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琳和尚低垂着双眼, 没想到这个突厥人提出的问题……
十分直白。
人生在世，没钱难行。俗人忙碌一生，不过是为了挣钱, 买几斗米果腹。而出家为僧的，表面上脱离世俗, 无欲无求, 但日子同样离不开一个“钱”字。
有了钱，才会有拔地而起的寺庙，佛祖方能修成金身。虽然当今陛下没有明确表示是否信仰佛教, 但惠琳希望佛教能传遍太阳能照耀到的地方。
僧人点燃一炉清雅的香, 眉宇间舒展开来。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量，道：“齐国富裕强大，皆是是因为有佛法。”
阿史那库头刚开始的时候没听明白，再琢磨一下，竟然觉得惠琳的话有些道理。
他是见过齐国皇帝，皇帝生得一张小白脸，没留胡子, 看着不像是能打能扛的人。皇帝的生活奢靡, 据说一顿饭要杀一头牛，天天都能吃到那个叫冰激淋的甜品。皇帝喜欢任用长得好看的美男（高孝瓘）, 让人家当武官。
这么一位昏庸、贪图享受的君主, 他的国家居然能越来越强大。
没道理啊！
打破脑子都想不明白的事情, 把它归结于玄学, 那就对了。突厥人以为皇帝信奉佛教，所以得佛祖庇佑，使得国运昌隆。
阿史那库头的眼神里爆发出精光，要是信佛有这等好处, 他是愿意信佛的。
他想求佛祖保佑他发财，让他顿顿吃肉，穿丝绸的衣裳。他想佛祖保佑他每次去打劫，都能平安返回，满载而归。要是再贪心一些，他想求佛祖保佑他娶媳妇，他想娶一位美丽高贵的公主为妻，生好多个男孩。
他虽然在突厥有女人，但无正妻，名义上还是单身。
他见过齐国皇帝养的小女娃，长得水灵灵娇滴滴的，可惜年纪太小，现在不配他，倒与大逻便玩得很好。要是十年后，高氏的公主长大了，他是愿意娶的。
阿史那库头看着和尚惠琳，好像看到了解决问题的救星。他虚心请教道：“请问高僧，我如何才能信仰佛祖呢？”
“施主心中有佛，佛祖会保佑你的。”和尚惠琳说，“佛家讲求因果，行善因，得善果。积善成德，能脱离无边苦海。”
阿史那库头：我又穷又没老婆，经常拿命去打家劫舍，是够苦的。
怀揣着“脱离苦海”的梦想，阿史那库头被惠琳说服，决定多做善事。只是他是可汗的亲弟弟，又是外出抢劫的主力军，犯下的人命估计成千上万……你叫他突然间放下屠刀，那也不现实。
惠琳建议道：“施主可以吃斋数日，以示诚心。你不能舍下自身，六根清净地侍奉佛祖，倒不如舍了坐骑，让它替庙里耕地拉犁，这是一份善因。”
阿史那库头：这个可以有。
一匹马而已，让马儿替他出家，到头来的善果由他来得，这一笔买卖很划算啊！
他退出禅房的时候，跟手下的人说，自己要在寺庙住三天，吃斋念佛。一群突厥人都吓懵了，以为老大要把头发剃光，从此看破红尘。
“不不不，你们误会了。”阿史那库头用突厥语说，“信佛有好处，佛祖能保佑你心想事成。我信佛，以后能保佑我发财娶公主。”
突厥人：？？？
佛祖的业务范围有那么广？
有手下忍不住问出声：“头儿，齐国的佛祖，能保佑我们突厥人吗？”佛祖能办跨国业务吗？神仙有那么牛逼？
阿史那库头正听完惠琳的佛语，非常有领悟，解释道：“只要我们心中有佛，佛祖便会无处不在。你们的担忧是不必要的，这种话莫要再说。”
“对了，我座下的黑豹，我已经将它舍给佛祖。能给给寺院耕田犁地，是黑豹的福气。我将囊中的大部分钱捐献给佛祖，这是给佛祖的香油钱。”
突厥人：？？？
头儿，如果你被绑架，你就眨眨眼？
黑豹是一匹难得的千里马，年轻力壮，身形健美，在突厥是出了名的。木杆可汗疼爱自己的弟弟，所以把黑豹赐给阿史那库头。
阿史那库头一直很喜欢这一匹大黑马，视若珍宝，别人想要骑一骑，他是要生气的。如今他竟然要把宝马送给寺庙？让日行千里的宝马去耕地？
不仅如此，他还要给寺庙送钱？
卧槽，见鬼了！
裴世矩听到，差点笑得岔气。他没想到惠琳那么厉害，能把阿史那库头忽悠得上头。不仅如此，阿史那库头还游说手下的突厥人，让大家一块儿跟着他信佛，捐马捐钱。
这就更牛逼了。
“头儿，我们都吃斋，把马儿舍出来。光靠两条腿，回不去突厥啊。”
“头儿，我们捐完钱，没钱去大猪比奇买肉罐头啊。”
“这有何难？我们临走前去拜访太原王，他娶了我们突厥的好姑娘，不得孝敬我们？我们上他家吃饭，搞点钱，再要几匹马，能顺利回去的。”
无辜被波及的高绍德：为什么被坑的总是我。
阿伊听闻叔父要来，特意让厨子在院子里头烤十头羊。羊肉的滋味鲜嫩，再撒上昂贵的香料，烧烤的香气十分诱人。风裹着一阵肉香味，吹得几条街都是，馋得隔壁小孩要流口水。
小孩坐在门口，大口大口地呼吸，嚷嚷道：“娘，我要吃肉，吃烤肉！”
“吃什么吃，再吃，坏人要来砍你了！”妇人往外头一瞅，吓得心肝颤，一群突厥人眼冒绿光，手里握着刀，直往这一边奔来。她揪着自家小孩，赶紧把门户关紧，躲到屋子里头去。
妈呀，那群人好可怕。
阿史那库头摸了摸肚子，感觉自己能吃下一整头牛！
他在般若寺吃斋三日，嘴里淡出鸟来，为了表示诚心，他没有吃过一口肉。现在到侄女家门口，一闻到勾人的烤羊肉味道，当即受不了。
好饿好饿好饿好饿……
高绍德在家，他是被小王妃喊着，不让他出去。阿伊装作害怕的样子，说：“我家叔父最蛮横，你不在，我怎么应付一群男人？我本是偷偷嫁过来的，不知道要怎样被人为难。”
其实是她怕娘家上门要钱，她之前从部族拿走三万匹牛马，说是自己的嫁妆。万一叔父上门追讨，没有高氏撑场面，逮她回去就惨了。
“无妨，我帮你，绝不让他们带走你一个子儿。”高绍德有些了解王妃的性格，她跟谁都不亲，跟钱财最亲。他倒是乐意把钱给她掌管，她不是乱花钱的人，府里的日子甚至安排得比他结婚前要好。
妹妹高宝德已经嫁出去，亲娘李氏在道观修行，太原王府没有女主人，之前他的日子是得过且过。他经常大吃大喝，吃撑到嗓子眼，想不起来就不吃，或者没想好吃什么，就饿着。他不时会喝酒，喝醉就睡觉，或者看哪个仆人不顺眼，动手打人。
现在娶了媳妇，府邸里倒是有人气多了。
阿伊会拘着他，不让他多喝酒，不让他暴饮暴食。她想要一座葡萄架，已经种上好几株葡萄，但愿来年能结出甘甜的果实。他惯喝的烈酒被她换成葡萄酿，淡得跟果汁似的，喝不醉人，原因是她喜欢。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
她好像不喜欢别人酗酒。
王妃阿史那氏命仆人端来上好的葡萄酿，倒在大碗里，酒液是漂亮的琥珀色。邺城这里没有马奶酒，弄点葡萄酒，叔父会愿意喝的。还有突厥人都爱吃的烤羊肉，专门刚成年的肥羊，烤得香喷喷的。
这一对小夫妻没等多久，以阿史那库头为首的突厥人被带进来了。
男人一进来就说：“阿伊，你现在打扮起来，跟汉家姑娘没有区别了。要不是认得，我都不敢叫你。”
他侄女戴着金簪子，穿着长到曳地的丝裙，手腕戴着玉镯，腰间是精美的佩环，一看就很有钱的样子。她旁边坐着一个脸嫩的小子，长得跟那个谁很像，看起来很眼熟。
阿史那库头回忆了半晌，终于记起来，太原王是跟高洋有点像！
他当年还是个毛头小子，一群突厥人被齐军追着屁股撵，高洋那个疯子带着人一路猛追，简直跟疯狗一样。当时的大战死了好多突厥人，尸体臭得几里地都能闻到，让年轻的阿史那库头心有余悸。
他敛起脸上的轻视之色，都说虎父无犬子，高洋的亲儿子大约不是善茬。
阿伊不知道叔父在想什么，当年大战的时候，她是吃奶的年纪，压根没有记忆。她怕叔父上门要东西，直接让人把吃喝的端上来。
她笑着说：“叔父，这是葡萄酿，先喝了，解解渴。这是烤羊肉，我让人烤了十头好羊，专门招待你们。”有东西吃最好了，只要把嘴堵住，什么话儿都说不出来。
高绍德附和道：“叔父，多吃点，别客气，只当是自己家里人。”
烤羊被穿在烤架上，整一头直接被搬上来。来的不过是几十个突厥人，按道理三四个人吃一头羊，十头羊是足够吃的。
一群人看着肉，眼睛放光，脑子里再也想不出别的了。
吃肉吃肉吃肉吃肉……
在寺庙了吃素三日，天天喝清粥，他们看着肉就走不动路。阿史那库头尚且能控制住自己，先喝两口酒，润润嗓子。其他突厥人控制不住了，直接动手从烤架上扯肉，撕扯下来好大一块，塞到嘴里大口嚼着。
不到一刻钟，十头羊被瓜分一空，连骨架上的肉碎都被刮得干干净净。
高绍德看傻眼了，他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这种场面。
他小声地跟阿伊说：“就像，就像是……”一群饥民。
“可能是他们饿惨了。”阿伊反思一下，她从家里带走上万头牲畜，所以让族人饿成这个样子，“叔父，你们这次来，可是有什么打算的？”
她做得不对，叔父要打秋风，她认了。
阿史那库头咽下嘴里的肉，把来意说了。他想要问侄女婿要点盘缠，好买点干粮，在回去的路上吃喝。他再想要三十匹马，十头牛，载着他们回去突厥。
本来他想狮子大开口的，要几斤金子花花的。但是鉴于高绍德跟高洋长得像，他害怕太原王是个狠货色，不敢提那么过分的要求。
阿伊察觉到不对：“你们来时的坐骑呢？到哪儿去了？”
人家穷人进城，把牲口卖了当路费的，不是没有。突厥被她掏空一次……不至于会穷到这种地步。
阿史那库头淡淡地说：“我把黑豹舍给般若寺，让它替我出家。”
阿伊：哦。
您信佛啊？
信仰这玩意，她不信别人，只信自己。有丈夫在，她给足高绍德的面子，让王爷作主给突厥人送钱送马。她私语道：给几十两银子就行，足够他们回去了，不要当冤大头。
高绍德笑了笑，王妃这个性格还挺可爱的。
他的钱就是她的钱，她的钱还是她的钱。
阿伊精明，只等叔父一走，立刻上般若寺把突厥人的宝马全部买走。她竟然敢抢在皇帝的前头，带着千里马回家。
她满心欢喜地把黑豹牵出来，缰绳递到高绍德的手里：“送你的，这匹马是良马，给你当生辰礼物。”
可把高绍德感动坏了。
“阿伊，谢谢你啊。”少年低下头，眼眶渐渐湿润，“我什么都没有，只剩下你了。”飘天文学_www.piaotian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