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榭之指尖捻着从星际时代跟着他过来的桃花种子, 放在阳光下若有所思地打量。

    看不出什么。

    彩衣婢女站在他身侧,用羽扇挡在他额前,遮住过于刺目的阳光, 笑盈盈娇声开口:“世子殿下手中是什么宝贝呀?”

    她容貌美丽娇俏,大约十七八的年纪, 正当韶华, 最能引得少年人青春慕艾。

    程榭之指尖一动, 桃花种子便被收进袖袋中,半丝余光也未曾分给年轻美貌的婢女。

    “你挡着我晒太阳了。”

    语气略带嫌弃。

    身侧一众伺候的皆忍俊不禁,只有彩衣婢女讷讷退后一步,薄薄的脸皮上泛起羞愤的红。

    “是婢子一时伺候不周全, 还请世子殿下恕罪。”

    她一双水润的眼眸欲说还休盯着程榭之,声音软媚, 心思昭然若揭。

    “既然笨手笨脚就换其他人。”程榭之毫不犹豫地说, 半分对美人的怜惜也无。他再没给彩衣婢女表演的机会,抬了抬手叫人把彩衣婢女带下去了,又继续阖着眼睛晒太阳。

    程榭之对他身边这些人的来路并不在意, 反正只要尽心尽力对他就足够了。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为了避免被淘汰反而更加努力工作——程榭之很满意这些人的觉悟。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他们不碍到他眼的情况上。

    彩衣婢女打扮得花枝招展在程榭之眼前晃的他脑袋疼, 就不在程榭之的容忍范围内了。

    他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

    那位据说惊才绝艳的假世子大人终究还是太心急了。

    莹白如玉的削瘦手指屈起,半掩盖在广袖之下, 节骨分明,优雅修长。

    ……

    程榭之目前得到的这个身份说来有些离奇。十八年前皇城局势动荡, 叛军围城,身怀六甲的王妃仓皇出逃,在一间山野破庙产下一个孩子, 未曾想这本该咽金嚼玉长大的真世子被一山野农妇用自己的孩子换了。

    真世子被农妇丢弃在河中, 襁褓中的孩子顺水流到下游一个村庄里, 被一户人家收养,如是平安过了十数年。不料天有不测风云,某一天村子里闯入一伙强盗,屠杀了整个村庄,真世子藏在尸体堆中侥幸活命,也正巧偷听到事情与王府世子有关,一路流亡到落月城,希望请人帮他报仇。

    他请的这个人就是程榭之。

    程榭之从寥寥无几的线索中轻易推断出事情的真相。那将整个村子都赶尽杀绝的就是假世子无疑。假世子的仇敌查到了假世子身份的不对劲,被假世子察觉,提前一步杀人灭口。

    而替假世子做这把刀的,是他的青梅竹马,如今权倾朝野的丞相。

    真世子自认凭借自己的力量无法报仇,且他伤重命不久矣,刚好程榭之也需要一个合适的身份。他将自己的身份卖给程榭之,请程榭之帮他报仇。

    这是笔划算的交易,程榭之没有不同意的理由。

    世上也再没有活人知道真世子的样子,对急需一个干净身份的程榭之来说,是个机会。

    程榭之想了想答应了他。

    反正他需要这个身份一段时间,帮真世子报完仇,那时他也应该不用再避着沈寒琅,届时把身份还回去便是。至于凡人担忧的命不久矣,对仙门来说不是大事。

    但出手救治真世子,对程榭之来说还是有了些许细微的影响。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世界对他这个外来者的隐约排斥,也许是因为他改变了某人的既定命运。

    这个发现让程榭之有些跃跃欲试。

    ——

    如果被完全排斥,他是否就能离开这个世界?

    也许会死。

    也许能回到他原本的时代。

    概率值得赌一把。

    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里闪动,程榭之将这座皇朝里所有人数过一遍,最后在假世子的名字上缓慢定格。他舌尖抵着下颚,发出一声短促的笑。

    就从你开始吧。

    ……

    假世子周访兰表面是京都有名的纨绔子弟,不知道被多少人暗叹不成器,让老王爷王妃头疼不已。若是假世子过于优秀,他们可能还会犹豫一下,但假世子这么不像话,自然马上把真世子接回来了。

    一见之下,他们发现真世子比想象中畏畏缩缩的模样好太多,还得了老皇帝的喜爱,对真世子的愧疚与爱护就更上一层。只是假世子虽然纨绔,可也毕竟放在手心疼了这么多年,王爷王妃舍不得赶走他,便将人留下来,说要与真世子做个互相扶持的兄弟。

    程榭之微微笑着听王妃将他搂在怀中大哭,控诉将他们母子骨肉分离的恶人,又心疼他这么多年来吃的苦,又说两个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自己年纪这么大了实在不忍心再失去一个孩子了。

    “如果您想把他留下来的话我不介意。”

    程榭之温声说,细看之下他眼底一片冷漠。

    反正都是要弄死的。

    没有和王爷王妃培养感情的心思,程榭之坐在流水亭里剥了半盘瓜子,想了想拿着新打的铁剑进宫去了。老皇帝比王爷王妃好沟通得多,硬生生把眼泪憋回眼眶手颤抖着把封他当郡王的旨意给下了,同时赐了一座郡王府。

    程榭之收拾收拾,带着假世子安插在他身边的十几个漂亮婢女施施然住进了新王府。

    搂着真世子的王妃泪眼盈盈,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程榭之舒心地呼出一口气。

    总算不用听王妃每天准时在他面前哭,例行说一遍贼人多可恨,假世子多无辜。

    周访兰低声安慰自己的母亲,三言两语便将人哄得喜笑颜开,母子俩携手回王府去了。安抚好了王妃,周访兰转身去找了自己的青梅竹马,当今的丞相。

    他娇嗔似的抱怨:“你为什么没有劝住皇伯伯,就这么轻易把郡王之位封了出去?这下父亲的爵位哥哥怎么继承呀!”

    “这几日我忙着筹备仙门中人降临的事情,忽略了陛下的动作。不过他封了郡王也好,就没人能和你抢世子之位了。”丞相眼底杀机毕露,对上周访兰小鹿般的眼,不由得柔和了神情,抬手刮了刮他的鼻尖,“他算是什么哥哥,我才是你哥哥。嗯?”

    周访兰闻言,脸色顿时通红,不好意思地将脑袋埋在丞相肩膀上,小脸在他衣料上蹭了蹭。丞相低笑,慢慢伸手搂上他柔软的腰。

    “……好孩子。”

    ……

    小桥流水,曲院荷风,最是雅致。

    程榭之屈腿坐在回廊下,手里捏着柄铜镜。镜子里浮现一张不甚清晰的人脸,嘴巴不停翕动,事无巨细地告诉程榭之近日来仙门的动静。

    这是落月城的情报贩子,程榭之和他做了笔交易。

    沈寒琅在找他的事情程榭之已经知道了,他轻挑了下眉梢。主人家丢了只精心饲养的猫会生气这点他早有预料,但这么大费周章还是叫程榭之有点意外了。

    也许他在沈寒琅心底比一只猫的地位要稍微重要一点?

    程榭之轻轻嗤笑,反手将铜镜压在一侧,踩着木屐穿过曲曲折折的回廊。

    对方一堆废话中还是有他需要注意的消息。比如下月月中仙门中人会来人间,给老得快死的皇帝祈福。

    以防万一,他需要在那之前解决掉所有的麻烦。

    不如一刀全砍了。

    程榭之有些恶意地想。

    ……

    周访兰虽然表面装惯了纨绔,但背地里经营着一个庞大的关系网,遍布朝野上下,甚至涉及到各大仙宗。

    这是周访兰最大的底牌,但也是能一刀毙命的利刃。绝没有哪个皇帝能容忍一个臣子手中掌握这么大的势力,甚至不需要程榭之动手,老皇帝就迫不及待对周访兰亮了獠牙。

    “谋反”的罪名又快又狠地落到了周访兰脑袋上。

    不经过大理寺公开会审,老皇帝一意孤行迅速砍了周访兰的脑袋,同时将他结党营私、意图不轨,意图谋害皇室血脉的罪行昭告天下。

    周访兰暗地里经营了这么大的势力,甚至联络外邦,还将真世子所在的村庄屠杀殆尽。就算和他交好的人想为他求情,也不知从何处开口,毕竟这些罪行可都是板上钉钉的。

    而与他结过仇的人,想起自己莫名其妙遭遇的那些倒霉事,哪还有想不通的,皆气愤不已,纷纷暗地里拍手称快。

    周访兰做过的更多事被抖露出来,比如害了长宁侯小公子断了手,下药毁了陈府三小姐的名声,诸如此类,数不胜数。这下大家都觉得这么个狠毒的祸害死得好了。

    程榭之拧断前来杀他的刺客脖颈,在一干婢女颤巍巍的目光里慢悠悠洗去指尖沾染的丁点血渍。干净的水面倒映出他冷淡双眼。

    周访兰第二次派人动手杀他的时候,恐怕没有想过自己那么轻飘飘地就命丧黄泉吧。

    他长发披散在脑后,日光淡薄,映得他眉睫仿佛在发光。

    肌理流畅的小臂支起侧脸,隔着铜镜,程榭之歪了歪头,对那边的真世子说:“你觉得周访兰这个结局怎么样?”

    真世子的伤势已经好了大半,此刻除了脸色略显苍白外和健康的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他听到周访兰死了的时候错愕控制不住地从脸上流露,唇瓣动了动,愣愣地对程榭之点头。

    他知道程榭之有能力为他报仇,但是他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就像一出荒诞不经的戏文。

    程榭之又说:“等过段时间就把身份还给你。”

    真世子有些急促地发问:“那您不需要我的身份了吗?您打算去哪儿?”

    不知为何,他好像格外紧张,视线一直低垂着。

    像是……

    根本不敢抬头看。

    程榭之眯了眯眼睛,不动声色地说:“这就和你没关系了。”

    周访兰死后,世界对他的排斥度明显增加,虽然这种排斥让程榭之感到很不舒服,但也还不到完全不可忍受的地步。

    下一个拿谁开刀呢?

    舌尖轻轻抵住齿尖,程榭之忽然微笑起来。他想,如果把天道厚爱的沈寒琅杀了,这个世界会怎么对待他?

    他真的很好奇。

    ……

    另一边,真世子战战兢兢放下镜子,低着头挪到墙角,完全不敢说话。房间还有另一个人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他知道这是一直和程榭之保持消息联络的人。

    至于……

    他悄悄往上瞄了一眼,只看到一片金线滚边的白色衣角,对方只是站在哪儿,他就感觉自己快要呼吸不过来。

    他听到那个落月城颇有名望的情报贩子跪在那人脚下开口:“仙君………仙君饶命啊!”

    沈寒琅不为所动,他垂眼冷冷地打量面前痛哭流涕的人,搭在剑柄上的手指微动。

    所有和程榭之接触过的人,他都觉得碍眼。如果砍掉鸟儿所有能够栖息的树,发现自己无处可去的鸟儿是不是会乖乖回到他的手心?

    危险的想法冒出萌芽,随后被否决。

    不行。

    如果那么做,他骄傲又固执的鸟儿宁肯在天空中飞翔到直到死去之刻,也不愿意在他掌心栖息片刻。

    沈寒琅松开了手指。

    ……

    沈寒琅垂眼扫过情报贩子头顶:“不要对他泄露我来过的消息。”

    情报贩子不知道自己距离见阎王只有一步之遥,忙不迭应声:“是是是!!”

    等那股威压消失,他才连手带脚从地上慌忙爬起来,“呸呸”两声。

    “老子怎么就这么晦气遇到这两口子!”

    连威胁人的路数都一模一样。程榭之当时也是二话不说直接把剑架到了他脖子上,才慢条斯理开始和他谈“交易”。

    狗男男。

    他心里暗骂。

    你们两个自己相互祸害去吧,最好同归于尽,不要来找他麻烦了。

    ……

    万里之外,程榭之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飘天文学_www.piaotian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