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其他小说 > 两个女人和她们的国 > 第119章 第二十九章
    张全成为后海四合院的主人,迄今已经有12年了。在这12个寒暑交替中,四合院并不总是冷冷清清的,也曾有过数次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的时候,但是只有这个寒假,四合院第一次住满了人。

    张时铭、张时诵和众多小伙伴们,两人一间,住在二进院子的东厢房里,这会儿大家都在看书呢——6月初,冯坚朗、顾呦呦等人,将参加高考;而张时铭和妹妹张时诵,则会在7月飞到不列颠国的约克市,参加今年的IMO国际数学奥林匹克竞赛。

    连续看了5个小时的书,张时铭有点顶不住了。她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转头问张时诵,“那帮家伙在干嘛?”

    “冯坚朗给她们开的复习班,昨天已经开始讲第二轮了——说是要查缺补漏。”张时诵也推开笔记本,拿着白花油把脑袋、脖子全抹了一遍,辛辣的味道呛得她眼泪直流,“真带劲儿……你有没有发现,冯坚朗比以前更有大佬风范……可惜,现在我已经愿意当她的兵了,她却被剥夺了当大佬的资格,我都替她冤。”

    张时铭听了妹妹的话,昂头看了一会儿天花板,突然笑了,“前几年章伯钧的女儿章诒和去世时,她的那本《往事并不如烟》又火了一次……上个暑假我做社调,发现这本书受众蛮广的,从体力劳动者到996的办公室白领都在看。这些女孩子告诉我,她们为章诒和、史良、康同璧艰难的日子伤过心、流过泪,因为在困难年代,这些大小姐们居然不能每天换床单换毛巾,餐桌上居然没有20种腐乳……底层为所谓的‘高尚人士’不能继续奢侈而痛哭流涕,你觉得讽刺吗?”

    “但是你明明知道,冯坚朗、曹慕辰和夏夏,都不会变成章诒和、史良。”

    “我们现在正是蒸蒸日上的阶段,但是我们总有发展速度降低的那一天。如果阶层固化成为现实,你觉得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冯坚朗很好,曹慕辰、曹慕夏也很好,但是世/袭制不好。今天她们再神武,谁能保证她们的孩子不会变成‘地主家的傻儿子’?所以我们也不应该再质疑冯阿姨的决定。”

    “你要是当上集团领导,也会这样限制自己的女儿吗?”

    “当然。政策都是有立场、有/屁/股的。一家哭何如一路哭?”张时铭笑着说完,就一把拉起妹妹,“去厨房帮忙吧,不然这个年夜饭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上。”

    张凌歌坐在椅子上,正在看冯晨夏的建议。

    现在张凌歌已经关闭了中都以外的所有人造器官移植医院。而中都的医院则规定,六环移植医院只接受四环移植医院的转诊,且每天接诊病人数量有限。现在门诊的黄牛号已经炒到3万多元——新新生命公司宁可让医院关门也不屈服,可把病人和家属给急坏了,他们纷纷上网骂那父子三人,网上的风向也因此有所转变,支持张凌歌的人已略占上风。

    “现在就要看高院怎么说了。如果还是判我们输,我们关不关中都医院?”张凌歌抬起头看了一眼冯晨夏,“说实在话,现在即便不关闭中都医院,我们的医生人手也不足,差不多全撤走了。所以我现在一点儿也不在乎他们的判决。”

    “还是等等判决吧,真的输了,自然全撤。不过我觉得我们不会输。”冯晨夏笑了,“我们全撤了,那些头头怎么办?”

    “那我们现在就得决定留守国内这摊子的人手。”张凌歌想了想说,“器官移植医院这边,就让胡云和郭风负责吧。她们技术好,人也沉稳,真有什么事,她们能压得住场子。人造子宫这边,还是吕章水负责。吕章水的父亲不肯离开,她母亲前年去世,家里只有老父亲一人,不可能扔下不管。”

    “好的,集团其它事务,就让穗城基地的张娜负责。她也因为家庭原因,暂时不能撤。”

    新新生命公司的问题解决了,现在就得解决新新材料和新新动力了。这两家公司的销售情况不错,冯晨夏不想放弃国内市场。最近这些年国内购汇限制越来越大,冯晨夏准备把这几家公司赚来的钱,全部投入到人才培养中,然后再把这些人送到阿费力加洲,也算是间接换汇了。

    冯晨夏和张凌歌在隔壁讨论公司的运营决策,这边厢,曹欣和顾济民也正在聊着相关议题呢。

    “新新材料的留守人员都定下来了吗?”曹欣看着名单,皱着眉头说,“没有必要留这么多技术人才。那边正在搞建设,需要很多人,你还是重新再弄一下吧,大年初八以前交给我就好了。”

    “大过年的……你怎么和冯晨夏一个样,都这么不近人情呢?”顾济民抱怨道,“我告诉你了,这些留守的人,都是有不得已的原因,比如说老人吃惯了家乡的菜,担心过去不能适应什么的。”

    “这些借口太拙劣了吧?”曹欣不耐烦地说,“那边已经开了很多餐馆,生活便利度和这里差别也不太大了……在集团有需要的时候,她们推三阻四的,怎么要福利的时候不讲风格啊?告诉她们,如果没有不得不留下的理由,就必须服从集团安排。否则还是不要留在集团里好了。”

    “别生气啊!你是集团老三,全听你的,还不行么?”顾济民拿过名单,折了一下塞进兜里,嬉笑地说,“你家夏夏终于对我家呦呦表白了。夏夏这孩子真不错,也不枉我疼她这么多年……你看看咱们两家什么时候聊聊孩子结婚的事儿?”

    “你疯了?”曹欣气得大吼,“两个孩子都还未/成/年呢!”

    “那就先订婚。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了……”顾济民看也不看暴跳如雷的曹欣,笑着站起身来,“我不能让我家呦呦变成你这个样子,苦恋二十年,什么都得不到。”

    顾呦呦揽着曹慕夏走在游廊上,正好听见妈妈的话,她乐得把曹慕夏拉到柱子后面,正想打个啵,却被曹慕夏一把推开,“还有那么多事儿没做完,你就别老想下/三路的啦。”

    “打啵是上三路的事儿呀!”顾呦呦奇怪地说,“我可不敢想下/三路去亵渎你……还是等我满18岁再想下/三路吧……而且今天是大年三十,有什么事儿咱过完年再商量不行吗?”

    曹慕夏不理顾呦呦,她直接踩着院子里厚厚的雪跑到东厢张时铭、张时诵的房间,推门一看,大家都在里面呢。

    张时诵拿出拖鞋,让曹慕夏把靴子换了,然后告诉她,“我和时铭刚刚收到亚米国王子屯大学数学系的录取通知邮件。现在正在商量去哪儿读大学。”

    “亚米国?太危险了吧?”顾呦呦也跑了进来,她抓起一双拖鞋换了,然后把大衣挂在架子上,“你们不是也拿到不列颠Oxford大学的录取了吗?要不就去不列颠吧?”

    “真要有危险,这两家都不能去。”冯坚朗笑着说,“不过我妈妈判断,这次拉下铁幕,经贸关系不会完全断。而且不列颠作为老牌帝国,行事比较特别,所以不列颠应该是安全的。至于亚米国就不好说了……其她人可以改了假名字过去,时铭和时诵是靠着CMO和IMO上大学的,恐怕不能用这一招,所以我建议去不列颠。”

    “可惜咱们集团的大学刚建好没几年,教学和科研水平一般。”曹慕辰也插话道,“我和冯坚朗、杨卓玛都决定学物理了,以后要不要改,读几年再说。张爱秘准备学数学,不过她打算上集团的大学。顾呦呦,你打算学物理专业吗?”

    顾呦呦盯着曹慕夏说,“我学什么都可以……夏夏在哪个地方上学,我就去哪儿。”

    “那好,夏夏说了,她要考华清大学结构专业。那你考中都大学物理系吧。”张时铭端了一盘炸茄盒放在桌子上,然后看着冯坚朗和曹慕辰说,“你们想好去哪儿读大学吗?”

    “我也打算在集团的大学学完本科后,去国外留学几年。”冯坚朗转头对曹慕夏说,“我其实建议夏夏也去集团上大学。你想用顾氏水泥做房子和道桥,就不应该学习传统的建筑材料学和结构学,而应该专门分析顾氏水泥的力学性质。你放着顾阿姨这个大/神/不去拜,学那些普通的钢筋、水泥有什么用?”

    “那感情好,我们干脆都上集团的大学吧。”顾呦呦拉着曹慕夏的手说,“这样你就可以当我妈妈的徒弟了。”

    顾呦呦一锤定音,所有孩子都决定跟着妈妈去阿费力加洲的集团大学读书,那现在参加高考和IMO比赛,就变成了为荣誉而战了。

    冯坚朗、张时铭等人还在展望着未来,顾呦呦拉着曹慕夏靠着被子歪在床上,“我妈说今晚咱俩就订婚,我这颗心终于有安放之处了。”

    “安放什么呀?别说订婚,结婚也是可以离的。”

    “那是,那是。所以我才要一辈子对你好。”顾呦呦盯着曹慕夏的红唇,舔了舔自己的嘴巴,“你说,将来我是管你妈妈叫婆婆,还是叫岳母啊?”

    “有什么区别吗?”曹慕夏瞪了顾呦呦一眼,“不要把男权那一套拿来用在我的身上,咱俩是平等的。”

    “也对。”顾呦呦翻了个身,仰面看着天花板,“月初你妈妈接受记者采访时,那叫一个帅,直接就承认自己厌男了。不过网上那些话可不好听。”

    “没关系,我妈说现在加入咱集团的人特别多,昨天是大年二九,还有不少人排队等着报名去阿费力加洲呢。”

    “是啊,我还没去过阿费力加洲,现在对那里也特别向往。”

    丁巳年的第一天,陈匀一个人躺在床上,日上三竿也没有起来。

    实际上,昨天的年夜饭他就没有吃。这个四合院里除了他,所有的灵长类动物都是雌性,让他觉得特别孤单。

    腊月23过小年时,陈匀找到卫强,让卫强陪他吃饭,卫强却直接拒绝了,说他现在的日子很安稳,不想和以前的生活有任何纠葛。陈匀只好找了一家小馆子一个人吃饭,边吃边流泪。

    从小年到今天大年初一,陈匀几乎每天都会哭一场。想着这些天的思绪,陈匀的眼泪再次打湿了枕巾。他扯了几张纸铺在枕头上,继续想着心思。

    37年来,陈匀第一次后悔生女儿——不是因为女儿不行,而是因为她太强了,她和她的同伴,让陈匀找不到立足之地。

    跟着老伴儿去阿费力加洲吗?陈匀不愿意。退休后,他陪张全在那边待了几个月,每天他都觉得度日如年。那边发展得越快,他就越不自在。

    人可能背叛自己的性别吗?陈匀痛苦地想着这个哲学问题。

    对于弱势群体来说,背叛自己所在群体的利益,是非常普遍的事,所以我们会看到为“996”歌唱的打工仔,会看到为白人至上主义“疯狂打call”的黄纳分子,也会看到很多压迫同类、为男权制度叫好的女性。

    但是作为强势群体的一员,设身处地为弱势群体思考都很难,更谈不上背叛自己的性别啦……也许那个喊出“妇女能顶半边天”的导师是个例外,但是陈匀不是圣贤,即便他只有女儿,即便37年前他可以接受女儿和老婆姓,他也依然无法接受自己的性别丧失了社会主导力。是的,别说什么女尊社会了,99.99%的男性,都无法接受平权社会,因为他们从这个社会得到了太多东西。

    陈匀知道,在男/权社会当一名男性真的太爽了,即便是底层男性——

    底层男性在外面受了气,回家还有更弱的妻供其发泄。有更弱的妻垫底,底层男性也就不算最底层了;

    女性/杀/夫,最少都会被/判无/期。因为女性体力不行,所以/杀/夫一定是“预谋/犯/罪”。而预/谋犯/罪的女性,自然比随随便便就可以“激情/杀/妻”的男人更不能忍受。男/权社会的法律就这么维护男性;

    姓,即便其本意是“女生”,即便华夏八大姓全是女字旁又怎样?孩子跟女方姓,就好像男性给了女方多大恩赐一样,不仅绝大多数男性反对,连女性都跟着瞎比比说什么“姓氏不重要”、孩子跟女方姓会让男人没面子……

    某些女权分子喜欢说“女权会让底层男性也受益”之类的话,但是陈匀知道并非如此。权力这东西就像蛋糕,你多吃了一块,一定有人少了一块。即便你夺走的是你本来就应该得到的,你依然侵犯了既得利益者的权益——即便底层男性没有妻子也找不到女朋友,在男权社会,他们至少还有做“三妻四妾”梦的机会。等真的男女平权了或者真的实现女权了,那些底层DIAO丝就真的变成了DIAO丝。

    就因为这些,陈匀无法背叛自己的性别,也不能在集团的新据点生活。现在的问题就是,他应该怎么办?再过不到2个月,陈匀就要满63岁了。如果今年是36岁而不是63岁,陈匀一定会学卫强,抛弃一切,另建家庭。

    但是现在陈匀没有这个余力了。做过几次手术的他,身体每况愈下……实际上,现在他满脑子想的就是怎样争取最大的利益,怎样才能让自己的晚年过得身心舒畅——至于什么亲情爱恋,那不是他这个年纪该操心的事儿。他现在就在赌张全对自己的责任感。

    张全坐在隔壁房间的沙发上,也在想着相关的问题——事业、婚姻和责任。

    已满63岁的张全,身体非常健康。除非应冯晨夏或者集团董事会的要求,否则她不想这么早就退休。而且,即便将来退居二线,她也希望可以做点别的事儿,发挥一下余热。因此让她留在国内陪陈匀养老,她是不愿意的。

    那一张纸就是枷锁啊,张全苦笑道,难怪东瀛国的女人,在男人退休时马上就离婚。自己这么多年一直在广阔的天地打拼,现在让她回到四方屋子,24小时对着同一个男人,她实在是受不了。

    张全终于下定决心,她走出屋子,来到隔壁房间告诉陈匀,说她自己准备再做几年,以后会两边跑。如果陈匀不愿意出国,就待在中都好了。

    陈匀什么话都没有说,他呆呆地看着天花板,知道自己赌输了。飘天文学_www.piaotian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