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其他小说 > 山河入琼杯 > 第51章 寸心
    待临衍好容易扶着越兰亭上了岸,凤弈正被东君连拖带拽强行扯回房中。

    回房之前他还不忘朝越兰亭嘟囔了几声诸如“殿下臭不要脸男女通吃”之类的浑话,令临衍不忍直视。

    东君大手一挥,二人房门一关,临衍扶着浑身湿透的越兰亭,长叹一口气。

    怎的这帮人明明都是百岁之长,却都仿佛没长大似的?

    他且叹且行,且行且将越兰亭拖到了她的房中,关了门。

    她浑身湿透,眼波迷茫,脑子也不太好使。越兰亭木然接过临衍递给她的帕子,擦了擦脸,又擦了一擦,茫然道:“我怎么在这里?”

    临衍颇为无语,将那水淋淋的帕子拧干,试图再给她找一条。

    简陋的茅棚中一床一桌一草席,连这帕子都是他好容易从厨房翻出来的,找一条帕子确实不太容易。

    一念至此,临衍又不由得想,莫非他去小寒山的这段日子里,这几尊大神不但不吃饭,甚至还不洗澡?

    他叹了口气,温言道:“你运点法力把衣服蒸干,我再去给你找条帕子擦头发,否则当心着凉。”

    话音未落,越兰亭打了一声喷嚏,皇室骄矜荡然无存。

    ——当真不让人有活路。

    临衍重重一叹,道:“……你先换身衣服。”

    他走到门边,又转过头,一板一眼道:“不许睡,先把衣服换上,我一会儿来检查。”

    他反身关上门,一夜孤凉,一地月光如霜雪皓白,一寸红尘摇曳着他的寸心颤巍巍地翻滚。

    什么叫“九殿下的小情人”?他忽地想到,这帮人真将自己当小白脸了么?

    ——便再是小情人,那也得称九殿下是他的小情人才对吧?

    他又无可救药地,欠兮兮地想起了那个梦。梦里的越兰亭可谓春光大好,活色生香,她在他的掌中,他的怀里,他的身下。

    她的身体软如一团云,微微发红的眼角象征着一种倒错的征服。她的强悍与软,蛮不讲理与泫然欲泣十分轻巧而奇妙地混合在了一起。

    黄昏,楼头,春日晴好,洁白新整的房间。

    一派君子明德的新与整,揉碎了的天地君亲师。临衍觉得自己正被一股力量死拽着,纠缠着,不断地朝向不可知的深渊沉下去。

    他摇了摇头,又等了片刻,敲了敲门。门中寂静,无声无息,他推门而入,只见越兰亭当真裹着一身湿漉漉的衣衫靠在床头上睡的正香。

    临衍忍无可忍,扶着越兰亭的后背将她拖了起来。

    她倒不沉,一身嶙峋,几两肉都长在了该长的地方。一身黑衣沾水,贴在皮肤上的部分越发勾勒得她的身躯玲珑有致,起伏之处尽是非礼勿视,尽是颤巍巍翻滚与颤抖的一寸惶惑。

    他犹豫许久,实在没有办法,既不能帮她扒下衣衫又不便去敲东君的房门,便只得握着她的肩膀,将一股灼热的法力往她身上送去。

    然而若以此法当人形太阳,他怕明早便要力竭而亡。

    她的身体凉如寒冰,他的双手热得不像话。好在越兰亭刚喝了酒,迷迷糊糊实在不受力。她不舒服地扭了扭身子,半睁开眼,迷糊糊道:“滚出去。”

    言罢,又将衣衫一扯,露出肩膀大片莹白后钻到了被子里。

    临衍如蒙大赦,速速推门而出,月色如水,檐下一盏孤灯左右顾盼,摇得一地树影纵横交错,凌乱不堪。天地皆是一场乱。

    理不清,扯不明,只有乱。他的衣衫新整,冠冕堂皇,但他隐隐觉得那敲开的一片豁口里尽是脏的。

    房间里传来一声轻微的磕碰。临衍略一犹豫,紧接着便是□□落地之声,顺带还夹杂了一声惊呼。

    他万般无奈只得再次推门进了这修罗场。

    这一次好歹越兰亭这次裹了个里衣,她的一条腿挂在床上,整个身子滚到地上,惨兮兮捂着脑袋,整个人如一条蠕动的蚕。

    临衍揉了揉眉心,又手忙脚乱将她安放到了床上。她这几百年竟没被自己笨死,当真神迹。

    越兰亭对这不速的手臂也显出了些许抗拒,临衍不由分说将她往床上一推,又把厚厚的被子往她身上一堆,挑眉盯着她。

    越兰亭半睁开眼,幽幽道:“疼。”

    她的脑袋被床沿磕了一下,瓷白的皮肤透着红。临衍哭笑不得,给她揉了揉,她便又顺势抓着他的胳膊,道:“热。”

    看越兰亭一脸困顿,神色飘忽,当真是喝醉了。然而这一双安禄山之爪,抓着他的手腕细细摩挲,无论如何都让人不由疑她的动机不纯。

    临衍被她拽得直不起身,只得以另一手支在她的头顶的墙上,俯下身道:“放手,我给你扇扇风。”

    二人仅有一被之隔,临衍不慎又瞥见她皮肤的白,由颈到肩,一应往下,深不可知。

    越兰亭皱着眉,道:“不放。”

    ——你到底讲不讲道理?临衍甚是无语,犹豫片刻,掀了半边被角,自己也钻了进去。

    被子甚是厚重,热得让他心慌。越兰亭见状颇为诧异,让了半边空位。

    夜风陡然灌进被子里,吹得她又打了个喷嚏,却吹得他清醒了些许。

    “过来。”临衍朝她伸出手。

    越兰亭犹豫片刻,裹着里衣钻到了他的怀中。临衍接过她的身躯,一手香软,混着酒气,浑得他心下百转千回,大道尽失,君子之姿不存,迷蒙中尽是酒色与不足为外人道的一点罪恶。

    如微澜的春水,初绽的桃花与冬日里照彻房间的一缕暖阳,她的呼吸喷在肩上,颈上,一股风是一股罪恶,是一股泛着胭脂红艳的不合时宜,是抗拒与希冀小心翼翼的平衡。

    他偏过头,恰好她抬起头,临衍又一次一头撞进她的眼波里。横波似水,天地猝然变色。

    “我冷。”她可怜兮兮道。

    “……”

    ——你冷,同摸我的胸口有何关系?

    “住手。”他道。

    太过无可奈何,太过有心无力,也太过秀色可餐。

    越兰亭一手下去,坚实与灼热仿佛要在她的掌心化开。太过年轻,太过英姿勃发,太过生气勃勃。

    越兰亭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住手,不然我就把你扔下去。”

    直到临衍这一说,越兰亭方才依依不舍地将手揣回衣袖中。怎的你竟这般心口不一?

    越兰亭抓着被子翻了个身,临衍长舒一口气,又将姿势调整得更为端正。他背靠在床头,浑身僵硬,整个背与脖子仿佛扯着酸疼。

    越兰亭还没消停片刻,又一翻身,小心翼翼地半支起身子迷蒙蒙道:“枕头太低,我想靠着你睡。”

    “……”

    枕头太低,你是头一天才发现么?

    临衍一派端庄,神色古怪,道:“……随你。”

    越兰亭靠在他的肩上,顺势又捏了一把他的胳膊。平日看不出来,原来此人这一身好体魄,当真深藏不漏。

    她枕在他的锁骨上,睡得毫无形象,滚得他的锁骨阵阵地麻。他又无可救药地想起了一场杏花烟雨似的梦。身体是热的,烫得渗人,但心头的一片被揉皱了的湖又仿佛被人捧出来了一般,小心翼翼,生怕摇乱了一片月。

    落日,黄昏,楼头,一派端正庄严,内里尽是血色罗裙和他的一点罪。

    临衍轻咳一声,想了想,搂着她的后腰,又调整了姿势,轻声道:“怎就偏生撞见了你?”

    茫茫人海,你尚有几百年不生不死的寿命。

    我的生命如沧海一粟,我也不过冥冥众生里的一个凡人。可我怎就偏生撞了你?

    *****

    待早间第一缕晨光照进茅庐的时候,临衍的半条手臂已经麻了。

    他万不曾想越兰亭竟睡得这般沉,就如他万不曾想自己竟也搂着她安然睡去了一样。

    越兰亭将醒未醒,酒气深重,抱着临衍的肩膀死乞白赖又揉了一会儿,这才捂着脑袋半睁开眼。

    待她全然清醒,见临衍近在咫尺,他的睫毛在晨光里纤细分明,他的嘴唇着色甚浅的时候,越兰亭一愣,旋即扯着里衣往后退了半分,直愣愣盯着他,满目不敢置信。

    临衍听闻身侧动静也睁开眼。

    一见她如被轻薄了的良家妇女一般震惊与羞愤之色,临衍愣了愣,揉了揉额头。

    昨日抓着我不放的是你,反反复复翻来覆去调戏的人也是你,怎么现下又仿佛我轻薄民女一般,你这一脸惊恐又是怎么回事?

    “……早。”她道。

    临衍懒得理他,强撑起身,只觉被她压了一晚的手臂从指尖到臂根尽是酸疼。

    他咬牙切齿扯开半幅被子,越兰亭跪坐在床上,半晌,她整了整衣襟幽幽道:“昨日我可有弄疼你?

    临衍闻言目瞪口呆。

    只见她也将下唇咬着,泫然欲泣,又将那本就垂垂欲坠的衣领拉得更低了些:“我定会对你负责,必不会做那负心薄幸之人。”

    她戏精上身,演得不亦乐乎。临衍终于忍无可忍,猛地将手臂撑在越兰亭头顶的墙壁上。

    “此话当真?”

    越兰亭不料他会来这招,还没反应过来,临衍便又凑近了些许,低头在她耳边轻道:“九殿下,你若再对我行此轻薄之事……勿谓言之不预也。”

    “……”

    临衍站起身,整了整衣领扬长而去。

    越兰亭愣了半天,竟被那一句“九殿下”吹红了脸。怎的好端端一句敬称,旁人喊也便罢了,从他嘴中喊出来,竟是这般地……色?

    春日已过半,谷中桃花被凄霜碎雪摧折了一个冬天之后,终于小心翼翼地开了。

    东君二人还没起床,而越兰亭并不想猜测昨晚酒醉当头究竟发生了何一言难尽之事。总之两厢摧折,谁也没能好到哪里去。

    她捂着头,头痛欲裂,临衍捂着肩膀,一条胳膊仿佛就要废了。

    二人相顾无言,临衍看着她欲言又止,心知以毒攻毒,虽不人道,胜在有效。

    比如现下,这万年老流氓竟也有几分脸红,当真难得。

    越兰亭揉着脖子走了两步,忽又回头道:“我听闻东君要将‘沧海’赠与你?”

    “是。前辈说,若他遭了不测,让我再将此剑交于你。”

    越兰亭脸一红,心道,怎的东君是前辈,自己和东君是平辈,你竟偏生对我这般放肆?

    她满心满脑反反复复都是那句意犹未尽的“九殿下”,这句话由一个小她不知多少岁的人凑在她的耳边说来,而偏生好死不死,此人一派衣冠安然,端正而乖顺得令人发指。这实在是……

    她重重咳了一声,忙将满脑子不忍直视收了收。

    临衍懒得理她,长袖一挥,将沧海地给她,道:“若此举有甚不便之处,你不必……”

    “没有不便,”越兰亭忙道:“赠与你了就是你的。无论如何,你也不必给我。”

    她轻轻一弹,此剑有龙吟之声。

    “我们该往桐州去了,再不回去,你怀君师叔能杀了我。”飘天文学_www.piaotian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