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在食堂，赵阳一见面就忍不住得瑟起来，并且看上去很小人得志地告诉她们，楚谦不在。
“具体什么原因我也不大清楚，不过据说是犯了事被禁赛了。实验也就他能耐点儿，没了他就是一盘散沙。打得那叫一个爽哇。”
温柔与郑嘉琳默默交换眼神，猜出了大概，应该是上次的事东窗事发，消息捅到学校让校方给处分了。
“没想到咱俩无意间帮校队扫除了一个敌人。”郑嘉琳偏过头，同温柔耳语道。
“嘿嘿，”赵阳打断窃窃私语的两人，不满道，“给点反应好不好，你们不高兴吗？”
“高兴！特别高兴！我们正拼命按捺内心的汹涌澎湃呢。”郑嘉琳心想我们昨天都已经知道结果了，早高兴过了。
“你们下场什么时候比，不会和考试冲突吧？”温柔问。
“目前还在小组循环，每组前三进复赛，第三名各队之间分出9到12名，然后前一二名交叉决赛。最好我们能拿下小组前二顺利出线，这样考试前几天就能腾出来了。”
顾晞夹走温柔撇在米饭边的肥肉塞进嘴里，“下午还要和十一中打，我再去练会儿。”
“走了。”他抹抹嘴巴，潇洒地一挥手，尾音还在，人已跑出一米开外。
“连最爱的肉都吸引不了他，看来他是乐在其中了。”林晗看着顾晞盘子里几乎没动过的糖醋小排，对觊觎已久伺机而动的赵阳说，“我们吃完也赶快过去吧。”
“年年不都这样。” 温柔低喃。只要和篮球有关，顾晞风雨无阻。
初到顾家，温柔对这位幻想中亲切温良的小哥哥的第一印象是——顽劣。与孤儿院里的那些男孩子并无区别，顾晞喜欢捉弄人，热衷“打仗”“跳马”、小霸王掌机、玻璃弹珠等各种游戏，永远上蹿下跳闲不下来，像只猴子，小区一霸是也。
渐渐地，温柔发现了他另一个癖好。
篮球。
电视上只要播放篮球类的节目，他都如痴如醉地盯着看，任谁都休想夺走遥控器；他的卧室，模型拼图海报漫画书皮纸，满屋子都能找到跟篮球相关的痕迹。
顾晞对篮球的痴迷通过很多事例足以体现出来。
酷暑正午，球场上的小顾晞头顶烈日誓将“抗日”进行到底，别人恍恍惚惚还在回味香甜的小憩，他抱着篮球大汗淋漓推开家门，从冰箱里拿出一根冰棍站到空调旁边吃边喘，被妈妈撵去洗澡；发着高烧打球还浑然不知，喝了口冰水又加入伙伴们，头重脚轻，被一颗篮球砸得倒地不起；连绵的阴雨憋坏了少年向往自由的灵魂，顾晞躺在房间无所事事，于是对着墙壁抛篮球，招来邻居上门投诉，被老顾狠批了一通。
从小三到高三，顾晞对篮球的狂热从未间断。
他似乎有一种本事，能与所爱之物久处不厌，包括篮球、数学、恐怖片、肉食、周杰伦，以及每一个他遇到的将其作为朋友珍视的人，他都能很好地与之维系着融洽的关系。
乐在其中。
温柔默念林晗的话，深感认同。
顾晞对篮球的启蒙认知是源自《灌篮高手》的漫画书。在那上面有一大群热爱篮球的男生，他们为梦想拼搏，他们在赛场上威风凛凛，永不言弃。七岁的顾晞字都不一定认得全，他不求甚解地看完漫画，热血沸腾跃跃欲试，也想体验在球场奔跑的速度，两军对峙的刺激，亲手将球投进篮筐的喜悦，和那只属于胜利者的荣光。
他央求老顾给他买了一个篮球，在小区的篮球架下勤学苦练，早出晚归。
那一拿起，便再也没放下过。
如今，《灌篮高手》漫画集被顾晞整齐地码放在书架上。他不爱看书，这套漫画却反复地看，有几本的页角都被翻烂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越来越多地读出字里行间所蕴藏的人生哲理。那些掩埋在黑白对白背后的彩色青春，那些苦乐光阴里面的成长故事。
在声势浩大的市联赛下，期末考试悄悄地来，又不带走一片云彩地退场。是喜是悲要等到小半个月后领成绩单时才会揭晓。到底它不出声息地碾碎了多少人的暑假，大家此刻都无暇哀悼。
欢欢喜喜地收拾利落，同学们凯歌把家还。顾晞他们就比较倒霉了，本来高中部放假就晚，又处于高三的紧要关口，被告知留校补课到开学前一周为止。
还沉浸在八进四喜讯中的他们哭天喊地，拍桌子摔本子，抗议学校惨无人道。老师们摊摊手，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找我也没用，天气这么热谁不想舒舒服服待在家里。学校又不是我开的，我说了不算。”
木已成舟。他们只好调整情绪，备战高考一轮复习。
然而，就在温柔在家逍遥度日顾晞开始补课的第二天大清早，她一觉醒来，踩着拖鞋下楼洗漱。
顾晞拖着皮箱站在门厅和睡眼惺忪的她对上视线。温柔第一反应是顾晞闯祸了，被学校扫地出门。她对顾晞的潜意识还停留在小学时的那个顽童，殊不知顾晞早长大懂事，并谨记老顾的期望，努力使自己成为“有担当有德行的坦坦荡荡的人”。
“你……被开除了？”她吃惊道，飞快地瞟了一眼老顾和妈的房门，语气之斩钉截铁让这声问句听上去更像是结论。
顾晞冲她翻白眼，没好气道：“你能不能想我点儿好的。”
他无视温柔的疑问，坐进沙发，从茶几上拣了个苹果啃起来。
“不知道哪个哥们儿这么有种，一个电话打到教育局把我们学校举报了，教育局明文规定学校禁止占用学生假期时间补课，所以我们都回来了。”顾晞不紧不慢道，“唉，哥们儿真是活雷锋啊。太膜拜他了。”
“不会就是你吧？”温柔狐疑地审视着他。
顾晞盯着温柔，语气凝重，“你是不是皮又痒了？”
温柔刚想回嘴，温夏过来了。看到顾晞，她同样受到不小的惊吓，一瞬间重回顾晞上小学天天被叫家长的噩梦里。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在补课吗？你又闯祸啦？”
你看吧，不止我一个人这么认为。温柔耸耸肩，朝对面灰头灰脑的顾晞做鬼脸。
顾晞脸上挂不住了，讪讪地说：“妈，我有那么差劲吗？”
温夏意识到不妥，急忙解释道：“不是，小晞……我的意思是……你，放假啦？”
“嗯，学校取消补课了。”顾晞放下吃了一半的苹果，“我上去补会儿觉。”
拐角的地方碰到从书房出来的老顾，他叫了声“爸”上楼了。
“这孩子怎么回来了？”老顾走进客厅，问温夏和女儿，“看他脸色不大好，怎么了，生病了啊？”
“补课取消了。”母女彼此对视，达成默契。
“我去买点排骨，中午熬汤喝。家里菜也不多了，得再买些。”温夏拢了拢头发，向玄关走。
“我跟你一块儿吧妈，我帮你拎东西。”温柔跟上。
呼——
好久没有睡得这么酣畅淋漓了，顾晞睁开眼睛，炙热的日光透过帘缝照射进来，他伸手抓来闹钟一瞧，12:58。
他利索地翻身而起，拉紧里外帘幕阻隔渗入的热气，又从书包掏出宝贝NDS，窝在床上恶战三百回合。
玩够了，他揉着乱发拧开房门。
穿过楼梯的路上，耳边传来电视机里讲解员的怒吼尖锐的哨声、锅碗瓢勺碰撞的清脆声、煮沸的汤水发出的咕噜声，混合着熟悉的饭菜香。顾晞不需要看就已经在脑海中勾画出楼下的景象。
老顾守着体育频道的球赛。厨房里，妈在大展厨技温柔从旁打下手。
就跟从前一样。老顾、妈、温柔还有他，不多不少，刚刚好。
他们一家四口，幸福美满。
这个家，少了哪一个都做不到如此时的天伦之乐。亲情的纽带早将他们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彼此依赖，相互契合。
顾晞，还有家中的每一份子都格外珍惜这天赐的缘分。他们衷心祈望这份亲情能够长存不变，却不料有一天它反过来重创了他们。
顾晞用手撑住扶梯轻巧地跳下最后几层台阶，像电影里英雄的亮相。他先绕到厨房顺了一瓣切好的西红柿和半根黄瓜，扬长而去，坐进沙发要与老顾分享战利品。
“又在看NBA总决赛的录像啊？也对，世界杯刚过，都在播足球。”
热火摘获首个总冠军，对于陪他历经低潮与沉沦的忠实拥趸者来说，这无疑是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顾晞看着屏幕上你追我赶比分咬得很紧的热火队与小牛队，回味无穷，“他们为这次夺冠一直准备着，热火盛世终于来了。”
老顾很早开始就注意到热火队，那时的热火队虽不断纳入新势力却总是屡战屡败，不尽人意，吸引他真正关注的也正是这支球队的屡败屡战不折不挠。没有什么能比得过饱经失败而对胜利的渴求了，老顾相信这支球队会越来越好。
上个月的NBA总决赛，热火向世人证实了这点。鲜花、掌声、青睐蜂拥而至，慷慨地对这支败绩累累不被看好的球队抛出了橄榄枝。
“热火不是最厉害的，却够强悍。只要打不死就奋战到底，失败了再浴血重生，他们用实力证明自己从来不是弱者。”
老顾毫不掩饰对热火的溢美之词。这也是他喜爱热火的原因。
顾晞受爸爸的影响，看的第一场球赛就是热火队主场。
他觉得，热火就像是武侠片里的悲情角色，虽然坎坷波折起起落落，但总是会笑到最后。丑小鸭变天鹅，不起眼的小人物有朝一日华丽变身绝对反击的剧情谁都爱看。
这是顾晞的理由。
“开饭啦，今天有红烧肘子、油焖大虾、山药排骨汤、蒸鲤鱼，先到先得。”温柔捧着一盘香气四溢的菜肴送到饭厅，对这边的老少球迷报菜名。
“来了，”老顾起身，“小晞，你也来帮忙端菜。”
“哇，全明星阵容啊。”顾晞一进厨房，看到色香俱全的美食，眼都直了。他将鼻子凑到离得最近的清蒸鱼前闻了闻，抬起右手撕下一条鱼肉。
“小晞，先去洗手。”温夏明察秋毫，制止惯犯顾晞。
“好嘞，”顾晞欢快地应道，临走前指着那盘鱼，冲温柔宣告主权，“小肉肉，这是我的，你不要抢哦。那上面已经沾了我的口水咯。”
他还在笑得猖狂，老顾从后面一个爆栗敲到他脑门儿上。
“又欠揍了是吧，赶紧洗手吃饭。”
顾晞抱头狼狈逃窜。
温夏炒完最后一盘端上桌，招呼顾晞温柔，“小晞，我做了黄瓜火腿，你小时候最喜欢吃了。柔柔，快尝尝汤怎么样。”
她对早上冤枉顾晞心有亏欠，特地买了顾晞喜欢的食物，为了弥补歉意，也为了一家四口时隔很久的团聚。
老顾夹起一块排骨放进温柔的碗里，“柔柔，多吃些肉。”
“她再吃就长成球了。”顾晞咽下嘴里的食物，问，“爸，我们队打进市联赛前四了，你到时来看决赛吗？”
“哪一天？”
“后天上午九点四进二，决赛日期待定。反正你最近也不忙，坐在家里放录像带还不如来看现场直播。”
老顾想了下，点头答应。
顾晞趁势盛情相邀其余两人一齐过来，温夏也想看看儿子在球场上的模样欣然接受，温柔前面几次都错过了他的比赛这次自然要补上。
晚上，顾晞待在卧室玩网游，林晗打电话来跟他吐苦水，原来他爸妈听说他打进复赛特别开心，打算后天去给他加油助势。
“我家也是，这不挺好的吗？”顾晞心心念念着游戏，对林晗说。
“我都习惯了他俩平时忙得见不着人影，这回突然要过来看我比赛还捣腾一摊破烂做条幅，就，好别扭啊。”
“有什么别扭的？林姑娘，你别多愁善感了，我忙着呢。”
“去你的，咱俩谁姑娘呀，你那长发都快及腰了吧。”林晗听到听筒里键盘的劈啪声，问道，“你在玩《传奇》？哪一区，我怎么没看见你？”
“就我们常去的，你再找找。”
“我该下了，我妈叫我呢，她又研发了一堆新菜式拿我来试毒。”
“用餐愉快。”
顾晞挂掉电话，温夏在外面喊他和温柔下去吃西瓜。
经过温柔房间时，顾晞故意拧住把手不让她出来。直到温柔被惹恼了，在里面吼他，他才洋洋自得地松手，一溜烟跑开。
“哟，肉肉下来啦，怎么这么慢呢？来，哥给你挑块儿大的。”顾晞笑眯眯地向满脸杀气腾腾走过来的温柔递过去一块西瓜，没事儿人似的说道。
“小人。”温柔坐到茶几侧边的单沙发，不买他的帐。
“本宝宝今年两岁半。”顾晞嬉笑着回道。
老顾和温夏习以为常，以前还会说几句，现在已疲于应付，由着他们了。
“这两天有阵雨，出门记得带伞。”温夏打岔。
天气预报的结尾曲悠扬奏响，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地瞟向顾晞。顾晞在跟西瓜籽斗争，察觉到气氛不对，他抬眼，不明所以。
“看我干嘛？”
“带伞。”众口一致道。
“哦，好。”
顾晞吐掉瓜籽，郁闷，他们啥时候背着我悄悄统一战线了啊。
老顾喝了口茶，慢悠悠地道出假期回家的经典谈话开场白：“小晞，期末考得怎么样？几号领通知书？”
终于还是提起了。
温柔肯定，接下来老顾就该问未来的打算，高考想报哪里，就业方向云云。早在顾晞回来之前，她已经亲身体验过一番了。
虽然只是和父母谈心，聊一聊自己对将来的规划，没什么大不了的，温柔仍然很害怕这种形式的交流。
一个接一个的问号来势汹汹地砸进脚下的土地，隔断了去路也无法回身，逼着人不得不去面对去省思，去感受时不待我的迫切。
很沉重。
未来本来就是一个飘渺的话题，何况还是正襟危坐地同爱较真的家长们聊？
顾晞应付得倒是得心应手，有问必答，条理清晰逻辑严谨，言辞中竟穿插引用了“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这样文绉绉的诗句。温柔有理由怀疑这厮提前在网上搜查范本照着背的。
望着被顾晞一通花言巧语哄得欣慰状的老顾和妈，她趁机胡乱扯了个借口溜了，唯恐二老喜不自胜，再把自己拎出来涮烤一遍。飘天文学_www.piaotian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