站在远处看着月光下拉的老长的两道身影摇摇头，又啧啧几声，似乎颇为嫌弃。飘天文学_www.piaotian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