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清晨
天没亮，张嫣就被人喊起来了，她迷迷糊糊地跟着宫人们一块儿洗漱，才分得一块蒸饼。粗麦做的蒸饼刚出炉, 热乎的时候勉强能入口, 只是她吃饭细嚼慢咽的样子, 总管太监王有福看得直皱眉。
“快吃, 等下陛下就要来了。”王有福提醒道，“喝两口水就行了, 别伺候陛下的时候急着拉屎拉尿。”
“谢谢大人提醒。”
张嫣低垂着头, 在哪儿就遵守哪儿的规矩，这一点她还是知道的。
但脑子知道是一回事，身体的反应又是另一回事。
她以前被养得太好了。
活了两辈子的张嫣都没干过伺候别人的活儿，第一世她是公主的养女, 第二世是大官的女儿, 不仅衣食不愁, 还处处有丫鬟婆子照顾周到。
而现在呢？
她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宫女, 谁都能上来踩她一脚 ：）
小张并不是怨天由人的性格，她乐观，只要不死总能活下去的。她看见太监们从院子里打上来一桶井水，捧着个碗去舀水喝。她没去，因为喝生水容易长寄生虫, 然后拉屎的时候会看到有虫。
这些都是萧靖教她的。
她默念道：“啊, 日常怀念舅舅。”
有他在的时候，她简直万事不用操心。现在全靠她自己，她要好好地在宫里活着，活着才能见到他。
蒸饼没有调味, 因为御前伺候的人不能沾得身上有味儿，味道重的东西都不能吃。张嫣吃了两口就不吃了，她吃不下。
大太监王有福不知道安排她去哪儿好，不敢擅自做主，便让她站在昭阳殿里头，让陛下一进来就能看见。
就跟花瓶似的。
文宣帝高洋进来的时候，便看到这个昨天带回来的小丫头站在一旁……
她居然站着都能打瞌睡！
睡着就算了，她的肚子还叫！
“咕噜，咕噜——”
张嫣迷迷糊糊地闭着眼睛，她昨晚没睡好，起得又早，眼睛一闭就睁不开。再加上早饭没怎么吃，饿得肚子都叫起来了。
高洋颇有兴趣地看着她打瞌睡，王有福拼命给她打眼色，她压根就看不见。
王有福小声地请示道：“陛下，要不要奴才喊她起来？”
“让她睡，看她还是个孩子。”高洋难得有点良心，“等她醒了，就给她一两饴糖，拿两根筷子，叫她绞着玩。”
他昨天把人忽悠过来，说他这儿有糖吃的。他言而有信，说给糖就给糖。
“……”
宫人们都有些羡慕，陛下对这个阿淹真好啊，居然不罚她！
莫非就因为她生得好看？
王有福摸了摸自己的老脸，如是想到。
张嫣被领过来之后，同屋的陆嬷嬷嫌她的厚刘海太丑，拉低昭阳殿宫人们的良好形象，便作主给小宫女打成薄薄的刘海。换了一个造型，看起来就干爽多了，露出来张嫣光洁的额头，还有一双秋水似的眼眸。
“真好看啊。”陆嬷嬷赞叹道，“我在宫里好几年，都没见过这样精巧的丫头。”
她从东魏的时候便在宫里服侍，见的妃子美人多了去了。她有心计，知道阿淹毫无根基，亲戚都死绝了，便想要做她的干娘。
说不定能结一份善缘呢。
“干娘。”张嫣的眼眶都红了。
就像是见着亲妈一样感动。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她从来就不差。陆氏在昭阳殿当差久了，知道许多旁人不知道的事情，能帮助她趋吉避凶。
陆氏告诉她，陛下最碰不得便是酒，平日里看着好好的，他喝了酒就容易头疼发疯。只要陛下喝了酒，她便应该躲得远远的。
妃嫔们从来不敢在皇帝喝醉的时候凑过去，那不叫邀宠，叫要命！
张嫣都记在心里，腼腆地说：“谢谢干娘提醒，等发了月钱，我都给干娘。”
得了她这句话，陆嬷嬷就更满意了。
陆嬷嬷是管昭阳殿小厨房上菜的，拍着胸脯说，肯定叫阿淹晚上吃得饱饱的。张嫣摸着自己的肚子，想到有这等好处，笑得更灿烂了。
但是晚上下班之后那一顿，要等好久哦。
早上的宫女小张已经饿得不行了。
她又饿又渴，困得要命，身形终于站不住了。处理政务的高洋眼睁睁看着她往前一扑，然后摔了一个狗吃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很不厚道大笑起来，才叫人去拿药。小宫女的额头都红了，手掌也擦破了一点儿皮，看着太可怜。
张嫣清醒过来，第一反应就是摸自己的脸，有点疼，但没有破皮。
她暗自庆幸，嘀咕着说：“幸好没毁容。”她这辈子的脸这么好看，跟第一世的可以一比。
“幸好什么？幸好朕没有罚你？”
高洋没听清，这个小宫女的表情太生动了，好像一点儿都不怕他似的。尽管张嫣很努力装出来“胆小”人设，但高洋一看就知道，别看这只小老鼠胆怯。
但老鼠狡猾啊。
只要人不在，小老鼠肯定敢爬上案偷肉吃，当家作主了。
不得不说，能当皇帝的都有一副好眼力，看人还挺准的。
他冲着宫女小张招手，道：“过来拿药，自己涂上。”
“谢谢陛下，您真是个好人。”
张嫣行礼谢恩，她不经意间标准的仪态，让高洋更感兴趣了。皇后到底是上哪儿找来的阿淹，怎么养得比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还要知礼？
不，连东魏元氏的公主都比不上阿淹。
张嫣还不知道自己被纳入观察范围内，她先洗干净双手和伤处，拿帕子擦干，才用指尖捻了少许药膏。果然是皇帝用的好药，涂到肌肤上感觉到凉凉的。
她这么爱干净的潜意识，是装不出来的。
只能说她这个人习惯了长期如此的生活。
高洋托着腮，觉得这个小老鼠当宠物养着玩，还是可以的。他让人拿了饴糖和筷子给小宫女，张嫣一脸懵逼，不知道又是哪一出。
“给你绞着玩的，你们这些小孩都爱玩这个。”
“哦，是的。”
张嫣哭笑不得，她不是真小孩，但皇帝叫她玩麦芽糖，那就玩玩呗。高洋对自己心里头的小宠物还挺好的，特意让人给她拿了个坐垫，还有茶水，让她坐在一旁玩，渴了可以喝水。
宫女小张：“……”
看懂了，就是养狗的标配。
有垫子有水，还差一个狗吃饭的饭碗。
小姑娘叹了一口气，白嫩的双手握着两根筷子，绞着饴糖的样子真是认真极了。比起站起来当女服务员，张嫣自知她没这个体力，认清楚了自己宠物的新地位。
挺好的，不用干活，只要卖萌就行了。偶尔给主子一个好脸和互动，他就能高兴大半天。
这宠物当得好嘛……说不定能反客为主。
张嫣玩了两刻钟，终于把一小股饴糖都绞得发白，她举着两根棍子，可可爱爱地说：“陛下要吃糖吗？”
要是高洋不吃，她便吃了。
她还饿着呢。
“真棒啊，阿淹玩得真好。”高洋敷衍得像是表扬一只捡到球的小狗一样，“下去继续玩。”
“嗯！”
张嫣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一口一口地吃着饴糖。糖能补充能量，她配着茶水吃糖，便没那么饿了。她甚至想要试探皇帝的底线，跟其他宫人说想要一份烘熟的芝麻。
旁人看看高洋的神色，见没有反对，也给她了。
饴糖沾上芝麻，便能自制出简易版芝麻糖。芝麻的香气酥酥的，比干吃饴糖要香甜多了，张嫣吃了大半，留了一小块，打算饿的时候再吃。
唉，张娘娘何时沦落到饿肚子的地步？
都是被逼出来的。
她偷偷打量着批阅奏疏的皇帝，看着是真年轻，才二十四岁，本领可不小。算起来他才是北齐的第一任皇帝，因为哥哥文襄帝高澄夺取东魏的皇权，却受禅前夕被厨子刺杀。
老大一块馅饼，就从天上掉到高洋的头上。
真香，吃着真带劲！
高洋可没有让给侄子的心思，他在高澄去世后挺身而出，他不仅在政治上有谋略，还指挥大军进行军事演习，震慑西魏，令敌国偃旗息鼓，不敢再来攻打。
但高澄的死，其中有没有高洋的手笔？
张嫣想着，说不定还真有这种可能。高家的男人报复性都很强，高澄还没死的时候，就没少嘲笑兄弟。年少的时候，高洋为了打消高澄的猜忌，甚至装成一个不爱说话的闷葫芦。
传闻皇后李氏因为美貌，曾经被高澄欺侮过，要这事是真的，高洋能忍？
应该不能忍。
张嫣评估着这一局的难度，简直就是地狱开局，高洋小心眼，只要她不惹着他，应该是能苟住性命的。好不容易等到吃午饭的时候，高洋的政事还没处理完，说在昭阳殿吃。
他朝着宫女小张招手，道：“阿淹饿了，快吃，每一样都可以吃。”
就是相当于一个给皇帝试毒的人选。
张嫣佯装不知，笑得十分感激，她端着自己的小饭碗，看着端上来的炖鸡，直冲着圆滚滚的鸡大腿而去！还有那一条鱼，她一划拉，就把鱼肚子的好肉弄走了一大半！最后连煮的青菜也不放过，她自己吃完了嫩嫩的菜叶子，把粗粗的菜梗子全留下来了！
她的腮帮子鼓起来圆滚滚的，一边吃一边还夸皇帝仁德，请她吃饭，吃得真是太饱太饱了。
她很真情实感地说：“我爹养我的时候，都没吃得这么饱过。”
众人：“……”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高洋也惊呆了，没想到小宫女这么敢啊，把好吃的全夹了，剩下的次一点的给他。他爱吃肉，青菜几乎就没有碰过，多刺的鱼背他也不爱吃，他只吃了鸡，鸡胸煮得好柴好柴，胜在肉多大快。
张嫣见他这样不健康的饮食习惯，拉得出屎才怪。
她上辈子的儿子都比高洋要年纪大，本着两分关爱大老板的心理，她泡了一杯蜂蜜水，劝道：“陛下喝点，这个是甜的。”
蜂蜜水能通便。
高洋觉得好笑，他就没那么爱吃甜的。除非醒酒的时候，他不爱喝蜂蜜水。
“阿淹喝。”他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你要是少生两年，朕的年纪都能当你父亲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张嫣：我拿你当儿子，你想要当我爸爸？
男主会出来，今天查资料，发现高家的男人都有点女儿控。高洋的侄女跟他说婆婆不好，高洋立刻就把侄女的婆婆给砍了。高湛为了亲闺女，连侄子和大嫂都砍了。感谢在2020-08-15 12:21:26~2020-08-16 13:47: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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