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其他小说 > 山河入琼杯 > 第33章 青灯
    临衍站在院中,已近黄昏,灯色千丈,一方白墙挡去了桐州城外的万家渔火。

    此幻境同真正的桐州差不离几,唯一不同之处在于此处灵力波动,光华流转,金色浮屑在头顶沉浮。

    他抬头看了看天,道:“我早些时候曾听砚之说,城北那个皇陵在去年的时候曾遭过一批盗墓贼。照说盗墓贼本不罕见,然此一批八个人,去了八个,死了八个,还有一人,竟是蒋大人的表了几个表的妻弟。那人常伙着一批市井流氓鱼肉百姓,他死后,蒋大人被人结结实实给参了一本,后来秦勤大人顶了那人参事的差事,这才调任的桐州。”

    越兰亭张大了嘴,恍然大悟。

    “皇陵中守墓之人也同我说过,他丢了一件宝物,此物名为‘四方石’,这东西仅有一枚棋子大小,然若得了正确的法子打开,便可撑开一方天地,自成一片方圆。”

    她又“啊”了一声,道:“……原来那王旭勇说的法子是这个。盗淮安王墓。”

    临衍闻言也甚是惊叹:“既出乎意料,又是情理之中。王旭勇是个蔬菜贩子,平日里打交道的人多,搞不好真探出了些王墓的什么门道。后来他孤注一掷,随行之人都死在了墓里,他却真给搞出了个东西。”

    要怎说天命无常,这“四方石”原来竟不是淮安王的,而是一个鬼差的。

    之后的事情便顺理成章。

    王旭勇盗得四方石,眼见里头别有洞天便拉了一众人同他一起在此洞天福地里栖身。洞天之中时间流逝较外界更慢,他在里头学艺练武毫不费力。

    后来他名气越来越大,拥护者越来越多,王旭勇便索性创立了青灯教,自封教主,来去无极。

    再后来,官府见青灯教势头越发猛烈,这才命人端了一群百姓,封了玲珑居,芍药姑娘与洛云川也才相继下了狱。

    “如此来说,那便剩最后一件事情没搞清楚,”越兰亭道:“这一番大手笔,又是天降神罚又是妖魔临世,究竟是背后有人有意为之,亦或是……”

    她还没说完,临衍一惊,往她身侧指了指。

    那里竟不知何时坐了一个人。

    那人低着头呈假寐状,纤长的睫毛投射在脸上成一个扇形——便是王旭勇本人。

    越兰亭吓了一跳,临衍忙走上前,小心翼翼探了一下他的鼻息。

    “还活着。”他道:“睡着了。”

    “他到底什么时候出现在这……!”

    此她又还没说完,只见王旭勇双眼一睁,操起一把锄头就朝他二人劈来。

    王旭勇的锄头被他舞得虎虎生风,霸道而张狂。临衍反手拔剑一挡,又一剑削往他的下盘,王旭勇避也不避,操着那锄头就往人头上砍。

    这一招一式,无门无派,不像师从江湖名门,倒像是从战场上自己摸索出来的一般,颇有些一夫当关的架势。

    临衍也不敢同他动了真,只得处处回防,一一退避,王旭勇越战越猛,越战越不讲道理。

    待他再横剑挡下王旭勇一击的时候,木锄头杆上被其晗光剑削下来了一片飞屑。

    临衍感觉虎口一麻,长剑几欲脱手。

    照说此人没有修习过调息之法,一招一式皆靠蛮力,然这一通蛮力砸下来,威力再大,也不至于令人无可招架。或许是这一方结界将他的力量放大了也说不定?

    临衍一面想,且战且谨慎。另一边,越兰亭也牵出银丝,丝线如棉簌簌地往其手臂缠去。

    王旭勇被她打了个出其不意,昂首一躲,森白琴弦擦过井边那棵大槐树,槐树干上旋即留下了刀砍的深痕。临衍紧随其上,手腕一抖,剑花凝作长啸的西风。

    王旭勇以拼死的架势直迎而上,那板锄头如长戈也如红缨枪,锄头木把与其晗光连连交接,二虎相争,各不退让。

    越兰亭心觉有异,琴弦飞射而出。这一遭却不是朝着王旭勇而去,而是朝着他旁边的那一堆干草垛子。

    干草被她掀了满天,连同草边上那个大磨盘也被她连根拔起。磨盘朝着王旭勇的方向倒去,彼时王旭勇正与临衍短兵相交,自顾不暇。

    越兰亭本以为一个二人怀抱的大树可以阻挡他的攻势,谁料他一回头,见了那磨盘与大树,竟也不躲。

    沉沉地石磨盘砸到王旭勇的背上。

    他踉跄两步,颤巍巍以锄头支撑着上身,抖着左腿,朝眼前的临衍呸了一声。

    “……我们不想伤你……”他还没有说完,只见那王旭勇又跳了起来,没事人似地再次朝他扑去。

    越兰亭见之诧异,手腕一翻,琴弦飞射而出,朝那王旭勇的左侧大腿直袭而去。

    琴弦穿透了他的腿,不见血亦不见其颓势。王旭勇低下头看了一眼,回头朝她冷冷一笑。

    那锄头在此狭小的院中被他舞得有声有色,临衍倒被逼得处处退避,处处制肘。

    “……在此间伤不了他!”越兰亭喊了一声。

    临衍闻言,飞身跳过那片井,直朝门口奔去。

    “走!”

    若果真如此,二人硬碰,临衍二人总有力竭之时,倒不如先行退避再找方法。

    他拉着越兰亭跑出门,沿狭窄逼仄的小巷往左一直跑。谁知这小巷却仿佛没有尽头一般,二人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亦不见其出口。

    王旭勇拿着锄头在后头追,二人受结界之力钳制在前面没命地跑。临衍不欲同他一争高低,他更没有想过,自己天枢门首座弟子竟会被一个男人拿着锄头追个二里地不歇。

    越兰亭也越想越是荒谬。

    她平生还没打过这么憋屈的架,索性一拂袖,抖出句芒弓,凝了一株冰箭蓄势待发。

    “别!”

    临衍刚一出声,箭已脱手,那冰箭直指王旭勇面门而去。他以手中锄头挡下了冰箭的攻势,二人趁机掉头飞奔而去。

    一路上尽是他人吉光片羽的记忆,有洞房花烛,寒灯苦读,有田间地头也有登高临远。幻境层层叠叠如迷宫般一个套一个,永无止境,王旭勇在后头亦不知疲惫,没有生命一般地死咬着二人不松手。

    临衍技出无奈,喘着粗气道:“此结界总不可能无止无尽,我们要么离阵眼远些再一举将他击败……”

    “……要么直接杀了!”

    越兰亭一边跑,手指微曲,又凝了一支箭。

    临衍大惊失色,见其杀意凌然,忙道:“他是个大活人!”

    越兰亭闻所未闻,长弓一拉,直指着狂奔而来的王旭勇。临衍扯着她的手臂不让她发力,越兰亭一箭失了准头。

    等她幻化出第三支冰箭的时候,那王旭勇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二人跟前。

    他那拿锄头的手仿佛永远不晓得累,而那被磨盘砸过的腰和腿也是健硕非常。

    临衍圈过越兰亭的肩将她护在怀中。

    脚下不知何时又化作了沉沉的静湖,步行之上,水光潋滟。金色浮光簌簌抖动,翻滚沉浮,逼仄的小巷越行越宽,空气也越来越冷。

    “快了。”临衍道:“再往前几步。”

    越兰亭反拽过他胳膊。

    “当心!”

    二人眼前有一个断崖瀑布,水流静然下沉,断崖之下亦如湖水面一般寒冷而黑沉。

    若不是她仔细,奔忙之时一脚踩空,怕不知是魂飞魄散还是粉身碎骨。她看了他一眼,临衍也回以震惊之色。

    眼看着那挥舞着锄头的王旭勇距二人越来越近,临衍拉过越兰亭的手。

    指尖相触,触手尽是冰凉,他轻声道:“你信不信我?”

    十指相扣,越兰亭愣了愣,反拽着他的手臂迫近了他。

    她左手圈着的脖子,右手环着他的腰,这暧昧之举在此生死之交的时刻显得尤为突兀。

    临衍一愣,却听越兰亭在他耳边轻声道:“不信。”

    临衍浑身剧震,却见心她眼波似水,语气温柔,扣住他后脑,扯着他的头发往后拽。

    一柄吹毛断发的匕首在她的广袖中一闪即逝。

    寒光尽雪,霜色飞速地平息。临衍还没来得及反应,那匕首便直直抹开了他的脖子。

    霎时地动山摇,脚下的水波一圈圈晕开,金色的浮光席卷奔腾,断崖下的水流开始咆哮席卷。

    临衍目瞪口呆地看着越兰亭,捂着被切开的脖子一脸不可置信。

    灼灼的鲜血溅了她一脸,她后退两步,目不斜视,左手一推,将“临衍”直直推下了断崖。

    那飞奔而来的王旭勇见状,也是目瞪口呆,直勾勾盯着眼前的一幕,不发一言。

    “四方石幻境,假作真,真作假,什么都信不得。”

    她反手摸了一把脸,血色被她一手抹开,衬在她的脸上更如厉鬼孤魂。

    王旭勇后退几步,冷眼看着她,眼神狠厉,静默不言。血滴在湖水中,水波漾开涟漪,涟漪再不冰冷。

    断崖下惊涛拍岸,而二人所踏足的地方,水流却依旧平静如旧。那被水流所吞噬的肉身甚至都没来得及挣扎,便被吞没在了巨浪中。

    “……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王旭勇退了半步,冷冷盯着她。

    “他就算化成灰我都能认得出,”越兰亭冷笑一身,道:“临衍呢?”

    她长袖一挥,如墨一般的司命剑已在手,脚后跟踩在悬崖边悬空。

    原来就在方才假“临衍”带她跑的方向,并非离阵眼越来越远,而是距阵眼越来越近。

    越兰亭侧目瞥了一眼断崖之下。方才还惊涛拍岸的滔滔水流,此时却又悄然静默了,崖下水汽缭绕,如阆苑仙境。

    王旭勇咧开嘴一笑,笑声却有着与他憨厚外表不相称的毛骨悚然感。

    他嘎嘎笑了两声,道:“我若说,那小白脸被本座刨了心掏了肝,吃得干干净净,九殿下待如何?”

    越兰亭闻言,持剑之手一抖,长剑暗暗聚了雷霆之势。

    “……那你,便去陪他罢。”她眯了眯眼,轻声道。飘天文学_www.piaotian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