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其他小说 > 第五之名 > 第3章 丧事
    时间倒回至一个月前。

    幽轸域的木春城。

    木春城位于幽轸域的南部,是幽轸与微轸两域唯一接壤的一座城池。虽说是两域接壤处的城池,但与其它的两域、三域甚至四域的接壤城池都不同,幽轸的域主没有派较多的兵力驻守,有的只是仅限于维持治安的为数不多的城卫,另一方面城池很小,也没有设置城门城墙,城中的民宅毫无规律地分散坐落在各处。总而言之,整座城池,用规模较大的人口聚居地来冠名更为恰当,布置上毫无规律毫无章法可言,可以说比整座城池的建立较随意与天性,随意、天性得一塌糊涂。木春城是附近五域内仅有出产天星藤的城池,这与它的地理及气候环境分不开,木春城整片地界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中仅两三天有太阳,其余大多时候都是雾与雨,正如这座城池的格局一样,雾与雨的到来也比较随意与天性,可以马上下雨马上雨住马上起雾,朦朦胧胧的雾气里能见度也并不低,相反,有时会很高,素常里因为较远不能看见的东西一起雾全都看见了。

    木春城西南部是一座名为白水黑山的地界,该地界方圆数千里,是一处人烟罕见的绝地。白水黑山,顾名思义,山整体呈青黑色,高耸入云。山上长着各式各样的树,因此一年中的任何时候山体总被一层层密密麻麻的树叶覆盖,树叶颜色不一,随季节变化而变化,时而一处红一处绿一处黄,时而又一处黄一处红一处绿,就像给整个黑山山脉覆盖上了一条不断变化的纱衣,分外妖冶。白水处于黑山的中部地域,仅仅由一条瀑布及一个深潭构成。水并不是我们见到的透明的水,水呈乳白色,芳香四溢,据说喝上一滴就能百病皆消延年益寿。只可惜黑山中部地域危险重重,深渊沼泽无数,又有许多凶猛野兽及剧毒的毒虫,再加上山中密林经过无数岁月的生长,数百年前此处已长成一片迷林。有的人虽在机缘巧合下到达黑山的中部地域,却会被困死在迷林中,不得见白水。当然偶尔也会有大德之人深入迷林取来白水治病救人,不过自从有大德之人被困死在迷林中后,去迷林取白水的大德之人就慢慢少了起来,最终竟然无人再愿意去迷林,毕竟命比水重要,渐渐地白水的存在也就成为了传说,一个大家都不愿提及的忌语。自然,白水黑山中部地域的迷林也就成为了一处禁地。

    易家庄就坐落在黑山山脚下,靠近木春城一方的一处凹形地界。三面山,一条自西向东流淌的河流,便将易家庄紧紧包裹住。河上有唯一一座可让易家庄与外部连接的小木桥,桥栏杆上争相爬着牵牛花的嫩藤蔓。

    易家庄其实并不易居,山村的名字其实更有一种反讽的意味,当然,也隐含了一丝期待与不甘,就像李清照一生颠沛流离、境遇孤苦却要以易安居士为号,用易安二字与她自己的不易安做对比,其实所谓的“易安”只是在难安的情况下对生活的一种期待罢了。正如易家庄的“易家”二字一般,更多的是对美好生活的一点向往,一点期待。易家庄,几乎每六十年都要大旱一次,旱一次至少两年最多四年,每一次大旱都会有一部分人死掉,最终村子只剩下几十户人家。最近几百年间竟形成一种奇妙的平衡,不管是大旱年还是一般年岁,村里的人口都维持在几十户人家左右,不多也不少。当然,这自是不能成为大家伙在这安家的理由,让大家伙能在这块贫瘠的土地上活着而且还要甘心忍受几乎每六十年一次的□□的缘由只有一点,安土重迁。

    易家庄往南四十来公里的燕子岩底下有一个叫雷马首的地方,是个土匪窝。所谓兔子不吃窝边草,雷马首的土匪也遵从这一规矩,使得易家庄人的生活颇为宁静,同时,因为有了雷马首土匪的震慑,其它地方的山贼也不敢打易家庄的注意,大约这就是所谓“借光”的深层含义吧。

    另外易家庄也不姓易,庄上唯一一户姓易的人家还是十几年前在这落脚的。当年在这落脚的后生自称易小江,年轻英俊,据说曾游历过许多地方,这天下二十八域他去过五个域。要知道纵使为大德之人,穷其一生都不可能游历到四个域,去过三个域就已经很不错、很有本事了。多年过去,年轻后生早已灭了游历世界的心思,娶妻生子,在此地生根发芽,并和妻子有了两个小孩,一男一女,一家人安逸地享受着生活。偶尔,也会帮着其它村民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比如山鬼祸乱的世道弄些符印镇宅之类。

    易家的小茅屋坐落在村子靠河边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小茅屋四面由石块垒成,屋顶用茅草来挡风挡雨,茅屋前的小路旁有一棵柳树。此时,柳枝被风吹得一荡一荡地,像少女柔弱娇嫩的手臂,在风中荡起空气的涟漪。树下,一位三十来岁的中年男人披头散发,一脸憔悴,怀里正抱着个似乎已熟睡的五六岁的小女孩,一步一步走向茅屋。风,吹散了他的头发,跟柳枝似的晃动着,显得格外凄凉、悲恸。

    “回来啦。”屋内,一个女人的声音传出来,男人并未接话,一开口似乎就已经失了魂。

    “我保不住咱们的女儿,我保不住咱们的女儿。颖儿,我无用,我真无用。”男人将小女孩放下,回身看着拿着一套衣物的女人,憔悴的脸上挂着泪,口中只喃喃道。

    “噗。”

    男人控制不住情绪,激动之下,一口殷红的血被男人喷吐出来,女人慌忙过来搀扶他在一张小木桌旁坐下,给他倒了杯水喝下去。刚把水喝下去,“咚”的一声,男人的头便重重垂落在桌上,昏睡过去。女人看着眼前疲惫不堪、憔悴不已的男人,一种莫名的恐惧渐渐浮上心头。

    这是她的男人、她的自信、她的依靠、她的天与地,如今憔悴成这般模样,是谁之过,究竟有什么事能将她的天折磨成这样。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只知道自己的男人有自己的承担,不想告诉她是因为怕她担心。这就是她的男人啊,虽憔悴亦是遮掩不住脸上的坚毅。

    不知道他和她在一起是否连老天也反对。她给他生的第一个孩子是个男孩,一出生便得怪病,身体孱弱、咳嗽带血,男人只好将他们的儿子托付给其它村落的一位擅长医术的好友抚养,因此屋里常年难见他们的儿子。后来她给他再生了一个女儿,女儿很可爱、也很懂事。

    只是在女儿三岁时,村子里的一帮子不懂事的小屁孩带着她大白天跑到深山里去找山鬼,被山鬼伤到内腑,差点死掉。于是,男人每隔半年便使用一次秘法为她续命,以期在续命的时间里能找到一个妥善的解决之法,她有些奇怪,男人自从使用秘法后便慢慢衰老起来,白头发也渐渐长了出来,只是男人从未对她提过使用秘法给女儿延续寿命是以自身寿元为代价的,十年寿元换半年的命。

    一个月前,女儿眼看不行,他抱着女儿再次走进山里准备施展秘法为女儿续命。在一处被他精心布置出的山洞内,他正为小女儿使用秘法续命,关键时,一神秘人出手将其打断,使得他和女儿同时受到秘法反噬,命在旦夕。男人抱着虚弱的女儿,心知道行上远非偷袭之人的敌手,于是在山洞内布置出一困、幻叠加的阵法将那人困于其中,匆匆赶回小村去,一路上又做出各种迷惑将之回村的痕迹掩盖的一干二净。在黑山里足足绕了五六天这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易家庄。只是回到家中时,男人已经油尽灯枯,活不了多长了。只是这一切女人丝毫未觉,即便觉察到了她又能怎样。

    半响,男人悠悠醒转,四下看了看,摇了摇头。站起身来在屋里翻找出一个玉质墨斗来,墨斗如羊脂上插了松桠,青白相间。墨斗内的墨汁是血红色的,由祜羊血制成,经久不凝。

    祜羊血制墨汁,这是这个世界初学法人的规矩,据说这样制出的阵法更能够亲近天地,更有希望拥有天地伟力。就像我们的木匠与石匠,木匠用黑墨、石匠用红墨弹线,至于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只知道这是鲁班祖师爷留下的规矩,规矩就是规矩,只能揣摩。然而这只是初学者的规矩,一些宗师级别的人物将这种规矩看作是借助外力来达到阵法效果,非常鄙视这种规矩,他们认为的阵法造诣的高低还得看自身本事,借助外力达到,这是小道耳。当然,这是题外话。

    这时,男人已经在小屋的内部弹好了墨,地上、墙根、墙壁、屋顶都弹上了墨,只是红墨汁刚弹上就消失不见了,似乎是浸润到大地、墙根石料、墙壁屋顶的木料中去了,丁点都看不出做过手脚的样子。布置完屋内,男人又跑到院子里去布置,回屋的时候,额头上已经汗涔涔,他坐在靠桌的木凳上喘着气。

    “苏颖,你过来我有话说。”他朝正在给女儿喂药的女人说道。女人一愣,男人从未用这么严重的口气跟他说过话,一起过了这么多年叫她的名字全名的时候也只叫过两次,平时都只叫她“颖儿”。

    “嗯。”她乖巧的应了声 ,在他身边蹲下,抬眼看着他,望着男人那张坚毅而又憔悴惨白的脸,不禁一阵阵揪心的疼。

    “能娶到你,和你过日子,我这辈子——无憾,”他说,“只是,天——不遂人愿。今后,再不能陪你到白头了。”

    女人已经嘤嘤哭泣了,他摸着她的头,凝视许久,给她拭泪。“别哭,我怕我说不完。”

    女人看着他,乖巧地点着头,只是泪水不住地滚出眼帘,顺着她白皙的脸蛋滑落到地上,坠入尘埃。

    “记住,今后怕就只有你和怒儿过了,你的泪,不要让他看到,他还小。”他继续说道,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女儿,随后自责道,“我保不住咱们女儿的命,我无用,对不起。”

    他拉着她的手,望着她,似乎再没有多余的话要说,女人怔怔地,似乎有话要说,又欲言又止。他看见了,也知道她在想什么,说道。

    “为难你了。还有怒儿需要你照顾。”他带着一种留恋以及疼惜的目光看着她,微微一笑。

    “咱们这屋子底下,有个地洞,洞里放着四口棺材,两口是我和小失用的,两口是你和怒儿用的,这是我在遇上你之前有一次心血来潮做的,刚做出不久就遇上了你。”

    他温柔地摸着她的额头,看着那双已经哭得红肿的双眼。

    “不必忧伤,我有小失陪着,不孤单,你有怒儿陪着,也不孤单。”他又笑了,只是血不受控制地顺着牙齿缝流了出来,沾到嘴唇上,滑落到地上的尘埃中去。

    他知道,他的时间不多了。

    “嘣”的一声,他将系在脖子上的一块似石非石、似木非木、似金非金、似玉非玉的半块有着锁形图案隐现的物件扯下来,交到苏颖手中。

    “给怒儿,叫他记住一个叫‘千雨’名字。”女人有些疑惑,觉察到女人的疑惑,男人补充道,“她是我二姐,是怒儿的二姑,小时候被人拐跑了,我找了好多年,找的好苦好累。”

    “这半枚长生锁,是我易家的祖传之物,据说有大秘密,告诉怒儿好生保存,也别让人知道他有这东西,不然、会有大祸。”此刻,他已是气喘吁吁的了,女人用手给他擦拭了一下嘴唇上的血迹。

    “颖……颖儿,告诉怒儿,他那不是病,小失也不是个意外,这几年……我、查到一些东西,微区四域、幽区四域之外的域中曾经有一个凌姓大世家的用手法坑杀了几个大对手,叫‘血饲’,一旦中了‘血饲’,自身及后代的气运都会被抽离,并转移到下咒人的身上,中咒术的则会气血干枯、气运衰减。后代早夭的事经常发生。有些中咒术的家族甚至绝后。”

    他已经很勉强的再说话,汗,大滴大滴地从额头上往下掉落。

    “告诉他,如果有本事足够,可以自己去寻找答案。”他的声音已经很微小了,“我记得我并没有得罪什么会这恶毒咒术的人啊。”

    他哪知道,这一切不过是他那还小的弟弟不懂轻重的胡乱给他下的咒,当时幼小的心灵只是觉得他哥把老爷应该全部给他的慈爱分了一部分,觉得他哥可恶,用了他娘教他的咒术,目的只是要让他哥哭一下,哪里知道得这许多因由后果。

    “颖……儿,去让人叫怒儿……回家吧,我想……看看……”、“看看……他。”

    女人起身走出门去。

    他摇摇晃晃地扶着桌子站了起来,没曾想,“噗”的一声,又一口血吐了出来。

    血水喷洒在地上,“不能浪费啊。”他笑了笑,蹲下身子。用右手食指蘸着地上的血迹在地上勾勒起来,同时嘴中细细吐出一些模糊不清的话语:

    “……此身非我身、此行非我行、此生如梦断、朝夕文境音……是以境王法,震杀恶意敌……”

    言毕,他已在地上用血勾勒出一组神秘异常的符文,符文中间是一柄用血勾勒的大锤子,只是锤子的血色里含着淡淡的难以觉察的木纹,仿佛一柄木锤正从着血色符文中央生长出来似地。符文忽闪忽闪地亮了几下,又消失了,仿佛融入了这片天地。

    勾勒完毕,他就这么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努力地睁着眼睛。

    “哼,我本不欲与你有因果勾连,你若是穷追不放,还要来,那么就从此因果勾连吧。我欢迎,毕竟我也不是那种被人打落了牙往肚里吞的主儿。”他默默回想起山洞中那出手偷袭他的人,“我现在确实不是你的对手,但我儿子一定会为我报仇的,等着吧,等着算账吧。”

    “颖儿、怒儿、小失,我要先走一步了,嘿嘿,那个世界——应该很好玩吧。”他只剩下思维意识了,身体一动不动,眼睛睁得大大的,他要看他儿子回来或者听到他儿子的声音才闭眼,恍惚间他似乎又看到了一个存封在久远记忆中的身影。

    “娘……”他不由自主的叫出声来,“……我好想你……”“……二姐……你在哪儿……小失……怒儿……颖儿……”他心里想着一些人,慢慢地淡了意识……什么都没有了,有的只是他残留世间的浓浓牵挂,他睁着眼,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身体慢慢变凉。

    苏颖回到家的时候,来的还有左邻右舍的叔叔婶婶,爷爷奶奶。刚进门,她就止住了步,不愿在走动一步。

    他是躺在那里呵,安静地躺在那里,睁着眼……

    三步不到的距离,短短时间,竟已成为天堑……

    多么近的距离啊,其间横亘着生和死,从此……

    阴阳两隔……

    多么遥远的距离啊,任那人儿有多大的步子,从此……

    再也跨不到身边……

    是谁,的泪像宝贵的珍珠,散落了一地……

    是谁,的牵挂勾动起了另一份无垠的牵挂……

    是谁,的心哭在黄泉岸边又滴了血……

    她摸着他的脸,冰冷而又遗憾的脸,毫无顾忌地哭出声来,“江哥,为什么不等等我,我送、送、你。”

    门外的人有些走了进来,干流着泪,看着她。

    “跟你一起,无论怎么过日子,去哪过日子,我从没有一天不开心,江哥,没有什么对不起,小失这是命,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她一边流泪一边缓缓说道:“有些话,我从来没对你说,跟你在一起,我一直都好喜欢的。”

    “你为什么不醒来,听听——我从没跟你说过的话。”女人有些疯了,要把他摇醒过来。

    一些奶奶、婶婶们过来要拉她,劝她。

    “入土为安吧。”

    “他不希望你这样。”“你还有,小失,小怒要照顾。”

    一句话点醒她了。她看向了在床上躺着的女儿,对啊她还有小失。她跑过去抱着小失,抱得紧紧地,生怕她弄丢似的。男人的身体则由村里的叔叔们背出去清洗了。

    好半响,怀中的女儿咳嗽出声,“娘,我梦见爹爹了,浑身是血,好吓人。”

    她强装笑脸,“傻孩子,爹爹那么能耐,怎么可能出事。爹爹这是出去给你抓小兔子去了。”

    憋住的是话、是心伤,憋不住的是浓情、是眼泪。

    她的泪垂落到小失的脸上,“娘,你哭了。”

    小女儿疑惑,“胡说,娘这是欢喜,小失啊。”

    “什么?娘。”“有你——真好。”她说。

    女儿走的时候,苏颖很安静,她一直都陪着女儿,抱着她。因此,女儿走的时候她没有再哭,她想起男人说过的话“你的泪,不要让他看到,他还小。”

    她的怒儿还有一天就回来了,她得赶紧调整过来,她还得做一个好母亲。所以,再大再多的痛苦,都只能藏在心里。按照男人的吩咐,地洞中的四口棺材中的两口已经被搬到小院里,奇怪的是,小失和男人的两口棺材都那么的合身,不大不小,仿佛是量着尺寸订做的一般。她不知道男人为什么会有这本事,地洞中的四口棺材是男人遇上她之前有一次心血来潮做的,仿佛未来一些事都被她男人看穿似地,这种疑惑瞬起瞬消,她信男人。

    有本事的男人,都会有一丝神秘。

    ……

    千户,是木春城所属的少有的几个规模较大的村子之一,也坐落于黑山山脉脚下,距离易家庄较远,有一天多的行程。与易家庄所不同的地方是,此处易家,水草丰盈,田地肥沃。

    千户的一处房屋内,一位年迈的老人正对一个八九岁的缺了门牙的黄毛小孩说着话。

    “怒儿,你娘来信了,说你爹让你回家了。”

    “哇——呜,爹——”小孩子拍着两只肉嘟嘟的小手鼓掌,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又有些想念。

    他自己没察觉到,当他说出这声“爹”时,远在易家庄的被众人清洗身体的男人睁开的双眼溘然闭上,嘴角似乎弯起一丝浅笑。这把众人吓了一跳,于是大家只是把一切归结为其实男人的眼睛早已闭上,没注意而已。

    小毛孩随即眼睛又闪过一丝狡黠,带着浓浓地不标准的地方话音,他说

    “爹爹让我回家啦,真的吗?春(蠢)爷爷。”

    “真的。”老人没好气的回答他,这孩子故意骂他。

    “嘿嘿嘿——嘿嘿嘿。”小孩用缺牙的牙缝咬着食指,眼睛笑弯了。

    “我想吃鸡腿。”他说。实在是太高兴,自从小时候他得了咳血的怪病,男人就把他送到这儿来,除了过年还能回家几天,就一直不许他回家。因为他要见到他娘还有他那可爱懂事的妹妹啦。至于他爹,见不见都无所谓的,他爹太凶了。

    “好。”尽管有一丝不好的预感,春老人还是没表现在脸上。听到小毛孩要吃鸡腿,春老人眉头一挑,有些趣味隐然脸际,小毛孩吃鸡腿有个特点,分两次吃,吃完鸡皮及腿上的肉之后用树叶之类的东西包好,趁没人注意的时候藏起来,第二天翻出来蘸着白开水舔骨头,之后又包好换个地方藏起来,直到他忘记鸡骨头藏在哪或是有可恶的狗把鸡骨头给叼走了为止。

    “你去叫奶奶给你收拾一下衣物,我给你弄鸡腿去。”春老人吩咐小毛孩道。

    ……

    易家庄这天下午,下起了倾盆大雨,河里的水涨得淹翻了桥。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雨仍旧不止的下着,似乎不再有期限。易家小院子里被众乡亲们用隔年的稻草搭建起一个临时的草棚,草棚下面放着两口棺材。一大一小,漆黑如墨。棺材周围灯烛一晃晃地忽明忽暗,在这场大雨中,这些灯烛显得弱势。

    做法事的先生们已经在下午的时候被乡亲们接过来了,现在各自正张罗着各自手里的活儿,搭架子的搭架子,扎纸人的扎纸人。总之,各忙各的,场面尤其凌乱,也有吆喝声时不时响起。

    小屋内,女人已经换了一身素白,坐在人堆里,静静地,一言不发,只是脸上显现出一些担心、一丝忧虑来。

    “苏颖,已经叫我家小崽子去接小怒了,不用着急的。”

    “哎,谢谢大姐。”

    “小颖啊,你爹通知了没有?我让人赶紧去接。”一位大妈好心问道。“还没呢?谢谢婶婶。”

    此时,天已大黑。易家庄庄外的小木桥桥头。从三个方向分别走来了三位不速之客,他们虽然都带着斗笠但衣着不一,互相间的眼睛里闪着浓浓的忌惮。飘天文学_www.piaotian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