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温柔和郑嘉琳看完影展出来,外面已经漆黑一片,公交也早就停运了。还好,学校隔得不是太远,她俩——其实是郑嘉琳哄骗温柔——索性在附近吃了晚饭,慢悠悠地往回走,权当饭后散步。
“呐,从这条小巷穿过去就是实验了。实验到了,嘉英还会远嘛!”
郑嘉琳殷勤地为温柔指路,振臂高呼,而后者此刻恨不得与她同归于尽。温柔恨自己不该轻信这家伙有近路的鬼话,在街巷里弯弯绕绕了半个多小时居然跟她说她们连实验都没到。
好不容易喂饱了肚子,两条腿却濒临罢工,温柔深呼吸,有气无力,暗自发誓再不要跟她出来玩儿。
“展播就是过瘾,是吧,”郑嘉琳接收到温柔的怨念,呵呵笑着,意图岔开话题,“我也想养一只胖乎乎的龙猫,太可爱了。诶?温柔你看,前面那群人干嘛呢,好奇怪啊……”
“哪有你奇怪。”温柔不吃她那一套,气闷地回道。
“是真的!他们围着电线杆在做什么,”走得近了些,借着微弱的路灯望过去,郑嘉琳面色煞白,她伸手握紧温柔,低呼,“靠,温柔,咱遇上小流氓了!”
跟在后边的温柔辨出郑嘉琳语气里的慌张,她往前半步朝亮光的地方看去。
一伙打扮得流里流气的少年围堵住穿校服的男生,为首的把男生逼到灯光底下,正动手抽他耳光。温柔的肠胃拧作一团,心想完了完了,又迅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拽住六神无主的郑嘉琳,调头往回走。
染着一头金黄发色的小太妹叉着腰,站在外围观战,听见这边有动静,她循声看过来。
“跑什么呀,小妹妹?”
声音一出,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小太妹也越发兴奋了,像捕捉到猎物般诱道:“过来过来,我们不吃人,别跑呀。”
温柔和郑嘉琳从没经历过这种场面,完全被吓懵住,真的停在了原地。小太妹几步迈上来,挡在她们面前,一股浓烈的香水味扑鼻而来。她捏住郑嘉琳的肩膀,玩味地审度她的脸。
郑嘉琳眼眶的泪水直打转。
“你放开她。”温柔盯着她道,心里却敲着鼓。
小太妹的权威遭受挑战,有些不高兴,她走向温柔。
破洞丝袜超短裙露肩衫,非主流标准装扮,厚厚的齐刘海下有如鹅毛扇似的睫毛,紫色的眼影,粉色的腮红,鲜红的嘴唇像血盆大口一张一合。
“还挺有种啊小妹妹,那你刚才逃什么?”
“萧晴,”身后有人影靠近,语气冷冰,“她俩是干嘛的?”
“我正问着呢,谦哥,”小太妹见老大亲自过问,受宠若惊,转头神气十足地指向温柔,“这丫头嘴挺倔。”
那个被称为“谦哥”的男生掠过郑嘉琳,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温柔,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银色耳钉在清冷的月色下闪烁着寒光。
突然,谦哥促狭一笑,仿佛洞穿了温柔心底的恐惧一样,兴趣怏怏地转过身。
“黄毛丫头。你随便教育两句,别吓着人。”
萧晴得了鸡毛令箭,欢欣鼓舞地应好。她招手又叫来几个同伴,看架势不打算轻易放过二人。
“呵——”
温柔蓦地发出一声冷哼,音量不大不小。她那跳到嗓子眼的心脏在那个谦哥轻蔑的笑意中反而安放回去,天不怕地不怕起来。
不想被这种人瞧不起。
温柔这声冷哼震惊了在场的一干人等,包括郑嘉琳。
她不停地默默祈祷,姑奶奶,这都性命攸关的节骨眼了您就别瞎逞英雄了。这种情况她在电视和书上可看得多了,柔弱的女主角被混混堵在小黑巷,轻则被拳打脚踢数月下不来床,重则被毁容被侮辱。温柔这家伙心地单纯,必定不清楚人情的险恶与复杂。
不出所料地,萧晴及别的小混混被激怒了,她大吼:“你他妈笑什么笑!”
“我就是想起还珠格格里,跟在皇后身边仗势欺人的容嬷嬷。你跟她很像呢,大姐姐。”
温柔平常就牙尖嘴利,被谦哥的言行一刺激瞬间进入状态。
她昂首迎战。
萧晴万万没想到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小丫头片子居然如此铮铮铁骨,面对温柔的反击,她竟毫无反驳之词。
她恼羞成怒,挥舞着胳膊推搡温柔:“骂谁呢小贱人,妈的,真以为我不敢动你是吧?”
“大姐姐,只有狗才会吠叫,人都是说话的。”温柔依旧不急不躁,和声细语道。
“你!”萧晴气急,扼住温柔的脖子。
郑嘉琳再也沉不住了,火爆脾气一下冲上头,喊道:“把手松开!臭三八,没完没了了是吧,别欺人太甚。”她伸手去掰萧晴的手腕,其他人见状上来抓郑嘉琳。
两边撕扯在了一起。
“干什么呢这是,实验的?别打了别打了,警察!”巷口有人打着手电筒照进来,“又是你们这帮兔崽子!都别跑,今天非给你们逮回去!”
操,真他妈的出师不利,撞上警察!谦哥转回来叫傻眼的兄弟们快撤。慌乱中,他瞥见温柔在拉扯中露出的T恤标志。
嘉英的么。
说萧晴是容嬷嬷,那不就是把我比作皇后了。谦哥最后瞄了一眼那个明明害怕却强装镇定的女孩,有点意思。
三名警察从巷子口跑了过来。
“窜得倒快。走,去看看。”其中两个警察朝巷子深处追过去。留下的警察弯下腰,关切地向惊魂甫定的两人确认,“小同学,他们打你们了吗?有没有受伤,伤哪里了?”
温柔摇头,默不作声,与小太妹一战花光了她所有的孤胆,此时才后怕不已。
郑嘉琳答:“没有,你们来得及时,再晚点儿就说不定了。”
警察笑了,从身侧拉出一个男孩,“多亏这位小同学报信,本来我们在这片巡逻,这位小同学冲上马路直接把我们的车拦了下来。是他告诉我们的。”
温柔才发觉阴影里站着一个人,看模样也是中学生。
男孩腼腆一笑,说:“我上学路过这里,看见有人闹事。本来想去喊人帮忙,正好遇上你们的警车。”
警察拍拍男孩的肩,问两个女生,“你们哪个学校的,我送你们回去。”
“嘉英。”
“那你呢,小英雄?”
“我也嘉英的。”男孩听到警察叫他小英雄,脸颊绯红。
“这么巧?缘分啊。”警察善意地开玩笑,活络气氛道。
他领着三个孩子从窄巷里出来,坐进警车。
温柔一钻进车里身体就软趴趴地散下来,不再扮纸老虎。她望向窗外斑斓的霓虹灯和一闪而过的街景,听着警察和男孩还有郑嘉琳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叔叔,那群人是实验的?”郑嘉琳这会儿来了精神,伸长脊背问驾驶座的年轻警察,“哦,他们好像对那个叫‘谦哥’的特别恭敬,‘谦哥’是谁?”
“实验的楚谦,这片儿谁不知道他呀,吸烟喝酒打架,仗着家里有钱有势胡作非为。”警察提起他就不痛快,低声补了句:“二世祖,和他老子一个德性。”
后一句更像是自言自语。
温柔坐在后排,字字句句听得真切。郑嘉琳扭过头冲温柔努努嘴巴,似乎在说,瞧,温柔,我没说错吧?楚谦果然是个痞子。
谦哥就是楚谦。那个打球很猛将要同顾晞对阵的楚流川,那个半小时前抽人耳光让小太妹“随便教育两句”的混混。
比三角形还牢固的逻辑关系。
温柔一行三人站在校门外,向警察叔叔道谢。
“快进去吧。以后夜晚在外面走别图近钻小巷子,走大路。”警察探出车窗,叮嘱道。
车子闪着警灯缓缓驶进主干道,汇入辉煌的灯火里。
郑嘉琳终于记起她和温柔到现在连救命恩人的尊姓大名都一无所知,惭愧不已,赶忙问道:“对了,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哪个班的啊?”
男生看了温柔一眼,笑意更深了。
“初二九班,任一铭。”
温柔倏地一惊,抬头,正对上任一铭的眼睛,他弯弯的眸子里倒映出温柔错愕的神情。
任一铭微微颔首,像个恶作剧得逞的顽童般无邪地笑着。真的好巧,温柔。你危险时刚好我出现,而我救的那个人居然正巧是你。谢谢你,让我像所有俗套情节里上演的那样英雄救美了一把。这下,你足以对我印象深刻了吧。
郑嘉琳的双眼如雷达般在两人身上回旋,不住向身旁的好友小声打听,“什么情况,什么情况?”
对面的男生目光灼灼,温柔束手无策。斟酌了一番,她艰难地吐出两个字,“谢谢。”
今天的事,还有,你喜欢我的事。
“我们先走了。”她草草地同他告辞,拉着郑嘉琳慌忙逃进学校。
在门卫叔叔检查她们证件的时候,郑嘉琳倾斜身子,冲任一铭夸张地摆手,喊道:
“救命恩人,再联系。”
温柔没有回头,接过证件径直朝里面走了。郑嘉琳一路吆喝着追了上去。
门卫叔叔看着杵在门口傻笑的任一铭,困惑地抓抓后脑勺。大半夜的,三个学生从警车上下来,其中一个女孩子管男孩叫“救命恩人”……
他放弃探究,感慨自己老了,越来越弄不懂如今这些小孩子的心理。
“那个同学,你还进不进了?”
温柔被郑嘉琳缠得脱不开身,把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地供出。
郑嘉琳听完以后更多的问题喷薄而出,兼带媒婆嘴脸对温柔一通游说,甚至主动请缨要帮她做“先行考察”。温柔赶紧扼杀掉郑嘉琳这个处在襁褓中的危险念头。
两人走回宿舍楼下,温柔止步,给郑嘉琳打预防针,“晚上的事别往外传。顾晞他们马上就比赛了,我不想他分心。”
“行,我有谱。”郑嘉琳拍胸脯保证道。
“敢情我生病那回说漏嘴的不是你。”温柔撇嘴,信不过她。
她眼珠转了圈,换一种方式对郑嘉琳因势利导,“我记得,要看电影的是你吧,嘉琳?带我走小黑巷的也是你,顾晞如果知道了……”
“不说不说,打死也不说!向党和人民起誓。”郑嘉琳握拳表忠诚。
“知错就改还是好同志嘛,党和人民听到了。”温柔笑得像只狡猾的小狐狸,满意地说。
郑嘉琳看着她,真想拿一副假耳朵扣在她脑袋上。
折腾了一晚上,俩人都累得够呛。郑嘉琳一进宿舍门便洗漱干净,瘫在床上一动不动。温柔收拾完毕,抬手看了眼腕表。
九点三十九分。
高中部刚下夜自习。顾晞他们不用上自习,这会儿估计已经练过球回去了吧。
她套上外衣,打算下楼走走。
“干嘛去?”郑嘉琳从头顶的韩国男团海报上移开视线,机敏地问。
“到下面走一圈。”
郑嘉琳“嗯”了声,意味深长地说:“好好考虑。”
温柔懒得搭理她,合上门出去了。
宿舍里其余的女生禁不住好奇道:“温柔怎么了?你让她考虑什么啊?”
“被告白了,考虑答不答应呗。”郑嘉琳永远嘴巴比脑子运转得快,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又心存侥幸地想,温柔指的不能说的事应该不包含这件吧。
她还是补了句,“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啊,内部情报,严禁外泄。”
大家郑重地点点头,不可思议地惊叹堂堂温女侠竟也坠入情关。她们鼓动郑嘉琳再讲一些男孩的信息,郑嘉琳干脆充耳不闻,躺在那儿装尸体,也算做到了守口如瓶。
早起的一场骤雨缓解了连日来的闷热,在校园溜达的温柔不禁打了个喷嚏。她推算着这个月大姨妈还没来,十有八九是前段时间落水加生病闹的。哎,这次怕是又得疼上好几天了。
不知不觉,温柔走出初中部,来到了篮球场边。
嘭!嘭!嘭!
篮球一下下撞击在坚实的水泥地面。
谁呀这是,几点了还在外面打球,这劲头跟顾晞那疯子有一拼。
温柔这么想着,眼神扫过去,嘿,正是本人。
也对,就只有他一个疯子了。
她朝顾晞走去,顾晞戴着耳塞在练习运球,无所察觉。
温柔一开始的计划是吓吓他,蹑手蹑脚来到他身后,又怕大赛当前给他整出个什么闪失,那她就成千古罪人了,况且顾晞最近本来就精神恍惚。
就在温柔思想斗争的过程中,顾晞突如其来一个转身——
“啊!”
他反应剧烈,下意识地伸出手,将同样受惊的温柔推倒,自己也在反作用下一屁股跌到地上。
“你怎么不出声啊,吓死哥了。”顾晞维持着倒地的姿势,气呼呼地道。
“我来得及吗,什么人啊你,”温柔也坐在地上,控诉他的恶行,“不仅动手推人,还恶人先告状,你——你不会是害怕吧顾晞?”
温柔很快揪住关键点,窃笑。
“开什么玩笑,我会怕?你哥我从小到大看过多少鬼片呀,眼皮都不带眨的!我可是恐怖片百科大全。”顾晞拔高音调,辩解道。
顾晞,你一心虚就会底气不足,一底气不足就会靠嗓门撑这点怎么就改不了呢?温柔站起身,掸掉裤子上的灰尘,回头问顾晞。
“你还坐着干嘛,腿软起不来吗?”
“我屁股疼行吗?”顾晞瞪温柔,“谁跟你似的耐摔。女,金,刚。”
温柔倒下时用手撑住了地,而顾晞却是一点儿防备都没有,直接砸向地面,还用的是屁股。他脸色难看,缓慢地挪动双脚。
“没残吧?”温柔走近蹲下,慰问他。
顾晞总算盘腿坐稳,身体向前倾,把重心移至腿部。温柔也陪着他再次坐下。
“我觉得你们能赢。大家都很努力,很厉害。”半晌,温柔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
顾晞一怔,没跟上她跳脱的思维,继而会意。他仰起头,眸光熠熠地凝视无垠夜幕,仿佛世界尽在他运筹帷幄之间,壮志凌云道:“不是你觉得,我们赢定了。”
温柔偏过头看顾晞,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柔和的棱角,自信的笑容,整齐的小白牙,还有住着浩瀚星河的双眸。
顾晞身上所有元素不曾具备任何侵略性,就如同这静谧的夜空,闭上眼,你就能感受到全部。虫儿的低鸣,微风的摇曳,湖水的轻拂,枝叶的曼舞,栀子花瓣徐徐落地的声音。
毫无预兆地,另一双眼睛在温柔眼前逐渐呈现,不同于顾晞,楚谦给人的感觉冷峻戒备,寒意凛凛,直截了当地将善与美拒之门外。
如果用颜色比喻,顾晞大概是暖色调的橘色,鲜亮明艳。而楚谦像是一抹黑,看不明猜不透,诡谲神秘,一旦靠近就会迷失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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