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其他小说 > [猫鼠]白首如新 > 第43章 第43章
    此后几日,翠柳虽仍未完全清醒,烧却渐渐退了。只是展昭和白玉堂两个大老爷们,照顾自己已是不甚仔细,何况照顾一个姑娘家。难免有许多不妥帖处。不得已,还是季云有些儿经验,总算能让翠柳睡得安稳。

    季云那日当真在石头上坐满了六个时辰。气血通时,也早已四肢无力,兼之又饥又疼,滚落在泥地里昏睡了一夜。那奇诡的仪式,他自然是半点也没看到。拖着步子回到屋中,见展白二人都在,还吃了一惊。

    此番相见都有些尴尬。林中争执固然绝口不提,便是平素交流也变得客套起来。白玉堂几次憋不住想再挑起话头,都被展昭拦下了。季云也有意避着他,日夜照拂翠柳,连自己枕头底下的香囊不见了都没发现。

    这日清晨,季云主动来寻白玉堂,说夜莺留下的药已快吃完了,但看翠柳的病情,似乎还要再吃两日,问他可否帮忙去城里抓药。白玉堂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道:“跑这一趟倒不妨事,但又无药方,你教我怎么抓药?”季云道:“原本的药就是抓好的,现下还剩两副。我这就去煎一副,让翠柳午后服用;另一副,你拿去药房,叫掌柜的照着抓便是了。”白玉堂接过药包掂了掂,道:“好吧。最多也不过两个时辰,我便回来了。”季云从袖子里摸出几个铜板,递给他,低头道:“有劳。”白玉堂瞧也没瞧,转身大步离开。

    “你别放在心上。”展昭见季云伸着手掌颇为难堪,上前拍了拍他肩膀。季云迟缓地将铜板收起,颓然道:“玉堂恨死我了。是我活该。”展昭叹了口气,道“他心底恨自己更多些,只不过不愿面对,才将气发到你身上。”季云摇头道:“不,不会的。他虽是我内子表弟,毕竟年纪差着许多,又打小儿不在一处,哪能有多少感情。可我这夫妻一场……”展昭道:“即便不是他表姐,是个陌生人,他还是怪自己多些。”季云道:“你怎知道?”展昭道:“我也说不上来,可我就是知道。”

    季云偏头去看展昭,见他负手而立,眉宇间一片淡然,与他年龄殊不相称,不由问道:“展少侠,你出道多久了?”展昭道:“不过两年。”季云道:“这两年想必历经风浪?不然怎地如此沉稳。”展昭失笑,道:“季公子见笑了,在下原本就是这么个性子,不似白兄纵情肆意。”季云微笑道:“我像你这般大时,也不过是个毛躁孩子。”他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语声中忽充满了悲怆,“谁知后来……唉,有些事情,真是一旦沾上就再也脱不了身了。”

    展昭一震,心跳猛然加快。他几乎屏住了呼吸,一点也不敢打扰。因为他直觉,季云很快就要提到那些他死也不肯对白玉堂说的事了。他宁愿弃去老父幼女也要留在黄鹂身边,到底为什么呢?是想复仇?是被胁迫?是已屈服?还是……

    果然季云失了会神,喃喃自语。只是声音实在太小,饶是展昭耳力过人,也难以辨明。正在想是否该凑近一些,猛听得翠柳在房中呼唤。季云一个激灵,忙奔进去。展昭哎了一声,摇摇头,没有跟去,信步又走到了院中花圃前。

    前几天,他状似不经意般问过季云这些是什么花。季云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答曰杜鹃。展昭心一紧,犹豫再三,未对白玉堂提起。不过自那天起,他总会有意无意地往这花圃走,就好像能从中找出点什么似的。

    来得太勤,几乎已记下了每株杜鹃的位置,甚至还能看出哪株又掉了叶子。可是它们仍然只不过是普通的杜鹃花罢了。

    他想得出神,竟未听到季云已走出了屋子。直走到他身后丈许远处,才乍然惊觉,猛地转身。其时眼中戒备和敌意尚未敛去,倒将季云吓了一跳,讷讷道:“展少侠,能否帮个忙?”

    展昭略带歉意地笑了笑,道:“什么事?”季云道:“翠柳方写了张条子给我,让我放到林中去。她说的那个地方,我来去怎么也得顿饭时分,炉子上的药,劳烦展少侠看着点。”展昭道:“展某不通药理,不知该几时撤下。不如我替你去放那条子?”季云摇头道:“非是我不信你,但林中机关遍布,你只怕走不过去。”展昭笑道:“说的也是。那你去吧。”季云道:“那药再熬一盏茶功夫就好了。”展昭点头道:“我知了。”

    季云颔首谢过,便往院外走去。展昭心念一动,唤住他道:“翠柳姑娘写的什么,能否给展某瞧瞧?”见季云疑虑,遂解释道:“实不相瞒,前些时我在天长县,听闻了一桩奇案,与白马村里一个叫张龙的汉子有关。当日张龙声称,翠柳姑娘是他亡妻表妹,故此我一直想寻翠柳姑娘问个清楚。岂料在此遇见,她却染疾。现下她卧病,我也不好进去打扰。”季云笑道:“原来如此。你看看也不妨事,不过这与那个张龙大约没什么关系。”

    他展开纸条送到展昭眼前,只见上面写了一句诗:庄生晓梦迷蝴蝶。

    这句诗意味着什么展昭不知道,可展昭看得明白,纸上字迹清秀,与白玉堂所示一模一样。那约了徐庆的纸条,果然便是翠柳所留。

    展昭估摸着时辰撤了药,滤去药渣,倒入碗中。待到不烫手了,才端入小室。翠柳正半躺着养神,见他进来,立即绷紧了脸。

    “季公子还没回来。”展昭道,把药碗放到榻前小桌子上。翠柳没有接话,只是盯着他。展昭也不多言,转身出门。刚要把门带上,忽听翠柳道:“等等。”

    她声音不大,但气息尚稳,瞧来身子已大好了。展昭立定回头,却不看她,只看着那药碗,问道:“怎么?”翠柳撑坐起来,半垂着头欲言又止,似是不知如何开口。展昭等了片刻,道:“若无事,在下就先出去了。”翠柳急道:“不。我是想问问你,张龙还好吗?”

    她问起张龙,展昭并不如何惊讶,但仍扬起眉毛,道:“你这四年来不是一直看着他吗,何来此问?”翠柳脱口道:“你怎知道?”自觉失言,撇过脸去。展昭道:“若非如此,你那天怎会出现得那般及时。”翠柳轻轻地噫了一声,停顿片刻,道:“我是问,我离开之后,他……怎样?”

    展昭探究性地盯了她一阵,反手关上门,走近几步,道:“你好像很关心他。”翠柳道:“没有。”展昭道:“你不是他亡妻的表妹。”翠柳道:“不是。”展昭道:“他那‘亡妻’没有死。”翠柳道:“没有。”展昭道:“她诈死,是为了弄明白那绢上的十九个数字是什么意思。”翠柳道:“不是。”

    直到这一句,展昭才终于有了讶色,不禁重复道:“不是?”翠柳道:“不是。我回了你这么多,你还没有答我。”展昭道:“那天你们走后,我和白兄看见了烟花,便也跟过来了。因此不知他现下怎样。”

    “烟花。”翠柳喃喃念了一句,有些晃神,又似有些恍悟,“是了,我倒忘了。”展昭问道:“是你放的?”翠柳不答,做了一个介于点头和耸肩之间的模糊动作。展昭追问道:“那白玉堂在天长县,是你告诉徐庆的?徐庆到胭脂山,是你约的?”

    这次翠柳拒绝回答的神情再明显不过了。展昭微微叹了口气,道:“那,你喝药吧,先休息。”翠柳瞥了药碗一眼,没有说话。

    他关上小室的门时,刚好见到季云走进院子。两人对视一眼,点点头,算是打个招呼,便彼此沉默了。季云在屋里转了一圈,去看了看翠柳,嘱她饭后再喝药。展昭则在院子里徘徊,思绪纷乱,自己也不知都想了些什么。

    眼看着已近未时,季云因外出甫归而匆忙整治的吃食都飘出了香味,白玉堂却还没有回来。

    展昭举着筷子食不甘味。一方面自然是担心白玉堂,想他功夫虽然不赖,毕竟经验尚浅,只怕容易着道儿;另一方面,与季云非但谈不上有何交情,反还有些隔阂,受人招待,总带着三分尴尬。

    “展少侠?”季云见他发愣,忍不住唤了一声。展昭啊了一声,回过神来,歉然道:“什么?”季云道:“没什么。”少顷,又很快地问,“玉堂不搭理我,我也不敢问他。我是想知道,内子……内子葬在哪里?”

    展昭一怔,抬头看他。季云面上沉静,眼底却隐有水光,见他不答,连声音都颤抖起来:“今日是她末七……”

    “季公子……”展昭心下恻然,想他在黄鹂身边,多半不敢过于表露情绪。这哀伤压在心底,让他一天天掰着手指数日子,终于到了断七的时候,再也压不住了。

    “令正逝在金华,”展昭道,“但因已出嫁,不入祖坟。我离开顾府时,她尚未下葬;听顾老爷说,应是待令尊着人去接容容时,将灵柩一起运回你季家。”季云扯了扯嘴角,低声道:“多谢。”垂目望着桌上的残羹,喃喃道,“也不知她愿不愿意。”展昭道:“她那时正在担心你。既是情深,如何不愿。”季云惨笑道:“她担心我走,可我仍是走了。她泉下有知,岂会无怨。”

    展昭不知如何安慰他,只得闭口不言。季云呆呆坐了半晌,将碗筷收拾了,也不让展昭帮忙。又出了会神,回房取出一沓纸钱,到院子里点燃了,朝南方跪坐下来。

    他这一坐,直坐到了天黑。展昭本不欲去打扰,可白玉堂仍然未归,他实在也呆不下去。故此踟蹰一阵,还是上前去辞行。

    “可是,”季云颇为惊异,“林子里……”展昭道:“你那日曾说有图可循,可否给展某一份?”季云道:“有倒是有,但这么晚了,恐怕看不清楚。”展昭道:“不妨事。”季云仍有些迟疑:“但若玉堂回来没见着你……”展昭道:“那请借纸笔一用,我留书给他。”

    季云见他去意已决,便也不再强留,依言为他取来了地图和纸笔。展昭草草写就,拱了拱手,很快便隐没在山林之中。飘天文学_www.piaotian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