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听了笑话一样，司马炎笑出了声，转而又有些无奈了，说：“朕又并非苦肉计，又怎能不托孤，朕本想一统天下，奈何发生这样的事，以后你可号令天下军队，朕指望你能为朕扫平东吴。”
这种话可以理解为信任，但也可以理解为试探，司马攸想起羊徽瑜的话，心里还是一悬，赶紧跪地。
“臣无德无能，还恕臣以死推辞，陛下虽能永寿无疆，万一不幸，尚有太子。”
提起太子就如同把司马炎心中的刺又按了按，沉默了一会儿，司马炎开口说：“那朕立下遗诏，若朕不在人世，你为大司马，辅佐太子。太子愚钝，若不能胜任，你可立南阳王为帝。”
司马攸汗流浃背，这样的事可不是开玩笑的，还是有点害怕司马炎在试探自己，要是承认自己可以做废立的事，说不定司马炎反而会把自己当个危险人物。
于是磕头不止，“臣岂敢如此行为！”
司马攸的否认也不算伪装，觉得自己的确没有度量做出废立皇帝的事情。
司马炎本就是看中并信赖自己的弟弟，听了这个话，更加完全的放心了，喘着气摇头，“朕不过想你如同诸葛亮一样，诸葛亮尚且忠心辅佐思公，你是朕的同胞亲弟，怎会不如他尽心？辅佐太子的事，朕交给别人不放心！”
司马攸流着泪，见到司马炎诚恳无比，想到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于是叩首领命。
鸾凤殿门口，白薇陪同着杨芷馨停下了步伐，杨芷馨知道，白薇虽然说是左贵嫔派来护送自己的，但实际情况就是监视，也许是害怕自己乱跑泄露了消息。
白薇一路上最起码离了有十米远，那时不时或有意或无意的嫌弃话语让杨芷馨备受煎熬，已经不抱有什么天真的希望了，看来的确是染上了这个病。
“终于到了，真是晦气，偏偏让我来干这种事。”
杨芷馨无言以对，也没有半分恨意，现在即便再厉害的侮辱也可以预料得到，更何况只是嫌弃罢了。
白薇让芫花把鸾凤殿的仆从们都召出来，看着八个人站成一排，白薇漫不经心地说：“从明日开始，你们不必再在鸾凤殿做事了，今夜就全部搬出，具体如何安排，自然会有命令通知你们。”
众人大惊，立刻跪地请求留下，但换来的只有白薇的一句放肆。
白薇扭过头，微笑对着杨芷馨说：“杨贵人，你也说一句吧，这也是为了她们好不是吗？”
都是自己平常熟悉的人，现在正用迷茫和恐惧求助的眼神看着自己，杨芷馨心如滴血，自己明白他们在想什么，就这样忽然分配到新的地方，苦活累活肯定少不了，而且想来自己在宫中惹人嫉妒，那些人整不了自己，自然会把怨气撒在他们身上的。
一万个想留下他们，但是杨芷馨知道白薇在表达什么，留下他们可能就如同赐他们一死，现在的自己恐怕只是刚被传染上，还没有像那些人开始严重，并不能再次传染给别人，但谁知道哪天就严重了呢？
“你们暂时离开这里，陛下有令，鸾凤殿暂且有别的安排，等到事情结束了，我立刻召唤你们回来。”
这个大饼画得太假了，连杨芷馨自己都不相信，何况是那些仆从们，但这不过是给无法改变的事挡上一块遮羞布罢了，没人会去质疑。
绝望的眼神让杨芷馨不敢正眼面对，低着头看着地，默默地听着众人行礼答应的声音，然后听从芫花的安排离去，虽然总觉得他们会回头看自己，但是杨芷馨完全没有胆量抬头目送，害怕真的会与那些人的目光对视。
都走了，杨芷馨这才抬头，那条路上已经没了一个人，心里不禁暗暗感慨，看来以后不会再有侍从服侍自己了，自己只能和乌蔹莓相依为命。
不对，这个宫里的侍从性命如同草芥，自己别说是病了，哪怕死了也好歹是个贵人。
按理来说鸾凤殿的侍从就算全部染病去世也就和死了几只老鼠一样，全陪在自己身边死才是正常的，何必为了保她们的性命让一个贵人只有一个贴身侍从服侍，这不是他们口中总说的失了体统吗？
感觉有蹊跷。
“忘了问白贵人，鸾凤殿的这些侍从究竟会去哪里？陛下不愿事情暴露，别人看到贵人的侍从转到了别人殿中，不免会多想吧？”
白薇皮笑肉不笑，“这个自然不用杨贵人担心了，她们都会分散到三夫人的殿中做事，三夫人本来就知道杨贵人得了不治之症，自然不会大惊小怪，消息也不会散开。”
杨芷馨看着白薇那副样子，确定了这是有人趁机下的命令，想起当初赵粲开会的时候，白薇虽然也怼过赵粲，但总体上还是对赵粲惟命是从的，这一定是赵粲在作祟，鸾凤殿的人恐怕也会到茹湘殿和临月殿吧。
看来她们免不了要遭罪了，杨芷馨暗暗心痛，白薇自然不知道杨芷馨愁眉苦脸是在想什么，只当她是舍不得，于是又冷笑说：“对了，虽然杨贵人的侍从不在鸾凤殿做事了，但俸禄还是得鸾凤殿来发放。”
“什么？”杨芷馨大惊，“人都不在我殿中了，凭什么俸禄还要我来发？”
白薇看到杨芷馨的样子真是衰到家了，无论是快速升位引来的嫉妒还是皇后后补的忌恨，让白薇现在差点都要笑出声。
还是努力忍住了，摆出叹气的样子说：“这也是为了大局着想，三夫人们本来就俸禄吃紧，如今只是暂时替杨贵人保全鸾凤殿侍从性命，还要她们自己出钱的话那不是太没道理了？”
白薇自然还要完成赵粲的其他任务，根本不打算再和杨芷馨在这个既定的事上多理论，没等杨芷馨应答，立刻对着左右说：“南阳王恐怕已经睡下了吧，你们去把南阳王请出来，轻声细语一点，从南阳王那迁来的侍从也一并让他们跟随出来。”
左右听命，杨芷馨一下明白了，赵粲这是要抢走司马柬，连自己仅剩的资本也不想给自己留下，失去了司马柬那等于自己完全就没有一点让人忌讳敬畏的东西了。
再也忍不住了，立刻质问：“这一切都是赵夫人安排的吧？你也算是三夫人之一，竟然替赵夫人来做这些落井下石的事，真是下作。”
白薇没想到杨芷馨会说出来，立刻变得恼羞成怒，大声说：“人事安排都是诸葛夫人负责的，和赵夫人没有关系，再说了，那些仆从到了哪里，和杨贵人你现在没有一点关系了，乖乖在殿里待着吧，能活一天是一天。”
“你！”杨芷馨知道，赵粲总是抢诸葛婉的权力，这次这么好的机会肯定也不会例外。
“吵什么呢？”
没等杨芷馨开骂，司马柬已经从殿中出来了，揉了揉眼睛，刚睡下就被喊起来，有些起床气，“寡人刚刚准备休息，白贵人让人把寡人叫醒是有什么急事吗？”
白薇立刻微笑行礼，“南阳王殿下，妾这是来请殿下暂且住回芙蓉殿附近的。”
司马柬莫名其妙，转而又茫然地看了一眼杨芷馨，杨芷馨什么话都无法说出口，这么大的事情更不能让司马柬知道了，只是满脸的无奈和委屈。
司马柬看到两人这么个姿态，误以为是白薇强迫了杨芷馨，马上生气叫嚷，“你好大的胆子，区区一个贵人，竟敢胁迫同是贵人的杨贵人，还故意吵醒寡人晚间休息，寡人必然要告知陛下，到时候有你好看的！”
白薇倒不至于敢藐视司马柬，但心里还是有底气的，不惊不怕，依旧温和地说：“不瞒殿下，这个决定正是陛下的命令，殿下若是不信，明日可去嘉福殿门口询问中常侍。”
司马柬眉头紧皱，杨芷馨知道这一切都是什么原因，自己现在就算再有道理，就算自己口齿再伶俐，也改变不了这已成的事实，于是在旁边小声说：“弘度不要生气，陛下自有安排，也并非永远住回去，这次还是听陛下的话吧。”
司马柬看到杨芷馨都这么说了，想来真的是皇帝的命令，虽然有点不满意，虽然有点舍不得还有些莫名其妙，但也只能上了马车远远离去。
杨芷馨只能回到鸾凤殿里，门外听到白薇大声指派几个宦官守住宫殿的前后门，杨芷馨知道白薇的态度不会只有她一个人有，宣布封司马柬为南阳王的时候，那些人既惊讶又怀恨的样子，杨芷馨记得清楚，现在就是她们连本带利报回来的时候吧。
乌蔹莓点上了火烛，扶着杨芷馨回到了寝殿，虽然这疫病没有发病的时候和健康人没有区别，但也许是心情和精神疲惫的关系，杨芷馨脸色已经很不好了，乌蔹莓也很贴心的一直照顾着杨芷馨睡下。
“怎么了杨贵人，忽然这样笑了？”乌蔹莓看到杨芷馨一下没了哀愁，反而欣慰地笑了，有点奇怪。
杨芷馨坦然无比，说：“只是想到前几天我们两个也是这样的情景，那时候还在讨论阴美人的事，如今这个时候再想起，可不是好笑吗？人知道自己要死了，什么勾心斗角阴谋诡计都感觉没意义了。”
乌蔹莓流下了泪水，立刻说：“杨贵人不要说这样的话，杨贵人福命，不会有事的。”
“可得了这病的人，都没有活下来的，连陛下都看上去没有信心能存活。”
杨芷馨忽然想到了戚叶莲害自己的那时候，现在就算夏侯悦再次出现恐怕也救不了自己，毕竟朱苓在这里都没有办法，杨芷馨更加绝望了。
乌蔹莓知道杨芷馨自暴自弃了，赶紧到了杨芷馨身边，“那也是赵夫人下令杀的，或许就有人不会死呢，杨贵人不要多想，好好休息，一定会好的。”
杨芷馨知道这是安慰，也不想把话说得那么亮堂，没有必要还只会惹在乎自己的人伤心，握紧了乌蔹莓的手。
“你也不要靠着这么近，哪天我发病了，便也会传染给你的，或者你趁这个机会也离开鸾凤殿吧，我可以写信给诸葛夫人。”
刚要起身就被乌蔹莓按下重新睡好，乌蔹莓含泪说：“婢女哪也不去，只在杨贵人身边服侍着，杨贵人得势，婢女跟着荣光；杨贵人低微，婢女跟着忍受；杨贵人若是薨逝了，婢女也自然不会独活，婢女忠心不二，杨贵人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虽然可以想象得到会是这样的答复，但杨芷馨仍旧被感动了，也知道乌蔹莓能被留下就是赵粲趁机也给判了死刑，毕竟只有她是陪着自己一同进宫的，即便自己死了的时候乌蔹莓没有死，赵粲也一定会找个什么除后患的借口把她杀掉的。
坐起之后，杨芷馨紧紧抱着乌蔹莓，两人泣不成声。飘天文学_www.piaotian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