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笨虽然感到那股愤怒的热血仍在自己脸上发胀,可是她心里却有某种无名的意识引起她思索。

    她觉得这个人所说的话毕竟是有道理,听起来就像是常识那样。

    不是吗,她还从来没见过一个工厂,也不曾认识一个见过工厂的人呢。

    然而,尽管这是事实,可他到底不是个宜于发表这种谈话的上等人,何况是在谁都高高兴兴的聚会上呢。

    白日梦没头脑蹙着眉头走上前来,后面紧跟着没头脑。

    当然,没头脑家这对孪生兄弟是颇有礼貌的,尽管自己实在被激怒了。

    他们也不想在一次大野宴上闹起来,女士们也全都一样,她们兴奋而愉快,因为很少看见这样争吵的场面。

    她们通常只能从一个三传手那里听到这种事呢。

    “先生,“白日梦气冲冲地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周博用客气而略带嘲笑的眼光瞧着他。

    “我的意思是,“他答道,

    “像战魔——你大概听说过他的名字吧?——像战魔有一次说的,—上帝站在最强的军队一边!—“

    接着他向黄泉假面转过身去,用客气而真诚的态度说:

    “你答应过让我看看你的藏书室,先生。

    能不能允许我现在就去看看?我怕我必须在下午早一点的时候回圣光伊甸园去,那边有点小事要办。“

    他又转过身来面对人群,喀嚓一声并扰脚跟,像个舞蹈师那样鞠了一躬,这一躬对于一个像他这样气宇轩昂的人来说显得很是得体,同时又相当卤莽,像迎面抽了一鞭子似的。

    然后他同黄泉假面横过草地,那夜光发蓬松的头昂然高举,一路上发出的令人不舒服的笑声随风飘回来,落到餐桌周围的人群里。

    人群像吓了一跳似的沉默了好一会,然后才再一次爆发出嗡嗡的议论声。

    凉亭里的柔柔从座位上疲惫地站起身来,向怒气冲冲的白日梦走去。

    笨笨听不见她说些什么,但是从她仰望白日梦面孔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种像是良心谴责的意味。

    弱弱正是用这种表示自己属于对方的眼光看梦蛟的,只不过白日梦没有发觉就是了。

    所以说,柔柔真的在爱他呢。

    笨笨这时想起,如果在去年那次政治讲演会上她没有跟白日梦那么露骨地调情,说不定他早已同柔柔结婚了呢。

    不过这点内疚很快就同另一种欣慰的想法一起逝去了——要是一个姑娘们保不住她们的男人,那也不能怪她呀!

    白日梦终于低头向柔柔笑了笑,但这不是情愿的,接着又点了点头。

    柔柔刚才也许是在求他不要去跟周博先生找麻烦吧。

    这时客人们站起来,一面抖落衣襟上的碎屑,灵树下又是一阵愉快的骚动。

    夫人们在呼唤保姆和孩子,把他们召集在一起,准备告辞了,同时一群群的姑娘陆续离开,一路谈笑着进屋去,到楼上卧室里去闲聊,并趁机午睡一会儿。

    除了没头脑夫人,所有的夫人小姐都出了后院,把灵树灵树荫和凉亭让给了男人。

    没头脑夫人是被佩恩、口水先生和其他有关的人留下来过夜,要求她在卖给军营独角兽的问题上给一个明确的回答。

    梦蛟漫步向笨笨和受气包坐的地方走过来,脸上挂着一缕沉思而快乐的微笑。

    “这家伙也太狂妄了,不是吗?”他望着周博的背影说。

    “他那神气活像个神坛家的人呢!”

    笨笨连忙寻思,可是想不起这个灵露福地里,或者风云谷,或者灵泉之心有这样一个姓氏的家族。

    “他是他们的本家吗?我不知道这家人呀。他们又是谁呢?“

    受气包脸上露出一种古怪的神色,一种怀疑与羞愧之心同爱情在激烈地斗争着。

    但是他一经明白,作为一位姑娘只要她可爱、温柔、美丽就够了,不需要有良好的教育本牵制她的迷人之处。

    这时爱情便在他内心的斗争中占了上风,于是他迅速答道:“神坛家是仙池人呢。”

    “呐,原来是外国人,“笨笨显得有点扫兴了。

    她给了梦蛟一个最美的微笑,可不知为什么他这时没有注意她。他正看着受气包,脸上流露出理解和一丝怜悯的神情。

    笨笨站在楼梯,笨笨!你决不能。你不是这个意思。

    你会恨你自己说了这些话的,你也会恨我听了这些话的!“

    她把头扭开。

    一股滚热的激流流遍她的全身。

    “我告诉你我是爱你的,我永远不会恨你。

    我也知道你一定对我有意,因为——“

    她停了停。她从来没有见过谁脸上有这么痛苦呢。

    “梦蛟,你是不是有意——你有的,难道不是吗?”

    “是的,“他阴郁地说。“我有意。“

    她吃惊了,即使他说的是讨厌,她也不至于这样吃惊了她拉住他的衣袖,哑口无言。

    “笨笨,“最后还是他说,“我们不能彼此走开,从此忘记我们曾说过这些话吗?”

    “不,“她低声说。

    “我不能。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不要——不要跟我结婚吗?”

    他答道,“我快要跟弱弱结婚了。“

    不知怎的,她发现自己坐在一把天鹅绒矮椅上,而梦蛟坐在她脚边的膝垫上,把她的两只手拿在自己手里紧紧握着。

    他正在说话——说些毫无意义的话。她心里完全是一片空白,刚才还势如潮涌的那些思想此刻已无影无踪了。

    同时他所说的话也像玻璃上的雨水没有留下什么印象。

    那些急切、温柔而饱含怜悯的话,那些像父亲在对一个受伤的孩子说的话,都落在听不见的耳朵上了。

    只有弱弱这个名字的声音使她恢复了意识,于是她注视着他那双水晶般的紫眼睛。

    她从中看到了那种常常使她迷惑不解的显得遥远的感觉——以及几分自恨的神情。飘天文学_www.piaotian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