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升起之后，天色终于彻底明亮。
在阳光的照耀下，遮蔽视线的雾气逐渐散去。在终于集合的所有人眼前，金碧辉煌的建筑渐渐显现，又不等人们看清，便又迅速消失，似光照下的晨露中映出的一抹幻影。
等到一切稳定，最终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早已看不出庙宇形状，被碧绿的苔藓地衣和疯长得很高的杂草淹没的一堆残砖破瓦。
往前望去，众人短暂歇脚过的前院还能勉强看出个痕迹，曾经的大殿、侧殿、走廊等等各种建筑却都已经消弥在了时光中，包括那曾为他们抵御过怪物袭击的大门，都只剩下了几块被草叶遮掩的石头。
那个铜钟意外地竟然还在，却也被各种颜色的植物爬满，层层草叶顺风摇晃，夹杂着点缀其中的几朵小花，竟也能给人些轻松的愉悦感。
据此便也能想到，山下那差不多已成为他们梦魇的村庄，自然也同样呈现出了别样的风光。
不同于之前的老旧、破败，和那充满死亡气息的沉黑剪影。现在的废村，曾经的房屋们早已倒塌、腐朽，最终化为尘埃。石块倒是有残留，却也都被顽强的植物们披上了别样的色彩。无人踩踏的土地长出了青绿的草叶，将曾经的所有一切掩藏在其中。
在社会的意义上，这个村落确实已经死亡，也确实早早失去了人类的痕迹，但也正是因此，它焕发出了拥有更多色彩的，别样的生机。
站在曾经的村口四下张望，大家表情各异，怀着不同的心情，却都是难得地，略微放松了下来。
直到……“啊！那个！”
突然注意到什么，杨柳伸手指向侧边。
按照记忆，这里是村外废弃的荒地，现在当然也还“荒”着，但生机勃勃的草叶和灌木们却是长得越发张牙舞爪、肆无忌惮了。
而在众多看得人眼花的植物枝叶掩盖下，大家费了不少力气，终于是分辨出了那一抹不同的色彩。是只分离了短短几天，却感觉像是已经几百年没见的，属于人类文明的成果——他们开到这里来的汽车。
“看来，我们不需要操心怎么回去了。”噙着一抹淡淡的笑容，曦白如此说着，左手插在口袋里，右手则自然垂下，潇洒俊逸地站着，整个人无比放松。如果忽略他右手纱布上渗出的点点血迹，他简直就像只是周末到了郊外踏青，玩儿够后终于打算回家一样。
其他人则远没有他那么潇洒，在不见天日的迷雾幻境中奔波，又时时担忧着怪物的袭击，从而始终绷紧心弦，他们都早已到了极限。更别提还有盛磊和两个男生这样一直没好好休息，只靠毅力坚持到现在的人。
总之，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大家都需要先休息，至于离开，那是精神饱满之后才要考虑的事。
检查过车辆的情况，确定它并没有像幻境中呈现的那样被破坏后，大家也懒得走太远，就在旁边的草地上坐了下来，分吃起学生们剩下的零食和干粮。
只打算短暂休息以恢复精神，除了熬太久的盛磊、汪一鸣，以及终于踏实了的郝壮志选择睡觉，其他人都还保持着清醒。
牧帅从包里掏出他爷爷的那卷“藏宝图”，摩挲片刻，询问地望向曦白：“我爷爷当初预感到的灾难，是指那场山洪，这一点我大概已经知道了。可……它为什么会爆发？以及之后的幻境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还是不明白。”
听到他的话，一边聊着八卦的几人都凑了过来，一个个闪着好奇的目光，看着牧帅手中的图纸，或者跟他一起看向曦白。
被瞩目的影帝却是转头看了一眼身边正起劲地啃着饼干的小白，见她点了点头，才斟酌着开口：“那场山洪，和后来的幻境事件，是由同一个理由导致的。就是复仇。”
“复仇？”大家顿时顾不上去八卦眼前两人的关系，喃喃重复着。
曦白单手托着下巴：“废村一直以来都有着举行祭典的传统，祭典的内容则是把年轻女子作为‘新娘’献祭给山神。这点你们现在都已经知道了。”
“这种做法在以前不算罕见，但实际上，它是一种相当落后而可怕的……祭祀手法。它以活人的血肉为代价，和被村民们认定是‘山神’的那个家伙签订了契约——它也许真的是山神，也许只是路过的精怪，甚至只是一个虚构的意象，但只要祭品被收下，它便成了真正的山神。”
看向牧帅，曦白认真解释着，很有些上课的味道，“山神的力量来自村民的信仰，而由于契约，它的力量只能用来守护村庄，保佑村民们风调雨顺，也镇压住一切会威胁到村庄的事物。首当其冲的就是……作为祭品的人们心中的怨恨。”
说着，曦白垂下眼帘，“这是一个，一旦开始，连神明都无法脱身而出，只能被污染而堕落的残忍循环。”
温暖的太阳照在身上，大家却只觉得背后一阵发凉。
相比只是听个热闹的外行人，牧帅抓到了更多的关键点：“这样的循环……不能长久的吧？祭品越多，怨恨程度也越深，要完全镇压就需要提供更多的力量，但那反而会牺牲更多的祭品……”
曦白点点头：“没错，这样的循环一定会崩溃，而且一旦崩溃就会成为地狱。想来，你爷爷当初应该就是看到了这一点，才会预言一定会出问题。但他说服不了村民放弃祭祀，又没有足够的能力去化解怨恨，只好先离开，打算寻找其他对策。”
“可他没有想到，自己会先重病不起，然后再没有了返回的机会。”牧帅低下头，有些沮丧。
“这是他们自己作下的孽，谁也救不了。”曦白轻轻摇了摇头，“大概几十年前，王茵——不知道她的名字，暂且还是这么叫吧，总之她来到了这个村庄。接下来……小白知道得比较清楚一些。”
于是小白轻咳一声，放下啃了一半的饼干，沉声开口：“没错，我在第三层幻境里看到了她的记忆。她其实不是村子里的人，而是来自大城市，她爱上了从这村子走出去的一个男孩，所以跟着他回到这个村庄，原本是打算商量结婚的事，结果……她被选中成为了山神的新娘。”
说着，小白忍不住冷笑了一声：“我不觉得那个狗屁山神会有自己选择祭品的能力，还选中了一个村外人……其实，那个男人家里有个未出嫁的妹妹，剩下的你们自己想。”
“所以那个男的……”“为了保全自己的妹妹，把她推了出去？”换回了原本衣服的两个女生震惊地睁大了眼睛，脸上都是同样深刻的愤怒——“渣男！”“这已经不是渣的问题了，根本就不是人！”
“我也这么认为。”小白淡淡说着，垂下眼眸，声音有些嘶哑，“那男人说不会有危险，还大言不惭地表示不答应就没资格和他结婚……总之，妹子努力逃跑，但是没能跑掉。”
是直到这时，其他人才终于理解了在幻境里，她为什么执着于救那个女孩离开。
但既然是幻境，一切自然已经发生过，而结局早已注定，无法更改。
深吸了一口气，小白稳住自己的声线：“也许是故意的，也许是忘记了，但她有件事一直没有和那个男人说——在成为山神新娘的时候，她正怀有身孕。”
“原来如此……是那个孩子。”像是一下想通了什么事，曦白喃喃着，“王茵被背叛的怨恨，唤醒了被山神庙镇压的祭品们的怨魂。她没有什么特殊的力量，被这无差别的怨恨当场杀死，她的孩子却或许有什么独特的天赋，从而活了下来。接着，山神前来收取祭品……”
想到在幻境中围观的那一次痛苦的生产，小白犹豫着，抿了下嘴唇，摇摇头：“不，我觉得……不止是因为天赋。他能活下来，是因为他的母亲舍命保护了他，不止是从怨魂们手下，还有之后的山神。”
曦白没有否认她的猜测，点点头：“也有可能，毕竟那庙里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但那天的最后，结局应该是山洪的突然爆发。”
他这么一说，大家顿时便想到了很多很多，牧帅成了那个提出问题的代表：“所以……是那个孩子的复仇？他取代了山神？”
“后一个问题，我相信是的，他展现出的力量确实带有神明和信仰的属性。但前一个……”曦白沉思片刻，缓缓道，“从他特地更改了地貌，让人找不到山洪痕迹这一点来看，我倾向认为那在他意料之外，也许是山神更换引起的自然反应。”
说着，他竟是笑了起来：“从幻境就能看出来，他喜欢看别人为了虚假的希望而出卖人性，努力挣扎求生。因此，我不觉得他会让仇人死于山洪，那太轻松了。”
对于他突然露出的灿烂笑容，大家都很是不解。
唯独小白看懂了——想来，这正是那个男人放走他们的原因。鄙视曦白实力低微，又觉得她只是一个尽在自己掌握的傀儡，所以乐得高高在上看他们奋力挣扎，努力追寻希望，付出所有，又在最后发现是一场空……的确符合他的本性。
想着，她突然开口：“庙生。那个人，他叫庙生。”
说完抬起头，正对上了曦白投来的目光。两人，不，一人一鬼，同时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任你高高在上、掌控一切又如何，渺小的人和事物也有自己的力量。反正都要在命运的手掌中挣扎求存，多斗一个，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庙生？我记住了。”最后，曦白这么说着。飘天文学_www.piaotian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