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耻大辱！
红线再次苏醒时，脑中反反复复只这四个字。
而待心里这阵耻辱感过去，她动了动身子，却发现自己全身被缚动弹不得。
“什么东西？”她捏诀施法用力挣了挣，周身忽而一阵蓝光耀目，令她睁不开眼。
好半晌，待灵光暗下，她眯眼往自个儿身上瞅了瞅，瞧清了身上那一捆盈满灵气的绳索，惊道：“缚灵？这不是天枢的法器么？”
红线心下一阵恐慌，立时抬眼四顾，生怕天宫那位出了名死心眼的天枢从哪处角落走出来。
然而环顾半晌，此地漆黑一片，连门窗都严严实实关着，透不进半丝儿光，叫她瞧不见半点人影。她默了一瞬，又细细感受一番，确认此地除自己以外再没其他神仙气息，便长舒一口气，将悬着的心放下。
就同素若所言一般，天枢那人一板一眼，尤为死心眼，将天规条例奉若神旨，又怎会突然下界出现在她面前？
再说，若真是天枢捆的她，定是一早提溜着她回天宫领刑了。
私下天宫虽算不得什么大罪，但在天枢眼中，都同泼天大祸等同。
这时，暗处忽而一声男子沉音，似是思索：“缚灵？原来是仙物。”
他这一声道出，令红线陡然反应过来，转瞬怒道：“臭道士出来！”
话落，屋内陷入一阵静默。
随后，“噗”的一声，红线身旁矮几上有烛灯无端自燃，将她身前方寸照亮。
而后红线便就着这点光亮，小心打量起此处，只见四周摆设贵重精致，仿似什么大户人家。她瞧完更是纳闷，奇怪地瞥了眼那人方才发声之处：“没想到你个道士，家底还挺厚。”
“这里并非在下府邸。”道士缓慢从暗处踏出，白净道袍一角随之露了出来。红线直直盯着，没过多久，便见他怀抱一只雪白色的狐狸，正步踏进了光里。
将将入光，他便顿住了脚步，只身静静立在烛光光线边缘，不再走近。
红线见他如此，嗤了一声：“怎的？怕我？凡人持仙器绑仙，可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道长‘丰功伟绩’委实令红线咂舌。”
道士听罢皱眉，不答红线，只兀自立在原处躬身作揖：“仙子有礼。”
红线一听便炸了，狠命挣了挣绳索：“有礼个屁！你此番做派，是有礼？！”然缚灵却因感到红线体内灵气冲撞，倏忽一紧，将她胳膊勒的生疼，令她“嘶”一声疼唤。
道士面上未动，也未见愧色：“多有得罪，望仙子见谅。”
红线狠声“呸”道：“你们凡间修道的，而今倒是愈发能耐了，不但胆大偷窃天宫仙器，竟还敢私绑仙者！”
道士：“在下并未偷盗。”
红线：“你却绑了仙！”
道士：“……”
红线一句句将道士斥得哑口无言，见道士抿唇反驳不出，只觉自己心里着实舒坦了许多。而正当她憋足气准备再骂这道士两句时，却见他怀中狐狸呜咽一声，悠悠转醒：“时夷，什么时辰了？”
道士将胳臂舒开了些许，令狐狸长尾展开、卧得更舒服些：“快子时了。”
狐狸闻言一怔，抬眼时恰瞥见不远处被缚住的红线，仿似想起了什么，全身雪白的狐狸毛霎时一抖：“时、时夷……”她连忙支起两只前爪，强撑着抬起身，呼吸不稳语气急促，“时夷莫要犯傻，快、快将仙子松开。”
道士沉默，而狐狸却更急了，后腿踩空几下，摇摇欲坠从他怀里站起身：“仙者灵系天道，仙力由体内自生，强行转接有违——”狐狸声音倏忽一断，不知怎么，整个身子突然软塌下去，又落回道士怀中，双目紧闭，似是已然睡熟。
道士缓缓收回点在她眉间、尚还存有一丝灵光的手指，而后缓慢抬头，望向怔住的红线，道：“仙子，得罪了。”
“转、转……转接？！”红线骤然回神，“转接什么转接？！”见道士一步步走近，她立时便慌了，引动全身仙力挣扎起来，缚灵愈收愈紧，她的心也愈跳愈快，“道士你不要命了？一旦仙力枯竭耗尽，我便会身死道消，体内仙印自毁，届时弑仙之印烙进你魂魄，莫说求道登仙，便就是那黄泉，你此生也都过不去！”
道士眸光暗了暗，紧了紧自己怀中的狐狸：“仙子，多有得罪。”
“等、等……等！”红线惊恐，瞪圆了双眼，“道长别冲动，有话好好——”
另一边，东宫大乱，宫人、侍女跪了满殿，一行铁甲卫挨个进行盘查，言烨独自立在殿内一方墙壁之前，静默瞧着壁上一块乌黑的焦痕不语。
终于……
“殿下，那太监招了。”一名铁甲卫上前，同言烨道，“是林相。”
言烨沉目：“继续说。”
铁甲卫道：“约今晨殿下走后不久，那太监按林相的吩咐，从宫外接进来一名道士，随后领进东宫，入了殿下的寝殿。”
言烨：“道士？”
“是。”侍卫点头，而后面上复杂，“那太监说，林相认为东宫入了妖邪，又恐殿下已被妖邪迷了心智，便私下寻来法力高深的道长，入宫驱妖。”
言烨面色晦暗，叫铁甲卫摸不准，只得接着继续说下去：“而后约莫一刻有余，道士只身走出寝殿。听那太监说，彼时道士形容怔愣，面色似很是不好。”
“道士……”言烨侧目再次瞥向壁上那一大块乌黑的焦痕，眸色愈沉愈暗。
铁甲卫想了想：“殿下，东宫今夜大动干戈，想必已传至各宫了。且此事事关林相，又碍及殿下声誉……是否要属下派人将消息截断，以防传进陛下耳中？”
言烨起身，未答一言，只道：“出宫。”
约一刻半，一列私兵从暗处将相府团团围住，言烨下车，拾步入府，推开林相房门，无半点拖泥带水：“那名道士呢？”
林相此时正退着外裳，准备就寝，见言烨突然闯入，惊了一瞬：“放肆！你可知现下什么时辰？堂堂太子，夜半出宫，你是要叫那些人瞧我们林家的笑话？”
言烨冷眼不答，只问：“那道士在哪？”
林相眉间一凛，正准备训斥：“你——”却被言烨打断：“林相，孤不姓林！”
“孤问最后一遍，那道士此刻身在何处！”
林相怔住，他印象中，言烨自小沉默寡言、乖巧听从，从未有如此不假辞色的形容。
而今这孩子，今日却为只妖，半夜来相府质问于他。
好似……无形间，有什么渐渐不受掌控了。
林相张了张嘴，转瞬又无言沉默下去。
言烨见之，不再耽搁，径自转头离去：“搜。”
待他身影渐远，林相一声叹息：“那女子非人，近不得。”
铁甲卫遍布相府，四下查探，不消片刻，便将整座府邸翻查了个底朝天。
这时，一名铁甲卫匆忙从后院而来，走近言烨：“殿下，相府后院有间屋子，房门紧闭无锁，却无一人能打开。”
……
此刻，相府后院，无锁房内。
寂静。
房内大片灵力波动，溢出的灵光令整间屋子亮如白昼。红线体内仙力大量流失，凝化而成的灵气汇出一股长线，从红线掌心直直延伸而出，灌入道士怀中白狐的体内。
因仙力流失过多，红线愈发感觉眩晕，整个身子晃了晃，又艰难立住。她难耐地曲了曲手指：“有苏狐族灵力不差，在妖族也无甚天敌，怎会伤重至此？究竟是拖了多久，这阴气都蚀了好些、好些……”好些魂魄了。
红线不敢说，只暗暗窥着身旁的道士。
道士此刻正握着红线的手腕帮她支撑身体，闻言指间紧了紧，半晌，才缓缓道出缘由：“多年前从黄泉逃出时，阿芜不慎落入忘川，染了一身酆都怨鬼之气。”
红线了悟，原是如此。
忘川河底尽是魂鬼，更是不乏那些沉溺了千万年的怨鬼，以致数万年下来，其河水怨力阴气极深，常人触之，便感魂魄灼烧。长久如此，自是伤及魂魄。
红线叹息一声，瞥了眼仍还抓着她手不放的道士：“得了得了，臭道士快松开，再这样下去，本仙体内仙力怕真是要枯竭了！”
道士回过神，愧疚道：“抱歉。”正想将手放开，却不想忽而“砰”一声巨响，一股力猛地将房门撞开！
院内火光照入，尘土飞扬间，一张轻飘飘的黄色符箓从房门上震落，被劲力撞出，跌进角落。而后符上灵光缩成一团炸开，灵气符箓落进尘里，变成了一张普通黄纸。
红线被光线迷了眼，偏开头去。
便是这时，耳边一阵脚步声急促而来，红线来不及反应，只觉一阵大力过后，手腕猛地从道士手里脱出，转瞬落入另一只手中。而后有手搭上她肩，倏忽一股力道带她往后撞去。
落入一人怀中。
“唔……”她此时正虚弱着，撞的力道太狠，令她痛苦地缩了缩身子。
身后那人手中一顿，立时将她身子扶正：“哪里痛？”
这声音……
言烨？
红线回首，恰撞进他一双眼中，眸色漆黑幽深，瞳孔深处正倒映着她。
“你……”红线不适时忆起今晨言烨桌上的那幅画，哽住一阵。她有许多话想问，却又不敢开口，终是默默将所有话咽了下去。
言烨抬眼瞧向身前的道士，笑道：“阁下入宫如入无人之境，令在下好生佩服。”而眼底却是冰冷一片，“那不妨，道长再入天牢一游？”
言烨神色一凛：“来人！”
院外铁甲卫闻声而入，将道士同昏迷的狐狸团团围了起来。
道士抱紧怀中狐狸，退身两步，掌中灵光渐起。
红线见状默了一瞬，指尖法诀捏起，隐身术落向自己，不久，她整个人便再次隐入虚无。她想了想，轻手扯了扯言烨袖口，道：“放他们离去吧。”见言烨疑惑望来，她又安抚性笑了笑，“放他们离去，此事回去再同你解释。”
言烨静默盯着她半晌，抬手命铁甲卫退开。
道士抱着狐狸走出，红线见状忍不住出声提醒：“道士，狐狸虽暂时算是平安了，但以我之力只得暂压下她体内的怨力阴气，却除不尽。若你真为她好……那便将她送回有苏吧，狐族自有法子救她。”
道士一怔，抬眼望向红线，极艰难挤出两字：“……多谢。”而后怀抱白狐，踏着一院灯火，往外而去。
红线抿唇，深深望向那一人一狐两道背影，叹了一声：“何必呢？”
直到手腕处一阵痛意传来，她才回过神，反射性要缩回手。
却不想腕上劲力反又将她一拉，令她站不稳，随着力道再次跌进言烨怀里。
红线双手撑住他胸口，抬头看他。
只见言烨面上似笑非笑，嗓音压的极低，却极端好听：“怎的？比孤好看？”飘天文学_www.piaotian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