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其他小说 > 庭有木兮木有滋 > 第1章 芝兰玉树,生于庭阶
    “朕也曾经是一位娇滴滴的公主。”

    我坐在铜镜前,抚摸着脸颊说出这句话,内心的悲伤简直要喷涌而出。

    一旁的二皇姐却笑得捂紧了肚子。

    我把她轰了出去。

    今天是我十八岁的生日,她本是来陪我用午膳的,却把我按在镜子前面大损了一通,说我十五岁生日那天登基时还是个女子,三年过去,已经彻底变成了个男人。

    我回想着她的话,忧伤地问我的贴身婢女:“云乡,朕真的一点女儿态也不剩了吗?”

    云乡飞快地摇头,“您梦到丞相被吓醒的时候,还是很有女儿态的。”

    我把她也轰了出去。

    晚上还要大宴群狼……群臣,我便躺下养精蓄锐去了,昏昏沉沉的就又做了那个梦。

    “陛下陛下陛下,丞相他……”

    我腾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惊恐地接道:“他来杀我了?”

    云乡站在床边连连摇头,“不是不是,丞相已经来赴宴了。”

    我松了口气,擦干额上的汗,更衣,摆驾设宴的万寿园。

    万寿园中遍植夏花,如今六月盛夏时节,正是它最艳丽的时候,而我到来时,花中那白衣人,却让那姹紫嫣红一瞬间失了颜色。

    身姿挺拔,白衣清华,如芝兰玉树,立于庭阶。

    当朝丞相,谢庭柯。

    他背对着我看花,我站在门口看他,一时挪不开眼。

    每次他没看见我的时候,我总忍不住盯着他看个没完;而一旦他看见了我,我立刻就不敢乱看了。

    比如此刻,他转过头来,躬身一揖,笑意温和,“参见女皇陛下。”

    满朝文武不满我女子登基的很多,唯有他,至今仍不厌其烦地在我的称呼前加“女皇”二字,似乎生怕我忘了,我本没有登基的资格。

    我赶忙收回贪婪的目光,摆出一脸假笑,走进园中,道:“丞相又早来了一个时辰,朕贪睡来迟,甚是惭愧。”

    “稍后的寿宴还需女皇陛下劳心,将养精神自是应该。”他笑道。

    “丞相终日操劳,朕多费些心思也是自然的。”我笑道。

    一番唇枪舌剑,个中意思我们心知肚明,他不再回击,从身旁随从手中取过一个锦盒递给我,“祝女皇陛下万寿无疆。”

    我接过来,心想他的祝福我可兜不住。

    平日我传谢庭柯议政,他往往要迟个大半天才来;但我每年生日,他都会提前一个时辰到来,让我单独去见他,并把贺礼亲手给我。

    每到此时我总会以为他对我还存有一点点昔日情谊。

    然而也只有这一天而已。

    这个我如今最怕的人,其实是我从懵懂无知一直喜欢到青春妙龄的人。

    那时候,谢庭柯还不叫谢庭柯,而叫谢齐光;我也不叫季含光,而叫……滋滋。

    我大轩国的公主在及笄以前是不起正式名字的,随口起个绰号就叫到十五岁,笄礼时方赐下封号。

    然而我没等到及笄礼,只等到了登基礼,被父皇给了“含光”这么个公主味不浓的名字。

    谢齐光是前任丞相谢增的独子,我和二皇姐跟他师出同门,小时候曾在同一个屋子里念书,在同一个院子里疯玩……主要是我和二皇姐疯玩,他念书。

    八岁时的我被父皇惯得不成样子,在同窗间横行霸道,逮谁欺负谁,但是最常欺负的,就是谢齐光。

    那时他十二岁,一身白衣加一张白脸干干净净,不像其他男孩子那般喜欢打闹折腾,整日坐在座位上读书写字。

    手欠的男孩子看他文静,一副好欺负的样子,就都去欺负他,结果一个个都被打得鼻青脸肿地回来了。

    手欠的本公主看他们都欺负不了他,就逞能地去了,又拽头发又抢东西,他却都只是微微一笑,我被那好看的笑美瞎了眼,结果从那以后就失去了欺负其他人的兴致。

    课间,他坐在那里读书,我从背后抢过他的笔,劈手就把笔尖往他脸上划。

    他一把捉住我的右手,夺过笔去,我忙用左手捂住脸以防报复,右手上却忽然传来一阵清凉的触感。

    睁眼一看,他用笔蘸了朱砂,在我右手背上画一朵鲜红的桃花。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他的画画得真好,我高兴得好几天没舍得洗手。

    上课,他来得最早;下课,他走得最晚。拣别人都不在的时候,他清清静静地温习功课,常常读出声来。

    他读的时候,我就躲在一旁偷听,觉得那声音比二皇姐的琴还好听;等他读完了,我就跑过去捣乱,抢了他的书引他来追。

    夕阳温柔,他不紧不慢地含笑追我,一步步踏缓了时光。

    我向小伙伴们炫耀说只有我一个人可以欺负他,小伙伴们表示不屑,说那只是因为我是公主。

    于是我就让二皇姐也去试试,她不敢,被我硬推上去了,结果虽然没挨打,却也被瞪了一眼。

    我算是美透了,每天变本加厉地欺负他,结果倒没被他打,却被父皇打了一顿。

    父皇告诉我说,谢增是大奸臣大权臣,天天在朝上欺负他,结果他女儿天天在书院欺负谢增的儿子,简直是作死。

    那时我还不太懂,只深刻认识到不能让谢增知道我欺负他儿子,于是就跑去威胁谢齐光,“你要是敢告诉你爹我欺负你,我就召集书院里所有想打你的人,我们一起打你!”

    他笑吟吟地摸摸我的头,“滋滋这么凶巴巴的,好吓人啊。”

    “既然知道我的厉害,就记住我的话!”

    “好,记得了。”

    如今想起这些,我简直想扇自己一个耳光。

    如果过去我能稍微少欺负他一点,将来没准还能求他给我留个全尸。

    晚宴结束后,我精疲力竭地跑到尚华宫,去看父皇。

    当时他在院子里席地而坐,对着月亮用泥巴捏小人,据他所说,这叫吸收日月精华,如此捏出来的小人会更加活灵活现。

    我曾问他为什么不在烈日当空的时候对着太阳捏,免得“日月精华”少了一半,他生气地“哼”了一声,不理我了。

    “父皇,宴会散了。”我捂着肚子走进去。

    他头也不抬地继续捏小人,“饭在屋里呢,吃去吧。”

    我欢快地跑进屋去,把宴会上少吃了的东西补齐。

    我父皇哪儿哪儿都好,做的饭好吃,小人捏谁像谁,又博学多识,问他什么他都知道,只有一点不好,就是无心国事。

    为帝前十年吊儿郎当,结果培养出了谢增这样的大奸臣;之后五年和谢增斗智斗勇,被打得节节败退勉强支撑;最后一年,谢增熬不过先挂了,结果谢庭柯子承父业变本加厉,父皇彻底撑不住了,就把皇位传给了我。

    我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姐,他却传给了我。

    他说我一介女流,年纪又小,就算亡国了,也会获得青史的宽恕。

    于是我问他:“那你为什么不男扮女装?”

    他捋了捋花白的胡子,“你父皇长得太英气。”飘天文学_www.piaotian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