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阳喝药了。”曹戈和丁延两人见他醒了合力将他扶起来拿了碗黑漆漆的药过来,“喝了就好了。”

    程子阳嗯了一声拿过来一饮而尽,梦中那些他也不再去想,倒是想起眼前的情形来。

    在他病后之前还想与他交好的书生担心被他传染觉得晦气,再也不近跟前,倒是丁延和曹戈对他照顾有加,趁着客船靠岸的时候下了船去抓药然后熬了汤汁照顾程子阳服下。

    喝了药程子阳又被曹戈背着上了一趟茅房,回来后又沉沉睡去。

    程子阳苦读十余载,一朝中了解元,其中虽然也苦,却从未遇到这等事。本来他们只当程子阳水土不服,然而曹戈去方便的时候却恰恰听到一段话,也得知这段阴私的始末。

    而当他听见对方遗憾程子阳命大时,他差点就跳出去与人争辩了。

    若是换做丁延恐怕真就这么干了,可曹戈却也听出那人的声音,只将几人的对话仔细记了下来回去与丁延一番详说,丁延瞧了眼躺在榻上闭目养神,脸色苍白的程子阳低声道,“难不成就这么算了?”

    曹戈叹道,“不然又能如何,咱们如今哪有能力与李家抗衡。我们接下来只能多加注意,切不可再将吃食过他人之手,有什么问题只能会试之后再说。”

    对这样的结果丁延自然不满,他倒是有心去告诉程子阳却被曹戈拉住,“他如今这样哪能再忧心,咱俩就多辛苦一些,往后饭食轮流去灶上拿,亲眼盯着总不会错。等子阳好了咱们再和他商议这事怎么办。况且这事口说无凭,到时李又鸣说不得倒打一耙说我们嫉妒才对子阳下手,别忘了他不曾接触子阳,咱们却日日接触的。”

    丁延也没好的办法只能听从曹戈的建议。

    两人说完,曹戈去灶上熬药顺便将晚饭带回来,他与丁延先照顾程子阳吃了饭喝了药这才顾得上自己吃。程子阳喝了两顿药精神好了些,对丁延和曹戈二人自然感激不尽,他露出虚弱的笑来,“多亏了丁兄和曹兄了。”

    丁延安抚道,“咱们什么关系,哪里用得着说这些,你且好生养身体,待下了船离着考期也近了,切不可再逞能了。”

    程子阳自然应下,万分庆幸能认识丁延和曹戈二人。

    后面几日丁延和曹戈小心翼翼吃食不假他人之手,果然没再出问题。如此喝了三日汤药,在船即将靠近天津的时候程子阳总算能下地了。

    到了天津船靠岸要在天津港停留一晚,三人趁机提了行李提前下了船,先去药铺找大夫给程子阳把了脉得知恢复的不错,这才去客栈开了间房打算休息一晚明日再登船前往京城。

    一直到了客栈安顿下,曹戈和丁延对视一眼,才将他在船上听来的话说了一遍,他忧心忡忡道,“我怀疑李又鸣是不忿你得了解元这才故意针对你的。”

    李又鸣?

    程子阳眉头一挑,顿时记起那个将曹戈诗文据为己有,神情倨傲对他不屑一顾的人。他本还以为这次只是水土不服,没想到竟然有他的手笔。

    见他眉头皱着沉吟不语,丁延气道,“可恨咱们如今人弱式微竟奈何不了他。”

    程子阳见他气愤,宽慰道,“如今我已大好丁兄曹兄不必生气,李又鸣的事日后我慢慢筹划,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自然不能让他逍遥法外。”

    三人说完这个难免说到春闱,如今在船上耽搁已经七八日,如今已经到了正月二十四,再过上十多天便是春闱的日子了。

    曹戈有些担忧程子阳的身体,特意跑去客栈灶房定了可口又有营养的饭菜,回来脸皱着道,“李又鸣也带人下船住进来了,他到底想干什么?”

    程子阳眼睛一亮,“他也住进来了?”

    曹戈道,“方才他的小厮也在灶房等餐,我出来的时候碰见李又鸣,他还道听闻你病了要来看你。”

    丁延嗤道,“猫哭耗子假慈悲。”

    “我成了耗子了?”程子阳到时无所谓还有闲心开玩笑,“他要来就那就来吧,估计想看看我到底死没没呢。”

    饭后没一会儿,李又鸣果真来了,手里拿着一把折扇,一副风度翩翩的样子,见程子阳还靠在床上,一脸关切问道,“程兄可好些了?”

    程子阳一脸温和应道,“已无大碍,如今已然大好。要不是曹兄非得摁着我喝那劳什子药,昨日我便不喝了。”‘’

    他话一出,李又鸣面上惊讶,“前两日瞧着你腹泻的厉害,今日竟然大好,程兄身体果然不错。”

    丁延在一旁道,“那可是,程兄在家便帮伯母干活,平日又勤加锻炼,身体可不比咱们弱鸡是的。”

    听他说这话李又鸣目光不免在程子阳身上转了一圈,见他面色已经红润不少,便相信了丁延说的不是假话,他脸扯出一抹僵硬的笑来,“既然知道程兄无事,那在下便放心了,不知明日程兄和丁兄曹兄什么时候登船到时咱们好一起过去?”

    程子阳与曹戈对视一眼,曹戈便说了时辰,李又鸣一脸的高兴道,“太好了,我们也那个时辰走,到时一起。”

    程子阳笑,“好。”

    “那么,我先回去休息,坐了几日船可算累的够呛。”李又鸣脸上带着笑,从程子阳屋内出来,脸上的笑顿时收住,待回了房李又鸣对小厮道,“再去买些泻药来,剂量大些,我明日要让他当众出丑,这次不要了他的命我就不姓李!”

    小厮应声而去,李又鸣躺床上胡思乱想,乡试时,若非程子阳文章实在太出色,那么解元便是他的,可怜他爹为了他的事费尽心机,他娘又花费不少银两,没想到到头来解元还是被程子阳夺了去,这让他如何能放得过程子阳。

    程子阳你可别怪老子,谁让你占了老子的名额了。

    李又鸣走后,程子阳又和丁延还有曹戈说了会儿才各自睡去。

    第二日一早照例是曹戈去灶房盯着做了饭食,而丁延则去外头买了一些包子馒头还有酱肉带上,索性如今天气未暖还寒东西也不容易坏,回来瞧着时辰不早便一起出门上船。

    这时李又鸣从房里出来,瞧见程子阳三人顿时笑了起来,完全看不出当日在李家别院那副高高在上的神情。

    “程兄,曹兄,丁兄,早。”

    程子阳三人神色如常的回了礼,当即提着行李下楼然后往外头走去。李又鸣不肯自己走让小厮租了马车,还热情的邀请程子阳三人,三人也没推拒随即上了马车朝码头去了。

    客船在天津停了一晚,巳时中开船,几人到了船上其他书生也陆续到了。令人惊奇的是李又鸣竟看上去与程子阳等人非常熟稔,将东西放回仓房便过来找程子阳,美其名曰探讨学问。

    因为李又鸣的靠近,其他书生又慢慢围了过来,中午的时候李又鸣拍着脑袋道,“瞧我,都忘了时辰了,该用午饭了。”

    客船上统一供应食物,不过也可自行解决,李又鸣觉得和程子阳关系熟了,便让小厮去灶上说一声要在这边用饭。

    小厮应声去了,程子阳捂着肚子站起来道,“我去趟茅房。”

    李又鸣不疑有他,看着他出去,转头对着丁延和曹戈的时候脸上的笑都懒得掩饰,嫌弃和瞧不起让人一目了然。

    他如此态度,丁延和曹戈也只当瞧不见,过了一会儿程子阳回来,目光与曹戈对视一眼,曹戈提议道,“外头日头不错,不如咱们搬了小几去甲板上用?适才有几位仁兄也说要在那边用。”

    他话音一落,李又鸣眼睛一亮,连忙站起来道,“好啊。”实在太好,他还正愁找什么理由让大家一起出去呢。

    李又鸣因为这个缘故看曹戈的时候都觉得顺眼许多,真是猪队友。程子阳,你要怪就怪你这猪队友吧。

    四人抬了小几出去,甲板上果然已经坐了一桌,见他们几个出来,另一桌书生忙让了位置让他们坐下,还笑着打了招呼。

    没一会儿客船的灶上将饭菜桌过来,李又鸣的小厮也端了几碟小菜一一摆在四人跟前,李又鸣笑道,“因为我身体自幼不好,吃不惯外头的饭菜,所以出门前带了厨娘,几位兄台尝尝看。”

    程子阳不经意的与曹戈对视一眼,对着李又鸣自然是一番客气。

    四人边吃边聊,外人看来就是亲近和睦的同窗友人。待饭菜下肚,程子阳诚心对李又鸣道谢,“李兄家中厨娘厨艺果然不错,子阳吃的很是开心。”

    见他神色如常,态度温和,脸色红润,李又鸣却看的微微皱眉,难不成药效还未发作?他心里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可又想不出哪里出了差错。

    然而他想法未落,甚至客气的话还未说出,眉头便皱了起来,坏了,为何他肚子疼了起来?

    李又鸣飞快的瞥了眼小厮,他的小厮见他捂着肚子也非常惊讶,“少爷!”

    转瞬间李又鸣神色痛苦,脸上冷汗涔涔,手撑在地上想要站起来可又完全用不上力气,他憋着一股劲咬牙道,“送我、送我去、茅房。”

    小厮大惊失色,赶紧扶他,然而刚将人扶起来,就听噗一声响,一股臭味弥漫开来。

    程子阳眉头一皱,掩住口鼻,接着一脸关切的问道,“李兄方才还说自己身子不好,这下为兄不得不信,你这是什么毛病犯了?”

    在那声音响起来的时候李又鸣就闭了闭眼,恨不得当场晕死过去,偏偏甲板上又不止他们几人,还有其他一桌吃饭的书生。这声音一出,那边几人顿时住了筷子,目光循着声音就望了过来。

    眼中的嘲讽和忍笑让李又鸣恨不得当场跳河。

    “去、去茅房。”李又鸣说完,撑着一口气,夹着屁股在小厮的搀扶下往茅房跑去。

    后头程子阳轻声喊,“李兄,慢着些。”隔着老远程子阳他们还能听见‘噗噗’之声,味道倒是淡了许多。

    丁延和曹戈忍笑忍的辛苦,而另一桌书生脸色古怪,接着哄堂大笑。

    程子阳站起来道,“许是吃坏肚子了,可别拉路上了,我去房里瞧瞧,我记得曹兄给我抓的草药还有一些。”

    他说完这话便往仓房而去,曹戈和丁延也一脸古怪的收拾了小几将东西抬了回去,至于另一桌书生显然也吃不下去了,叫了客船的杂工收了东西站却没离开,反而站在甲板上朝着茅房的位置瞧去。

    其中一书生道:“实在是不雅。”

    另一人道:“岂止是不雅,脸面都丢尽了。”

    “啧,难道是传染?前几日程子阳不也腹泻?这李又鸣今日与他们在一起万一是传染的?”

    几人对视一眼,心有灵犀的不再多少,几人往仓房走去,路上还能隐隐听见茅房里李又鸣痛苦的哀嚎。

    丁延和曹戈将餐具收拾好还给客船又抬着小几回了舱房,进去便瞧见程子阳端坐榻上手里拿着一本书看的认真,而旁边放着几包药显然就是曹戈前几日给他抓了吃剩下的。

    “你当真要给他送药?”丁延一脸古怪的看着神色如常的程子阳道,“何不让他拉死算了。”

    程子阳微微皱眉,“好歹是个读书人别张口闭口拉啊拉的,多不雅观。”他瞥了眼几包药道,“况且药送去,李兄用不用都是两说,但咱们关系好又是同乡,怎可不表示一番。”

    说着他站起来道,“算着时间想必他已经回舱房了,咱们理应去探视一番才是。”

    丁延和曹戈憋不住笑了,“万一到了他那我们忍不住笑咋办?”

    程子阳一脸正经,“憋着。”

    丁延和曹戈连连点头。三人拿上满是同窗关爱的药出了舱房转而朝楼上去了。李又鸣有钱,租的舱房在楼上最好的位置,三人刚上楼梯,就见李又鸣风一般的跑出来了,“快让开。”

    说着李又鸣真的如风一般从他们旁边刮下去了,不等程子阳等人关心几句,就听李又鸣啊的一声脚下踩空从楼梯上滚下去了。李又鸣的小厮从后头追上来,可惜他晚了几步,就瞧见自家少爷咕噜滚下了楼梯摔在下面的路上。

    “少爷!”小厮惊叫一声赶紧下去,李又鸣已经抱着肚子面色苍白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李又鸣颤巍巍的抬起手来,“送我去茅房。”

    那小厮一咬牙,双手将李又鸣抱了起来,“我送您去茅房。”

    那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当真让程子阳三人叹为观止。

    外头看热闹的人不少,瞧见他们三人下来,难免问了问。

    丁延憋着笑道,“我们本带着草药去看他,不想就瞧见他从舱房出来,一路夹着……然后不小心就滚落楼梯了……”他抬眼望了望进入茅房的主仆俩,用俩人才听得见的声音嘟囔道,“李家这小厮可真好,居然敢抱自家少爷。”

    说者有意,听者也有意,程子阳瞥了他一眼,觉得不愧是整日偷偷看话本子的人,说出的话也让人浮想联翩。

    不过丁延的话的确被看热闹的人听了进去,而所有人又默契的站在原地想瞧李又鸣的笑话,站在船上吹着冷风不愿回去。

    没一会儿李又鸣面色苍白的被小厮搀扶着出来了,一眼瞧见外头站着的人脸都黑了。然而不等他走近,肚子又是一阵咕噜抽疼的感觉像是要他的命,登时捂住肚子,噗噗的声音突然传出几声,李又鸣原本惨白的脸陡然变得通红急忙转身又进了茅房。

    程子阳等三人本着关心同窗的心情一直等到李又鸣从茅房出来上了楼,瞧见他们三人站在这里,虚弱的问道,“你们怎么在这儿?”

    程子阳将手里的药材提到眼前,一脸关心,“瞧着李兄这架势想必也与子阳一般水土不服,这是之前剩下的药,李兄若是不嫌弃不妨熬了服下,不出三日也就大好了。”

    闻言,李又鸣目光在药上转了一圈目光又落回程子阳脸上,他想从程子阳脸上瞧出点什么,可惜除了一脸关心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那多谢程兄了。”李又鸣觉得事情蹊跷,为何程子阳没事腹泻的人却成了他。这事儿明明是他交代小厮去做的,难不成小厮也被收买了?

    可转念一想又推翻了这想法,他这小厮他最是明白,全家都在李家又怎么可能会帮助程子阳,而且瞧着程子阳那样也不像有钱的,只能等他好些再细细盘问了。

    小厮从程子阳手上拿了药,扶着李又鸣回了舱房,小厮问道,“少爷,这船一直到明日下午才能到通州,若不我将药去熬了?”

    李又鸣突然抬手将药包一挥,一巴掌甩在小厮脸上,“喝什么喝!谁知道这里头是什么药,万一喝了直接要了我的命呢?”他指了指窗外,恶声道,“去,给我扔河里去。”

    小厮一顿,“少爷……”

    “怎么,你收了他们什么好处,竟然还想替他们说话?”李又鸣讽刺的说着,眼神带着满满的恶意,“你是我的小厮,就该听我的,我还指使不动你了?”

    听他这么说小厮涨的满脸通红,应声去开了窗子将药包扔河里去了。

    楼下丁延站在窗户前,听见噗通落水声,仔细瞧了瞧之后便将窗户关上了,回过头来对程子阳和曹戈道,“子阳说的没错,李又鸣的确将药扔了。”

    闻言曹戈摇头,“估计是以为子阳在药里掺杂了什么其他的药要毒死他呢。”

    程子阳一派淡然,他倒了水喝上一口,痛心道,“李兄竟如此糟蹋子阳的一片心意,实在让人痛心。”

    丁延瞧着他的样子扑哧笑了,“若是让外人瞧见,定会说你为人和善了。”

    程子阳瞧了他一眼,挑眉道,“难道不是?”

    丁延一愣接着笑,“是是是。”

    许多话在外不方便说,即便丁延和曹戈心中有疑问也没问出口。

    不过因为李又鸣遭了难,也没兴致跑他们这边讨不痛快了,三人又对外说准备功课,其他书生想过来找程子阳也不好过来了。因为看李又鸣跑茅房跑的多了,三人这日着实痛快,看书的时候都觉得简单了许多,晚上睡觉的时候都睡的格外的香甜。

    从天津到通州其实路程不远,然而这段河道不宽又汇聚了不少等待入港的船只便拥堵起来,等他们乘坐的客船到了通州码头的时候已经到了正月二十六,距离春闱更是近了。

    三人提了行李出了舱门,正巧碰上李又鸣主仆三人。

    李又鸣出行,身边带了一个小厮一个厨娘,如今小厮背着半死不活的李又鸣,厨娘大包小包的提着李又鸣的行李,瞧着倒像是遭了大难的模样,可怜极了。

    程子阳三人本着同乡之谊自然要上前关心,程子阳惊诧道,“李兄没有用药?那药是曹兄特意去给子阳买的,效果好极了。”他说着摇头,“不该啊,要是用了药不该如此啊。”

    一听他提起这个李又鸣惨白的脸都黑了两分,从昨日中午开始一直到方才他整个人都拉虚脱了,别说温习功课了,就是走路都难。开始的时候他自己尚且能跑着去茅房,到最后只能让小厮背着他去了。昨日晚间的时候为了去茅房方便,他还找人换了舱房,那舱房倒是挨着茅房了,可那味道……

    一想起来李又鸣就有一股跑茅房的冲动,这会儿他也顾不得那些表面功夫,狠狠的瞪了程子阳一眼,对小厮道,“走。”

    然而话音刚落,他腹中一片哀鸣,李又鸣有气无力道,“先去茅房。”

    主仆二人跑回去上茅房了,程子阳摸摸鼻子,神情悲伤,“李兄为何如此待我。”

    于是曹戈和丁延又装模作样的安慰他,与他一起先行下了船。

    他们这番交谈其他书生自然看在眼里,心里不免对李又鸣的行为皱眉。想起开始时他们听信李又鸣的话对程子阳各种刁难,一些书生难免对程子阳生出愧疚感来。瞧瞧,李又鸣那么对待程子阳,人家程子阳还拿药给李又鸣,估计李又鸣根本就没用那药,所以才会如今这样。他们以前对程子阳那样听信李又鸣的挑唆实在太不应该了。

    不等他们悔过甚至对程子阳示好,那端程子阳三人已经下了船,从通州下船的多半是要去京城的,今年又是会试年,这时候到的多半是赶考的书生,因为这,码头上有不少马车骡车往外租赁。

    三人凑了银两去租借一辆驴车,带着行李浩浩荡荡的跟着前往京城的队伍进京了。

    天快黑的时候,三人到达京城,不过三人对京城不熟悉,只能先去附近客栈住一晚,等明日再做其他打算。

    休息一夜后,三人问着路去了离贡院近些的客栈打听,可惜他们来的太晚,一连问了几处竟都没有空房,一直到中午的时候他们才问到一处,不过只有一间房,三人合计一番,觉得再找下去位置实在偏远,不如三人挤挤,左右都是男人也不用在意许多。

    于是三人在这边住下,那边李又鸣被小厮背下船找到李家来接的下人,一路回了京城,连夜请医问药,一番折腾到了第二日下午这腹泻堪堪止住。

    李又鸣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哪里还有以前翩翩公子的形象。

    李又鸣祖父,李廷辉见好好的孙子成了这般模样,不免询问。可李又鸣如何敢说自己是给人下药不成不知怎么自己成了遭殃的那个,只支支吾吾说水土不服。李廷辉自然不信这套说辞,回去后便将小厮和厨娘叫来审问。一问才知他这看好的孙子竟然干了些什么事。

    竟然因为嫉妒旁人中了解元便给人下药!!而且一次不成还想给人下两次,只是最后害人不成反倒害了自己。

    李廷辉闻言眉头紧皱,当天便将小厮和厨娘一并发卖。这等奴才非但不会规劝主子,还眼睁睁瞧着主子成了这副德性,自然是要不得的。

    将这处理完,李廷辉又想去找那三个考生,可京城之大并不好找,而且这事儿并非光明正大之事,又是李又鸣犯错在先,只能先治好孙子,不然误了春闱又要等上三年了。

    京城居不易,程子阳以前便听同窗和夫子说起过,如今真的到了京城才真切的感觉到贫家子的悲哀来。

    也得亏临走前,迟梅宁给他塞了一些银票,否则仅凭他与娘的那点积蓄恐怕连房钱都付不起。

    如今离着春闱还有十来日,贡院周边的客栈纷纷坐地起价,房钱一日便要八百文钱,到会试考完便是十几两银子!即便是三人平摊,加上吃饭还有笔墨这些消耗,林林总总的对他们而言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心中想到迟梅宁,程子阳心就软的一塌糊涂,对她的思念也就更盛,想到自己每日花的银两是妻子每日伏案辛勤写出来的,程子阳便不自觉的更加努力温习功课。一分一毫的时间程子阳都不敢耽搁,日日挑灯苦读,保持自己的警惕性和紧张性。

    二月初二的时候三人前往礼部报名参加会试的手续。

    春闱报名与乡试一样,籍贯信息什么的都要写的清清楚楚,就连考生高矮胖瘦有无胡须,眼睛大小都一一写明。

    报完名三人出来,就连最喜享受的丁延也没了闲逛的兴致。三人都是寒家子弟,即便在家受宠日子过的舒坦到了京城也察觉出不同来,在吃穿用度上都默契的节省起来。

    好在等待考试的日子过的也快,七日的功夫一晃而过,二月初八那日,三人吃过午饭便不再温书,而是上床睡觉。因为只有一间房,三人轮流在床上睡,到了初八这日三人索性全都打地铺,在地上铺上厚厚的褥子将被子裹在身上沉沉睡去。

    一觉到了后半夜程子阳却被烟雾呛醒,一瞧门口那边竟然起了大火,外头叫嚷的声音也开始传了进来,再瞧一眼丁延和曹戈,竟然还沉沉睡着。

    程子阳迅速将人二人摇醒,两人瞪眼一瞧,赶紧爬起来收拾自己的东西。

    大火逐渐蔓延,三人将自己书籍装在背篓里,又披上棉被,眼睛看向火势蔓延的门口。

    程子阳道,“我在前面开路,你们三个跟上。”

    丁延和曹戈如今顾不得谦让,点头之后迅速的朝门口冲了过去。

    只不过程子阳撞门时发现,房间门被人从外头锁上了,三人不得不退了回来,眼睛打量一圈,最后落在后窗上。

    后窗那里靠着一条河,然而房间与河之间仅有一根比手掌宽不了多少的横木,这事他们之前开窗透气的时候就知道,如今竟然成了他们唯一的退路。

    棉被扔下,三人只挑拣了笔墨,还有他们随身携带的一些书。可这么多东西拿着也是不便利,不拿又不行,只能心一横拼了。

    程子阳开了窗发觉外头还好,浓烟滚滚已经容不得他们多想,他将东西递给丁延迅速爬了出去然后跳到外头的横木上,再接着丁延和曹戈。

    三人站在横木上看着房间内火越来越大,眼神也越来越冷,他们心里隐隐有了猜测,可又不敢相信。他们不敢相信李家猖狂至此,竟然敢在京城便对他们动手,而且挑在会试的前夜。

    而且这间客栈住着的可不只是他们三个赴考的考生,每个房间内都有不少考生。就是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已经跑出去了。

    “走吧。”程子阳叹了口气背着背篓在火光的映照下小心翼翼前行,后头丁延和曹戈一言不发的跟在后头。

    好在他们走了十来米的距离便到了岸上,三人站定,一阵风出来,冷的人直打寒颤。

    程子阳后知后觉的发现身上竟然起了一身的冷汗,长袍里头的衣衫贴在身上已经汗津津的难受极了。

    他们背着背篓绕开前面直奔前头大路,到了大路上不少考生开始往贡院去了,三人默不作声的混在里头,直直的往前走。

    走了小半个时辰,方看到前头灯火通明,许多衙役手举火把,三步一站,中间宽阔的广场上如今已经站了不少待考的举子。一路走过去还能听到举子们在谈论前头大街上的那场大火。

    程子阳再一次感觉的一个人的渺小,二十年前,他的母亲被算计,二十年后他又被李家算计。他们何德何能,让李家这般上心。

    他嘴中满是苦涩,抬头对上丁延和曹戈时万分愧疚,“丁兄,曹兄,是子阳连累你们了。”

    丁延眉头紧皱,气道,“这与你无关,况且你也是受害者,要怪只怪李家实在太猖狂,这仇我丁延定不能忘。”

    一旁的曹戈也是握紧拳头,新仇旧恨算在一起,他也定不忘李家给与他的。

    “多谢丁兄曹兄宽慰。只是这事由子阳引起,若非子阳执意报复也不会引得李家狗急跳墙,他日二位兄长但凡有用得着子阳的地方,子阳定不推脱,将全力以赴报答今日之恩情。”程子阳说着眼睛在周围扫视一圈,目露坚定,“李家用意莫不是想让咱们不能顺利参加会试。那咱们三个就拼了这身性命也定要顺利完成会试,不光如此,咱们还当考出好成绩,让那些鬼魅魍魉瞧瞧,咱们即便身穷也志坚!”

    他说话声音刻意压低,仅能三人听清,丁延和曹戈心中憋着一股怒火闻言也纷纷点头,“咱们必当尽力!”

    如今已进二月,可天气还凉的狠,三人身上穿的衣服里头早就被冷汗湿透了,可这会儿谁也没有心思管这个,如今他们三人除了自己的盘缠和笔墨纸笔等物,其他衣服和被褥却是葬身火海了。

    唯一让他们庆幸的是他们都是农家子出身,身体也比寻常书生要强壮一些。

    眼瞅着前头开始唱名入贡院了,程子阳眼神微凛,“走吧。”

    丁延和曹戈点头,三人随着人流往前头走。到了贡院门口使了些银子将他们的仅存的东西交给他们保管便上前接受入门查验,等经过一系列的检查进了贡院,三人分开,各自前往自己的号房,在经过其中一间号房的时候程子阳竟瞧见了李又鸣。

    李又鸣瞧见程子阳显然也很震惊,之后便佯装镇定的朝他点点头。

    程子阳意味不明的朝他颔首在领路军士的警告下朝自己号房去了。

    两人号房离的不是很远,然而程子阳进了号房后发觉李又鸣的竟然是臭号。

    臭号就是紧挨着茅房的号房,好的很。

    因为大火的缘故,三人的吃食什么的都没能带进来,于是程子阳进去检查一番笔墨之后便把桌子张开趴上头睡了过去。

    至于不远处的李又鸣,在瞧见程子阳的时候心里已然慌了,程子阳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难道计划失败了?

    李又鸣手上冷汗涔涔,心中满是惊诧,这几日他在家中将养几日,好歹来了贡院,能不能撑住他自己也不知晓。祖父本劝他下一次会试再考,可他又如何甘心,于是便被送上来了贡院。

    如今计划失败,李又鸣瞧着程子阳似乎并未受影响,竟然老神在在的趴桌上睡着了!

    李又鸣怒火中烧,可又无可奈何。

    昨日的计划已然打破祖父的底线,若是再来……

    这时天光微亮,开始分发考卷了。

    程子阳被守在号房门口的军士叫醒,感激的朝军士道了谢,便开始检查考卷然后研磨答题。

    会试考试流程与乡试想通,皆为三场,考试内容上,第一场是《四书》义三道,每道题目二百字以上,《经》义四道,每道三百字以上,能力不够者,可自行减去一道。到了第二场,试论一道,三百字以上,判宇五条,诏告章表内科一道。第三场,试经史策五道,能力不达者也可减去一道,字数也是要求三百字以上。

    所以说考试内容上来看,会试并不轻松,一天之内写七篇文章,字数又多,写起来时间紧凑,稍有卡顿可能就要答不完题目。

    程子阳憋着一口气,将题目检查完磨墨的时候便在心里打腹稿,墨磨好,草卷铺开,凝眉在脑中检查一番便开始答题。

    不远处的李又鸣握着笔盯着程子阳,见对方已经开始答题,又恨又嫉,拿着笔调转精神,努力答题。

    一晃到了午时,程子阳将笔放下,活动了手腕,这时方察觉腹中饥饿。

    在乡试时贡院有提供食物,不过价格昂贵味道也不好,考生多半自己准备。如今程子阳他们并未带食物进来,只能在卖食物的衙役过来的时候买了一个饼子。干巴巴的吃了饼子,程子阳又在狭小的号房里活动了手脚便打算继续书写了。坐下时察觉有人瞧他,一抬头果然对上李又鸣毫不掩饰的眼神。

    程子阳温和的笑了笑,然后低头书写。可正是他淡定的模样才将李又鸣气的发疯。

    程子阳心中有丘壑,答题并不受其他影响,草稿打好,仔细核对一遍是否有错字漏字或者需要避讳的地方,这才提笔将正卷铺好开始誊抄。

    等他誊抄完,看了眼太阳,竟是刚刚落下,号房内光线尚可,离着点蜡的时辰也还早。程子阳明白一旦誊录完成便没有更改的道理,便喊了军士要交卷了。

    左右坐在这干等不如早些出去,也好给李又鸣鼓鼓劲儿。

    军士喊来巡查的官员,程子阳已经将考卷收拾完毕交给负责人,跟着对方去交了考卷,路过李又鸣号房时程子阳有礼貌的朝他颔首这才往前头去了。

    同乡啊,好好考啊。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太肥了,渣空已经吐血了,所以今天就这一更了,明天十二点见!飘天文学_www.piaotian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