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雨不知春早去,一晴方觉夏已深。
阳炭烹七月,万物此陶镕……这年的夏天,格外的热,秦季年早早便由常副官伺候着,领着夫人姨太去了牧山山上避暑,走前并将一应事物交由给秦晋山同秦啸川处理。
;我听说,那冯老头要从丰台过来?秦啸川处理完上午的文件才得空命人泡了杯消暑茶,他端着杯子漫步到了秦晋山的办公室,抬手敲了敲房门,笑得一脸意味深长。
秦晋山扫他一眼,咋舌道:;在丰台的时候,父亲排第一,第二便是冯老,连我都还排不上名号……啧,也就你小子敢这么叫他!
;哟,那可真是稀奇,竟连我三哥都落了下风!那如今排号第三的,又是哪位人物啊?秦啸川随口问道。
茶杯里加了冰块很是凉爽,所以秦啸川手不离杯,只将奶白色的夏季衬衫的袖口又往手臂上推了推,这才一屁股往办公室一角的沙发坐下。腰线较高的铁灰色军裤随着他坐下屈膝的动作,猛地从军靴里往上提了一小截,只见秦啸川抬脚踢开了跟前的矮几,直到距离满意了,方才抬脚将腿放上去。
;哦,那个人你可比我熟。秦晋山挑眉浅笑,待见秦啸川那副样子后忍不住打趣道:;你可得小心这幅样子不要被冯老瞧见,若不然他那脾气一上来,又得给你念经施咒了。
秦啸川满不在意道:;那三哥可真是有所不知了,我这一生啊,独独就只怕两件事!一怕芸妹妹掉眼泪,二怕父亲不讲道理。
秦晋山好笑道:;算了,我不跟你两个扯嘴皮子了,等会儿下午还要去火车站接人。转念又问了声,;你去吗?
秦啸川仰头倚在沙发上,觑他一眼道:;你要我去做什么?
秦晋山停笔抬头,;你自然也去接人啊。
秦啸川好笑道:;我接个什么......他回想了片刻前的谈话——哦,那个人你可比我熟。于是渐渐没了声。
;三哥,丰台如今排名第三的,是谁来着?他不可置信地问道。
秦晋山好奇地盯着秦啸川的反应,;叶文佩。
秦啸川脸色突地沉了下来,;那女人……算了,她根本就不是个女人。话虽这么说,可他心底还是有些佩服叶文佩的。
;你那老同学如今可是冯老的新晋爱徒,冯老惜才,那姑娘悟性又高,连父亲之前在丰台地时候也都夸赞过她,你小子难道还没一点危机感?
秦啸川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并不答话,好一会儿才拍了拍椅子问道:;下午几点钟?我同你去接人就是。从北平回到天津不过才两月多,他倒要看看,那女人又长进了多少。
火车站。
高温空气被驶进站台的火车的蒸汽挤压在与月台间隔狭小的空间里,渐渐变形成扭曲的热气,蒸烤着人群,酷暑难耐。
;冯老,请。许朔早早便候着在月台上,计算着列车停下的位置,于是分毫不差,头等车厢正好平稳地停在他面前。
冯季乡颔首回应,虽是垂垂老矣的年纪,但眉眼间的睿智尚明,腰杆子也努力打得很直,总之是位颇具气魄的老人。
;许副官!随行下了好几位长官之后,便到了叶文佩,只是她没料到,竟在火车站遇见了许朔,记得两月前去丰台,便是他开车送得她。
;叶小姐。许朔抬眼极快地看了一眼叶文佩,只觉得她似乎比走前又黑瘦了些,只是五官漂亮依旧。
叶文佩心下有些愉悦,边走边试探问道:;你同你家九少最近在陆军署忙吗?
许朔目视前方,脸似乎被太阳烤得热了,竟不知不觉间微微红了起来,;大帅去避暑后,近来也算有些忙吧,但不过今日三少和九少都专程空了时间,亲自来接你们。
叶文佩不自知地扬起嘴角,抬手拍了拍许朔的肩,欣喜道:;有劳许副官了。话虽是对着许朔说的,可她的心却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另一个人。
许朔被叶文佩突如其来的触碰搞得有些不知所措,只不受控制地涨红了脸,渐渐缓下脚步掉了队伍。大步走到前面去的叶文佩自然不知,此刻身后许朔繁乱的心绪和复杂的眼神。
许朔暗自大力掐了自己大腿一下,克制又小声地对自己提醒道:;叶小姐,不是你这样的人可以想的……别傻了。
一个是上海名家闺秀,一个是乡野寒门弃儿……他岂能高攀?
出了火车站,大门左侧的官道上停了数辆汽车,秦晋山同秦啸川身着秦军正装,领头站在队伍前面,很是英武显眼。
;晋山,真是辛苦你啦!冯季乡上前与秦晋山回了军礼,若不是他这把老骨头经不起公路颠簸,不然他也不用劳烦大帅的儿子亲自到火车站接待。
;冯老前辈真是见外了,家父临去牧山前便告知我们,若老先生来天津,一定要好生接待,当如亲人。秦晋山应声笑道。
;冯老……先生,请。秦啸川瞥见秦晋山沉下的脸色,于是急忙改了口,亲自拉开了车门,护着老人上了车。
那冯季乡上了车,只探出个脑袋笑骂道:;哎哟,当年的混世小魔王转性了呀!
不远处的叶文佩一听,忍不住侧头偷笑起来,只是再转头时,便对上了秦啸川不善的目光。
秦啸川面上虽挂不住,却还是忍住了,只见秦晋山看好戏一般扫他一眼,接着也笑着摆了摆头坐上车。
叶文佩望着陆续开走的车,却仍站在原地不动,直到一辆军用吉普车停在她的跟前,她才微微挪了挪步子。
;叶小姐,请上车。许朔神色已恢复如常,此刻正坐在驾驶座上,低头对着车窗外的人恭敬道。
叶文佩豪迈地跨着长腿坐上了后座,座上的秦啸川好笑地打量着她,赫然评品了一句道:;啧,我怎么觉得你这女人,除了好像又黑了点、瘦了点……丑了点以外,没见着又有什么长进啊?说完,目光玩味地落在了她的胸上。
叶文佩也不生气,只刻意挺胸侧头好笑道:;秦啸川,不用看了,我告诉你,我穿Код в。
秦啸川听完只故作惊讶地点了点头,接着忍不住笑了起来。只是坐在驾驶座上的许朔片刻后才明白了过来,于是脸红得好似要滴下血来。
;你这女人……委实令人佩服。秦啸川附手抱胸,只偏头笑得露出一排雪亮的牙齿,眉眼更显俊气。
叶文佩的心头微微颤了颤,目光忙往窗外偏去,街道上琳琅满目的商铺,挂着各式各样高大的商品广告,只是海报上那些男明星的脸却莫名通通变成了她身侧那张笑容张狂肆意的脸。
;喂,下车啦。秦啸川突然觉得叶文佩这女人还是有些有趣好玩的,于是也不像之前那样刻意疏离,态度缓和了好些。
秦啸川这一唤,叶文佩回过神,才惊觉汽车已经驶入大帅府。
待众人下了车,管家就迎了出来,欣喜热切道:;三少爷,时间掐得正点儿,眼下进屋就能开宴了。
秦晋山点点头,转身笑道:;本想说去饭店,想来老前辈向来注重养生,便做主叫府里备了家宴,希望能合您老口味。
秦晋山是冯季乡看着长大的,品行端正,做事严谨,向来不会出什么纰漏,只是因为一个女人……荒废了自己的身体,落下病来,委实令人惋惜。
众人进了餐厅,管家便有条有序地张罗着上菜,都是中式高端菜系,专门按照冯季乡平时的养生习惯,投其所好。
前厅众人开了宴,管家点了点头菜的样数,才发觉少了一样,于是沉下脸去了后厨查看。
今日宾客较多,后厨上菜的人手不够,便又调了几个样貌上得了台面的丫头帮忙,只是似乎还差了一个丫头。
;李管家。后厨的人一脸诧异地抬头望向脸色不悦的管家,异口同声地行了礼。
;前厅少上了道头菜,你们知不知道!现在立刻,把负责那道官烧目鱼的丫头给我叫出来!管家平日里说话待人都极温和,只是遇到这类不细心做活的人便会火冒三丈。
几个切菜的老妈子面面相觑,还是靠前的几位刚上了菜回来的丫头相互点了一下人数,其中几位丫头偷偷推搡了几下,才有人开了口。
;回,回李管家,那道菜是芬儿姐姐负责的,只是……只是方才有人找她,她去了后院偏门,眼下还没回来……我们,我们也不知她会错过上菜的时间,还请李管家宽饶了芬儿姐姐。说话那丫头年纪最小,平日里受过芬儿不少恩惠,于是才壮了胆替她求情。
李管家不悦骂道:;这丫头真是越来越不像样了,想我年轻时候还近身伺候大帅那么多年,也没见同这丫头一般不守本分!骂归骂,骂完了事情还是得解决,于是他收了气,忙想出了对策:;你!你!还有你!瞅着手脚麻利些,待会记得把那道漏掉的前菜同中菜一起端上去,都给我机灵点,不准再有纰漏!
;是,李管家。
前厅的宴席上,人陆陆续续地下了桌,只余冯季乡和几个资历尚老的军官还由秦晋山应酬着。秦啸川因为天气炎热,没什么胃口,于是早早便下了桌。他坐在大厅的沙发上,抬头盯着不远处壁头上安置的电话,只是还没能如愿等到它响起来,倒是听见了身后渐渐靠近的脚步声。
;秦啸川,你向来都是这么招待客人的吗?
秦啸川回头扬了扬嘴角,敷衍道:;哎!那你还真是少见多怪了,我向来都不招待客人。
叶文佩毫不在意地贴身坐下,悠然自得地望向秦啸川道:;哦,那还真是失算,本来还想着能无尚荣幸,由咱们鼎鼎大名的秦家九少带着转转天津,看来我要失望了。
秦啸川挺了挺身,极为自然地拉开距离客气笑道:;呵,这样的事我可不在行,不过我六姐倒是对天津各个好玩、好看的地界儿如数家珍,只可惜她近来同朋友去了嘉兴游玩,没能在家。不然,我倒是可以请她带你转转。
;哎,看来我那套骑马装算是白带了。叶文佩语气失落地叹道。
秦啸川突地来兴致,明知道这女人是故意给他下套,他还是忍不住挑眉问道:;你马术很好?
叶文佩谦逊一笑:;寻常水平而已,不过毕业那年侥幸拿了全校第一。
这话激起了秦啸川的胜负欲,于是想了想,起身道:;我倒是好奇,你那第一该有多少水分。
;一试便知。她十分帅气地挑衅笑道。
……
这秦啸川领着许朔同叶文佩前脚刚走,后脚前厅便散了席,秦晋山带着众人回了陆军署,正热火朝天地商议着在北地建立军校的事宜,不料中途却被几位不速之客打断了进展。
;你说是什么人?秦晋山眉头紧蹙,心情复杂地问道。
哨兵回道:;那几人一身东洋打扮,说是扶桑派遣来的特使,想要与总长一见。
冯季乡变了脸色,讽道:;好一个扶桑特使!这群人还真是贼心不死。飘天文学_www.piaotian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