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白芒和方子欣收了很多红包。
本来今天只要白芒露面就好方子欣蹭过来沾沾光然后丁龙泽来了也赖着不走了。
三人一块露面。
这三人姐弟姐妹关系跟牵线搭桥似的感情倒是真跟亲的一样。
来往的宾客里笑意奉承里藏着面上打量和心里的思忖。
方玉环作为摸爬滚打起家的女人自然能看到这些亲戚朋友心里想什么笑什么。
她无所谓的。
这个感情啊也没那么复杂只要关系在态度在它就在。
她就是要让这些人看到看明白了。
“老丁真是好福气啊!突然白得了一个女儿。还这样优秀!”一个生意场上的兄弟对丁景凯说。
旁边方玉环伸出肥胖的手重拍了下对方的胸膛骄横道:“改口老盛你这话说不对这怎么就老丁一人的福气芒芒这也是我方玉环的福气!”
“……对!是我不会说话嫂子对不住。”
方玉环顿时笑得眼睛都没了露出两排牙仿佛欢喜到心头里去了。
“没事儿快进去吧最前面的第三桌。”
“好的。”
……
亲朋好友来得差不多了唯有宁媛会的贵太太桌空了两桌出来。
宁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富贵和体面也各有各的圈人脉却像是大树之间扎在地底下的根不管新树老树根系交错错综复杂。
相互牵连相互制约。
方玉环还没完全打入宁媛会那帮人的圈子因为她遇上一個很难解决的问题她们那些人除了认钱还认人。
她家没人啊……
-
方玉环带三个孩子进去。老丁这几年在宁市混得好宴会厅来往都是体面人座位的安排很有讲究。
白芒和方子欣丁龙泽坐在自家桌。
这一桌都是……姓方。除了白芒姓白丁龙泽姓丁。
本来丁明薇和林直也算是丁景凯亲戚因为林春生的身份关系安排到了贵宾桌。这一桌除了丁明薇一家人还有上次帮白芒做心理测试的王教授王教授旁边坐着一位颧骨微突面容霸气的中年女人。
“她叫陈洁……我们宁市排名第一的女企业家开造酒厂起来的桌上这个酒就是她家生产的。”方子欣暗暗地对白芒嘀嘀“她旁边就是王教授你见过的……他能坐这算是嫁对人了。”
白芒瞧了瞧气派的林春生居然对陈洁很客气主动敬酒。
那是当然了!
方子欣如果知道白芒的想法恨不得当场给她捋一捋这些关系。她家老丁巴结老林因为老丁做的生意不大不小要看上面的政策。陈洁不一样她是全国人大代表宁市的纳税大户。
林春生在她面前当然要客气甚至还要求着陈洁配合带头完成一些政府项目。
女人活成像陈洁这样真牛逼!
方子欣咂嘴想起一件事骄傲地对白芒说:“陈洁表扬过我。”
白芒:“她表扬你什么?”
方子欣:“她说我心态好……”
白芒咧了咧嘴轻轻道:“那我也表扬你心态好。”
嗷呜!方子欣觉得自己要变成大狗狗了。今天白芒穿了她送给她的衣服她心里就美死了了像是圈养了一个女友。现在女友还这样会说话真甜呀!
“嘿!”
旁边丁龙泽从头到尾只看着自己的鞋以及相隔一桌林直今天穿的鞋。
日了狗他和林直撞鞋了!
瞧着还不太一样。
谁真谁假啊……
丁龙泽从落座开始眼睛时不时往另一桌的桌底钻盯着林直脚上的鞋看。
看颜色看样子看鞋带看鞋舌他要等林直翘脚再看看鞋底……
方子欣一拳打在丁龙泽的肩膀冷冷道:“你是狗么?眼睛一直往下钻想找桌下的骨头吃?”
丁龙泽:……好冤屈!
-
宴会开始了。
丁景凯先上台讲话再是方玉环两个都是摘桃子的人也有摘桃子的态度。
丁景凯强调了白芒跟自己的关系这里丁景凯很有优势血缘关系都跑不了。白芒如此优秀他也不求报答为了表示这个意思他文绉绉酸溜溜地说了一句文言文:“慈父之爱子非为报也不可内解于心。”
亲朋好友热烈鼓掌。
方子欣:“这次张秘书的稿子写得不错啊。”
白芒:……
然后是方玉环上台肥胖的身子往下一折她朝着大家弯了弯腰。
比起丁景凯的洋洋洒洒文里文气方玉环是走心派。她从一个母亲的角度讲述培养一个优秀孩子的不容易这里对丁景凯的前妻白蕙表达了赞美欣赏。作为丁景凯多年的妻子白芒亲弟弟丁龙泽的母亲她希望白芒走进这个家也可以走进她的怀里另一个母亲的怀里。
“后妈也是妈!”方玉环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热泪都要出来了沉默片刻说了一句格局更大的话“我相信血缘阻止不了来自另一位母亲的爱。”
肉麻!
好肉麻……
直抒胸臆情真意切。
好一会待肉麻之情过去掌声如潮。
这一刻方玉环觉得自己赢了。她再次弯下肥胖的腰战术性地弯了弯腰。
底下丁龙泽夸张地抖了抖肩膀战战栗栗地说:“方玉环她疯了吗?她在朗读诗歌么?”
方子欣呵呵两声:“她是居心叵测。”
坐中间的白芒微微抬起头跟方玉环投下来的目光触碰方玉环声音浑亮情绪激昂所有的话都是对她说的。她想笑又笑不出来想哭又哭不出来因为从没被这样情感充沛地对待过。
白蕙是她妈但白蕙一直不太像妈。
母亲这个词对她其实挺陌生的。
像是写在课本里的概念她很容易理解但没体会。
“接下来让我们家的高考总分710的芒儿上来说几句!”方玉环再次响亮地开口。
白芒激灵了一下想起昨晚方玉环给她发的微信问她明天能不能说几句话她睡得迷迷糊糊直接回了一个好。
说几句就说几句又不是哑巴。
白芒低了低头抚平裙子之后站了起来。
方玉环话音落下另一桌的丁明薇啊林直林春生还有贵妇桌上的人全看着白芒。
丁明薇心里已经多了一点嘲笑。
会读书又怎么样全省全国第七名又怎么样还是一个登不上台面说话都可能说话会结巴的女孩。
内向老实的小地方女孩只要视线聚焦在她身上就只会低下头。
连回应大伙视线的勇气都没有。
她的林直她的林笙……才是人前光鲜人后努力的好孩子。
一个孩子是草是花还是参天大树往往在没有破土之前从根就决定了。即使生命力茁壮也只是表现在成长期的不同。
长大成人之后树还是树草还是草。
野花还是野花。
在丁明薇林直林春生各类富太太贵太太的注视下方玉环下来白芒上去。
底下方子欣丁龙泽也绷直地翘着脑袋即使他们无比清楚也认可白芒是学霸是一个可以从不知名的山区学校考入全省前十的优秀女孩。
但这一刻他们还是替白芒紧张了。
讲话不是开始更需要讲话的技巧好和临场应变的能力。
直到白芒走向红木做的讲话台孑然又清爽地立在话筒面前。
平静的目光凝视全场。
然后白芒低头试了试音。刺刺啦啦的杂音登时响起音响传出一声清甜的喂声。
“呵……”底下林直发出晒笑。
方玉环要上来帮忙。
白芒握住话筒调节了音量位置。
好了。
什么都调好了她仍是放松地站着望了望台下再次面容清淡地开口:“你们好——”
……
夏夜六点半天锦大酒店停车场。
一辆黑色运动款suv停泊在仅剩不多的酒店露天停车位过了五六分钟一个外形帅气高大的年轻男人从车里下来。
从车里带下来还有一个写着“招福”的纸壳红包。
红包不薄不瘪不知道里面装了多少。
近日整个南方城市都处在高温里只要入夜了宁市的海风才能冲散暑气。
气温才会下来。
一下车风就将江川尧的衬衫外套吹翻。他穿着短袖薄衬衫长裤个高高的样子像是入夜的风很随意。
他全身也没什么配饰也不戴表只有手腕处有一个银色手环。
想到什么江川尧打开红包数了数钱。
八百。是钟灵一贯给不熟的人的份子钱意思一下给个态度。
钟灵和方玉环不是同类人自然是不熟的只是作为宁愿会的会长既然收到邀请函了还是要给个意思。
这样的场子钟灵一般是不会来的。这周江鹤鸣难得回一次家突然在他和钟灵之间扮演起和事佬让他替钟灵出席一下。
呵……
江川尧打开邀请函里面写着“为了庆祝息女白芒考取710高分特邀江鹤鸣和钟灵夫妇来天锦大酒店金榜题名宴会厅参加宴席”。
白芒……
这个名字不常多。
是他认识的那个女孩吗?
710分还真挺高的。至少是他这一圈家庭里今年参加高考的孩子里最高分了。
江川尧数完红包。
折回车打开车里的置物箱。里面放了不少的现金他从中取了一叠。
塞进了这个招福的红包里。
原本还略感薄瘪的红包变得厚实饱满。
江川尧一路往酒店大堂走去。
走进大堂冷气迎面扑来给他面上添了两分萧瑟。前阵子他刚来这个酒店参加水千姚和赵翼东的婚礼。
没过多久又来了。
江川尧眯了眯眼在侍者的带领下乘坐电梯来到这个金榜题名厅。
原来这个厅叫如意厅。如意如意称心如意。
从宴会厅大门进来江川尧一身得体帅气又利落眉眼捎着年纪尚轻的痞帅。气场压着即使长相惹眼他看上去仍顺顺条条。
绰有余裕。
他遥遥望去——
台上的人的确是他认识的那个女孩。
一身白衬衫裙乖巧动人也俏丽明亮。
真是她啊。
又不太像她。
太乖了不像他接触几次的那位嚣张人。
一个人最好的状态永远是放松的状态。
江川尧站得放松最前面的白芒也是。
她放松又镇定地站在台上即使台下这二十桌她最多只认识一桌的人。他们个个光鲜亮丽有着比她在云城感受到的中年家长有着更稳妥的气质。
他们不急不缓气定神闲。
一点也不像云城校门口那些着急忙慌即使喊自己孩子的名字都透着急躁的忙碌辛苦人。
她刚读高中的时候班主任就说这个世界是分层的。
云城教育不好是事实。
就像那天高考分还没出来丁明薇就理所应当地发表了自己的观点。
寒门难出贵子矮子里出将军。
现在她站在这里难免想起那天的话嘴角蓦地扯起一丝笑——白芒望向丁明薇。
那天丁明薇向她递过来的刀她还给她。
什么叫寒门难出贵子。
什么叫在那样的教育环境里……
什么是矮子里出将军。
丁明薇的话历历在目。
的确这世上哪有绝对的公平相对公平的教育也都成为阶级和权贵自以为是排挤游戏。
他们高高在上自我优越。
丁明薇说的寒门白芒没想到自己而是这次考到全省前三的周樾。
她从老师那里听过周樾的事爸爸卡车司机跑货出了事妈妈跟人跑了;有一个亲生哥哥前几年也出了事。
周樾跟着年迈的奶奶生活奶奶时常来他们云城一中的操场捡学生喝完的瓶子。
他每天只穿校服校服洗得发白却常年干干净净笔挺平整。
高考前百日冲刺大会周樾在操场说了一句话:“乾坤未定伱我皆是黑马;乾坤已定我也要逆转乾坤。”
他们有长在乡野坚韧的生命力还有气势如虹的野心。可……总有一些人觉得他们不配战斗。
白芒平淡的目光往前面投去落在林直和丁明薇这一桌。他们这一桌刚好对着讲话台。
当她眸光微微往下沉接住他们往她身上投来的目光。
仍然是奚落看她笑话。
仿佛她只能说前面那些开场白猜想她此时此刻站在台上一定是故作镇定紧张极了。
白芒再次开口结束开场和铺垫说起正题:
“我上高中的时候我的班主任是名校毕业分配来云城教书他有点郁郁不得志但也十分诚恳地告诉我们他说高考是我们人生里遇上最公平的一次较量也是我们走向成人世界的一场战争。
教育或许还存在不公平的地方高考是相对公平的。
但最公平的这世上最公平的较量——
永远还是一个人的心智、心气、野心和欲望。
他说以后我们每个人都会处于往上爬的阶梯上高考的分数极有可能决定以后的我们会处于什么台阶跟什么人对话感受什么样的人生规则。
三百分和四百分不一样。
四百分和五百分不一样。
五百和六百分也不一样。
如果能考上名校就有机会窥见天光了。
如果能考入一等的名校还能看到更多的天光。
可是看见所谓的天光是为了什么?
这样努力的意义又是什么。
我不解。
然后我问他如果考上七百分会有什么不同吗?
他说那你可能会接近天光。
更幸运一点或许还能被天光笼罩。
是吗?
对吗?
对我来说与其一生骄傲和努力为了窥见所谓的天光或接近天光。
不如——
去成为……天光。”
终于白芒已经说完了她要说的所有话她声音并不澎湃甚至有点倦意但她声线清透语气平缓每个落字都清准音尾有落点。
随着宴会厅里的一道道安静的呼吸中央空调里的丝丝凉风女孩清晰而干净的声音落进宴会厅里每个宾客的耳里。
他们的眼里仍有未消散的不屑奚落或敷衍。
这些傲慢或许永远不会消散。
这世上大多数像丁明薇这样的对一个人的出身、性别和地域存在着偏见。
明明心怀偏见还要装作不当一回事的高傲。
但她不管考多少分都不是为了得到他们的认同感受他们高高在上褒奖或肯定。
他们里的大多数对她而言只是模糊成一团的黑色影子。
她对他们的声音充耳不闻。
对他们的目光自然更加无所谓。
她只是她自己。
惶惶长大因为不太了解也不太想了解这个世界而要充满勇气的女孩。
最后白芒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名字:“我叫白芒来自云县云川第一高中。”
望了望台下转身下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