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乾津看时间, 他给自己留的时间预案可没包括在地下车库受到袭击，现在离演讲开始只有十五分钟，叫谁送新的都来不及。
“我去给您买？校门外的金融文化产业园里应该有爱马仕专柜？”
“应该”是一个海瑟薇曾经不允许自己说出口的词，但谁能提前调查这种事。
“不用管那种小事。你有别的任务, 警察马上就来, 你配合好。”范乾津沉道。
那两个学生会妹妹牙齿打颤：“您……您需要我们帮您推迟活动吗……？对了，我们找部长, 找院长……您的讲话……”“不是, 要找校庆指挥中心——”“来不及了现场是文艺部那边在场控……”她们鼓足勇气很想帮忙，然而已经慌乱无措。电话那边的老师同学们也不住打电话进来问情况。
范乾津和其他人的联合演讲放在校庆一个大主题下面。两位校领导讲话之后，“优秀校友代表”就开始发言。百年校庆，知名校友太多, 粉墨登场式的。为了让庆典更生动丰富, 校友们的发言会归类。像范乾津梁辉这种年轻一辈, 带着点“节目表演”性质。当然没有排练过, 只有各自提交的大纲。到时候主持人和场上嘉宾会归纳主题串场连词。除了他和梁辉, 同组还有五六个人。
范乾津这里如果推迟，影响的不止他自己的发言。
范乾津对海瑟薇道：“你守在现场这里，配合警察。”他又对两位目光涣散的学生会妹妹道：“通知场控的老师和同学，流程照常进行, 不用调整。但刚才接触过那位‘记者’的同学要查清楚, 到底是被假记者证骗了，还是有人冒名顶替。”
从蓝牙中接到消息的师生都大松一口气，开幕表演只有十分钟了, 要是校庆流程真开天窗，不管再怎么事出有因都是重大事故，何况这也是校庆安保疏漏导致。要是范乾津生气或是顾忌安全立时走人, 他们都不知道怎么办。现在消息还没扩散，只有负责校庆的领导、学生会相关成员和几个保安知道。在警察来前，他们都会闭紧嘴巴，以免造成混乱。
范乾津留下被硫酸灼过的公文包，只带手机乘电梯来到地面。校庆大会场设置在新体育场，此刻那可以容纳几千人的大宽阔场所已经坐了七八成，一眼望去真是人的海洋。不但有本校学生和往届校友，还有许多友邻大学学生、金融商界代表。
天空中牵着几百只缤纷彩气球，体育场栏杆边也插着许许多多金融大学紫贝壳校徽的小旗子。各学院的学生穿着不同颜色的院服，和那些西装革履的社会人士形成对比。主席台上已经就坐了不少领导嘉宾。
进体育场的安检程序相当严格，保安的探测器没有放过任何一处，还要对比身份证和邀请函。
守在门后的同学立刻认出他来：“范乾津学长！”他们对保安急道，“我们认识学长的，别摸了，你们是看他长得好看吗？”那同学似乎还一边在跟化妆师讲电话“这里马上就来，别走，他是最后一个化妆的了——”
范乾津：“马虎不得，不差这点功夫。”
恪尽职守的保安皱眉瞧着那堆叽叽喳喳的学生，“哼”地一声，从范乾津西装裤兜里掏出了一根钢笔大小的电棍。登时学生呆了。
“带这做什么？”
范乾津淡道：“检查出来我就放心了——刚才在地下车库差点被硫酸毁容。测一下你们上面措施是否到位。”
保安登时惊到：“什么？”那学生手机啪地掉地上。“范乾津学长您刚才——”
范乾津上前捡起手机递给那学生，轻声道：“已经报警，所以不要大声嚷嚷我名字了。”他不认识这同学，看他身上熟悉的制服，胸口徽章周围绣着的SUAE，显然是组织里的学弟学妹。大概是瞻仰他光辉事迹时候搜了真人照片，并且牢牢记住他的样子。
“连你都认得出我，有些人就更不用说了。咱校庆是大喜事，让它顺利结束，不要节外生枝。”
这也是范乾津不想闹大的缘故，等校庆过去再秋后算账。
学弟学妹把范乾津带到后台化妆室，简直吓傻不敢多一个字。颤道：“您允许化妆师帮您吗？”
“可以。我还要在这里面找条领带。”
“有的有的，备用很多。我请化妆师拿巴宝莉的，应该配得起您这身了。”
看来校庆准备还是挺充足的。打消了范乾津再招一个生活秘书的念头。
范乾津进化妆室，已经没有其他嘉宾，化妆师专门迅速为他补粉提色。
“还好你这脸已经够完美，不用遮瑕不用祛黑，稍微扑点粉就好。”
化妆室另一道门通往舞台后面。范乾津听到了前传来的掌声和欢呼声。前面舞台已经如期拉开帷幕，等主持人和两位校领导发言完毕，就轮到他们这一组上场。
范乾津凝神听去，金融大学现在已经不是“一肩挑”而是“分担”式，校党委书记和校长分成两个人。党委书记还是徐晓霞，校长叫做王镜，三年前调过来的。
化妆师花了五分钟给范乾津整理好行头，外面有人叫。化妆师匆忙把一条颜色相配的宝蓝色巴宝莉领带递给范乾津，“麻烦你自己系好，出那道门就是舞台后面了，你同组的现在都在那里了。”
范乾津道：“我——”还没说完，那化妆师就急匆匆跑出去，只剩下范乾津一个人。外面主持人又在串场，一个领导已经讲话完毕，留给他的不到五分钟。
范乾津握着那领带，跟烫手山药似的，他刚才没说完的半句是“……我没法自己系……”
这实在是范乾津难言之隐。
他不是不会系领带，只是在他爷爷在世时，有一次爷爷为了接见一位重要客人，穿戴着楚楚西装。途中爷爷哮喘忽然发作，旁边几个服侍的人想要帮他解开领带，却手忙脚乱拉错位置，差点把本来就呼吸不畅的爷爷勒死。那之后爷爷很长一段时间的呼吸声音都非常可怕。
范乾津需要穿西装的场合，基本上身边都是有人的，助理或管家帮他系领带，他装得很轻松。就算他们不在，一般范乾津都会备着领带结或粘式假领带，往脖子上笼一下，他能做到。
普通围脖或项链，他也不怕。他就怕自己系活结领带，绕过一圈再打出小三角形的动作。手会生理性发抖，觉得那三角形动起来像蝰蛇脑袋。那竟然成了某种固定应激，让他完不成这串简单动作。
范乾津灵机一动，推开舞台后门，这里一定有认识的老同学，找人帮忙便好。
门一推开，范乾津一眼就看到近在咫尺的梁辉。目光一直凝视盯着这个化妆室门，人就站在门边。此刻那双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地盯着范乾津，仿佛他已经等了很久。
梁辉身穿灰色挺括西装，高挑英俊。这让范乾津恍惚产生了错觉——七年前的国际会议厅的大屏幕上，梁辉就是这样的打扮，面对全场宣讲招新。
范乾津从前大约在十米开外，就能因为信息素缘故，提前察觉到梁辉的存在。他面对梁辉总是准备得很周全。如今闻不到信息素，冷不丁看到梁辉就在两米之内，范乾津的心猛然就是一悬。
毕竟上一次他清晰地“感知”梁辉，居然是在那种梦里……
范乾津迅速甩出脑海，不能在这种场合露出异样。
时光在梁辉外貌上没有留下明显痕迹，却很清晰地侵染了他的眼睛。过去的梁辉，那双清亮骄傲的眼瞳深处，总是为了避免带给别人压迫，努力散出三分和煦暖意。如今的梁辉，眼里依然含着笑，审视的目光却下意识恢复了外露的咄咄逼人态度，他似乎已经开始理直气壮对抗，不必再迁就这个世界。
不过，那双眼睛在看到范乾津时，又化成了一捧温柔的波光。
“你真的来了，准备上市那么忙，你们B轮和DGI撕成那样，现在又要pre了。我都想好你要是没空来演讲，我就连你那部分一起讲相声了。”
DGI是一家VC公司，本来说好要在B轮时融给宇派五个亿，占5个点。但范乾津发现他们的资金不是实的，而是杠杆游戏，把融进其他集团后的估值拿来当钱。就像是把别人画在纸上的饼拿来给他们当口粮。
范乾津及时拒绝他们的合伙意图，并朝各方董事会揭发。当天DGI的高级合伙人试图补救，拿了增发的共计八千万的股票基金等有价证券来当敲门砖，又被范乾津无情拒绝了。
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但宇派高层和DGI已然势如水火。
梁辉压低嗓音，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道，“直到前一分钟，我都还觉得，你不来，那也很正常。居然真的能见到你……我好高兴。”
范乾津心想，梁辉如今又进步了几个段位。刚才一直盯着化妆室门，却说在心里接受了他不会来的事实。他眼神温柔，语调诚恳，很容易引人好感。虽然范乾津心领他种种好意，也不想让梁辉这么就坡下驴地拿自己的事情套近乎。
“学长消息真灵通。”范乾津恢复了一个古老的称呼，“我们和DGI从来不是在台面上吵架，你的手是不是都长进我公司了，实在叫人有点怕。”
范乾津也不直接说“你别管这事，我自然会算账”，而是学会了装害怕，栽赃对方是不.良居心的小恶魔套路。
梁辉在听到“学长”时，露出一抹伤感：“我到真希望有能耐往你身边派眼线，可惜没那本事。我现在整天被金董雯姐虐得灰头土脸，最废物的就是我了。哪里可能搞什么小动作。但DGI是我们对头之一，他们吃瘪这么爽的事情，我们怎能不知道呢。”
伦盛也做VC业务，和DGI有相当程度的竞争关系。
梁辉像是为了打消范乾津的顾忌，带了很多不必要的信息。
范乾津想到了理重班学婊们总会说“我这次肯定考得很差，我不行的！”
梁辉这时候就像如出一辙般强调“我不行的，哪里有可能偷偷监视你。”
范乾津心里呵呵冷笑：2500%回报率的80亿流水手游，还在这里装弱——你已经拿自己和金董雯姐相提并论了，狂上天的参照物——操盘一千亿的基金恒星投资人，什么时候你也能打破这个记录？
演，继续演，还不是知道自己吃软不吃硬。
范乾津觉得，如今的梁辉，比以前更狡猾了。
这时梁辉接了个电话，听了两句诧异望着范乾津：“这样啊，行，巧了——不报交警，对，那车主是我朋友，协商处理。算了直接告诉保险是我自己蹭的，我有买那个险种。对，我自己全责，要拍照？那你摆一下。”
梁辉放下电话：“范老板的小司机上岗不久？”
范乾津一愣：“那辆劳斯莱斯幻影是你的车？”
梁辉道：“对，刚才司机给我打电话。有人不小心蹭到车了联系他。我司机查了一下车主信息发现是你的名字。那边说要走保险全赔，我说还是我这边保险赔，就当我自己蹭到的。”
范乾津心想：看来海瑟薇口风很严，那司机也不知道地下车库袭击事件，单纯以为是倒车蹭到了。
要是梁辉知道他有危险，又节外生枝。范乾津决定保密，顺势道：“居然蹭到你的车了，真不好意思。而且我也有保险，该赔就赔，何必用你的保险呢？你这样我赔不了，是不是干脆再给你买一辆得了——”
他故意说这样的话，倒要看看如今梁辉如何处理，会像当年收北苑小房子一样趁机建立联系吗？
“多大点事，保险处理就成。我已经让范总破费过几回了，怎么好意思。”梁辉云淡风轻，并未趁机发散。
范乾津不露痕迹旧事重提，敲打一二：“梁老板当初的礼物也很破费，比北苑小居室贵得多。”
“扯这个就没意思了。”梁辉轻声道，“往前推又得到救命之恩什么相许上面，范老板也不喜欢听。我知道你没去佳士得拍卖那两张地图，很高兴，已经不奢望什么别的了。”说罢轻轻叹了口气。
梁辉做出一副不越雷池，心灰意冷的模样。这既是安全范围，又是最能让范乾津放心的重见印象。
但那一瞬间，范乾津心里居然诡异有些不爽——你已经放弃了。不管真心假意，玩玩也好，有过心动也好，你肯定是不会再对我认真了。Alpha需要配对，你严防死守的，一定有什么备选。而普通人在规定上已经不可能……
这不是范乾津一直盼望的结果吗？为什么他心里，忽然有一点点怅惘。他想：再也闻不到梁辉的信息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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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控学妹看他们还在这里，焦急跑过来道：“梁学长！范学长！该上场了——王校长已经讲完了。”她含蓄提醒：“范学长，你领带还——”
范乾津和梁辉也同时回过神来，两人之前在门边讲话太投入，范乾津还没来得及系领带。
梁辉也是公式化一笑：“好，我们过去。”
梁辉先转身走两步，似是体贴给范乾津留一点空间。领带可以边走边系，范乾津可能并不希望别人盯着他的着装动作。
然而梁辉走了两步没听到声音，疑惑回头。只见范乾津非常奇怪地钉在原地，领带悬在小臂处。范乾津咬着嘴唇，眉宇间罕见凝成一个川字，他嘴唇微动，似要说什么又拼命压制，身躯居然有一点微抖。
学妹已经跑到了舞台边缘，正在引导其他人往前走。远处也有这几届知名的校友前后辈，有人似乎看到了范乾津梁辉，在帷幕边指队列，比了个赶紧过来的招手姿势。
梁辉回过去两步到范乾津身前，有些紧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是……？”
他所紧张的是范乾津做手术的伤口复痛，担心没有资格在这个时候直接探问，说得很含蓄。
范乾津也瞥到十多米开外的校友们在催促自己，他还看到了光鲜亮丽的孟杉杉。
范乾津用只有梁辉能听到的声音道：“领带。”
梁辉的思路依然有点懵，低问：“领带坏了？”
他顺势从范乾津手臂上勾下来，前后翻面也没有哪里破损，精致的缎带织面毫无瑕疵，梁辉疑道：“你对绸缎过敏吗？我的也是。不然就换给你了。”
范乾津今天的骑马西装样式，是一定要配领带的，不然白衬衫领口那一截会显得怪异。范乾津的冷淡禁欲气质也不适合不羁地敞开纽扣。梁辉有些奇怪，如果是过敏，范乾津也不会选这条？
范乾津本来指望梁辉能领悟言下之意，没想到从来聪明的梁辉居然这时候如此不上道，简直让范乾津怀疑他是故意的，他不得不咬紧牙关抵抗羞耻，小声道：“请帮我系一下。”
梁辉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秘密，来不及掩饰“哈”地笑了声，他愣是想不到范乾津居然不会系。是平时太养尊处优了吗？这个商务礼仪必修的简单动手能力，技能点为零，实在不像范乾津的作风。
不像，所以稀罕。梁辉岂会放过好机会，他立时眉眼弯弯笑开：“乐意效劳。”
似缎如水的宝蓝色领带绕过一截修长白皙的脖颈，熨帖压在整齐领口边，梁辉灵活的手指迅速挽过结，他一只手握住那领带结往上推的时候，没有忽略范乾津微微颤抖的身躯。范乾津下意识闭上双眼——简直像是一种小心翼翼掩藏的脆弱。
真的在害怕吗？梁辉目不转睛盯着，回想起那醉人的夜晚和范乾津信息素的草木清香。如今他已经闻不到了，愈发惦念。
梁辉的手拉着那截领带末端，这时候他们这时候靠得太近。而范乾津居然这时候闭上了眼睛。梁辉心驰荡漾，忍不住呼吸粗重了一分。
不对……
梁辉差点为色所迷，心头那点小旖旎，登时化作疑虑。
范乾津怎么能不会系领带？
就算不会，怎么会让他轻松帮忙？范乾津那倔强德性，立刻掏手机百度现学都不愿求助他。
就算时间来不及，不得不接受自己帮助，闭上眼睛作甚？已经不情愿到发抖，又为什么在自己这样靠近时，却闭上了眼睛？
梁辉眼中光线晦暗不明，他慢慢把领带推到最合适的地方，这时候如果从两人后脑勺越过去看，会错觉那一瞬间在短暂接吻。
梁辉眼眸深处捧出的那些柔光，换作一点冰冷的潜流。
范乾津故意在跟他调.情吗？
——难道你学会玩我了？这算不算个进步？我其实从来不认为你会是那样的人，但不确定波诡云谲的商战场中有没有其他企图。能让你委曲求全，纡尊降贵，是什么事？和宇派上市有关吗？变异人和普通人的规定横在中间，你这样的暧昧态度，是要我觉得更刺激吗？
没关系，梁辉温柔地帮范乾津把领带压平。露出沉沉笑容，在心里说：求之不得，我就陪你玩玩。
随后，他们并肩加入校友队列，准时向前台走去。飘天文学_www.piaotian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