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鹤鸣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只能憋着气,同唐棣道了声“告辞”。
唐棣客客气气的送他出去。
在门口,一个十二三岁的男童直冲冲跑过来,不偏不倚,正和白鹤鸣撞在一处。
唐棣眼里一急,未曾出声,身体已经做了个抢先的动作。
白鹤鸣眼疾手快,轻轻一偏身子,一手提住那男童的衣领,让他免于和青石砖地面来个亲密接触。
这小童却手脚挣扎,开口怒骂:“哪儿来的野人?谁让你抓着小爷不放的?还不把小爷放下来?”
唐棣大怒,斥道:“唐商,不得无礼。”
随即又拱手向白鹤鸣道歉:“此是犬子,青涩无礼,唐某代他向十七郎赔罪。”
白鹤鸣本来就没生气。
他自己打小就是个浑蛋,像唐商这样的小浑蛋在他眼里压根不入流。
又听说是唐棣的独子,白鹤鸣心中暗喜。
唐棣只要是个人,就一定有软肋,只要拿捏住他的软肋,再向他借粮总容易些吧?
虽说现在尚不清楚他的软肋在哪儿,但拿他的独子试试终归不会错。
白鹤鸣朗笑道:“唐大人客气了,令郎不过总角之年,我岂会和他计较?”
他轻手轻脚的把唐商放下,笑眯眯的问:“你说我是野人啊?那你怕不怕野人?”
唐商才不怕,往上翻了个白眼,两根小手指一扒两颊,道:“谁会怕,不过你可真是丑死了。”
说完朝着唐棣扑过去:“阿爹,阿娘又打我。”
唐棣在唐商跟前便不像在白鹤鸣跟前那样从容,眼里闪过一抹恼羞成怒,低斥道:“谁许你跑到前堂来吵闹的?人呢?把大公子带回去,面壁一个时辰。”
服侍唐商的小厮们赶紧上前,拥着他往后就退。
唐商哇哇大叫:“阿爹,我不要回去,阿娘会打死我的。”
当着外人,唐棣头大的很,给身边的长随一使眼色。
那长随微微颔首,很快帮着把唐商搓弄下去。
也不知是堵住了嘴,还是劝得他老实乖顺,总之很快就没了孩童吵闹之声。
白鹤鸣假装什么都没看见,拱手和唐棣辞别,和吴世荣出了府衙。
吴世荣一脸的为难:“白大人,这个……那个……你看,我吧……”
白鹤鸣沉着脸没说话。
吴世荣的未尽之意他都明白。
最好的办法就是他速速回京城想办法,唐棣可不是吴世荣这样的软柿子,不是他轻易能拿捏得了的。
吴世荣就算有心也无力,好歹他也是朝廷命官,不可能跟着白鹤鸣这一趟一趟的往知府大人这里跑。
既然他都没用了,吴老太太也就不好再扣压着不放了。
…………………………
回到县衙后衙,祁三闻讯迎出来,问白鹤鸣:“十七哥,怎么样啊?”
“不怎么样。”
一看他那脸,虽说有络腮胡子挡着,也瞧不出是什么表情,但跟他熟悉了,祁三就知道他心情不大好。
肯定是筹粮不易。
祁三便劝:“不行十七哥还是先回京城想想办法?”
白鹤鸣道:“我心里有数。”
在这儿他好歹还能仗势欺人、恃强行凶,毕竟占着白家的名头。
可京城权贵云集,他行动处处有御史盯着,就算不为自己老娘着想,可总得为太子妃想想吧?
自打七年前白家一门殉国,太子妃痛失嫡子,便伤了根本,这么多年一直无所出。
太子又是个面上惯会装的伪君子,实则心胸狭窄,睚眦必服的真小人。
他以子嗣为由,偏宠太子良娣和侧妃,几年间倒也生下了四子三女。
却又以太子妃病弱为由,并不曾将哪个庶子抱养到太子妃名下。
当然了,太子妃也不稀罕养一个庶出的小崽子。
太子妃已然势弱,他总不能再拖她后腿,是生怕推倒白家这堵墙的人太少么?
祁三暗暗翻了个白眼。
得,这还是没数呗。
等衙役摆上早饭,他帮着给白鹤鸣递了巾帕,感慨道:“这些细致活还是得女人做,十七哥,这吴县尊是不是有点儿傻啊?”
也没说拨两个使女过来服侍十七哥。
白鹤鸣抬腿就给了他一脚,道:“你别动你那花花肠子,想女了我给你银子,外头找乐子去,别在这里乱来。”
祁三陪笑:“我哪儿是为我自己着想,这不是替十七哥不平嘛。”
“用不着。”
祁三噎了下,心道:那是,你是用不着,前天不是才睡了个小寡妇?
不说他肚里腹诽,白鹤鸣抓起馒头,喝了一口白粥,也是一皱眉。
吴世荣对他不敢怠慢,命厨房务必挖空心思,好好招待。
但家常便饭,吃来吃去就是一个味道:淡而无味。
从七年前跑到陵城,到这些日子疲于奔命,他好像很久,不,可以说打从他七岁被送到五台山,他吃得最多的就是粗茶淡饭,根本不知道人间珍馐是什么滋味。
如果从不知道也就算了,可自从他在不知名小镇尝过一碗再寻常不过的面条之后,竟然将那种滋味深入人心。
初时还不觉得,如今时日越久越是回味无穷,竟让他念念不忘。
此时舀着淡而无味的白粥,白鹤鸣没有任何胃口。
他不知这是口腹之欲闹的祸,反倒暗搓搓的疑惑:所谓的想那口美味不过是个幌子,难不成自己想那女人了?
白鹤鸣三两口对付了早饭,喝茶漱口,又抹了抹嘴,对祁三道:“你把付七他们也叫来,我有话和你们俩说。”
祁三答应了一声,不大会儿,一溜进来六个年纪不相上下的小伙子。
白鹤鸣身边没有白家人,全是他这几年在外头拣顺眼的收到自己身边,没爹没娘,没家没业的孤儿。
他也没给他们起名,就按年月大小排了个序,权算名字了。
白鹤鸣也不废话,直接点了四个人,道:“你们四个跟我回京,剩下的交给小三子。
你们也不用在这儿瞎忙,我只有一件事:我要知道陈州知府唐大人的家事,所有的,事无具细,一定要查得清清楚楚。”
祁三点头道:“这个容易,十七哥只管放心,保管不到两天,我就给你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白鹤鸣看他一眼,没泼冷水。
祁三还真没说大话,他是长年在街头巷尾混迹的人,虽说这几年看似被白鹤鸣收编了,穿上好衣裳,见人不笑不说话,一副从良了的模样,但骨子里的东西没变。
两天的时间有些夸张,但等白鹤鸣从京城回来,他绝对能把唐家情况查个水落石出。
…………………………
薄暮时分,夜色渐笼。
太子府已经掌了无数灯笼,虽然奢华,但在京城并不多出格。
惟有太子妃的正院略显冷清,连灯笼都少。
大殿里只有一盏梅花宫灯,除此都黑漆漆的。
留在殿里的侍女偶尔一抬头,就能看到高大屏风、柜子所投下的黑影。
外头风起,这黑影也就跟着摇晃,看得人心里慎得慌。
太子妃白氏略微轻咳了一声,放下药碗。
她十指纤长,却没有血色。
即使是在宫灯的照射下,也能看见那透体的白。
侍女雁翎接过药碗,递过一碟蜜饯来,劝道:“娘娘含口蜜饯,就不那么苦了。”
白氏摆手:“我已经习惯了,没觉得苦,况且我不爱吃这种甜津津的小东西。”
素缨劝道:“娘娘时常这么说,可人总是会变的,哪怕从前不喜欢,只要不是太厌憎,尝习惯了也就好了。”
白氏朝着她二人微微一笑。
这二人是从白家带来的,打小就服侍她,对她的忠心无可怀疑。
她知道她们是真心为她好,可有时候太好了,于她也是一种大负担。
白氏笑问:“我前儿说的,你们俩考虑得怎么样了?”
白氏今年二十七,雁翎和素缨比她还大着两三岁,实在是不能再拖,该考虑终身大事了。
本来早就该提,但七年前白家几乎灭族,白氏又失宠于太子,连她都成了这府里的透明人,何况是她的侍女?
雁翎犹豫了一下,没开口。
素缨也不看雁翎,也不看白氏,头也不抬的道:“娘娘这话说得太迟了,我早在菩萨面前许过诺,这辈子是要跟着娘娘讨饭吃的,一辈子不嫁人。”
白氏轻嗔:“别胡说,这种事不能轻易许诺,原是怪我没早替你们二人考虑。”
素缨道:“娘娘别急啊,我一番赤诚,菩萨是看在眼里的,纵然世人都不信,但只要菩萨信了就好。”
白氏见她坚持,只能放弃,转而问雁翎:“雁翎呢?”
雁翎跪下去,道:“奴婢知道此时开口,便有背主之嫌,可奴婢真的不是为自己想。
娘娘已经在这府里冷清了近十年,以后还不知道要如何。
奴婢不忍看娘娘就这么萧索枯萎下去,所以想出府……不拘是不是嫁,嫁的又是人是狗,奴婢只想出去替娘娘谋条生路。”
太子妃白氏半天才叹息道:“敢情你们二人是早商量好的。”
素缨也跪下去,道:“百人百性,娘娘总不能要求我们俩个一模一样。
天地分阴阳,万物分雌雄,咱们也该分个内外。
我在内陪着娘娘,雁翎在外,好歹是娘娘的一双耳目,哪怕什么都做不到,只给娘娘传递个消息呢。”
也比待在这死水一样的太子府好。
太子妃白氏轻喃道:“还有什么消息可传递的呢?”飘天文学_www.piaotian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