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了爸妈，我先走了——温柔你敢迟到！”顾晞以剧烈的关门声代替威吓。
坐在饭桌旁的温柔身体抖了一下。
今天是半决赛。一大早，顾晞就风驰电掣地起床洗漱吃饭，顺带叫醒睡梦中的老顾，温夏和温柔。
温夏瞄到顾晞落在沙发上的雨伞，泛起苦笑，她追去阳台叫住他，“小晞，你的伞。”
顾晞头也不回地摆摆手，“你带着吧，我去林晗那儿借一把。”
他跑得太急，蹭到松树沉甸甸坠下来的叶穗，连忙猫着腰躲开。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眼小晞都长成大小伙子了。
温夏犹记得顾晞在这棵老松前认真地刻下身高，一遍一遍地绕着大树转圈，期望快点长高。这一切清晰得宛如昨天的事一样，令温夏唏嘘不止。
人老回忆多。孩子们健康茁壮无忧无虑，不正是做父母的心愿么，任凭它人老珠黄青丝变白发又何妨？
温夏回身进屋。
老顾穿得西装笔挺，正在给皮鞋擦油。温夏被他这身行头气乐了，拽走他手中的鞋子，嗔道：“这是看你儿子打球，不是去开家长会，用不着这么大阵仗。”
老顾闻言，展眉，如释重负道：“我也感觉不对劲，我这就去换。”
老顾换好休闲的衣服，三人出门了。
车子在路上行驶，温柔的脸色越来越差。
早起就感觉到不适也没太在意，这会儿疼痛感愈发强烈，温柔估摸是推迟的大姨妈要来了。
“柔柔，你怎么了？”温夏见柔柔从早晨在饭桌上就格外寡言，不免担心地问。
温柔贴着她耳边，悄声说：“妈，我可能得回家。我那个好像来了。”
“怎么是今天？又在痛吗？”温夏记得女儿的例假向来是每个月初头几天的，这次怎么推了这么晚。
“我陪你回家。”她握着柔柔的手，说。
温柔摇头，“没事，妈，你跟爸去看顾晞比赛吧。我自己回去就行。”
“你这样子，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呐。”
“过会儿就好了，真的，下车走走还舒服点儿。”温柔劝慰她，“你们快去吧，待会儿顾晞看我们都没到，还以为怎么了呢。”
柔柔表现得坚决，温夏只好让前排的老顾把车停在路边，叮嘱道：“你打一辆出租，到家了泡点儿红糖水喝。小晞赛完我们就回。”
“好。”温柔在窗外招手。
老顾听得云里雾里，扭过头问温夏，“柔柔怎么了，怎么走了？”
“痛经，让她回家歇着吧。”
“这孩子，怎么自己走了？我送她啊。”老顾说着，探出身子想喊住温柔。
温夏拦住他，“女孩儿家脸皮薄，哪好意思当着你的面说。我给了钱她坐车，就让她自己走吧。”
老顾坐回来，重新启动车子，驶入车道。
良久，他若有所失地说：
“孩子们都长大了。”
淅沥的小雨并没有浇灭人们对球赛的积极性，市体育中心到处都是车子和撑着伞的行人。老顾在停车场转了十来分钟才找到空位。
进入场馆里面，更是人满为患。
大厅播放着动感的音乐，老顾听着旋律耳熟，全是NBA赛场常放的那几首。他和温夏跟随人流来到D馆，放眼望过去，前区的座位被占得满满当当。
“老顾，温夏！”林启明看到他们，站起身朝他们挥手，“来这边，给你们留了位子。”
“等你们老半天了，怎么才来，温柔呢？”走近后，林启明发现少了人，问老顾。
“哦，她同学喊她有事，没来。”
张玉萍语气里透出小小的失望，“唉，还说有日子不见了，今天得好好瞧瞧小姑娘。”
“她一个做小辈的，改天叫她登门拜访你。”温夏笑道。
“比赛还有几分钟就开始。”林启明瞄了一眼电子板说，“林晗他们在做热身了。”
场内，林晗练习投篮，顾晞和指导教练在交谈。
“晗晗加油！”张玉萍手卷成喇叭状，大喊。
林晗耳根发红，假装没听见，继续投球。顾晞顺着声源看到他们，高兴地向他们打招呼。
赵阳来到林晗旁边，怪腔怪调地调侃他，“晗晗，小心肝。”
“你滚。”林晗红着脸瞪他。
“集合！”顾晞召集大家。
教练又嘱咐了他们几句，嘉英全体围在一起，搭着手，士气昂扬地大呼“必胜”。
双方球员入场，击掌问好，列出阵型。
“市中学生篮球联赛嘉英队对附中队半决赛现在开始！”广播里的声音慷慨激昂地宣报。
哨声落下，赵阳纵身一跳抢到了球，拔起脚就往前冲。
“快回防！”
“赵阳，传给我！”
“这里！”
……
场上两队厮杀激烈，场下气氛掀起一阵阵小高潮。
27：24。
中场休息。附中在最后一分钟将比分差拉近到三分。
“这群小孩子打得真不错。”老顾由衷地夸赞。
“小晞去哪里了？”温夏不过跟张玉萍说了句话的功夫，转眼到处寻不见顾晞，问了句。
老顾看过去，嘉英队员除了顾晞都坐在休息区，林晗在和他身旁的男生打闹。
“上厕所了吧。”
顾晞从小到大都闲不住，幼儿园时更是被老师视为“多动症患儿”。老顾和温夏心里也清楚，两人没再多想。
“你来啦。”
顾晞站在过道，和来找他的童奕心聊天。他抬起胳膊往额角随意蹭了蹭，拭去还没来得及擦干的汗珠。
那天他告白之后，两人真正地熟络起来。从课堂上无意的对视又默契地转开到陪她打热水，一起练球，顾晞的口吃渐渐地治愈了。班里都在议论，顾晞和童奕心，有猫腻。校园中也风声四起，有说校草顾晞在追同班的女生童奕心，有说童奕心拒绝了十班王野的追求。
顾晞好不得意。
“嗯，擦擦吧。”童奕心应声，抽出一叠纸巾递过去，“我和咱班同学都在右手边那块，有点儿偏。”
顾晞想，你一来我就注意到你了，那么多人，我还是一眼就看到你了呢。
“哦，我是来跟你说，我明天要去爸妈工作的地方了，开学前回来。”童奕心察觉到顾晞变得黯淡的神色，接道，“就一个多月，我们可以发信息联系啊。别不开心啦，好好比赛——那个答案……回来就告诉你。”
被童奕心柔声细语地安慰，顾晞顿时心情好转。他粲然而笑，重重地点点头。
“比赛要开始了，我走啦。加油！”
童奕心侧身，礼貌地避让行人，跟在后面进入室内。
下半场打得还算顺风顺水，顾林赵天衣无缝的配合，队员们的齐心协力，嘉英一度将比分拉至10分之差。最终，嘉英以56:50冲进决赛。
顾晞特意绕到童奕心的位置下，骄傲地伸出手指比“一”。童奕心朝他竖大拇指，做口型道，“我回去了。”
他挥手，尽力盖过嘈杂的环境喊道：“开学见。”
前排几个玩手机的女生被惊动，抬头看他。顾晞不好意思地吐舌头，转身走了。
“这个3号好帅呀，哪边的？”
“嘉英。3号是真的帅，球打得也好，整场我就盯着他一个人看，还拍了好多照片。”
“哇，快给我看，给我看！”
“他们不是赢了么，什么时候决赛咱们再来！”
顾晞向教练，队员一一道别，同林晗一起跟在馆外等候他俩的父母会合。
“温柔呢？”两人异口同声地问。
“这小丫头长本事了呀，三番两次的爽约，看我回去怎么治她。”顾晞原地炸毛，不满道。
林启明笑，“你小子净欺负妹妹。”
张玉萍逗他，“就是，你不稀罕，当心我把她抢过来做我女儿，那丫头乖巧懂事，我喜欢得很。晗晗，行不行啊？”
“好啊好啊。”林晗迭声附和。
顾晞接过话，“那可不行，我爸妈也舍不得呀，要不让她认您做干妈怎么样？买她赠我。”
“哟，这小子可打的如意算盘，我是不是还得随双份的红包啊。”
大家都开怀大笑。
这个时段，各个馆区的比赛陆续结束。从四面八方涌来大批出馆的人群，他们夹在中间，往出口方向移动。广播在唱LinkinPark的“numb”，无论前奏还是歌词对顾晞来说都再熟悉不过。
就是因为这首歌，他搜遍全市大小音像店，用攒了一个星期的零花钱买到人生第一张外文CD。
外面仍下着雨，顾晞的心情与阴沉的天气成反比。
林家也是开车过来的，两家人出了大厅，各自取车。
“有空来家里坐坐。”大人们在相互话别。
林晗冲顾晞微扬下巴，“走啦，哥们儿。”
“回见。”
林晗瘫在后座，哼着小曲玩PSP，林启明和张玉萍在前面聊工作上的事。车内片刻的寂静过后，张玉萍话锋突转：
“晗晗，你老说羡慕顾晞有一个好妹妹，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可以把他妹妹娶进门啊？”
林晗吓得一个激灵挺直腰板，游戏都顾不上玩了，“妈，你没事吧，我还在上学呢。恋爱都不准还谈婚论嫁？”
“温柔这孩子我看着她长大的，放心，”张玉萍不理他，自顾自地往下说，“你和他哥又要好，也算上是青梅竹马，多合适啊。”
林晗见她不像开玩笑，急了，口不择言道：“您别自作主张行吗，那我跟夕琰还青梅竹马呢！你怎么不说她啊？”
“夕琰不行，”张玉萍失口道，“那姑娘太娇惯，性子不好，跟她在一块准遭罪。”
林启明打断眼看要起争执的母子俩，对张玉萍说：“你就别瞎掺和了，孩子有他自己的想法，他喜欢谁是他的事。依我看，琰琰配我们晗晗也不错。”
“爸，你怎么也？你们也太开放了吧。我才高中生啊！”林晗彻底让他意识超前的父母大人给打败，无力地申明。
他俩笑了笑，不再说什么。
林晗松懈下来，重新躺回背靠。
家长真是令人捉摸不定的生物种群，三令五申什么不许早恋不许这个那个，却管不住自己的嘴要拿出来叨叨，等到真的恋上谁，他们又该急了吧。
游戏中的角色被KO掉，林晗退出界面，换了个竞技类的。
不过，爸爸那句“孩子有他自己的想法，他喜欢谁是他的事”很入他的心，林晗身体里的某个开关被悄悄地拧开，一下子通明了。
温夏上楼梯时还在告诫顾晞，“你可别招柔柔啊，她不舒服。”
“她怎么了，生病了才不来的吗？”顾晞睁大眼睛。
“你就别问了，女孩子家的事。”温夏轻点他的脑门，“总之，这几天别惹她生气。”
话说到这地步，顾晞好歹也是上过初中生物课的——虽然大部分时间用来和老师斗智斗勇躲底下玩游戏机了，他还是能猜出十之八九，于是闷声不语，算是默认。
回到家，温夏去楼上看温柔，老顾出门接了个电话，再没有回来。
顾晞留在客厅，不知道该干什么。
按以前，他是要找温柔兴师问罪的，但是眼下肯定不合适。那就去向她报喜，告诉她他们打进决赛了。可妈妈应该已经跟她说了，而且万一她俩再聊点儿私密内容，他冒冒失失地闯进去，不就尴尬了嘛。
思来想去，他最好连台阶都不要踏上，免得被他这顺风耳听到什么。
顾晞从冰箱拿了瓶汽水，坐进沙发看电视。
遥控器换了一圈台，剧里的女主不是眼泪汪汪地质问男主“为什么你不爱我？”，就是嘟着嘴娇嗔“你不要这样了啦”。顾晞就纳闷了，为什么在他们开学期间有那么多好看的电视剧想看看不了，到放假却一个也找不到。
某卫视在盘点暑期热播的连续剧，其中提到一部叫做《恶作剧之吻》。顾晞有听班里女生在课间谈论，嘉琳和温柔也不止一次聊过。
他认真看完剧情导说，兴味索然。
笨蛋女主的自建房垮了，住进仰慕已久的天才男主家里，男主有一对神经质父母和叛逆小弟，他们由此展开了一段鸡飞狗跳丰富多彩的故事。
在看到电视画面里，女主房屋被风吹散架而邻居家都安若磐石稳如泰山的一幕时，顾晞果断决定还是上去写暑假作业吧，挺多的。
温柔屋子里很安静，没有他想象中的私房话。
顾晞趴在门上听了会儿，回自己的房间了。
无聊啊无聊，顾晞百无聊赖地倒在床上，对着墙壁唉声叹气。他拿起枕边的漫画书随手翻了几页又放下，坐起来打开电脑登录□□。
童奕心不在线，他给她留言：
明天有人送你吗？注意安全，假期愉快！[笑脸]
顾晞反复修改了几遍措辞，按下Enter键，冲着屏幕一阵傻笑。正准备退出，系统提示音响了两声，接着林晗的头像闪个不停，他点开：
稀奇呀，你居然百年难得一次的上线了。
他打了句“呵呵，正要下了”，还没来得及发送，对方又连着发来好几条：
今天球赛楚谦也来了，
跟我们班坐得还挺近。
那会儿你出去了，耗子指给我看的。
你还别说，哥们儿真酷！
顾晞：哦……所以呢？
林晗：就是说一下。什么时候练球？
顾晞：下午，我去找你。
林晗：好。温柔没事吧？
顾晞：嗯。
顾晞：你小子不是喜欢上我妹了吧！！这么关心她。
林晗：操，你滚！！！今天都是怎么了，吃错药了还是忘吃药啊！！！
顾晞：？
林晗：算了，没什么。我要吃饭了，886。
他的头像跟着暗了下去。
顾晞也关上电脑，搬出能砸死人的练习册和成套试卷摞在桌边，从最上面拣了一本写上名字，开干。
不巧，上来就是满篇幅他不擅长的语文里最不擅长的古诗词填空。
少年离别意非轻， 。
这绝对没学过，超纲的也出，还有没有人性啊？空。
，清泉石上流。
这个眼熟，他好像背过，就是记不起来了。空过去。
南宋词人辛弃疾失意闲居信州，为朋友所作的一首词中，抒发词人壮志未酬的悲愤之情的一句是 。
靠，什么变态问题，我怎么知道？不会！
空。
空。
空。
顾晞放弃了，他懒得翻书，一道题一道题地去查。
还是问温柔吧，他盘算着，她最擅长背东西了。
面对空出大半张的页面，顾晞难再下笔。他将练习册推到一旁，改做数学试卷。
进度明显提升了不少。
吃午饭时，顾晞在楼下看到了温柔，仍坐在老位子。他一抬手就要招呼过去，想了想，又收回来了。
“语文作业上好多诗词填空都不会，快被折磨疯了。等下你给看看。”
温柔夹起一颗西兰花放嘴里细嚼慢咽，道：“想让我替你做就直说呗，这么委婉可不像你。”
确实，都怪妈妈那句话，搞得他束手束脚的，全不像他顾大爷平素的行事作风。
顾晞回归嬉皮笑脸的常态，勾搭上温柔，“我妹就是秀外慧中。好好写，回头哥有赏。”
“麻烦你下次夸人换个形容词好吗？一个‘秀外慧中’用了八年。”温柔嫌弃地拍掉顾晞的手。
顾晞笑嘻嘻地说：“没办法，这已经是哥词汇的最高境界了。”
“你的最高境界是在小学三年级？”温柔挑眼揶揄，“从此智力就停止发育了？”
“你也知道，哥打小就不爱上语文课，三年级学会这个词，哥一听就印象深刻，这说得不正是我家肉肉嘛。”顾晞也和她耍起嘴皮子。
温夏从房间换了身衣服出来正撞上两人夹枪带棍，斗个没完。
“说话时别吃饭。”她叫停两人，交代道，“柔柔，吃过饭回屋躺会儿。小晞，你等下把碗洗了——噢，我跟你爸都觉得你的头发该理一理了，就这几天。你爸说了，再不剪他就亲自动手，就他的手艺，我劝你还是趁早去理发店。我有事出去一趟，晚上回来。”
温夏讲完一长串的话，人已来到门廊，换上高跟鞋开门走了。
“嘶……好像哪里不对啊。”顾晞努力寻找这通长篇大论中的某个语病，奈何怎么都想不起来。
温柔起身把碗送到厨房，回来见顾晞还在那儿冥思苦想，给出提示道：“两件事，一洗碗，二理发。记住，说话时别吃饭。”
就是了。
顾晞茅塞顿开。
顾晞洗完碗，拿着习题过来温柔这边不耻下问。
“这里，这里，还有背面，”顾晞圈圈画画，得寸进尺地说，“你要是不介意，把最后这个诗词鉴赏题也帮一块儿我做了。”
温柔的房间里氤氲着一股甜腻的香味，他环顾四周，看见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深红色液体。
“你不是不喜欢甜的吗？”他问。
温柔瞟了眼冒着热气的红糖水，“打到决赛你们乐坏了吧，运气真好。”
“你少说风凉话，我们队可是要拿第一的。”提起篮球，顾晞眉飞色舞，“下午我们还约了练习，哦，你跟爸妈说一下，我可能要练到很晚，不回来吃晚饭了。”
“刚打完比赛，你也不嫌累啊。”
“做自己喜欢的事是不会感到累的。”顾晞取出压在字典下的复读机，很自然地答道，随即稀奇，“你的还在呢，我那个家里装修的时候就给弄丢了。现在都有MP3了，谁还用它啊？”
温柔怔了下，头一次对顾晞所痴迷的爱好有了探求的欲望。
“篮球，不就是项体育运动么，至于吗？”她想到期末那阵子，顾晞他们几个夹在大考与大赛之间晕头转向应接不暇，追加了句，“值得吗？”
“我没想那么多，喜欢就做呗，到底值不值我也不敢打包票。”顾晞放下复读机，坐直身子，想了一会儿，又说：
“只是如果现在不做，以后必定会后悔。我不愿让自己留有遗憾。”飘天文学_www.piaotian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