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他来得这么快?”程榭之仰头看着缓步走近的高大人影, 脊背绷得僵直,爪子微微抬起半寸,准备看情况不对就跑。

    系统:“他下了朝发现你不在殿内, 就离宫来找你了。刚好有人看见唐与臣带着一只蓝眼波斯猫回府……”

    唐与臣头顶一只猫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 这样少见的事情叫碰巧看见的人没办法过之即忘,马上就被燕琅顺着寻到了踪迹。

    燕琅走进来, 靴底踩过厚厚的地毯,走到程榭之面前伸出双手, 正要抱起他时, 数步之外的山水屏风后传出一阵惊呼, 带着少女特有的婉转柔媚,随之而来地像是什么东西被撞倒的动静, 随着“砰——”的一声,山水屏风倒了下来, 露出藏在屏风后的一对姿态亲密、衣衫半解的年轻男女。

    燕琅神色不变, 甚至连抬一眼的意愿都没有。他半垂着眼睛,俯身将地上表情仿佛有些呆愣愣的猫儿抱入怀中,力道不重, 但刚好将程榭之禁锢在臂肘之间,让他不能挣扎逃离。

    不过程榭之没有挣扎的意图, 他窝在燕琅怀抱中, 衣袖上的龙涎香淡淡萦绕在呼吸间。燕琅垂眼看着怀中乖觉的猫儿,眼里阴翳散开些许, 点了点程榭之的额头:“下一次不许乱跑了。外面很多不怀好意的人喜欢拐走你这样的猫儿。”

    顿了一下,他又说:“如果下一次再偷偷自己一个人溜走, 就把你关到笼子里去。”

    半是温柔半是胁迫的语气。

    程榭之却一点害怕都没有, 如果说在燕琅刚进来那会儿还有点传言里暴君的架势, 那么在他开口之后,程榭之就明白了这人就是个纸糊的老虎,根本不会真正拿他怎么样。尤善于得寸进尺的程榭之一点儿也不在乎燕琅的“威胁”,他伸出爪子把燕琅的手臂掰开了一点,让自己能够更舒服地蜷缩成一团,然后看向唐子衿和唐与臣,期待着他们要让现在这个局面怎么收场。

    唐子衿听到门被砸开的动静,瞬间就慌了神,正匆匆忙忙想整理好仪容想要除了看看情况,没想到手肘一屈时不小心撞到了屏风,还让一堆人看见了自己这番模样。她心中又羞又恼,赶忙将自己的手从唐与臣手中抽了出来,将自己微微散开的领口系好,低着头和唐与臣隔开半步。

    唐与臣衣衫不整,见到这么多人皱起眉头,将唐子衿护在身后,挡住似有若无飘过来的异样视线,才道:“陛下带这么多人贸然闯入舍妹闺房,于理不合吧?可否请羽林军暂时避让。”

    燕琅扫了他一眼,“世子还是先把衣服穿好,再和朕来说话吧。”

    他语调寻常,藏在他身后的唐子衿脸色却忍不住变了变,贝齿轻咬下唇,心中慌张不已。自己和哥哥这样的情况被看到了,虽然说自己和哥哥都问心无愧,恪守礼仪规矩,没有逾越分毫——她只是帮哥哥试了试衣裳而已,哥哥见她脖颈处起了些小红疹,担心她才拉开领子瞧了瞧。分明什么事都没有,可是……可是……

    一阵酸涩的委屈漫上心头。

    若是今天的事情传出去,她的名声全完了。

    她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埋怨,哥哥为什么非得瞧瞧那疹子,自己明明告诉他没有什么事了。这想法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随即她立刻惊觉自己的想法不对,自己怎么能怪哥哥呢?

    唐子衿垂着头,心中一时间委屈、酸涩、愧疚、茫然一齐涌上心头,呆愣愣地站着,全然没有平时百伶百俐的模样。

    ……

    燕琅虽然态度不近人情,但还是顾忌了女孩子的颜面,让一干羽林卫往外退了一点。

    他见唐子衿和唐与臣两个不断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交换视线,眉来眼去,眼带幽怨,宛如一对被银河分开的牛郎织女,不禁微微冷笑。

    “怎么?唐国公的一双儿女,听闻慧绝京城,难不成见了朕连礼都不会行?”

    程榭之抬了抬眼皮子,发现燕琅似乎对这对兄妹苟且之事一点意外都没有,不知是惯于将事藏在心底,还是早就知晓了。

    ——程榭之见了这对兄妹在院子里相处的情态,完全不像一般的兄妹。唐子衿见了唐与臣那含羞带怯的小女儿的情态,若说是夫妻也是有人信的。

    难怪后来唐子衿的身世一暴露,不到两个月两人就毫无芥蒂地开始谈婚论嫁。

    他漫不经心地想着,突然耳朵被捏了捏。轻柔的力道,像是逗弄。

    变成一只猫后,程榭之也继承了不少猫特有的习性,比如说耳朵比做人的时候更加敏感,他几乎能感受到燕琅指腹上的温度。程榭之挥爪打掉燕琅作怪的手,动了动耳朵,开始思考怎么把自己的耳朵藏起来。

    ——为什么人类有这么奇怪的癖好呢?他转了转小脑袋,开始在心底狠狠批判燕琅的恶劣行为。

    燕琅被他爪子一挥,也不恼,含笑顺势捏了捏他软绵绵的爪子,才将眼角余光分给惶然跪地的一对男女:“世子是否要和我解释一番,朕的猫儿是怎么落到你唐国公府来的?”

    “朕听院子里的婢女说,朕的猫儿成了你寻来给唐小姐做伴的小玩意儿?”他嗓音带着点笑,却莫名的冷,声线沉沉,染着一丝肃杀。

    唐与臣深知自己今日说出一个字,必定不得善终,当下额头上冒出豆大汗珠,五体投地诚惶诚恐道:“臣不知晓这是陛下的猫,只以为它是路边不知从何处跑来的野猫,这才想将它带回府中与舍妹做个伴。”

    唐子衿听到唐与臣说的话,没忍住看了他一眼,瞥见他弧线紧绷的下颌,有汗珠顺着脸滑下来,完全没有将视线分给唐子衿。

    唐子衿见他一点儿也不关注自己,又想起他刚刚说那猫儿是捡来的,心中升起一阵巨大的委屈——难道自己就只值得用一只捡来的猫搪塞吗?

    难道自己做了他这么多年的妹妹,只因为没有真正的血缘关系,便天生亲近不起来吗?

    她垂着头,暗自伤心不已,一时间也顾不上燕琅和唐与臣再说些什么了。

    程榭之没错过唐子衿脸上复杂的表情,隐约猜到唐子衿心底的想法,他略觉无聊地挪开脑袋,抬爪揉揉眼睛,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燕琅见状放松了些手臂,让他在自己的怀里躺得更舒服些。

    他做完这一切才重新看向唐与臣,视线居高临下:“听说唐世子在为朕修书?”

    “是。”

    “修书一事非博学之人不能胜任,波斯猫在京中极为少见,但记载颇多,近几年只有进贡的这一只,你既然连一只猫都不认得,可见不是广学之人,胜任不了此职,更遑论为官做宰?既然如此,你还在家中多读些书再入朝为官吧。”

    燕琅冷冷说完,拂袖离开。

    徒留下唐与臣跪在地上 ,满脸惨白,良久终是瘫倒在地。

    燕琅这话一出,等于直接断绝了他的仕途。燕琅要他多读些书再入朝,可是焉知他要苦读到何年何月!

    只不过是一只不懂事的小畜生而已!唐与臣牙关紧咬,眼中掠过不忿,死死盯着门槛。

    唐子衿却是松了口气——陛下完全没有提及到她,应该是不打算责问今天的事情了。这下子她的名声就能得以保全了。

    她感到一丝庆幸。

    燕琅回到宫中时,怀中的猫儿已经迷迷糊糊睡着了,一双软嫩的爪子捂着眼睛。他看着程榭之全然不知的无辜模样,好笑地将他放到床榻上,轻轻摸了摸他柔软的肚皮。

    听到程榭之跑了的时候,燕琅本来十分生气,但在唐国公府看见满脸无辜又暗含戒备的小家伙时,他心底那阵气瞬间就消了,只觉好气又好笑,万般无奈。

    他凝视着睡得全无所觉的程榭之,良久叹了口气:“什么时候……”

    后面的话语太轻以至于被模糊在空气中,刹那无影无踪。

    只有捕捉到这一段短暂音频的系统在理解了燕琅话里的意思后,有点奇怪地看了看自家宿主。虽然燕琅的话听起来没什么,可是那口吻完全不像对着一只猫,反倒是像对人说话的口吻。

    奇怪极了。它想。

    …………

    程榭之是在系统急切的声音中被吵醒的,十分耐心地听了一刻钟系统用激动的语调绘声绘色地描述他离开后,唐国公府里发生的事情。

    就在唐子衿以为自己逃过一劫的时候,燕琅把唐国公召入宫中,不知道燕琅对可怜的唐国公说了什么,这位老臣恍恍惚惚,在御书房的台阶前摔了一跤,差点带着整个人滚下去。

    唐国公回到府中后,少见地大发雷霆,先是将长子唐与臣用家法狠狠抽了一顿,罚他在祠堂思过,又执意将一贯受宠的女儿送到家庙里清修,任凭妻子怎么好言相劝都没有用。

    程榭之了悟,这是兄妹苟且的时候被做父亲的知道了。

    “燕琅还让唐与臣在家好好读书呢。”系统有点唏嘘,看样子这位唐国公世子是不可能像影像里那么顺畅地平步青云了。

    “对了,宿主准备和他们两个人中的哪一个做交易吗?”系统又问。

    程榭之:“不着急,等我见过了那位真正的国公府千金再说。”

    系统点了点头,又想起什么:“另外,我发现燕琅有一点奇怪。”

    它就把在程榭之睡着的时候发生的那一幕和他简单讲了讲。程榭之听着眯起眼睛,若有所思:“燕琅这个人……是有一点奇怪。”

    系统趁机道:“所以咱们还是离他远一点。”

    程榭之跳下床,就地打了个滚,“我吃他的睡他的,离他远一点——我是要去街上卖艺为生么?”

    系统:“……”

    系统:“好吧。”

    程榭之:“燕琅现在在哪里?”他抬着头扫了眼周围,宫女们都安安分分守在殿外,整个大殿除了他,再没有别的活物。

    “在和朝臣议事吧。好像是南边出了什么事。”系统查探了一下,“估计还得一两个时辰。”

    “那正好。”他快步走到博物架前,顺着镂空置物格跳上高处,爪子在一处重重拍了下。

    系统:“???”

    “我一直都很好奇,当时大殿上用来关我的那只笼子去了哪里。”

    系统:“可能被收进库房了?”

    “我找了宫里能够放东西的所有地方,都没有,也没有被销毁的痕迹。”

    程榭之跳下博物架,挂着画轴的墙壁从中分开,缓缓推向两边,露出一道通往地下的长长的大理石台阶。

    “走吧。”程榭之晃了晃尾巴,“去看看我的笼子。”飘天文学_www.piaotian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