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琛哭着一句又一句的重复：“对不起，对不起……”
他突然松开了顾老爷子的手，将水果刀重新拿了起来，想尽办法将上面的指纹一点一点抹去。
顾老爷子有气无力的看着他的动作，那是天崩地裂的失望。
只是余光瞥见了回过神来准备冲进来的顾沉枭，当即无声的从口中蹦出来几个字。
“别进来……”
顾琛眼下的情绪明显有些失控，万一再伤了顾沉枭……后果不堪设想。
顾沉枭知道老爷子不准他进来的原因，这件事情……只能被隐藏不能闹大。
顾琛准备离开房间，顾沉枭攥紧了拳头，站在了墙边，其实只要顾琛回头认真看上一眼，就能看到他的身影，可是很明显，现在的顾琛早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平静，心里唯一剩下的也不过是逃跑。
他不能从正门离开，怕碰到任何人，因此，选择了和高雪离开的同一路线，从后面的小门离开。
顾沉枭红着眼睛走了进来，立即冲到了老爷子的面前。
平日里，他也不是很喜欢这个爷爷的。
哪怕爷爷很宠爱他，可是爷爷的许多做法都让他很不喜欢。
比如，他曾经无意间听到的那些顾家暗地里的生意，他当时很小，但正如顾老爷子所说那样，极为聪慧。
那里面有多少肮脏的交易，他比任何人都还要清楚。
他不喜欢爷爷的做事风格，为了利益抛弃所有的三观。
可是，现在这个他不喜欢却格外宠爱他的爷爷躺在了血泊之中，他心中升起了强烈的恐慌。
“爷爷………”
“乖，乖孙，听爷爷说………”老爷子已经察觉到了死亡的来临，一把握住了顾沉枭的手臂，握的那么紧，那么用力，是舍不得离开，“忘，忘记今晚的事情，别，别将你爸爸供出，出来……”
“不，他要为他做的错事受到惩罚！”
十六岁的少年红着眼，他没办法答应这个要求，他曾经不懂什么叫做荒唐，可是却在此时生出了荒唐的感觉。
“爷爷，我现在就打电话让医生来救你！”
顾沉枭想要挣开爷爷的束缚，他想要让对方活着。
顾老爷子反而摇了摇头：“别，别去……爷爷活不了了，爷爷有，有话要交代你……”
活不了了……
十六岁的少年其实早就明白了死亡的意义，可是第一次接近死亡。
顾老爷子不愿意去医院，一旦去了医院这件事情就是想遮掩也遮不住了。
顾家看起来已经站在了金字塔的尖端，可是出了丑闻便是另一个下场。
“乖孙，不要，不要供出你爸，顾，顾家不能遭受这样的绯闻……”
顾家如果遭受到这样的黑料，肯定会让其他四大家族抓到这次机会，然后联手对付顾家。
而作为家主的顾琛一旦被伏法，就意味着顾家的稳定会直接被打破，从而导致顾家直接走向衰败。
顾老爷子的心中，顾家的未来远远要胜过他的生命。
顾家作为帝国几百年屹立不倒的家族，绝对不能够毁在他们这些人身上！
“你，你爸不是故意要杀我……乖孙，忘，忘记今夜的事，顾，顾家以后只能靠，靠……你……”
握着顾沉枭手腕的力气渐渐消失，在垂下去的瞬间，那远处的钟声敲进了他的心中，悠远而沉重，却像是一道阴影留在他的心里。
目光触及到地上的水果刀，他的手伸了出去。
黑暗的情绪在心中开始滋生，长大，然后变得茂盛。
他下了楼，脑袋里是空白，眸子是猩红，双手因为和老爷子接触，已经沾上了鲜血。
那样疯狂的令人窒息的他，撞到了比他自己都小小的顾明珠，她扎着两个马尾，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里只有恐怖，看到他走了过来，她便开始疯狂的大喊大叫。
“你不要靠，靠近我……”
“不要……”
“你这个魔鬼！你这个疯子！”
其实十六岁的他和六岁的他是一样的不幸。
六岁的他已经聪慧到深夜撞见柳雅涵**着背靠在不是他父亲顾琛的男人的怀里，便明白了夫妻恩爱的谎言，便明白了背叛，明白了欺骗，远处传来的钟声一样的沉重……
顾沉枭的眸子渐渐的从那些久远的记忆里拉扯了回来，他站在温瓷的下方，突然自我嘲笑道：“若是阿瓷，定然不会如我这般，真的随了爷爷的心愿。”
他觉得十六岁的自己终究是天真的，他没有报警，没有及时叫来医生，他什么都没有做，随了老爷子的一切要求。
可是二十六岁的他，已然不打算去守住那么荒唐的诺言了。
温瓷低头，浅色眸子里的光落在他的身上，语气很淡道：“顾沉枭，你用十年布局，想要的不仅仅是顾琛一个，你要的毁掉的是整个顾家。”
顾沉枭漆黑的眸子里突然划过一丝的笑意，他勾了勾唇，像是想让气氛不那么的沉重，扯了扯嘴角，道：“是啊，我在逗你，阿瓷真聪明。”
只是他并不是从十六岁就开始布局，他只是从十六岁开始学会了卧薪尝胆，学会了潜伏。
整个顾家都是错的，他恨顾琛，恨柳雅涵，也恨出卖朋友做着肮脏交易的老爷子。
顾家本就不应该存在，这偌大的基业里有多少人血馒头，谁又能数的清。
他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但他知道他不过是想要求一个道，一个他要的道。
如果没有顾家的这些荣华富贵，为非作歹的顾家这些人就会失去他们的资本，失去他们的武器……
最后迎来属于他们的消停。
这其中也有他对父母的报复，报复他们既然生养了他，却让他过着最痛苦又不堪的生活。
而他们每一个人都不会反省自己的过错。
顾琛似乎已经忘记了他的手上沾着自己亲生父亲的鲜血，柳雅涵似乎也忘记了她的出轨是不光鲜的，不仅仅是出轨，她还忘记了她曾经为了捆住顾琛，想尽一切办法，让七八岁的他感冒，发烧，挨冻，长达两年的病痛折磨后，她似乎也明白，她已经没办法挽留下来顾琛了，她便收起了那些伤害亲生骨肉的把戏。
时间过得很快，他们依旧活的光鲜亮丽，并且在每一个夜里都能心安理得入睡。
他们都忘记了自己的肮脏，他们仿佛什么都没有做过，一个在他的面前假装慈父，另一个在他的面前假装母亲。
真是可笑。
既然他们不记得，那么他替他们记得。
温瓷再次出声，语气如常：“要收网了？”
“快了。”
顾沉枭的嘴角多了一丝的笑意，心中的那一团怨气，似乎已经开始散去。
“那这里怎么办？”
顾沉枭知道温瓷问的是顾家这一片宅子如何处理，无论是留下还是出售，似乎都各有利弊。
他道：“顾明珠的嫁妆。”
是的，这是他早就准备好的，他厌恶这里，可是这里对于顾明珠而言，却拥有太多的快乐。
他的黑暗之地，却是她的光明之地。
送给顾明珠，想来老爷子泉下有知也不至于不瞑目。
毕竟，到了最后顾家老宅里住的还是顾家的人。
温瓷轻笑一声：“你倒是大方。”
价值几个亿的宅子是妹妹的嫁妆……
“阿瓷，你这是吃醋了？”
顾沉枭连连上了几个台阶，走到了温瓷的面前，两人只是相差了一个台阶，距离极其的近。
“顾沉枭，你觉得我会缺这样的宅子？”
温瓷淡淡的反问一句，却让顾沉枭笑意更深。
“阿瓷自然不缺，”他顿了顿，脸皮颇厚：“但是那不是我送给你的。”
温瓷扯了扯嘴角，忍着才没有把那么一句“多稀罕”三个说出口。
毕竟，这三个字若是说出口，反倒像是坐实了他的说法。
她抿了抿唇，转身就继续朝着上方走去，直到来到钟楼的顶层，那个只有一个小窗口的阁楼，一股压抑的气息散开。
“既然怕雷声，为什么还要来走走？”
顾沉枭道：“我下午去了墓园……”
“找顾老爷子……”温瓷突然明白了顾沉枭去墓园的原因了。
和睡在地下的老爷子说说他接下来想做的事情呗！
“也算是和六岁的自己，十六岁的自己和解。”
温瓷靠在墙边，目光从窗口向外望去，整个顾家的老宅在夜里都是灯火通明的，像是一座不夜城。
“顾沉枭，和解很好。”
不过才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做什么要天天把自己整的就跟多么苦海深仇似的。
“每个生命都有自己的去处，”她忽而转过头来，半张脸在阁楼的灯光下，另外半张在黑暗之中。
“我的手上也有很多鲜血，我也背负了很多条生命，他们都说我是魔头，说六界有了我，必定不得安宁……”
“多可笑，只不过因为我生在鬼道而已。”
“纵使天下都容不得，说我的不是，我也不觉得自己就真的是魔头了……”
“因为，我只是想活着……”
活的更好一点，好到没有追杀，平稳的过上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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