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其他小说 > 爷不吃你那一套 > 第16章 第16章
    周雅看到周舒然从顾江河车上下来的时候,就反应过来了。

    顾江河开车出去,原来是去接周舒然的。

    亏他还自作多情以为是来找他的。

    还担心人家找到天黑回家不安全。

    脸可真大。

    老头赶鸡仔,也是因为周舒然吧。

    挺大一男的,还怕这么点一小鸡仔?至于吗?农村长大的,怕什么鸡仔啊?

    周雅忍不住在心里酸溜溜的想道。

    瞬间又意识到自己这个想法不对,人家怕什么是他的自由,而且害怕这种心情也是控制不了的,不能用这个来嘲讽的。

    于是默默把这话又咬碎了吞回去。

    就是心里挺不是滋味。

    要说难受在哪里呢?

    大概就是,周舒然出现的那一刻,他突然有一种浓厚的,自己是个外来者的感觉。

    虽然说本来也是外来者吧,但就是有些不太乐意。

    屋外他们在那说着话,老头问周舒然晚上在家里睡不。

    周舒然还没回话,周雅就感受到了自己心里的一股怨气。

    在“家里”睡?谁的家?反正不是他周雅的家呗,周舒然回“家”睡,那周雅呢?

    就只有两件卧室,未必他和老头一块睡?

    或者他和周舒然一块?

    这么一想,那间屋,可不是周舒然住了十几年的嘛,那不是周舒然睡了十几年的床嘛,要周舒然愿意把床让一半给他睡,他是不是还得感恩戴德?

    他这怨气才刚起来,周舒然就回答了,说:“不了,我今晚在小顾哥家里。”

    语气听着不太热情的样子。

    周雅忍不住又挑刺,老头留你呢,好歹养了你十几年的爷爷吧?还小顾哥家,小顾哥家有黄金啊?留你在家住一晚上身上是会长刺吗?非得拒绝?

    又在心里臭顾江河,小顾哥小顾哥,神他妈小顾哥,你得被念“小”了才好。

    周雅心口一股怨气,没个出头的位置,鼓在胸膛里,到处乱撞,撞得他心烦意乱,逮谁看谁不顺眼。

    老头闻言啊啊了几声,像是想说什么来劝他留下来,又一时找不到理由。

    周雅在心里嘲了一句怂。

    顾江河那边就说话了,说:“舒然明天一大早还得去赶高铁,我得送他去,到时候还是得去找我,干脆在我家住得了,三爷你别挂记了。”

    舒然。

    周雅在心里又念了一遍。

    叫得还挺亲热,刚刚跟我说话的时候不还一口一个周舒然吗?

    说什么去省会麻烦,原来是大学生自己会从省会跑来见你啊?还真是情深义重。

    又想着,一大早赶高铁,还送他。

    周雅来这里这么多天,就没见过顾江河一天早起过。

    他劝顾江河的时候,人就说什么早起的虫儿被鸟吃,什么被窝与我不可分割。

    搞了半天原来是对象不对啊,换周舒然了,就能起来了呗?

    他站在那边,咬牙切齿,心里不停的阴阳着屋前那三个人,正酸得不可开交,顾江河往里头望了望,朝着周雅走过来了。

    顾江河走近的时候,周雅还在盯着鸡笼,他看周雅那模样,有些好笑,想问他看小鸡看这么认真是想做养鸡大王不,又想起小孩今天刚生气哭过。

    刚刚还在车上,他就看到了小孩有些红肿的眼睛,和微红的鼻头。

    心想着怕是躲在哪里哭了一场。

    这要是只有他一个人,他就拉着周雅好好谈谈心了,偏偏周舒然也在,没好的机会跟周雅聊,便只能开口喊他道:“看鸡呢?”

    周雅理都没理他,一声不吭。

    心想着废话呢?不看鸡看你啊?你有小鸡仔萌吗你?

    顾江河见他不搭声,过了一会又道:“那个……你手机下午的时候掉我店里了……”

    说着把口袋里的手机掏出来。

    他话还没说完,周雅直接上手把他手里的手机夺过来了,然后又把脑袋转回来看着鸡笼。

    顾江河失笑。

    得,看样子还在生气呢。

    他也不去触周雅霉头,询问他:“那我先走了?”

    周雅还是没吭声。

    心说爱走不走,关我屁事,反正这也不是我家。

    顾江河想了想,又道:“今天下午,是我话说得太重了,我……”

    他正说着,周舒然站在门口望过来,疑惑道:“小顾哥?在干嘛呢?”

    于是这话又被打断了。

    周雅刚竖起耳朵想听顾江河说话,见周舒然过来了,又垂下了眼睛。

    顾江河也知这不是个说话的好场面,便只能在心里叹了口气,然后回答周舒然道:“没干嘛,走吧。”

    说着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向周雅:“我走了啊小孩。”

    当然还是没得到回应。

    顾江河在心里咂舌,看样子还在气啊……明天得好好哄哄。

    周雅在鸡笼面前站成一座雕像,在小鸡仔叽叽喳喳的叫唤声中,听着顾江河走远的声音,然后是车门合上的声音,油门打发,然后就走了。

    他心里烦闷得很,又不知烦哪一头。

    周舒然跟顾江河自然是很亲切的,这他早就知道。

    他和老头这短短一个月的露水爷孙,自然也不如老头一手带大的周舒然在他心里强,这他也理解。

    但就是难受。

    就好像,他悄悄的偷了别人的东西,还没在怀里抱热呢,那原主人就过来了,然后他怀里的东西立马急急忙忙往原主人身边跑,现场给他表演了一场感天动地的破镜重圆。

    搞得他膈应死了,偏偏还没话说,谁让东西本来就不是他的呢?

    周舒然这么突然来一趟,影响的不止周雅的心情。

    老头在那里坐立难安了许久,一直到吃饭的时候,都吃两口又忍不住往周雅的房间看。

    周雅坐在他旁边,看他表情就知道心里肯定是在想周舒然。

    心里不由得有些发闷。

    但是一想,毕竟是老头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不想才奇怪吧?

    于是忍不住开口了,问老头要不待会吃完饭去顾江河家里溜达溜达。

    他借口都给老头找好了,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

    原本还想再问问要不要他陪老头去,但是话刚到嘴边,他又给吞回去了。

    不想去,不想看到他们。

    夏天天黑得晚,这个点还亮堂得很,老头一个人过去问题也不大。

    在那聊天聊晚了,顾江河跟周舒然自然会把他送回来的。

    也不用周雅操心。

    意料之外的是老头拒绝了,说不了不了,老了,走不动。

    这个借口一点儿也不高明。

    他平时白天出去放牛,一放能放好几个小时,跑得又远,说什么别把家附近的草吃完了。

    周雅每回找他,骑单车都得好久。

    他一天走的路,怕是有几十个从顾江河到这里来回的路程远。

    周雅听到这话就知道肯定不是这个原因,但是人家爷孙俩的事,他也不好插嘴。

    一是不合适,二是怕插嘴插嘴着,他就忍不住开始别扭,然后说酸话了。

    这就会很尴尬。

    于是闭了嘴,老老实实的吃饭,完了收拾碗筷,又烧水洗澡。

    周雅倒洗澡水的时候,路过大堂,就听到老头在房里叹了口气。

    他闻声朝老头房里看去,门没关,老头坐在椅子上,佝偻着身体,手伸到脸上,抹了抹。

    看起来像是在擦眼泪。

    周雅看到那身影动作,不禁屏住了呼吸,他呆呆的看着,感觉指尖发麻。

    半晌才回过神,抿了抿嘴,轻手轻脚的出去把水倒了,又轻手轻脚的走回房,关上了门。

    他干农活把手指摸出茧,又把茧磨破,弄得皮肉黏糊在一起的时候,在这个地方辗转难安睡不好觉吃不好饭的时候,被蚊子咬得浑身都是包的时候,看不到前路方向,陷入迷茫的时候,都从来没有过“要是我没有和周舒然交换过来就好了”的想法。

    看到老头一个人坐在昏暗的房间里抹眼泪的时候,他第一次生起了这个念头。

    要是没有交换就好了。

    老头这一辈子,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了,临老了,自己带在身边那么久的小孩,被跟人换了。

    哪怕换来的跟他有血缘又怎么样呢?毕竟还是没有从小带大的亲啊。

    虽然知道这事不能怨他,但周雅心里忍不住升起了浓厚的愧怍和自责。

    今天上午,老头还在那里听着《常回家看看》。

    他儿子没了,老伴没了,现在从小养大的孙子也不是自己的了。

    周舒然接下来要去北京读书,回来的机会很少,回也不是回这个地方,而是回周雅原来待过的那个家了。

    哪有能“常回家看看”的儿孙啊?

    周雅想着,又不由得想起了爷爷。

    顾江河之前问过周雅,说我怎么没听过你叫三爷一声爷爷?一开口就是我家老头,我家老头的,怎么?不愿意叫啊?

    周雅当时沉默了很久,最后才跟他说。

    他在养父母那边的时候,跟自己最亲的就是爷爷。

    爷爷年纪大了,周父又是老来得子,快四十岁才有后。

    周雅记忆中的爷爷,从一开始就很老。

    人老但是心不老,老顽童一个。

    最喜欢带着周雅到处去玩。

    周父周母都总是在忙工作,陪着周雅的,一直都是爷爷。

    教他玩滑板,斗蛐蛐,搓麻将,玩陀螺,骑单车。

    周六周日就喊着周雅往山上爬,周雅累得气喘吁吁,他倒是轻松得很,还笑话周雅,说小孩子得多动动。

    爷爷写得一手好毛笔字,气势恢宏。

    平时在家里养了许多花花草草,周雅当时好奇,找他讨了两盆多肉。

    结果被养死了。

    周雅又后悔又害怕,怕爷爷难过。

    爷爷倒是没有很难过,笑着跟他说:“宝啊,你还太小了。”

    周雅一直不理解,为什么说他太小了,他的年纪和养多肉有什么关系?

    但他真的太小了,而爷爷早就老了。

    十一岁那年,他陪着爷爷去打太极的时候,老头子不小心把腰给闪了。

    这一下,牵一发动全身。

    爷爷的老态,从这一次之后,越来越显。

    山也爬不动了,走路都直喘。

    陀螺自己是抽不动了,就喜欢看着周雅在那里手忙脚乱的玩着,然后看得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又咳嗽起来。

    爷爷过世是因为肺癌。

    但其实就算没有肺癌,也可能没几年了。

    毕竟年纪到了。

    生老病死,总是一步一步来的。

    第一个发现周雅性取向的,就是爷爷。

    老头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倒是比他儿子要开明许多。

    对此没有责怪周雅,反而是引导他,说这不是什么难为情的事,喜欢男人喜欢女人,都没什么差,喜欢从来都是无罪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躺在病床上,头发花白,满脸病容,还在那笑着,就好像和平常一样,只是从躺在躺椅上换成床而已,跟周雅调笑着,说可惜老头子见不到你找男朋友的那一天咯。

    周雅本来因为性向,一直自责,没想到会得到爷爷的支持。

    一时又是惊喜,又是心酸。

    含着泪,带着哭音说:“您长命百岁呢。”

    爷爷自己倒是看得开,笑着说:“没这么长的命咯,宝的路还长呢,要好好活着啊,活得精彩,爷爷以后会看着你呢。”

    爷爷过世之后,周雅哭得嗓子都没声音了。

    他不知道爷爷是不是真的能看到自己,那时候他很希望爷爷能一直看着自己。

    后来出了这档子事,他就开始害怕了。

    爷爷会看到吗?爷爷会怎么想呢?

    他会后悔吗?后悔自己一直带着的小孩其实不是自己亲孙子,而是不知道哪里来的,抱错的一个小孩。

    他不敢细想,太害怕了,完全不敢去想爷爷万一也和爸妈一样,对他好只是因为血缘,万一爷爷知道之后也会不要他了,那可怎么办啊?

    周雅小时候,父母经常去上班,把他一个人放家里,别人总开玩笑,说你爸妈不要你咯,你是没人要的小孩咯。

    他总是得意洋洋的回击,说才不会,我爷爷要我呢!

    后来爸妈真的不要他了,他就开始害怕了。

    如果爷爷也不想要他的话怎么办?

    那他真的就是没人要的小孩了。

    顾江河问他为什么不叫老头做爷爷,因为不敢啊。

    他害怕他一叫出口,爷爷也不是自己的爷爷了。

    那如果爷爷听到了的话怎么办?爷爷会不会本来就动摇了,听到他改口叫被人爷爷,就真的不要他了?

    周雅时常不知道自己依靠什么才能在这人世立足,等到失去了那一直站在他身后,支撑着他,看着他,鼓励着他的力量了,才恍然明白。

    被人需要,才是他要的。

    被人需要,才会有价值,你在谁的生命里扎根,你才能有归属感。

    他曾经听说过一句话,说人得有归处,才能有方向。

    如果没有归处,就像无根浮萍,只能在那里飘着。

    爷爷没了之后,他就一直漂在那,不知道要往那边走,哪里是终点。

    如今,连来处都没了。飘天文学_www.piaotian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