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有一搭,没一搭地下着淅沥小雨。

    这雨微寒,掺着丝丝怨气,倒也与这清明时分的乱葬岗,相得益彰。

    乱葬岗上本已是青葱一片,良田开垦,四处种着些花草果蔬,沾雨带露。正道人士们几无立足之地,为了能对围剿的对象形成包围圈,只好站在恳好的田地之上,这个踩着萝卜,那个踩着包菜,时不时踩上一团儿肥料,本就甚微的士气,也因此被消减了七七八八。

    聂怀桑精力不济,坐上门槛,倚在小屋木门上,与这铺天盖地的正道人士坦然对视,满脸的冷漠讥诮,轻轻摇着他那从不离身的折扇。

    青年人目光逡巡,淡淡笑开来:“金家,江家,蓝家,还有聂家。百家围剿,哈哈,想不到我聂怀桑,从未被人看在眼中的家族废物,也有今日。”他摇着头。手上扇子散发出幽幽怨气,丝丝怨气升腾,行至空中,化为云雨。

    金光善正欲发话,蓝启仁却不顾他领头身份,冷声道:“我等今日并非为你而来。”

    聂怀桑觉得好笑:“不是为我?”

    金光善状似无意地与一身黛色的聂家人对了个眼神。

    蓝启仁沉声道:“你虽有弑兄之嫌,但你让大道书行递来的赤烽尊棺身已运至云深不知处,谁是谁非,待开棺验尸后自有定论,你有心将棺身递来,我蓝家便信你清白。”

    他背对众人,未见他身后几家打上了眉眼官司,聂怀桑却看得清楚,似笑非笑道:“哦?信我清白?”

    这话接的是蓝启仁的话,目光对的却是金光善的方向。

    金光善是此次围剿领头之人,自是不会答他一个小卒的话,有清河聂氏族老替他痛心疾首:“阿瑾!若是阿琰非你所杀,你为何不跟族老言明!为何要四处奔逃甚至将尸首送往蓝氏!你若是无辜,为何要四处逃散,这教家中族老,如何想你?!”

    聂怀桑揉了揉额角,照你们那天当头就打的架势,我要是不跑,现在尸体都凉了吧?说不得帽子都已经扣好了。

    但这话本就是诛心之言,人人心知肚明,却又不能放到台面上说,说出来不过是徒增笑料,他摇着头叹道:“我对你们说多少次了?大哥没死,我以秘法封棺,蓄精养之,不日便可醒来。”

    聂家族老自然听过他这胡说八道,但他们是见过密室惨状的,甚至那惨状就是他们造成的,尸体也验过,确保万无一失,怎会信聂怀桑一派胡言?更何况,就算信了,也得先把聂怀桑摁死,再寻到赤烽尊尸首,在其醒来之前,将他弄死在棺材里。

    经历了不夜天一战,聂家族老也听闻了聂怀桑复活之能,虽仍半信半疑,却也不敢怠慢,只怕聂明玦复活成功,下一刻怕是要血洗清河聂氏旁系。

    于是一个聂家人便大声道:“弑兄罪名你尽可以狡辩,然包庇温氏余孽,截杀穷奇道,杀死金家二子,随鬼将军温宁血洗金陵台,随魏无羡杀上不夜天,这些罪名,桩桩件件,你又如何辩解!你兄长若是还在,此刻也会拿起霸下,亲手斩杀,今日我清河聂理便替你兄长清理门户!”

    “对!清理门户!”

    “剿灭乱葬岗!”

    “杀死魏无羡!”

    “魏无羡在哪!”

    “交出阴虎符!”

    “交出百鬼图!”

    奇怪的是,即便他们喊得声威震天,却依旧没人动手。

    也许是这雨太冷,冻住了他们的关节,又也许是他倚门而坐的姿态太唬人,让这群正义之士不敢轻举妄动。

    聂怀桑轻轻摇着扇子,神色厌倦,又转了个方向问江澄:“蓝家来主持公道,聂家来清理门户,金家想要两件宝物,那你呢?”

    金光善怒道:“宝物?!尔等穷奇道截杀我儿,不夜天丧心病狂杀死我孙儿之母,却污蔑我来此为了宝物?!”

    聂怀桑嗤笑道:“你可闭嘴吧,穷奇道温宁失控,我说过是有人暗中搞鬼,他身不由己,金子勋的毒咒我也鉴出非阿羡所施,证据确凿,只不过你们谁都不信罢了。而且金子勋死了,便算温宁欠他一命,温情之死也算还了。”他目光闪过一丝沉痛。

    “但是金子轩我可是用秘法救活了,虽然成了废人,但也算是活了。江师姐,我那日跟阿羡说,只要我没死,她迟早会醒,你们也听到了。佐以我救活金子轩之事,我以为你们至少会等到江师姐醒来,再做讨伐呢。”

    他歪着头,明知故问好奇道:“穷奇道我没杀人,反而救人,金陵台我唤醒温宁减少了伤亡,不夜天更是救了江师姐,哪里死人我救哪里,多伟大一人啊!怎么就轮到百家围剿了呢?”

    眼下百家面面相觑,还有的心虚地低下了头。

    金光善被他激怒:“子轩本就是假死脱身!与你又有何干系!更何况金陵台明明是你操纵凶尸,你自称救人,谁知你是不是在害人?!修鬼道者,又怎么可能救人?说白了,你也不过是个饲鬼养怪!罔顾人伦!弑兄屠义!丧心病狂的魔道败类!”

    他想动手,打断聂怀桑的嘴炮戳心。

    但是雨更大了。

    这雨带着丝丝怨气,让金光善不由想起金陵台和不夜天两场突兀的大雨。也是让众人一时三刻失去斗志,想要动手,还要千方百计激起怒气。他心知不好,却又不知如何打破僵局,只得听聂怀桑继续不咸不淡地嘴炮。

    “魔道败类。”他玩味一会儿文字,转向江澄:“江少宗呢,也是这么觉得吗?”

    江澄一怔,他看向淡然摇扇的青年,一身青灰黛色,姿态慵懒闲散,刹那间,仿佛回到了那一年的云深不知处.......飘天文学_www.piaotian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