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其他小说 > 庭有木兮木有滋 > 第24章 鹰鹤之画,酒后之言
    不觉子时已过,许多喝到走不动的师兄师姐就直接睡在了书院,而我因第二日还有要事处理,便把不省人事的二皇姐抛给了师父,准备自己回宫。

    师父不放心,“滋滋,你带人来了吗?”

    我摇头笑道:“我偷着出来的,应该不会有事的。”

    师父还想说什么,一旁的三师兄先开了口,“我送你回去吧,好歹我也会一点功夫。”

    我点了点头,对师父道:“那您早点休息。”

    师父笑着摆手,“为师还要和齐光‘谈天说地’呢,你们就别管了,快走吧!”

    身旁三师兄的气息顿时冷下来,我讪笑,向师父告退。

    此时早已宵禁,路上不时地碰到巡逻的卫兵,我这才记起自己没有带什么腰牌,若不是跟三师兄同行,可能还会遇到些麻烦。

    没人巡逻的地方,夜就显得格外黑,甚至在这夏日里,还有那么一丝丝凉。

    我搓搓手,对三师兄笑道:“师兄要是不陪我走,我可能还真会有点害怕。”

    三师兄压低声音道:“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陛下纵然是真龙天子,在这大街上也需防备着些。”

    “我倒觉得真的蛇更可怕一些。”

    三师兄笑道:“野兽哪里狠得过人呢?”

    我正要开口,忽觉身侧风声一紧,三师兄霍然转身,抬臂挡住背后来人一击。

    那人裹着暗色的披风,头罩斗笠,手脚极为利索,招式凌厉逼人,三师兄当即便左支右绌,连连后退。

    我毫不犹豫地转身,向着方才遇到卫兵的方向狂奔,并大声呼救。

    不出几步,肩膀蓦然一沉,随即我被大力一扯,向后就倒。

    然而,我并没有如想象的一般躺倒在地,而是被人拦腰一捞,后背撞上了一个柔软的身体。

    不等我继续叫喊,嘴突然被人捂住,随即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是我,别怕。”

    谢庭柯?!

    我一怔,松了挣扎的力气。

    但是“是他”和“别怕”之间其实并没有办法扯上联系,他松开我之后,我转过身,看到他背后躺在地上的三师兄,心头一颤,“他……”

    谢庭柯眉头紧锁,只看了我一眼,便转身,蹲下身去向三师兄伸出手,“打晕了。”

    “别……”

    我话没说完,便见谢庭柯揪住三师兄的衣领,一把扯开,露出左侧的肩膀。

    借着月光,刚刚见过不久的刺青出现在眼前,此刻看得清楚,我发现它竟是一只仙鹤的模样,只是长了鹰嘴和鹰眼。

    我愣了愣,便见谢庭柯转头看我,低声道:“眼熟吗?”

    也确实有点眼熟。我盯着它使劲看,脑中闪过无数的画面,终于停在了栖云楼地下暗道中的一幕。

    锁头上的花纹!

    我惊愕地看向他的眼睛,月光下那双眸子如古砚一般聚了浓浓的墨,他盯了三师兄片刻,动手摸出他的钱袋,然后将他扛到肩上。

    “换地方说。”

    我万万想不到,他要换的地方居然是刑部衙门。

    刑部尚书吴岱辞是谢庭柯的亲信,大半夜的见到谢庭柯扛着吏部侍郎和我一起进来,惊得说话声音都变了。

    “不要说见过我。”谢庭柯将三师兄甩到吴岱辞背上,连同三师兄的钱袋,“待他醒了,说巡逻的士兵听到叫喊声赶到八音巷,抓了个强盗,救了陛下和他。”想了想,他又道:“通知苏御史来接陛下。”

    吴岱辞连连称是,然后按照谢庭柯的吩咐,将我们引到后面,安排了一个房间来说话。

    说是安排地方说话,但门一关,谢庭柯就径直找了个靠墙的椅子坐下,头倚在墙上,双目轻阖,没有说话的意思。

    此时灯光明亮,我才发现他面色微白,两耳赤红,看上去不太对劲。内室安静,他的呼吸声有些沉重。

    我抿抿唇,轻声问道:“你……没事吧?”

    他没有睁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慢慢道:“我还醉着,让我歇歇。”

    声音低哑,比平时多了一丝惑人的气息,像一根羽毛在心上轻轻拂过,我缩在袖子里的手指动了动,脸竟然可耻地开始发烫。

    我用指甲狠狠掐了自己手心一下,站起身,拿起手盆边的布巾,打湿了递给他,“擦擦脸吧。”

    他还是没有睁眼,抬手接过,有气无力地慢慢擦脸,没有说话。

    今天自从喝了酒,谢庭柯就总是不说话,说的时候也是极其简单的几个字,动作看上去也颇为迟缓,看来当真是醉得不轻。

    心里有一丝异样,我垂着眼,低声道:“对不起。”

    他终于掀起了眼皮,缓慢地瞅了我一眼,竟然问我:“对不起什么?”

    我尴尬地道:“让你替我喝了那么多酒。”

    “哦,这个事我确实挺后悔的。”他不怎么高兴地看着我,“就让你醉倒在书院里,也好过让我赶来救你。”

    他似乎在生我的气,可我看着他的神情,竟然不自觉地有一点高兴。

    长久以来他对我顶着一张或微笑或冷漠的面具,难得露出如此鲜活的表情。

    不过,“救我?”我皱了皱眉。

    他若有若无地“哼”了一声,“你走以后,我突然记起在栖云楼曾见过那鹤纹,怕武筠轩灌你酒是有所图谋,就换了师父的披风和斗笠去找你,赶到没多久,就看到他用手刀打你的头。”

    回忆起小时候在书院里一起嬉戏打闹的日子,我有些难过,低声道:“我真不相信三师兄会害我。”

    “你不相信任何人会害你,除了我,是不是?”

    他突然发问,我一惊,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不是……”

    他抬起略有些血丝的眼睛看着我,用我从没自他口中听过的逼人语气道:“我把他关在刑部大狱,你抓住机会就迫不及待地把他放出来,你在急什么?你在怕什么?”

    我心虚地道:“也没有证据证明他贪污……”

    “你没有,我有。”他紧盯着我,“你问过我吗?”

    我惊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的语气越来越凶,“在你眼里,我贪财好利,滥杀无辜,心怀不轨,丧尽天良,与我合作的人都是奸佞邪僻,与我作对的人都是忠臣良将;我不可能关心大师姐的下落,不可能仅为了心爱之人的喜好而闯栖云楼,不可能仅为了查明真相而办案,我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是不是!”

    泪水不知不觉地满了眼眶,我张了张嘴,却发觉自己此时根本无法流畅地说出一句话来,便抿紧了唇,咬牙不语。

    我满心委屈又无可辩解,他也没再说下去,室内霎时寂静至极,我几乎听见自己狂躁的心跳。然后他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声音低缓了下去:“我真是醉得狠了……对不起。”前一句似是自语,后一句却是说给我听。

    他对我有那么多的埋怨,却为什么还要说对不起呢?飘天文学_www.piaotian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