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其他小说 > 宦宠 > 第6章 第006 章
    【第六章】

    沈夫人看着这一幕早就吓傻了,又看见沈茴站起来,她本能地想要护住病弱小女儿,跟着起身想要把女儿拉到身后。沈元宏握住她手,制止了她。

    “老爷!”

    沈元宏没说话,他望着小女儿背影,紧紧皱着眉。

    沈茴从小被保护得太好,除了家人和给她治病大夫,几乎没有与外人接触过。当着这么多人面这样大声讲话,已经是破天荒了。

    她有点胆怯。

    可是,她还是站了起来。

    没有人听皇后命令,可也没有人敢对皇后怎么样,除了那个醉后发疯畜生皇帝。

    沈茴穿过百桌,穿过一个个低着头妃嫔、臣子,向荒唐皇帝走去。

    那美妇人哭声真刺耳。

    沈茴步子变快了,不由自主地,到最后变成小跑着奔过去。

    她发上凤冠沉甸甸,珠帘晃动,在寂静殿堂内,有婆娑珠撞之音。她跑过裴徊光身边时候,鹅黄披帛一端滑落,曳地拖着。

    裴徊光垂目,视线追着那逶迤拖地披帛。

    沈茴拉住皇帝手腕,微微用力,她努力让自己声音镇定:“皇上,您醉了。臣妾扶您去休息。”

    皇帝迷迷糊糊地抬起头去看,一下子没认出来她是谁。

    半晌,他才嘟囔:“阿荼,朕都当上了皇帝,你怎么还处处管制着我……”

    竟是把沈茴认成元皇后,沈茴长姐了。

    皇帝醉了酒,身上又有蛮力,偏又站都站不稳。他想往桌子上爬,爬了半天没爬上去。

    沈茴拉着皇帝手腕手更加用力,使出全力来把他往后拽,小脸都憋红了。她嘴里重复着那句:“皇上,您醉了。臣妾扶您去休息!”

    拾星想要去帮忙,沉月拉住了她。

    沉月心疼地望着自己小主子。可是她知道今天这个境况,需要并不是皇后身边人上去帮忙。

    侍卫队有所犹豫。有人似乎想上前,但是身边人使劲儿拽了他一把。

    这样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年初也有过一次,当众遭辱不是臣妻,而是一位妃子妹妹。那妃子召来内侍,将陛下连劝带架地扶走。

    等第二天陛下醒来,大发雷霆,不仅将那妃子重罚,还将她妹妹召进宫中宠幸,宠幸之后连个名分都没给,放出宫去。皇帝扬言天下女人都是他,可他随意享用。而且还下令将那日扶他走内侍全杀了。

    也正是这件事情,气得太后几度昏厥,最后盛怒之下带着小皇子搬出皇宫,在别宫住下了。

    第一个站起来人是那妇人相公。

    男子书生打扮,脸色灰败。跑过去脱了外杉,裹住自己妻子。虽糟糕事还未酿成,可美妇人身上衣裳倒也皱了乱了。

    沈茴身量娇小,拉拽醉酒皇帝实在吃力。

    她觉得手腕疼极了,快撑不住了。她抬起头,环视了一圈,最后望向站在不远处侍卫,冷着脸大声训喝:“听不见本宫命令吗!”

    之前就想过来年轻侍卫这下再不犹豫,推了同伴阻拦手,疾步跑了过来,帮沈茴扶了皇帝。然后呼啦啦地,同队侍卫又跑过来几个。

    裴徊光笑了一下。

    他望着沈茴,想着第一次见她时候,小小一个人坐在龙床上围着被子哭得魂儿都没了,她望着他目光竟像是把他当成能救命人,用那样一种渴望被搭救泪眼巴巴望着他。这才几天,她胆子竟变大了不少。

    不过她执拗又笨拙地想要反抗样子,倒是一如既往。

    “皇后娘娘发了话,你们就是这样拖拉办事?”裴徊光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语调缓慢,没带着什么情绪。

    那一瞬间,先前不动如雕人都活了。

    沈茴整个人像虚脱了一样,凉风一吹,她才晓得自己一脊背冷汗。她站在那里,抿唇看着这些人。

    ——扶皇帝,请太医,抬龙辇,收拾残桌……

    裴徊光走过去,他弯腰捡起曳地明黄披帛,慢条斯理地重新给沈茴搭好。然后他略略弓身,将小臂递给她。

    “娘娘?”

    沈茴转过头来看了看他,然后才将手搭在他小臂上,强忍着不发抖,由他扶着回去。

    她真没有力气了。

    沈茴垂着眼睛,看着鎏金地面上两个人影子,心里想着他应该知道她“色厉内荏”,因为她搭在他小臂上手一直微微颤着。

    没忍住……

    裴徊光已经将目光从沈茴身上移开,他目视前方,漠然地扫过宴桌上朝臣。看着那一张张或气愤或失望或畏惧脸。

    呵,真痛快。

    ·

    宫宴这便散了,大臣带着家眷匆匆离宫,一个个神色郁郁,间或能听见些叹息声。

    今日遭殃虽不是自己,可有这样一个君主,怎能不日日戚戚?谏臣不知被杀了多少个。也不知道今天又有多少忠良有了退隐归乡意思。

    眼看着马上走近自家马车,沈元宏停下了脚步:“你先上车等着,我回去一趟。”

    “回去做什么?这个时候再去见阿茴恐不合适啊!”沈夫人说。

    沈元宏犹豫了片刻,才说了实话:“去找裴徊光。”

    沈夫人吓了一跳:“你去寻他做什么?”

    沈元宏也不知道眼下自己拿出当年那点“恩情”,如今只手遮天掌印太监是不是还会买账。

    可他只有沈茴一个孩子了,为了小女儿,就算是自取其辱,这一趟也得走。

    沈元宏等在裴徊光回沧青阁必经路上。

    他等了两刻钟,才看见裴徊光身影。

    沧青阁是裴徊光在宫中住处,所在之地极为偏僻,离前殿也远。裴徊光在宫中虽然可行轿,但他大多时候喜欢沿着这红墙绿瓦,缓步而行。

    王来在裴徊光身后侧半步地方,高高举着伞。裴徊光身量高挑,王来几乎要垫着脚了。

    裴徊光瞥了沈元宏一眼,脚步没停。

    沈元宏努力扯出笑脸,脊背略弯了些,说:“前一阵机缘巧合得了一盒昙金砚,听说掌印之前在寻,给掌印送来。”

    裴徊光有些惊讶地看向他:“这可不像沈老将军作风。”

    沈元宏脸上笑便有些尴尬。

    送礼这回事,确是他活了几十年,头一遭。

    眼看着裴徊光要走,他有些急:“掌印位高权重,自然一言九鼎!即、即使是年少戏言。”

    这还要从裴徊光刚进宫时说起,因为他太过显眼,沈元宏注意到了他。净身这事儿,可不是都能活下来。沈元宏随口令人赠了药。

    送药奴仆回来时带了话。

    “裴徊光记下了。”

    当时沈元宏只是笑笑,没当回事。后来裴徊光手中权势越来越大,陷害忠良坏事做尽,成了人人恨惧奸宦。

    沈元宏再遇到他,没少大骂斥责,更是后悔赠药之举。也不是没有当面说过当初宁愿把药送了野狗,也不该给他这阉狗保命。

    如今他没了办法,竟红着脸将当年赠药一事拿出来。

    路旁有一座小凉亭,架在乱石堆假山上。裴徊光抬步往上走。

    近日雪多,石阶虽日日打扫,可眼下还是堆着雪。石阶并非规整青砖,而是山石。那坑洼处蓄着积雪。

    裴徊光过分癖洁,这是众人都知道事情。

    沈元宏只犹豫了那么一瞬间,就拐着拐杖快一步追过去,一边走一边脱了身上棉袍,急急将棉袍铺在山石坑洼蓄雪处。

    他低着头,紧紧抿着唇,看着裴徊光靴子踏在了棉袍上,才松了口气。松了口气同时,心里又是另一种说不出苦涩滋味。

    裴徊光在凉亭中石凳坐下,望着远处巍峨雄山。

    “沈老将军,你心里可有恨?”他问。

    沈元宏张了张嘴,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你长子武艺超群用兵如神,令敌将闻风丧胆。他本该名留史册,可陛下听信谗言急急召退援兵,使得他困守城中战到最后一刻力竭而亡,被敌军马蹄践踏尸身为泥。”

    “你次子年少有为,不过十五岁已有军功在身。偏偏被奸臣所害,诬其谋逆,被乱箭射杀,一腔雄志未得展。”

    “你长女巾帼红颜,文韬武略不输男儿。敌国来犯,逼陛下献上皇后。她从城楼上纵身一跃,以身殉国。”

    “你二女姿色昳丽且才学卓卓。与小世子更是天作之合,羡煞他人。连天地都拜了,却被掳进宫中。苛责打骂,那张艳冠京都美人面也被陛下烧毁。她死时那样凄惨,哑着嗓子喊爹娘。老将军和夫人长跪不起奢求进宫见最后一面,可陛下抱着新寻美人在别宫纵乐呢。”

    裴徊光语调缓慢,毫无情绪波动地说着过往。

    他每说一句,沈元宏脸色便更苍白一分,不知何时跌坐在地,大口喘着气。他手摁在自己胸口,喘息都变得艰难。

    裴徊光起身,他在沈元宏面前蹲下来,又凑近:“看,这就是你效忠君主,卖命大齐。”

    沈元宏没说话,他在发抖,恨溢满了他双眼。

    裴徊光笑了。

    他心里再一次生出快感来。

    啊,今天真是美妙一天。

    他起身往亭下去,沈元宏用颤抖手拉住了裴徊光衣摆。

    裴徊光居高临下地睥着他。

    “小女年幼无知,烦请掌印略加照拂……”沈元宏说着,用力握紧拐杖,挣扎着想要起身,作势就要跪下。

    裴徊光拉住了他。

    沈元宏只觉得身子一飘,已经站了起来。

    “老将军,咱家这种狗东西,不值得。”裴徊光笑笑,拂去沈元宏肩上落雪,“送老将军回去。天寒,让李太医跟去,给老将军瞧瞧身体。”

    裴徊光目送沈元宏走远,一个人在凉亭里坐了很久。

    雪逐渐变大,又慢慢熄了,弯月高悬。

    这一场复仇游戏,他付出一切代价,不留余地,连自己也给毁得彻底。

    现在啊,才刚刚开始。

    裴徊光起身,走下凉亭,没回沧青阁,先去了永凤宫。

    轩窗开着,沈茴坐在窗下,手中握着一卷书。桌上灯光昏黄,落在她脸上,将她眼睫拉得长长。

    “娘娘好生专注。”裴徊光开口。

    沈茴眼睫颤了颤,转过头,望向站在窗外裴徊光。她慢慢弯了弯唇,灯光将她脸颊映出几分说不出柔暖。

    “本宫说了会好好学。”

    裴徊光从窗外探手而来,拿了她手里春宫图卷,转了个方向,重新递给她,然后略略掀起眼皮看她:“娘娘书拿倒了。” w ,请牢记:,飘天文学_www.piaotian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