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真走出教堂的大门，这时外面的雨终于停歇，潮湿而浑浊的空气似乎变得清新许多，阳光刺破厚重的阴霾，洒在了用洁白砖石铺满的喷泉广场上。
喷泉水池旁，几位流浪的手风琴乐师拉动着手里的乐器，欢快的音乐吸引了不少衣衫褴褛的孩童，另一边的大门前则排起了长龙，面黄肌瘦的失业者们表情麻木地等待教团的救济，修女和巡警维持着秩序。
四处张望，没有找到那个高挑的身影，罗真压低帽子，混在往来的人群里。
突然，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罗真先生，有人在跟踪您。”
罗真身体顿时僵硬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正常，继续往前走：“你是玛丽亚？”
“是我。”
“为什么你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是人偶，人偶也是我。”
罗真沉默了一下。
“知道跟踪我的人是谁吗？”
“谢里·卡拉斯科，生命学派的正式成员，高级觉醒者，代号‘知更鸟’。”
生命学派的正式成员？为什么会找上我？难道是苏恩留下来的麻烦？不对，以苏恩的性格和实力，不应该存在这种破绽。该死！我什么时候暴露的？我甚至不知道是这个罗兰擅自行动，还是神父派遣的。
心念急转，罗真吩咐道：“你去监视他，看看他要做什么，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把他做成人偶。”
“是，罗真先生。”
化身为男人偶的玛丽亚恭敬地回答了一句，放慢脚步，缓缓退下。
罗真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脸色平静地走到一辆马车前：“去最近的地铁站。”
作为一个有着三百万人口的大城市，加桑早在工业革命中期就建成了相当完善的交通系统，通过纵横交错的地铁路线，人们可以去往城市的任何一个角落。不过，他并不会去乘坐那素未蒙面的钢铁怪物，如果想要逃离这座城市，码头或者火车站是更好的选择。
只要马车行驶一段距离，他就找个合适的时机跳下去，再换另一辆马车！
是的，他压根没想去执行任务！
今天早上打听清楚了，其他地方并没有人偶，真得感谢那个叫罗兰·彼得斯的家伙，不然还真没办法支开玛丽亚。
“小姐，非常抱歉，现在走不了。”车夫无奈地说道。
“什么？”罗真眉头一皱。
“今天是失业保证基金会剪彩的日子，但你看那边，游行队伍把整个街道都堵住了，没有政府出面，他们是不会离开的。”车夫指着远处说道。
罗真循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在那十字街头，浩浩荡荡的人流将路面堵得举步维艰，几个脖子上围着红围巾的男人高举横幅，走在最前方，剩下的人都保持着沉默，神情麻木地跟着部队。看他们面黄肌瘦的样子，似乎说一句话就可能让他们失去挣一次钱的机会。
这哪里是游行，分明更像是乞讨。
“一群混蛋。”车夫嘟囔着，从破旧的外套口袋里拿出黑麦面包。虽然这玩意儿又冷又硬，啃起来和石头没什么区别，但至少可以填报肚子，不过要是再不开张，就连黑麦面包也没得吃了。
地铁和轨道公交的存在压缩了他们的生存空间，转行的人也愈发多了起来，忙活到傍晚都挣不了几个先令。
最好全去死。车夫不无恶意地想，这样就没人抢他生意了。
“尊敬的小姐，您看要不要等一会儿，我看这些人马上就散了......”车夫回过头，说着的话忽然停了下来，身后已是没了黑发“少女”的身影。
此时罗真早已钻进一条小巷里，狭窄的区域上空布满纵横交错的管道，坑坑洼洼的砖石地面满是积水，不小心踩上一脚，飞溅起来的脏水浸透袜子，那种感觉真是让人难以形容，不过罗真也管不了这么多，如果不是现在还没找到适合自己穿的男性服装，他恨不得现在就把这身麻烦装扮全都脱下！
突然，他像是撞上了某个东西，反弹的冲力让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帽子掉在旁边。
“小妞，小心一点！”
罗真抬起头，只见一个壮汉站在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面对那有些不善的眼神，罗真脸上没有带多余的表情，仿佛没听见一般，单手撑地想要站起来，但就在这时，凌乱的脚步声突然朝他袭来，还没反应过来，双手就被人箍在背后，难以动弹。
“老大，我只找到了十二先令和几个铜板，还有一把钥匙，没别的东西了，”一个人扬了扬从罗真身上搜出来的几张纸币，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妈的，真穷，白长了张这么漂亮的脸蛋！”
卡妙帝国是以金本位作为国家的货币体系，一金镑等于二十先令，一先令等于十二便士，一般而言，一个工厂的工人周薪大概在一金镑左右，“爱莎”作为一个酒吧招待，除去一些灰色收入，一周还拿不到一金镑。
嗯......十二先令，换算成前世的购买力，差不多相当于四百多块钱。
“她是一个吧女，我经常去瘸老头开的那家酒吧，里面的婊子都喜欢喷这种甘蔗做的香水。”另一个人嗅了嗅罗真的头发，即便喷洒香水的时间已经过了很久，柔顺的发丝中依然萦绕着淡淡的甜腻气息，不禁让他有些蠢蠢欲动。
“她家里肯定还有不少钱。”
“你想死吗？”似乎看穿了小弟真正的想法，壮汉狠狠扇了他一巴掌，“动作快点，迷晕后送到老地方，要是这个月再完成不了任务，我们的脑袋都得搬家！”
“你们不是‘知更鸟’的人？”
见到“少女”漆黑的双眼直视了过来，壮汉愣了一下：“‘知更鸟’是哪个混球？”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惨叫，箍住“少女”双手的人被踩到了脚，连连后退。
“挺泼辣的嘛，我喜欢......”壮汉说着话停了下来，一个漆黑的枪口对准着他，顿时冷汗直流，混迹在黑帮多年，他敢肯定这是真家伙，于是马上改口道：“小姐，有话好好说，说不定只是一场误会。”
他同时向自己的手下使了使眼色。
砰！
壮汉的尸体倒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其余两个人顿时傻眼，可还没等他们有所反应，那把充满线条感的黑白色左轮手枪已经对准了他们，“砰”地一声，枪口吐出灼热的子弹，打中了其中一人的胸膛。
另一个见势不妙，扭头就跑，但依然被几发乱枪打中了左臂，慌不择路地逃出这小巷。
罗真没有去追，“忏悔”里已经没有子弹了，就算有，以他的枪法，击中十米以外的物体全靠运气，在不熟悉附近区域的情况下，不可能追得上那个人。
“你......”倒在地上的人还有一口气，用颤抖无力的手抓住罗真的脚踝。
“对不起，我没有时间。”罗真脸色微微发白，踢开他的手，把忏悔放回裙子下，生命的逝去如此简单，和杀猪宰羊没什么区别，起初还有深深的迷茫和悲凉，但现在只剩下麻木。
捡起帽子戴上，他迅速离开杀人现场。
一路前行，当充足的阳光照在脸上，耳边一时人声鼎沸，不过在罗真走出巷道这一瞬间，周围的流动商贩也都停止了叫卖，愣愣地看着那个浑身脏兮兮的“少女”，后者顾不上从四面八方而来的异样的眼神，压低帽子，穿过这片纷繁的街道。
然而，越前行，他的速度渐渐放慢下来，纷杂的思绪像潮水一般涌上心头。
我为什么一定要杀那两个人？
明明只需要逼退他们就好了，再不济，打中他们的四肢，虽然有残疾的风险，但至少可以活下来。
这不是小说，也不是电影，而是一个真实的世界！现在他们已经失去了自身最宝贵的东西，说不定，他们说不定有一个美丽的妻子，共同赡养着长辈和孩子，子弹不仅带走了他们的温度，还击碎了一个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但这都不算什么。
社会不会容纳一个杀人犯，所以我之前维护底线的努力都白费了是么？
温暖的阳光照在罗真的脸上，但他只觉自己做了一个冰冷的梦，周围路人投过来的眼神更是让他有些无地自容，仿佛点燃一个火药桶般，罗真神经质地大叫一声“不要看我”，在街上仓皇奔跑，差点撞上一辆有轨公交马车，引发一连串交通事故。
混乱吸引了两名巡警的注意力，他们拉起缰绳，纵马奔腾，警哨声响彻在大街上空。
很快，巡警抓住了此次的罪魁祸首——不过没想到的是，这个“女孩”泪流满面地对他们说道：
“警官，我杀人了，请抓我吧。”飘天文学_www.piaotian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