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其他小说 > [猫鼠]白首如新 > 第24章 第24章
    展昭一时间茫然无措。他确定自己亲眼见到了那层层尸骨,况且还有白玉堂在旁,就算幻觉,也断没有两个人出现完全一样幻觉的道理。可是如今的情形亦是不容置疑。这坑洞与小屋的方位距离丝毫不爽,即便是大罗金仙,也万难在这短短几日中将所有尸骨尽数换成沙土而不留下任何痕迹。

    包拯和公孙策低声交谈,不时向展昭看上一眼。那眼神虽然说不上是怀疑,究竟让人不怎么好受。展昭悄立一边,只觉芒刺在背,终是忍不住上前,嗫嚅道:“我……”

    才这一个字,便被包拯举手打断。他虽只一介书生,却是凛然生威,竟教展昭未生出半点不听从的意思。公孙策见出展昭拘谨,遂向包拯使了个眼色,低声道:“不宜久留,回去再说。”

    展昭见包拯无异议,点点头,将他二人如旧送出。第二次落下时无意间瞥向窄巷另一边墙后,看清了确实挂着两个大红灯笼,微觉讶异。只因公孙策轻声催促,不曾多想,便随他回往县衙。

    三人一路无话,直到关上房门沉默才被打破。展昭再忍不住,急急解释道:“大人,我那晚当真见到了至少十几具尸体,此事绝无虚言。为何今日如此,我也……”他声音渐缓渐弱,自己也知这等强调实在过于苍白。

    包拯凝视着他,半晌,方沉吟道:“这藏尸手段新奇、麻烦,而且毫无必要,谅必不是你凭空捏造。但你见到的,也未必就是事实。”展昭道:“可我与白玉堂都见到了——”

    话才出口就知不对,可吞回去哪里还来得及。包拯扬起眉毛,道:“原来展少侠已见到白玉堂了。”展昭无法抵赖,只得承认道:“是,我这几天都和他在一起。”不知如何,这话说来有些难以出口。

    “那就对了。”公孙策霍地转身,引得包拯和展昭都看向他,“展少侠,我信你为人。你既说见到了,自然便是见到了。但白玉堂见到了什么,你并不能知道,你只是听他那么说罢了。”

    展昭颇有些费力地理解了这句话,迟疑着问道:“先生的意思是,白玉堂说他也见到了尸体,其实没有见到?”公孙策道:“不错。我说得明白一点,假若你见到的是幻象,而这幻象恰巧就是白玉堂为你所设,则今日情形便很容易解释了。”展昭急道:“可是……”公孙策道:“你先别忙着反驳。你好生想想,白玉堂是什么反应?他是否向你描述了他的所见?这描述是否与你所见完全一致?”

    这一连串问题让展昭有点懵。细细想来,白玉堂根本没说过他见到了几具尸体,只是嚷嚷着恶心避之唯恐不及。那句“脚底踩着的”云云不过是一种对地底情形的想象,与露出的尸身毫无关系。可若说白玉堂看着一堆黄土白灰能表现得那般激动,未免也太令人难以置信。

    思量许久,展昭仍是摇头道:“我想他不会。”公孙策道:“也不止是这件事。你想想你是怎么来到天长县的?你根本没看见白玉堂和人打架,只不过是见到了他弃在林中的钢爪和破碎衣料。我们之前也说过那面具,多半是人故意引你来的,这人为何不可以是白玉堂?”不等展昭说话,他又逼近一步,续道,“如果这也不能让你信服,那么你托他下崖买绳索,他却一去不回,致使你险些丧命,你仍无半点怀疑吗?再说远一点,他进入浦江县衙找吴天禄的麻烦,这也是你亲眼所见。这麻烦不仅打乱了我原本的计划,更害得你丢掉佩剑。依你所言,和黄鹂一道的那个书生季云,是白玉堂表姐夫;同在崖上增你负担的顾安和,是白玉堂表弟,你缘何独独对白玉堂深信不疑?况且,你对他这样信任,他对你,是否同样毫无保留、毫无隐瞒?”

    公孙策本就善于言辞,这些问话就算不是无可辩驳,至少也说得上是疑点,最后那句更是正中肯綮。展昭被他问得心烦意乱,既不愿相信,又无法逃避,握着巨阙的手上青筋屡起。

    似乎是为了雪上加霜,包拯在旁道:“这些都还罢了。倒是有一件事,展少侠你不可不知。”展昭问道:“什么事?”包拯道:“长生就是白玉堂所杀。你就算不帮我们,也该自己多加留意,特别是他没对你提过的话。”展昭一惊,道:“大人怎么确定长生是白玉堂所杀?之前不是说那刀……”包拯摇头道:“不是刀的问题。是那晚有个衙役起夜,亲眼见到。当时他半梦半醒,两人又打斗太快,出手太狠,他吓得不敢声张。直到我们找出长生尸体,他才偷偷来告知了我。他是本地人,从未离开过天长半步,决不会认识白玉堂,因此没有理由栽赃嫁祸。但他描述的凶手容貌打扮,确是白玉堂无疑。”

    见展昭神色,包拯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又补充道:“当然,他为了博取你信任,说不定已向你承认过此事。但他的说辞,我劝你还是不要全盘接收,凡事多留个心眼,总是好的。”

    展昭沉默不语。少顷,忽问道:“我这几天到县衙找大人都未果,唯独今日白玉堂不曾随来,大人就见了,莫非便是为此?”

    包拯和公孙策对视一眼,都没答他,竟似是给了个默认。

    心事重重地回到客栈,随便吃了点东西,展昭便上床躺着了。明明与白玉堂相识也不算久,这一晚谈话却仿佛抽干了他所有力气。情感上,他始终不愿相信白玉堂骗了自己;理智上,他却不得不承认公孙策说得不无道理。倘若纯从局外人的角度来看,至少早在被困崖顶时就该怀疑白玉堂了。

    初见面时那句“卿本佳人,奈何做贼”,忽然在脑中格外清晰。那样有力的嘲讽,那样浩然的正气,还有后来那样追悔莫及的心痛,怎会是假装得来?暗夜里与黄鹂缠斗的刀光,明月下与自己共枕的房梁,难道都是虚伪和阴谋吗?

    展昭烦躁地翻了个身,望着窗口发呆。

    忽听门吱呀一动,白玉堂轻快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跟你说,刚刚——哎,大白天的你睡什么觉呢?”

    展昭没有动弹,仿佛真的睡着了。白玉堂呆了一呆,嘀咕道:“就是睡了,我这么大声说话难道还不醒,莫非出了什么事?”便蹑手蹑脚走到床边,探身去看。一见展昭大睁着两眼,当即在他上臂拍了一掌,道:“做什么不理人,还以为你怎么了。”

    这一掌自然没使真力,却也绝非不痛不痒。展昭皱眉哼了一声,顺着力道转过来,目中露出不悦。白玉堂一怔,脸色也沉下来,甩手退开两步。还没说话,已听展昭抢先问道:“你去哪里了?”白玉堂道:“我说过不耐烦再去县衙。”展昭道:“答非所问。你去哪里了?”

    许是自己也觉出这句话太过生硬,展昭轻轻一叹,不等白玉堂发作,便软下口气,道:“始终对方在暗,我们在明。倘若你一时不察……”白玉堂扬起眉毛,道:“你这是在关心我?”展昭道:“既然我已被卷入,多考虑一点总是不错。”白玉堂道:“哦。”

    这简单的一个字听来五味杂陈。展昭心里一动,可随即耳边便响起公孙策警告的声音。斟酌再三,终是开口道:“你不愿说你去了哪里,可愿告诉我另一件事?”白玉堂在桌边坐下,拎起个茶杯挂到指尖,凉凉地道:“什么事。”展昭道:“那天崖下林子里和你缠斗的那人,若再次见到,你能认出他吗?”

    白玉堂面上微露诧异之色,似是没料到他会问这个。想了一想,答他道:“我没看清脸,身形倒是记得。要是能动上手,就更多几分把握。不过那人功夫高我甚多,倘使有意隐瞒家数,我也未必能识破。”展昭坐起身来,道:“然则你不大可能认出他了。”白玉堂皱了皱鼻子,明显不太想承认,却仍是道:“可以这么说。”

    房间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白玉堂觉出不对,停止把玩茶杯,直视着展昭双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展昭避开他的目光,欲言又止数次,终于一闭眼,道:“那么我怎么知道,是不是有这么个人呢?”

    白玉堂好像一开始还没有懂他的意思,茫然地眨了眨眼。半晌,他反应过来,手上一紧,茶杯碎了一地。

    “展昭,你什么意思?你怀疑我故意没带绳子回去?”白玉堂话中的怒气随着问句愈来愈明显,末了尽数化成拍向桌子的一掌,“你觉得我存心想让你死在那崖上?”

    展昭没有看他,也未因这怒气有丝毫瑟缩,语气仍是平淡无波:“我只是不解,从我们遇见开始,我经历的事情多多少少,总与你脱不开关系。又或者说,本来就都是你的事情。之前的都尚还罢了,可奇怪的是,昨晚我同包大人和公孙先生去这客栈后院看过,与你那天引的路完全一样,可是我们除了沙石土灰,什么也没见到。”

    “所以你就怀疑我?”白玉堂好像没听进最后一句话,只一味怒视着展昭,“不错,佩剑是我拿的,绳子是我砍的,我故意引你来天长另有所图,因为我恨你莫名其妙蹿出来与我一场打斗害死了我表姐!你满意了吗!”

    根本不给展昭再说话的机会,白玉堂双手一合,顿将掌心剩余的茶杯碎片碾成粉末,飘飘扬扬地洒落下来。随后也不走门,径自从窗中跃出。白色身影在院子里一闪,倏忽不见。

    展昭下意识地跟到窗口,手搭上了窗台也没追出去。飘天文学_www.piaotian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