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刚烘烤好衣服，走出澡堂隔间，吴锋原地愣住。
刚刚还萎靡不振的老头简直就跟换了个人似的，西装革履，气宇轩昂。
如果说之前的老头只是个普通的退休老人，那现在就根本是一个微服私访的中央领导。
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头马上要去参加什么重要晚宴。
唯一遗憾的是，老头的装扮和澡堂环境格格不入。
澡堂是轧钢厂搞的副业，在厂围墙上开了个口子利用轧钢剩余热量烧的热水，满地湿漉漉，到处都是人脚底下带来的煤屑。
身后还不断走过或肥或瘦光着膀子的大汉，这画风落差很有些对立。
何老拿着一套西服：“小伙子，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旁边的长凳上，是一堆连包装都没拆的内衣、秋衣、秋裤、羊毛衫甚至包括袜子，堆成了一座小山。
除了没鞋子，其它全有。
之所以不买鞋子是因为鞋子不好买，他也不知道吴锋的尺码。
吴锋愣了愣：“唉呀，你这个，实在是太客气了。”
他知道老头想感谢自已，但他没想到对方在洗澡的同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买好衣服。
除了洗澡，他只花了点时间在澡堂的热水管上烘烤衣服，前后加起来没超过一个小时。
老头的办事效率很高，很难得。
再看看手上那些旧衣服，和老头买的衣服比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他不懂服装面料，但从包装和感观判断，老头买的不是便宜货，包装上
的品牌里有些他还认识，绝对的名牌。
他还不知道老头是干什么的，显然颇有能量。
何老笑了笑：“你救了我的命，把衣服都搞湿了，我买套衣服送给你不算什么。”
换上西装后，他感觉精气神全部回来了，甚至有那么点回到当年，在单位叱咤风云挥斥方遒的感觉。
从鬼门关转了一圈还能回来，这不是幸运二字能解释的。
也许，老天爷还想让自已发挥点余热？
吴锋愣了半天：“好吧，这身衣服我就收下吧。”
过份的谦虚等于骄傲，过份的推让相当于侮辱，衣服这种东西买了不好退，至少他这么认为。
何老又拿出个报纸包的厚实物体：“还有这个，我的一点小意思。”
吴锋扫了一眼，从大小和厚度判断，他知道里面是什么。
他摇了摇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至无友，你要凡事太认真和刻意，就像黄金掺进了杂质，不纯了。这衣服我可以收，其它的，免了。”
换之前他可能收了，对于赚不到钱的人来说，钱就是一切。
但今时不同往日，他努努力就能赚到钱，自然有视金钱如粪土的底气。
何老的目光在吴锋脸上停留了好长一会：“好，我喜欢你的这个态度和说法，这钱我先收起来。”
从吴锋的脸上他只能看到淡定、从容、坦然和自信。
他可以用半辈子的人生阅历和经验担保，这绝不是想放长线钓大鱼的狡黠之徒。
这个年
轻人甚至颠覆了他对这个城市的看法，他一直认为小城的人素质相对偏低，和见过的世面的大城市青年没的比。
遇上吴锋，被救的不但是他这个人，还改变了他的观念。
吴锋拿起凳子上的衣服：“感谢。”
何老有些感动：“不过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岸上那么多的人都选择了看戏，只有你一个人跳了下去？”
岸上看戏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他虽然能理解，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难受。
看戏的人里，有很多人都得过他的好处。
不要的鱼获他从来都是随手送人、好几户人家他一直都在接济，米面粮油旧衣服没穿过的衣服，甚至他还负责了一个孩子的学费。
但结果还是各人自扫门前雪，隔岸观火。
这时的吴锋已经穿上了新衣服，他在心中感叹，品牌货穿起来确实舒服。
重要的是，大小也合适。
敬佩之余，他一边答道：“有些人是不会游泳，有些人呢可能是怕冷，还有些人呢喜欢随大流，别人不跳他也不跳，然后我跳了呢，”吴锋自已都忍不住笑了，“他可能又觉得既然有人去救你了，就不用跳了。”
他尽可能的削弱自已的功劳，理解普通人的难处。
何老笑了：“那你呢，你为什么跳，大冬天的。”
他管理过上千人，手中进出的钱也经常是天文数字，哪能不懂人性？
成功者找方法，失败者找理由，吴锋说的越平凡他越觉得吴锋
不平凡。
不是谁都能在风高雨急处站得脚定，尤其是年轻人，尤其是在救了一个人的命后还能如此平静的年轻人。
吴锋微微一笑：“我？我只是头脑发热。”
穿上衣服后身体渐渐温暖，一身合体的品牌衣服给他带来了不同的体验。
人要衣装佛要精装，这从老头忍不住的欣赏，以及身边不断走过的人的诧异眼神中都能判断出来。
他的心情越来越愉快，日子注定了会越过越好。
何老也笑了：“但我看你，一点都不像一个头脑简单的人。”
他的心情也很愉悦，因为好心情不但来自发生好事，还来自坏事的离去。
冬天开始走了，春天还会远？
吴锋坐下来，穿袜子鞋子：“我觉得吧，你没必要去纠结别人为什么没去救你，聪明人不断的修炼自已，不聪明的人才不断的关注别人。”
他本来想说笨蛋二字的，最后还是用不聪明的人替代了这两个字，他怕老头多心。
其实他更想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一开始他就提醒老头了把鱼杆扔掉，可惜老头不听。害得他大冬天入水，虽然结果有惊无险，但谁又敢说再来一次他还能安全回来？
自已是穿越者，有大把的好日子等着自已，还有很多人和事需要自已去改变。
比如说，零八年的地震。
他突然觉得自已不应该冒险，救很多人还是救一个人，这是最简单的数学题。
何老点了点头，道：“那你能不
能告诉我，你如何评价站在岸上的多数，和跳到水里的你这样的人？”
吴锋想了想：“这世界由多数人构成，因少数人改变。”
何老又是一愣：“你今年多大？”
吴锋笑道：“怎么，要给我介绍女朋友？我今年二十。”
何老却一脸的严肃：“我怎么感觉，你说话的水平，要远远超出你的实际年龄？”
吴锋心中一凛：“也许只是因为，我的童年比普通人要过得艰难一些。”
他的童年确实艰苦，别人有的他通常都是没有，自行车、录音机、甚至只是一双普通的回力球鞋。
但这样的生活就一定能造就一个人？未必。
他的思想更多的是来自于后二十年的积累，而不是童年的艰难。
站在两世为人的角度，他不但能更清楚的看清过去的事，还能更清楚的看清自已、人性及自然规律。
穿越加四十年的生理年龄，似乎产生了叠加效应，让他更加睿智。
何老看出来吴锋眼中的痛苦：“对不起。”
他不知道吴锋经历了什么，但能猜出来吴锋经历过一些对他产生重大影响的事。
吴锋站了起来，抖了抖衣裤：“没关系。”
尽管说的凄惨，实际上他心旷神怡。
每一天甚至每一秒都在进步，他有理由相信，一天更比一天强。
何老的眼神变得温柔： “一开始，我只是单纯的想感谢你，现在，我觉得我有必要认识你一下，你就是我大难不死的必有后福
。”
越和吴锋交谈，他越发现吴锋不简单。
他想不到一个看上去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有这样的见识。
吴锋的眼神穿越澡堂的门帘，看了看室外：“感谢夸奖，这是我的荣幸。”
路上行人渐多，日光也渐暗，时候已经不早，他已有去意。
他现在还没做出值得夸耀的事，在吴老师那他还只是个普通人，他不想因为晚归挨揍。
何老看出来吴锋想走：“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你姓什么，能不能告诉一下？”
吴锋淡然而道：“云城这么小，如果有缘相信以后一定能遇上，我觉得有些事情还是顺其自然为好。”
欠人是一种负担，对于有些人来说，被欠也一样。
因为，他并不觉得给予就一定要换得回报。
他在用他的方式告诉老头，凡事适可而止，大家来日方长。
何老笑了笑：“好，我听你的。”
云城人口一百来万，城区人口几十万。要是运气好，一天遇上几次确实有可能，反之，几年见不上面也正常。
他哪能不知道，吴锋不想再和他打交道。
到现在，吴锋不但不告诉他名字，且不问自已的名字，这是一个他不能理解的怪人。
但人就是这样，越得不到就越好奇。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穿过澡堂门帘瞟向了街对面。
那里停着辆警车，警车里坐着三个人，驾驶位上的人他再熟悉不过，是他的亲生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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