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呢，只是个挂名的特务委员会的会长，真正干实事的人，还是你们。我希望你们能够尽快拿出一系列能够制止抗日分子对新政府官员的‘暗杀’计划。”
此时，明诚也拿来印刷好的文件，分发给三人。
明楼只是看着他们三个翻阅文件，徐徐开口，“这是一份上个月的被暗杀名单。”
梁仲春眸色加深，低头不语。
然而汪曼春已经知道了明楼今天会议的主题。
明楼面无表情，不怒自威的声音听上去很是平静，平静得就像在读一份计划表，“上个月，仅仅一个月的时间，新政府损失了新任官员二十一名。二十一条人命，等于平均每天死一个！”
梁仲春看着文件上的暗杀名单，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席面而来，“明长官，我们已经尽全力进行补救。不仅如此，我们还枪决了在押抗日分子四十五名，以示报复。我们还会……”
“报复只是手段，不是目的。我们的目的是要有效控制住‘暗杀’。”明楼眼光里隐隐透着寒光，让人触骨地感受到他无声的威慑力，“说到抗日分子的枪决名单，四十五名
里面居然有一个十四岁的卖花女孩子，罪名居然是‘破坏案发现场，扰乱治安’？这是□□吗？是重庆分子吗？……这是草菅人命！还有，我记得，梁处长是中统转变人员吧？”
“是。”梁仲春的声音有些发颤。
“那就难怪了。这份枪决名单里，有十八名原中统人员，有的已经退出中统了，梁处长与他们素有嫌隙，千方百计捉来，定了死罪。你的心根本就没放在保护新政府官员上，你一心都在抓旧政府的宿敌！公报私仇！”
梁仲春脸色铁青。
“当然，你也有你的难处。”明楼忽然话锋一转，口气温和，“做情报工作的，不是杀人，就是被人杀，我理解你的想法。但是，我不认同你的方法。我希望，我将来的办公桌前不再看到类似的‘报复杀人’的名单。梁处长以为如何？”
梁仲春心里暗恨，嘴上却说出的是，“我保证。”
简简单单三个字被他说的极度诚恳谄媚，汪曼春心里不屑。
“好，我要的就是梁处长这句话。”明楼却很满意地合上文件，“新政府正在用人之际，大家一定要达成一种共识，保护新政府的安全为第一要紧之事。汪主席马上就要召开举世瞩目的‘和平大会’，你们的担子还很重。”
“是，请明长官放心。梁某一定尽心竭力，为国家效力。”
“凡事决心大，方法对，就会事半功倍。”明楼又转向汪曼春道，“汪处长，我看过你的工作档案，说实话，我不敢恭维。情报处至今未曾破译出敌方一套验证的密码，也没有抓到过一个地下联络点！”
汪曼春心里咯噔一下，她当然不能破译出来，她在这个位置就是要保证地下人员的安全。
唐山海心里亦是一紧，他的目光紧紧锁在汪曼春身上，毫不避讳。
汪曼春只盯着明楼黝黑的眼睛，他的眼睛永远这样锐利又深邃，她总是看不清楚他的心思。
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告诉明楼自己的真实身份，也不知道明楼会不会相信她。
但眼下，并不是思考这个问题的时机。
屋里一片寂静，明楼施加的压力让她微微不适，但汪曼春刻意停顿了许久，带着一丝恼意般地把他的批评质疑顶了回去，“明长官，我汪曼春不是学破译出身。”
“汪处长，你的意思是，这一行你干不了吗？”
汪曼春被明楼一语中的，堵得哑然。
明楼又看向唐山海，唐山海落在汪曼春身上的目光太明显，他当然不会错过，“唐队长的确实力过人，来到电讯处短短时日就已经破获一个电台……但电台已经人去楼空，毫无用处。”
唐山海握紧拳头，他无法再相信汪曼春的话，什么苦衷，什么潜伏卧底，眼前这个狠辣又趾高气扬的男人分明就是个汉奸！
明楼不疾不徐，“汪处长，唐队长，我需要在短时间内看到你们的实力和效率。”
汪曼春讨厌被人压迫的感觉，尤其讨厌明楼当着其他人面打击她，于是她选择再次和他对抗，“最近一段时间，根本就没有抗日分子的任何可疑活动的报告，证明我们76号在梁处长的带领下，打击有效！”
明楼好脾气地再次反驳，“没有可疑活动报告，这一点尤为可疑。你认为抗日分子会乖乖地待着什么也不做吗？……安静，代表危险。”
梁仲春认同地点点头，而汪曼春却紧咬着嘴唇，显然在生气。
“曼春，你在76号可以心情轻松地看打看杀，或者换句话说，亲杀亲埋，身体力行，证明你已经是新政府强权下的铁翼了。但是，你要记住，再强的巾帼英雄于乱世中，也始终都是依附强权的一翼而已。而新政府的羽翼将慢慢丰满，所以，懂得收翼放翼，甚至剪翼，才是跻身为一翼的首选。”明楼站起来，踱步到汪曼春和梁仲春中间，半扶着汪曼春坐着的椅子后背，亲昵地靠近她芙蓉一样的粉面，温柔呢喃，“我就是在替你剪翼，当面泼冷水的人，才是亲人。你，明白我待你的心吗？”
汪曼春感觉自己要被眼前这个男人给害死了。
她不得不服输，明楼的嘴可以把最不讲理的话瞬间化为一段掏心掏肺的肺腑良言。只是简简单单的“亲人”两个字，就可以轻易地箍住了她的灵魂。
可是为什么，这个口口声声对她说着“亲人”的男人，最后却毫不留情地用枪打死了她？
他的戏怎么可以这样好？他怎么可以这样利用她再杀死她？
心口剧烈地疼痛起来，仿佛是中弹后的后遗症，从前世带到今生，每每对上明楼深情的眼睛，都是疼到血肉模糊。
而背后的唐山海已经绷直了身体，握紧了拳头。
他几乎是在这一瞬间开始讨厌明楼。
无论明楼是什么人，他都讨厌这样利用汪曼春的明楼。
“师哥，我从没想过要跟你起争执。”汪曼春没有忘记身边的梁仲春，她努力柔和了口气，微微一偏头，却发现明楼靠她这样近，仿佛再有半寸他的唇就会贴上她的面颊，汪曼春立刻红了脸别过头去，“……我只是替梁处长抱不平。”
梁仲春此刻有点尴尬，于是他决定打趣一下明楼和汪曼春，“汪处长的话，我不领情。明先生对汪处长关怀备至，难免不让人浮想联翩。”
此话一出，三人相视淡淡一笑，一直充斥在三人间的□□味也渐渐散去。
汪曼春有些恍惚，她觉得这样的和谐的场面真好。
哪怕只是表面上的和谐。
只有唐山海坐得比他们靠后了半步，僵硬的表情也融不入他们的笑语里。
唐山海笑不出来。
明楼似乎是无意，又似乎是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唐山海，嘴角蔓延出笑纹。
唐山海越发觉得自己的心又咸涩又酸楚，但他只能看着，但他只能隐忍，他甚至强求自己牵动嘴角的肌肉露出得体的笑容。
明楼直起身子，拿起衣服要走，“你们回去后，商量一下，尽快拿出‘和平大会’安全保卫的方案来。”
然后，汪曼春看着明楼离开房间，她的心中百味杂陈，虽只是一条走廊，她觉得自己和明楼却如千里路渺。
待明楼的背影隐在楼梯角落，梁仲春立刻心理阴暗地道，“他反应过度。”
“他只是想站稳脚跟。”汪曼春的眼睛始终不离明楼的背影，下意识为他艰难的处境解释了一句。
“他对处决中统的名单非常敏感，直觉告诉我，他就是重庆分子。不然，一定有什么别的原因。”
“你要的试探我也做过了，结果你也看到了。”汪曼春依旧痴痴地看着，对梁仲春嗤之以鼻，“我还是那句话，我不怀疑他，我也不想毁了这友情。”
梁仲春诡异一笑，“是爱情吧？”
汪曼春终于肯回头瞥了他一眼，然后立刻站起身离开，“随你怎么说。”
梁仲春耸耸肩膀，一双灰溜溜的眼睛聚焦在唐山海身上，“明白了吧，早点看开了好。”
唐山海脊背挺得僵直，甚至几乎麻木，他艰涩开口，“我不会放弃。”
梁仲春无言，离开。
唐山海此刻终于肯把忧伤和痛苦释放出来，他神采奕奕的双眼含着悲戚和哀凉，他看着汪曼春离开的背影，如同汪曼春方才看着明楼。
他是不会放弃的。
这不是对梁仲春说的，是对自己的坚定。
唐山海永远不会放弃汪曼春。飘天文学_www.piaotian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