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其他小说 > 子胥长卿 > 第12章 决斗(修)
    柴房中,孙长卿接过话:“生死决斗,从此生死不论,恩怨两清,便能一刀两断了。”

    “啊?”清苓吃了一惊,难以相信:“季子会同意吗?”

    伍子胥看向孟泽,他也张大了嘴巴,满脸不可思议。

    伍子胥并未把话说绝:“这只是猜测,我们静观其变吧,清姑娘,我送你回去。”

    清苓微笑:“好啊,有劳伍先生。”

    两人顺着来时的路径回去,步履匆匆,眼看快回到她的住处了,清苓看着伍子胥的背影,希望这条路能再长一点。

    一分神,脚上突然踩上个滑滑会动的活物,清苓心跳一停,向后跌去,闭紧双眼等待着那一摔。

    一只手突然接住了他,接在后背上,手很大,干燥温暖,宽厚而有力。

    清苓颤颤睁开眼,毫无防备地跌入到眼前人的目光中,眼前人神色温柔,面露关切,像一潭波光荡漾的春水,要让人心甘情愿地溺进去。

    那活物“呱呱”跳走了,是只青蛙。

    伍子胥扶着她站起来,低声道:“清姑娘没事吧?”

    清苓深吸一口气,微笑:“没事,多谢先生。”

    伍子胥送清苓到门口,将手中药箱递过去,清苓接过药箱问道:“伍先生,你何时回梅里啊?到时方便同行吗?”

    她语气轻松,面上随意,背后的手指却攥紧了。

    伍子胥笑道:“也就这几天了,到时我来告诉清姑娘。”

    伍子胥转身,清苓看着他的背影,眼也不肯眨一下。

    伍子胥又想起一事,转过身来,清苓浑身一凛,眨眨眼睛笑道:“怎么了?伍先生。”

    伍子胥觉得这清姑娘怪怪的,但女儿家的心思向来莫名其妙,便嘱咐道:“晚上风冷,清姑娘要早点回屋啊。”

    “好。”清苓神色如常,挥挥手,“天黑路滑,一路慢走。”

    伍子胥笑笑,转身便走了。

    仿佛真是应了他们的话,第二日,府里流传开季子要和孟泽在三天后决斗的消息。

    一国王叔,位高权重、延陵季子,地位尊崇,如今却甘愿放低身段与一个穷苦的黄毛小子对决,且生死不论,这个消息震惊了所有人,三天里,从木尽职尽责,拦下了一波又一波试图劝阻季札的人,心神俱疲。

    这些人劝不动季札,便有的来找孟泽,试图用金银财帛让他放弃这场决斗,都被孟泽撵了出去。

    终于到了第三日,季札府里大门紧闭,府里所有人都聚到了前院,演武场上,孟泽和季札分别执剑而立。

    “请!”

    孟泽一脸认真,抱拳在前,行礼。

    “请!”

    季札一脸肃然,抱拳在前,回礼。

    两人的剑撞在一起,孟泽砍得毫无章法,季札也已过花甲之年,重伤未愈,两人初斗竟是孟泽占了上风。少年人剑势勇猛、横劈直砍,一往无前,但季札本身剑术更好,一直处在防守位置,勉强抵挡劈砍,避其锋芒。

    季札的衣衫渗出一片血色,那是他伤口破裂了,清苓在旁看着,眉头一跳一跳,虽然知道眼下时机不对,但她仍有一种想跳上去捆住他的冲动,医者父母心,这几天来季札的伤都是她亲手包扎的,眼下眼睁睁看着全被糟蹋了。

    季札渐渐反守转攻,清苓松了一口气,转而又为孟泽提起心,这小孩的情况其实更凶险,少年人胜在力气和锐气,初始都胜不了季子,后面岂不是更胜不了?

    不胜,小孩就要死了,可如果胜了,季子就要死了。

    清苓低头攥紧自己的药箱,她是一个医者,不该去想这个问题。

    演武场上,两人的衣裳上、手脚上都被划了几道剑伤,孟泽来不及躲闪,背上又挨了一剑。他转身劈向季札胸口,季札从上方砍来一剑,他不躲不避,季札却连忙躲开,这一剑没伤着孟泽,季札胸前反被孟泽刺了一道。

    孟泽决斗起来有一个优势,就是他不打算活了,乃是抱着必死的心。而季札还想活,他并不对生命绝望,他能接受决斗,是因为心有惭愧,愿意用这个机会了结恩怨,换得良心安定,哪怕因此而死也无悔,但他不会自己往剑刃上撞,看见剑刺过来是一定要躲得。

    他不怕死,但不会主动寻死。

    两人又缠打了几个回合,季札划破孟泽手臂,孟泽仰面跌倒,剑也脱手而出,季札追上前拿着剑朝孟泽胸腹刺去——

    这小孩的脸真是稚嫩——

    电光一闪间,季札的剑刺偏了。

    季札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他的剑已经贴着孟泽脸庞刺入地面,孟泽一脚跺在季札身上,季札吃痛跌倒,孟泽飞快地拿起那把贴着他身体的剑冲上去,季札还来不及动作,剑尖已直指咽喉。

    剑光凛冽。

    “住手——!”

    “季子——”

    “不要动季子!”

    季札本来吩咐仆役拦着周围的人,但此时连仆役都冲过来了,虎视眈眈围了一圈。

    从木不敢乱动,看着那剑尖心惊肉跳:“少年郎,你行行好,放了季子吧!你要我的命行不行,我把我的命给你……”

    “闭嘴!”季札怒道:“都到一边去!”

    决斗是受人尊重的,平常决斗时,少有这样的场面。

    从木额上的青筋暴动,但不敢再说一句,仆人把他搀到一旁,眼巴巴相望。

    孟泽看着长剑,剑刃上映出季札苍老的脸,季札叹了口气,仰起头看着孟泽。

    孟泽沉默了一下,刚才季札刺偏,他有点感觉。

    这人害得他家破人亡,在生死决斗中却放了他一次。

    孟泽艰涩道:“你刚才……为什么放了我?”

    季札一愣,想了想:“你太小了。”

    孟泽怒道:“这是决斗!”

    季札笑了笑,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这是决斗,我本该尊重你的。

    但我没能下得了手。

    我确实优柔寡断,但如今花甲之年,估计以后也改不掉了。

    孟泽的剑猛然向上抬至下巴,季札下巴受痛,顺着抬起来。

    孟泽的剑却还是没动作,季札慢慢地睁开眼,只看见那小孩死咬着嘴唇在哭。

    他脸上有许多擦伤,也有许多血和泥,嘴唇干裂,脸上一滴滴眼泪往下滴。

    那天刺杀时,他在哭;今天见他,还是哭。

    季札心里一叹,这孩子怎能如此心软?若不是碰到了他,他要怎么才能报了这个仇?

    但这是个好孩子,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实在也有他的责任。

    季札叹口气:“对不住。”

    孟泽抬眼看着季札。

    季札道:“我对不住你父母,也对不住你。”

    如果重来一次,他一定会慎重一点,再慎重一点。

    “晚了!”孟泽气道。

    孟泽咬咬牙,闭眼把剑挥下。

    鲜血四溅。

    孟泽睁开眼,狠狠道:“恩怨两清!”

    季札的肩上多了一道伤,从木扑过来围住了季札,喜极而泣。

    几个医工忙上来给季札治伤。

    孟泽转身,这几天,无数人来跟他说,季札为人多么高尚,这些年在延陵做出了多少政绩,你父母的事情,实在是怪不得别人。

    那么他一家落到这个境地,就是罪有应得?

    他流浪三年,想自己的阿爸,想自己的阿妈,想曾经的快活日子,他想,倘若季札不曾禁酒,会不会当时情况就不同了?

    倘若季札不曾贴出告示,会不会就不同了?

    这种想法像是火星,在他苦难的生活里亮起来,让他有了一个奔头。

    他实在是很想手刃仇人。

    最终在他要刺下去的时候,却闭上了眼睛。

    让上天来决定吧,这一剑下去,如果刺中了,是天要他死,如果他侥幸没死,那是他命大,从此也恩怨两清。

    最终,刺偏了。

    那……就恩怨两清罢。

    孟泽低头,转身走了。

    众人给他让开一条路,他一顿一顿的趔趄着行走,身影单薄而瘦弱。

    他放过了季札。飘天文学_www.piaotian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