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颜南忆那小家伙出院，也快俩月了，风潇和她的联系就通过一部手机，手机是风涟给的，听她说是小家伙托颜昭华送来的，颜昭华又送到了风涟那，对此风潇只有一句话：败犬的悲鸣。
和颜南忆的聊天无非是颜南忆在说，她在应，嘴巴里就像塞了什么东西，张嘴艰难，吐字含糊，要不是电话那头是颗耐不住性子的小萝卜头，不等她话说完就巴拉巴拉起下一个话题，来来去去也就那么几个。
今天又播了什么动画，姑姑又又又失约了，爷爷又生气了……
这不今天，又在哭诉她爷爷的态度。
“潇潇……爷爷是不是不喜欢南南……”听着耳机里传出的委屈，风潇很想有个瞬移技能移到小家伙面前狠狠揉一把她的脑袋，可惜这不是超现实都市。
“那爷爷有骂南忆吗？”风潇耐着性子好声询问，手中拐杖一下一下点在地上，脚步慢慢从复健中心挪向病房。
电话那头顿了好一会儿，才传来小家伙迷茫的话声：“好像……没有。”
风潇莞尔，差点笑出声来，合着小家伙光记着她爷爷的表情，压根没记是不是挨了骂。
一如往常，风潇跟个结巴似的断断续续憋出几句安慰，又生硬的把话题转到今天要播的一集动画上，好在小孩子的注意就是容易跑，风潇随即听到电话那头稚嫩兴奋的呼唤。
“奶奶！奶奶！帮我把电视开起来！”
奶声奶气的声音伴着撩急撩火的跑步声跟随电流传入风潇耳中。
风潇无奈摇摇头，挂了电话长吐一口气，呼出的热气在低温下凝结一团雾气，雾气渐远渐淡，消散的朦胧里依稀走来一个身影。
风潇投去一眼注目，一张口罩遮去大半容颜，裸露在空气中的双眸清洌如水，越往深处，越猜不透里边埋藏着什么，随着女人的靠近，风潇隐约看到那双眼里掺杂的复杂与一丝不愉。
不好惹，还是别招惹的好……
身子第一时间遵循大脑下达的命令，挪了点步往边上靠去，低着头装作没看到的样子兀自往前走。
刚走没几步，视线里多出一双休闲鞋，延之向上，是一条藏蓝色的紧身牛仔裤，完美勾勒出掩藏在它里边的修长圆润。再上，是一件米色风衣，衣领交叠的阴影处，仿佛能看见深藏的无限风光，几缕顽皮的发丝顺着白皙的脖颈偷偷滑入其间。
风潇歪了歪脑，对面前站立的女人完全没！有！印！象！
盯着眼前女人，步子稍稍往边上又挪些许，谁想眼前的人跟着横栏一角，恍惚间，风潇看到了她蹙起的眉间一抹无奈。
女人摘下口罩，言简意赅：“我，颜昭华。”
“打钱！”
下意识脱口换来一记嗔怒，风潇缩缩脖子讪讪笑了笑，脑子里总算有了一点印象，依旧是那套洁白似雪的婚纱。
“来、来找风姐的吧……你知道的，她不在这。”
颜南忆出院后，颜昭华来医院的次数依旧勤快，有时还会在病房过个夜，几乎是把医院当家来住。可能在外人眼里她和风潇的关系在破冰中，但风潇很清楚，颜昭华究竟是为谁来的。
反正不会是她，地球炸了都不可能会是她！
‘你失落了哦。’
‘是你想多了，我连她人长相都记不住，怎么可能失落。’
笑了笑，她看着颜昭华，颜昭华的回答一如既往简洁，简洁到差点没让风潇的眉毛飞顶上去。
“我来找你。”
“我？”风潇紧紧眉，满腹狐疑打量起颜昭华，越看，眼神越是古怪，身子更是诚实地往后退了又退。
“收起你那副见鬼的表情！”颜昭华咬咬牙，美眸又是一瞪，“是涟姐姐告诉我你快出院了，正好今天有空就来看看有什么需要收拾的。”
风潇收起狐疑的目光，取而代之却是一副自诩了然的笑意，“不喜欢的话，何必勉强自己，就算离婚了也不会妨碍你去见她，或者你当初就不该走这步昏棋。”
意思明显的话语像一把尖刀破开了颜昭华心上层层套戴的面具，毫不留情插进她心中，又当着她的面拔出染血的刀子，淋淋血液仿佛渗着她不敢公之于世的秘密，想逃，双腿却像被抽干了逃离的勇气，迈不出半点间距。
可就在这时，心脏外好像又套上了一层防护，有恃无恐躲在它的保护下平静地跳动。还沉浸在小心思被戳破的气愤中的颜昭华并未注意，瞠目瞪着风潇：“就没人和你说过不要探测别人内心吗！”
“抱歉，没有！”风潇咧咧嘴，丝毫没有窥视他人内心的罪恶感，“新得的技能，你很荣幸是第一个，也是最表里不一的那个，你演技不错，只能说不愧是演员。”
听到前半句，颜昭华巴不得手里有把刀，把眼前的人捅个窟窿，直到听到后半句话，所有凶念烟消云散，只留被揭穿后的无力蔓延全身。
长长吐一口气，颜昭华敛了神色，轻乜一眼风潇，“嘴巴留点积德，免得突然暴毙。”
风潇似是不以为意笑道：“这话你就错了，老祖宗有言：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看那家伙不就没死？”
颜昭华怔了下，旋即反应过来风潇话里说的谁，眸光微微荡漾，“倘若她回来的话……你会怎样？”
“不知道。”风潇回答的很光棍，好像完全不在意自己会不会因此消失，
“这种事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谁知道会变成怎样。”
“说不定会像电影里演的那样，为了争夺身体的永久控制权，一个人格杀死另一个人格。”风潇笑得更是灿烂，拐杖一点一点敲着地面绕过颜昭华，“要真这样的话，就有得热闹可看，毕竟这身体不止一个灵魂。”
颜昭华转身，迈步跟上，目光环了眼四周，随口道：“上次你对我说你见过她，你确定她就是出事的人格，不是残留的记忆？”
“应该吧。”风潇目不斜视回道。
“应该？”颜昭华眉一挑。
风潇笑了笑，继而说道：“还记得南忆刚进院的时候吗，那时候你把我撞倒在地，在昏迷时我看到我在一处豪宅，住宅不大，但四周很宽广，有花海，有小树林，还有很大的草坪。”
“草坪上有一张千秋，还有一张圆桌和两张椅子，当时我准备过去，却有人出声阻止了我，她说我不该出现在那，她不许我过去。”
似乎是陷入回忆，风潇顿了顿又道：“那个是比南忆还小的孩子，挺可爱的，却给我一种她经历过不少的成熟。”
“她走的时候我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是个讨厌的老男人的声音，他说……”风潇突然停下步。
颜昭华疑惑望去，却看到低敛的眼中憎恶的讥讽。
“你为什么是个女孩！”蓦然转来脸上，漾着嘲讽的笑意，“那个老不死的声音就说了这句话，不管是那个时候听到，还是现在说起，都很让人讨厌！”
“我看到她的颤抖，能感觉到她不愿面对的逃避，所以我觉得她也没死，只是和那家伙一样藏起来了而已。”风潇长吐了口气，笑意变得难以捉摸。
豪宅，花海，小树林，草坪，秋千，圆桌和椅子，还有……小女孩……
颜昭华总觉得这画面在哪里看过，还是在很久很久之前，久到连她自己都不确定那到底是现实里看到过，还是根据风潇简短的描述构成的画面。
“为什么……是个女孩……”
为什么？
一声重述的低喃顿住了风潇迈开的步子，握在拐杖手托处的左手蓦然一紧，转而又松了开来，再次迈开的步子，背影似故作的轻松，“是男是女，这事谁又能猜到，诞生在这个世界又不是我们的意愿。”
轻飘飘的话语像一阵风消散在漫长的走廊里，不经意的，它从颜昭华耳边飘过，蓦然惊醒缥缈的神思，望去的眸中，思绪复杂。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颜昭华跟上风潇，步伐随之放缓。
风潇犹豫了下，脑子里背对阳光的婚纱似镀上一层淡淡的光芒，略有些刺眼。
“……她喜欢你。”风潇突然语出惊人，胸腔里跳动的心猛地漏了一拍，随后慌乱跳动，就像被人当面拆穿心思的小女生，慌乱却又带着一丝连自己都觉得不切实际的期冀。
你果然还在！
唇际微微挑起，“虽然没得到她喜欢你的原因，但是我清楚的感觉到，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这里漏了一拍。”
风潇用夹着板的右手拍拍自己胸口，里边的跳动像是刚经历一次长途奔袭，“还有脑子里，有你穿婚纱的样子，每次回忆到它的时候，这里总漫着一种我说不清的感觉，有点像小说里描述的喜悦，不过我觉得吧，更多的是不甘和苦涩。”
颜昭华听着，情绪毫无波动，好似她只是个无关要紧的旁观人，唯有看向风潇的眼神愈渐古怪，随即又掩去眼里那抹古怪，故作轻松揶揄道：“我能认为是你拐弯抹角像我表白吗？”
“这话你自己信吗？”一道掠来的鄙夷扫得颜昭华额角神经猛地一紧，还没来得及发难，风潇就自管自接了话，“你觉得在一个脸盲的人眼里会有美丑之分？抱歉，在我眼里，你们都是从某个国家回来。”
言下之意明显是在说：你们长的一个样的丑。
颜昭华毫不客气甩去一记刀眼，狠狠吸了口气压下.体内躁动的细胞，‘心平气和’道：“你和我提她，是有什么用意吗？”
“没别的意思，只想在她们有了结果后，希望你们别误伤。”顿了顿，风潇又接了句，“反正最大的秘密都被心机的你套出来了，分享下关于这具身体的故事算不了什么。”
“那你呢？”眉心无意识一紧。
缓慢的步子忽然停下，转过身背对着窗，窗外霞光漫天，光芒穿过窗户上的玻璃变得虚幻，与那绽漾的笑容相互交映，好似眼前一切都变得朦胧。
“我的灵魂不属于这具身体，也不属于这个世界，外来人终有一天会被驱赶。”
也许一个人的灵魂真会影响她在别人眼中的印象，颜昭华很惊讶，惊讶自己竟然会对以往巴不得永远看不见的人产生好感，虽说只是视觉上的好感，但不可否认，她想她留下！
稍稍别开眼，颜昭华深吸了口气敛去心底怪异的好感，故作轻松道：“你就没打算为自己争取存活的机会吗？”
握在拐杖上的手紧了紧，风潇转了身，继续朝前走着，“要说不想活着那是假的，但我做不到理所当然占据别人的东西，要是让安姐姐知道的话，一定会把我拉出来鞭尸的……”
笑容忽而变得苦涩。
“抱歉，恕我多嘴一句，安姐姐是……”
“是抚养我长大的一个姐姐，另一个是她爱人，也是一个姐姐。”似乎是想起与她们的往事，苦涩转眼被怀念掩去。
颜昭华微微蹙起眉，突然想起一件事，“当初你对婉姐一见钟情，该不会是因为她和你口中的另一个姐姐很像？”
风潇一愣，挑眉道：“为什么不是安姐姐？”
颜昭华没好气翻了个白眼，“我可不觉得会把人拉出来鞭尸的人会温柔。”
“那你就错了，安姐姐也是个温柔的人，只是她的温柔不太会表现，就和风姐一样。”笑容悄然敛去，“她在乎风潇这个妹妹，只是有人不放心上，瞎几把挥霍。”
“少说脏话。”颜昭华嗔瞪了眼。
“习惯成自然，抱歉，我尽量憋着。”耸耸肩，风潇不再开口。
被这么一闹，话题也就莫名戛然而止，虽是沉默，但两人之间的气氛略显缓和。
最后还是颜昭华先开的口，“刚才是和南忆在打电话？”
说话间，视线落在了风潇身前，绕在一颗纽扣上的耳机线上，不知怎么想的，插在衣兜里取暖的手伸了过去，解开绕在纽扣上的线将它放进病服的衣兜里。
“谢谢。”
收回来的双手突然一怔，神色似有些不自在，“不用。”
淡淡回了句，四周又显得有些安静。
“今晚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回家一趟吧，南忆和我说你答应过她要带她去吃好吃的，可你爽约了。”
身边没有回声，风潇偷偷觑了眼过去，身边的人低着头，帽檐遮挡了视线，看不清她此时在想什么。
收回打量的注视，风潇默不作声安静地走着，半晌，听到耳边传来一句轻声：“送你回去后，我就回去。”
相伴无言，两人并肩走在回去的路上，不时投来的视线里明显激动大于惊讶，看他们恨不得围上来的样子，步伐不由自主加快了速度，很快就到了病房门前。
颜昭华推开门，却没有进去，而是挡在门前冲着风潇笑靥如花，仿佛背后开着朵朵桃花，桃花在风潇眼里却滴着‘吃人’的血液。
“有句话我不想忍着憋坏自己。”
“什……什么话？”右腿悄悄向后挪了步，一股寒意在背后蔓延。
“别怕，不是什么威胁人的话。”绽开的笑容愈发粲然，微微弯起的眼眸好似闪着一道慑人的危光。
“我是想说，心机女的心眼很小，她们不会把仇放到隔夜！”
话落，左脚背上猛地传来一阵痛楚，一口冷气争先恐后钻入肺中，惹着快要涌出眼眶的眼泪，风潇龇着牙低下头，视野里有一只不属于自己的鞋子踩在自己左脚上，好像还不解气，它又扭了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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