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阳给予李又鸣同窗的鼓励之后便老老实实的跟在军士的后面将试卷交给受卷官,随后又在军士监视下到贡院门口专供举子等待出去的地方等候,不久便有第二人提早交卷出来,程子阳与对方互相颔首并未说话。然而直到放头牌的时间到了,也只有他们二人,两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因为这一笑,两个原本不相识的人气氛也少了些尴尬,贡院大门打开,程子阳与那人相互拱手,然后并排着从门口出去了。

    程子阳在京城无亲无故,到了外头瞧见不少等待接考生的人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他四处瞧了眼,找到之前替他们保管东西的衙役取了东西便到了前头广场处找了地方等着还在考试的丁延曹戈两人。正无聊思索李家之事,忽听一人道,“友兄怎的没回去?”

    科举考试最是累人尤其一天之内连写七篇文章还得从草卷上认认真真的誊录到正卷上消耗的体力和脑力都是巨大的。往常出了贡院的举子多半是赶紧回家补眠,为接下来的考试做准备,像程子阳这样考完试非但不回去休息反而独自一人守着三个背篓坐在这里一派闲适的倒是少见。

    程子阳抬头一瞧,竟是方才与他一同出来的那人。之前在里头视线昏暗瞧不清楚这会儿出来才看得清楚此人的相貌。饶是程子阳自认长的好,瞧清楚此人这张脸也不得不说一声好相貌。此人年纪二十来岁,身穿天青色长袍,外头此时罩了一件皮毛比甲,一双鹿皮靴子,瞧着便是富贵人家的子弟。

    对方主动搭话程子阳也不能不理,他微颔首随即站了起来拱手道,“在等在下的同窗,考之前便说好要一起走的。”

    那人嗯了一声,目光扫过他眼前的东西,不禁问道,“可是需要帮助?”

    无亲无故程子阳又怎可能让对方帮忙,连忙摆手道,“不用,多谢公子。”

    “在下兰泰宁京城人士,不知友兄怎么称呼?”对方似乎不愿离开,竟站着跟他寒暄开来。

    程子阳观其举止神态便知此人修养极好,便也起了结交的心思,他拱手道,“在下程子阳,山东清河人士。”

    兰泰宁听到山东惊讶一声,接着笑道,“那是个好地方。”

    程子阳颔首,不置可否,“不错。只可惜子阳自幼偏安一隅,对山东境内的大好河山竟未走过,实在遗憾。”

    许是因为一起从头牌出来的缘故,两人说了谈论一番山东直隶境内的景致又扯到刚结束的考试上,一番谈论两人更加惊奇,他们许多观点竟然一致,两人自然而然的也亲近不少。兰泰宁本想早点回去休息,却因与程子阳一见如故愣是没舍得早点离开。

    过了没多久,贡院放出第二批交卷的人,丁延和曹戈也在其中,出来后四处打量瞧见程子阳在这边便急忙过来,到了跟前瞧见兰泰宁,两人不免一番介绍。

    兰泰宁见二人形容有些狼狈得知三人如今无处可去便邀请他们三人前去他家借住。

    程子阳三人犹豫,他们与对方毕竟刚刚相识,连对方什么人家都不知道又如何肯跟对方去。兰泰宁似乎看出他们的顾虑便道,“在下乃宣威侯幼弟,你们大可放心与在下前去,相识便是缘分,我与程兄能同时出贡院本就有缘,况且三位看起来也没多少银两,自是不必担心在下谋财了。”

    他说出宣威侯的时候程子阳便有些惊讶,方才听兰泰宁自我介绍还觉得这姓氏熟悉,如此解释也说的通为何他觉得兰姓熟悉了,宣威侯可不正是兰泰信?宣威侯此人举国上下哪个不知道,如今尚未四十,却已是本朝最为年轻的内阁大臣,虽然因为资历排不到前头去,可明眼人都知道此人前途无量。不说他的官职,只身上的爵位便是许多人难以企及的,明明是武官世家的宣威侯,却在年方十七那年高中状元,从此开启他十数年的官场生涯。民间关于宣威侯的传言数不胜数,其中最为人称道的便是他高中状元那年打马游街引得全京城的姑娘们纷纷走出家门朝状元郎抛花抛手绢,为的就是兰泰信能在马上看到自己一眼。

    能在十数年间从官场新人爬到内阁,还能让皇上不畏惧他武将世家的身份爬到高位,可想而知此人不管心计还是能力都将是一般人难以企及的。

    程子阳敬佩这样的人,甚至将兰泰信奉为榜样,却也没想到刚到京城竟与兰泰信的幼弟结识,当真是让人惊喜。

    对于兰泰信的认知,其实除了传闻便是丁延对他的普及,至于丁延他闲着的时候喜欢翻一些话本,要知道这市面上好些话本都是以宣威侯原形写的,如今听说眼前之人是宣威侯的幼弟,丁延顾不得考完试的疲惫,当即问道,“那宣威侯是否真如传闻中所说,有七房夫人,然后七房夫人和睦相处传这才传出一段佳话,可是这样?”

    闻言兰泰宁顿时大笑,见周围有人瞧过来,连忙止住笑意,眼中却满是戏谑,他低声道,“都说了那是传言又怎能相信。其实,我长兄至今尚未娶妻。”

    丁延震惊,“竟然未娶妻?为何?”

    兰泰宁摇头,这件事家中知道的人不多,即便他与兰泰信一母同胞,因着年岁相差太大的缘故,也没人跟他说过这事。这些年他娘绞尽脑汁给他长兄送美人,可惜全被他大哥扔了出去,有时候他都怀疑自己兄长有什么毛病了。像他今年二十四岁,儿子都已经六岁,他长兄今年三十九,却只身一人为成亲。

    当初圣上的第十三个女儿长相貌美,一心想嫁他长兄,圣上都问到长兄面前了,可依然没有下文。听闻十三公主嫁人前哭的好不凄惨,得知长兄不愿娶她,撸了袖子上门将长兄骂了一顿,之后便嫁人了。

    长兄与十三公主说了些什么他不清楚,但从那时起那些肖想他长兄的人也死心了,于是他长兄便光棍到了现在。年方三十九,至今未婚,成为大周朝大龄光棍一条。因为长兄没有子嗣的原因,族里甚至想要长兄过继一个孩子,等长兄百年后继承爵位。当然嫡出兄弟里就他生了儿子,若是长兄再不成亲,他的儿子恐怕都要保不住了。

    只是不知外地竟然有长兄这样的传言,若是他娘听见估计能去求祖宗保佑这传言能够成真了。

    见他也不知道,丁延有些遗憾,他还想再问却被程子阳拉住了。此时天色已晚,兰泰宁再次邀请他们,“如今天已经黑了,附近客栈想来也没有空房,你们大可跟我回去,若是有差池拿我是问便是。”他惯常与一些世家子弟交往,却觉察大家不是同路人,他们多希望能荫官每日混吃等死,而他却希望能走长兄的路能够通过科举在朝中争得一席之地。很显然程子阳等三人不管是言谈举止还是学问上都不差,他便不想放过能够结交的机会。

    如今三人已然知晓兰泰宁的身份,加之如今的确不好找住的地方,而且即便找到住的地方难保不会被李家继续报复,反而不如跟着兰泰宁回去,起码进了宣威侯府安全问题不用考虑。

    于是程子阳三人便应邀跟着兰泰宁前往宣威侯府,路上兰泰宁问他们为何只带这么点行李,三人删减一番只道所住的客栈走水,不得已之下只能舍弃其他东西只带了考试用具还有书本出来。

    听得这话兰泰宁眉头紧皱,他却是没听说这事的。就是不知道是有人故意为之还是客栈不慎走水的了,若是故意的,那客栈中可不止程子阳等三人,想必其他举子也好不到哪去,那么放火人的用意就不得不让人怀疑了。

    四人说话投机,时间过的也快,过了半个时辰,马车停在一座气势恢弘的宅邸门前,旁边角门开着,马车进了角门之后兰泰宁便带他们三人下了马车一路带他们去客院休整。

    哪知刚走几步就瞧见昏暗中一身材颀长之人朝这边走来,程子阳等人知道是兰家人,抬头望去,却是一三十来岁男子,面容俊朗,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一看便知是身居高位之人,瞧见他们一行人时目光落在程子阳的脸上顿了顿,接着眉头便皱了起来。

    兰泰宁没想到在这里能见到长兄,连忙给他们引荐,得知眼前身材颀长貌似潘安的男人便是如今权势滔天的兰泰信,程子阳等三人俱是一惊,太年轻了吧?

    程子阳朝对方施礼后便静静的观察对方,兰泰信似乎注意到这年轻的举子不免多瞧了两眼。偷看被抓包,程子阳不免羞赧,他微微拱手以作歉意而兰泰信似乎并不怎么在意。

    “这几位是你新认识的朋友?”兰泰信目光询问的看向兰泰宁。

    面对长兄兰泰宁不自觉的便紧张起来,“是,他们三个是清河县人士,如今没地方可去,我便将他们带了回来。”

    闻言兰泰信嗯了一声,接着朝程子阳三人微微颔首,而后直接走了。

    等他一走兰泰宁松了口气道,“我带你们去客院。”

    三人都是农家子,除了当初李家的别院真没到过这么大的地方,从角门进来的时候便被这雕梁画栋的建筑震撼住了,待他们到了客院瞧着比他们家都大的院子才真正知道这世家多么的庞大了。

    程子阳还好些,稳得住,将行李放下便问兰泰宁是否拜见长辈。

    兰泰宁却道,“暂时不用,今晚先休整,明日我再带你们去见母亲。”

    说完这话兰泰宁又交代下人烧水,再将饭食早早送过来,过了不久下人还为他们带来新衣,显然都是兰泰宁新做却没穿的。

    程子阳三人对兰泰宁自然是感激,夜里早早睡下不提。

    远在清河县的迟梅宁昨夜从梦中惊醒然后再也没能安睡。一直恍恍惚惚的过完一天,迟梅宁才对李秀娥道,“今日夫君该考完一场了吧?”

    李秀娥算着日子点头道,“今日该是第一场了,十二考第二场,也不知是否一切顺利。”

    “一定会顺利的。”迟梅宁没说昨晚做的噩梦,和李秀娥说了会儿话便回屋睡了。

    好在这一夜睡的安稳,并未做些乱七八糟的梦。

    因为程子阳如今已经是举人老爷的缘故,村里人如今见了迟梅宁那态度也是好的很,绝口不提之前迟梅宁那些不会的行径。不过迟梅宁也懒得理会,趁着还未到春耕的时候天天躲在屋里写话本子,一直到春闱结束,迟梅宁话本的中卷写完,待迟长山旬休回来的时候托他带到刘家书铺去。

    迟长山回来的时候将上卷的稿费带来了,这次总共两千二百两。迟梅宁倒是没奇怪,毕竟上一本话本卖的就好,有了那本的基础在,但凡知道无聊居士的都会买这一本。而且这本她写的题材又新颖,不似上一本,能卖的好也不稀奇。

    这时候已经到了二月十六,村里春耕也开始了,李秀娥舍不得她下地,可若是只她一人下地迟梅宁闲着似乎又不是那么回事。

    当然迟梅宁是不喜欢下地的,虽然只是春日,可春日的风一刮脸都容易皲裂,她可不想冒这个险,于是她便偷偷的拿钱找村长帮忙请了几个劳力回来帮忙耕种。李秀娥见人已经请了也是无可奈何,她明白迟梅宁的顾虑,便应了这事。

    若是往常村里人定要说些酸话,但如今程子阳是举人老爷,迟梅宁手里又有钱,请个把人回来耕种也是没什么的。

    倒是迟家人,本还打算等自家的耕的差不多了就来帮程家干活,可程家地本来就少,请人干了没几日就干完了,迟梅宁觉得得孝顺她娘,便又让那几人去给迟家帮忙,两家以最快的速度耕完了地,为过些日子的春种做准备。

    村里开始春耕的时候,远在京城的程子阳也考完了会试。

    都说考个会试脱层皮,观丁延和曹戈的确有这么几分,令兰泰宁惊讶的是,程子阳考完三场竟也跟没事人一样,一派闲适又悠然自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并未经历这三场考试。

    丁延面容憔悴打量程子阳一眼道,“子阳瞧着瘦弱,可实际上身子结实的很,脱了衣服说他是习武之人也不奇怪。”

    闻言兰泰宁倒觉得有趣,“原来这世上这样的人还真不少,非常巧合的是泰宁长兄也是如此,不过长兄自幼习文练武,身体强健倒是正常,就不知子阳如何练就的了。”

    程子阳无奈道,“若你们多干些活勤加锻炼也是如此。”他见三人一脸的不信,便道,“子阳早知会试艰难,好些举子因为撑不住三场考试便被抬出实在太令人遗憾,所以我从十几岁开始便加强锻炼,为的就是能轻松应对考试。日积月累,身子自然就好了。”

    他说着揶揄的瞧了眼丁延,“似丁兄这般还能竖着出来倒是奇迹了。”

    其实程子阳说这话并不作假,连上乡试来说,就有书生熬不住考试的强度晕在考场被抬出来的。别看三天考一场,许多考生根本就歇不过来,身子差些的当真撑不住。不过他们本朝还好些,像前朝动辄连考日九,考生出来别说姿容没法看,许多出来精神都恍惚了。那时候的科举考的不只是经义,还考的是书生的身体和精神。本朝虽然三日考一场,可却将三日的内容压缩到一日来考了,好处却是考完一场能休整两日。

    丁延也不恼,摇头道,“左右已经考完,让我早起锻炼那是不能的。”

    三人说完乘坐马车回宣威侯府。

    当初考完第一场的时候兰泰宁便带三人去见了自己母亲兰老夫人,兰老夫人性情温和,对三个年轻人非常喜欢,更是让他们安心住着,一切等考完再说。

    程子阳三人并无其他去处,便安心住了下来,私下里他们也商量过是否要凑钱给兰泰宁,可最终讨论的结果是,宣威侯府这样的人家并不在意这一点。人家以诚相邀想与你真心相交,你却拿钱打发,这是对人的不尊敬,恐怕也会影响他们之间的情谊,倒不如等考完会试,再去买些礼物送给老夫人聊表心意,再请兰泰宁喝顿酒,这般便好。

    说话间三人上了马车,程子阳便将自己打算说了,“兰兄,我与丁兄,曹兄商议过,离着放榜还有些日子,我们打算去客栈住了。”

    兰泰宁一听果然不悦,“已经住了几日,还差那几日不成。你们只管住着,等到春闱出了结果再做打算不迟。”

    程子阳轻轻摇头道,“之前是客栈不好找,如今考完即便住的远些也不打紧了,怎好一直叨扰。”

    兰泰宁自然不舍他们离开,这几日应对考试,他们时常坐在一起探讨学问非常顺心,这人一走他又没人说话了,长兄忙于朝政根本没有时间与他交谈,其他的兄弟走的武官的路子委实又说不到一起去。

    可他也明白程子阳的处境,无奈他只能应下,却要他们再住两日。

    如此程子阳自然不再推拒,正好明日出门给老夫人挑件像样的礼品,再与兰泰宁喝一顿酒,等过两日离开也不迟。

    回去他们照常歇了一日,第二日三人单独出门去东市闲逛精挑细选为老夫人挑选礼品,然而他们挑来选去也不知该选什么,倒是程子阳想起来兰老夫人似乎信佛,于是便提议道,“不如咱们去抄卷佛经?左右咱们买的东西老夫人也不定喜欢,一些俗物她老人家也不缺,倒不如用心抄卷佛经送于老夫人,以此表达我们对老夫人的感念。”

    丁延和曹戈二人一听也是,于是三人回转当日便抄了起来。程子阳抄写的是《心经》,丁延和曹戈却是抄写的《华严经》中的一卷。

    为了以示虔诚,三人抄写前必定焚香沐浴,这才开始动手抄写。

    一连抄写两日佛经总算抄完,三人央了兰泰宁带他们去见兰老夫人,却意外见到兰泰信。

    兰泰信板着一张脸坐在那里,也不知兰老夫人与他说了什么,眉头紧皱,却没有不耐烦的神色。

    兰老夫人瞧见程子阳等三人进来,也不愿说他了,不由叹气,“你若早些时候成亲,儿子都该有子阳这么大了。”

    闻言兰泰信抬眸瞥了眼程子阳,瞧着让人眼熟的眉眼没有吭声。

    兰老夫人见他这样早就习惯,也不会生气了,左右她如今儿孙满堂,至于这嫡长子不愿娶妻,她这个做娘的当然知道自己儿子没有问题,只不过拗不过他就是了。思及此,兰老夫人不再搭理兰泰信,转头与程子阳三人说起话来。

    兰泰信见没他什么事了,便想趁机离开,哪知刚站起来,那边三人已经把佛经拿了出来,兰老夫人将佛经亲自接过,打开程子阳写的那份,叹道,“这字写的可真好看。”

    兰泰信刚站起来闻言目光从佛经上一瞥,顿时惊诧。他很快收敛起情绪,目光落在程子阳身上,不经意道,“程公子字的确不错,不知师从何人?”

    程子阳不疑有他,当即便道,“幼时母亲教导子阳识字,待大一些便去了书院跟随夫子习字。”

    兰泰信嗯了一声,也没问一乡野村妇如何会写字,转身与老夫人说了声政务繁忙便离开了。

    倒是兰老夫人对他母亲有些好奇,多问了几句。

    程子阳从以前无意间瞧见的书信中得知母亲的身世还有他出生的由来,可这些毕竟不为人道也,只能挑挑捡捡将能说的说了,至于母亲的身世等问题却是避而不答的。

    门外兰泰信脚步微顿,不免想起二十年前的那桩事心中不免唏嘘。目光透过帘子,落在温文尔雅的青年身上,兰泰信抬步走出,唤来下人交代一番。

    程子阳三人献了佛经又与兰泰宁约定日子出门吃酒,当日下午便辞别兰家带上行李去找了间客栈住下,待到了与兰泰宁约定的日子,程子阳三人穿戴整齐前去约定的酒楼赴约。

    只是不凑巧,他们刚到那里,便碰上一位他们并不想见,估计对方也不想见到他们的人。

    程子阳看着眼前的人唇角勾起一抹笑来,好久不见啊同窗,考试考的怎么样啊。飘天文学_www.piaotian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