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玄幻小说 > 剑来 > 第十二卷 选官子 第八百八十八章 离京返乡
    春山书院。

    老秀才已经跨洲远游重返中土文庙。

    再不回去估计文庙那边得过来堵门骂街了。

    离开之前老秀才与那个年轻道士聊了几句。

    仙尉悲从中来这就是曹仙师的先生了?老先生慈眉善目是挺好可问题是对方好像跟自己差不多穷酸啊。

    小陌与陈平安在前边并肩而行说道:“那位皇帝陛下在酒桌那边还能故作镇定只是离去之时坐上马车后心弦就变得剧烈起伏看来公子给他带来不小的压力。”

    陈平安笑道:“就只是扯东扯西随便聊了些。聪明人就喜欢多想些有的没的好也不好。”

    比如之前问那位皇帝陛下文人议政要不要论事。修士行事要不要问心。

    如今没有了国师崔瀺大骊王朝那些滑县韦乡出身的宋氏勋贵以宗人府领衔带头就数这拨人在庙堂边缘蹦跳得最起劲陛下要不要管怎么管。

    大骊王朝曾经将一国律例立碑山上陪都和大渎以南的一洲半壁山河昔年大骊藩属按照约定凭借各自战功纷纷得以复国于是就有些国家开始拆除境内那些山上的石碑大骊朝廷是恪守规矩绝不插手别人的家务事还是让京城鸿胪寺或是陪都礼部那边的官员去提个醒建议一二。

    再例如当下陪都那边有不少官员建言大骊迁都一事陛下你是怎么想的。

    其实很多问题并不复杂比如别国去碑一事大骊王朝都不是宗主国了还管什么。

    只是陈平安先前有意以一件“小事”开头让皇帝宋和之后就将一切想多了。

    再者这位皇帝陛下太过迫切希望能够借助陈平安担任大骊国师一事一劳永逸。

    中土文庙一洲山上大骊陪都藩王宋睦北边的北俱芦洲南边的桐叶洲……

    又想得太过简单了。

    一起返回京城。

    陈平安寄出三封信一封飞剑传信自家落魄山通知那边自己即将回乡。

    还有寄给太徽剑宗刘景龙说了即将创建下宗一事一定要参加庆典具体时间待定只是跨洲南下之时记得在大骊京城这边留步指点一下韩昼锦的阵法。

    这位家乡是清潭福地的女子阵师身世背景和山上渊源绝不简单。

    在地支一脉修士当中陈平安其实最看好的两个就是她与葛岭甚至不是袁化境和宋续这两位极有希望跻身上五境的剑修。

    靠直觉。

    还有上次菖蒲河喝酒关翳然借由砚务署一事挑起话头所以陈平安得提醒一下董水井得小心京城某些眼红的世家公子哥了。

    董水井的生意手段堪称五八花门其中就有包山头一事将那些花卉、玉石、木材甚至是泉水等悄悄垄断再花钱让各路山上邸报帮忙扬名然后分给几个或者十几个买家董水井自己往往并不参与直接售卖一事。曹耕心袁正定傅玉吴鸢……但凡是在龙州当过官的豪阀子弟都有份。不谈那些山上门派只说南边老龙城孙家和范家反正只要是陈平安介绍的朋友好像都成了董水井的朋友。

    用董水井的话说我就只是个做正经买卖的人只挣有钱人的钱。

    挂在别人名下、实际上却归属董水井的私人渡口和仙家渡船估计都不是几处几条了。

    董半城?

    都快是董半洲了吧。

    很难想象这个骊珠洞天昔年中途退学的贫寒少年是靠着卖馄饨和糯米酒酿起家的。

    只不过再有钱也不妨碍董水井在林守一眼中是个废物……

    一样的道理如今林守一修行境界再高在董水井眼里就是个怂包。你林守一读书多有卵用?还不是跟自己一路的窝囊货色?

    黄昏里周海镜搬了条凳子坐在院子里纳凉手持一把绣仕女戏蝶的精美纨扇轻轻摇晃鬓角发丝和衣襟领口都飘飘然。

    轻罗小扇扑流萤嘛雅致得很大家闺秀都这样。

    门口俩市井少年算是打定主意赖上她这个周姨了外乡人还是个练家子可不就是说书先生嘴里身负绝学、嬉戏人间的风尘女侠?

    名叫万言的清秀少年背对着院子坐在门口托腮帮发呆。

    高大少年斜坐在门口嘿嘿笑着恨不得自己学了一门仙法可以变成周姨手里边的那把扇子。

    周海镜弯曲双指指了指高油。

    高油笑嘻嘻道:“周姐啥时候找个姐夫啊我和万言可以帮忙摆酒收份子钱。”

    周海镜懒洋洋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高油哈哈笑道:“周姐你觉得我咋样?不如凑合着嫁了?我以后肯定把你供起来。”

    周海镜瞥了眼少年“我看你还是跟万言凑合着过得了好兄弟嘛今儿你吃点亏明儿他吃点亏反正谁都不亏。”

    高油吃瘪不已这个周姨说话真损。

    其实这俩少年都是有爹生没娘养的的可怜崽子要说正派不可能的可要说歪其实肚子里也没什么坏水。

    少年岁数血气未定瞧见了胸脯鼓鼓腰肢细细的娘们就管不住眼睛想着多瞟几眼很正常。

    只是少年终究是少年真要遇到了心仪女子估计白天只是牵个手都能半宿睡不着。

    可要是男人见着个姿色不错的女人就得想着床在哪儿。

    就像那个头一遭遇见便毛手毛脚的高油偷偷喜欢一个青梅竹马的少女在路上见了面哪敢嘴花花只是看一眼就饱了。

    倒是那个万言更沉稳些小小年纪就心思重。要是生在富裕门户能读上书说不定还真是个出息不小的读书种子。只是投胎一事最不由人呐。

    周海镜心不在焉听着门口那边俩少年转去说着京城里边新近发生的奇人趣事比如什么两个江湖门派大晚上在葫芦街那边狠狠打了一架这两天附近医馆生意好得很还有两个从深山老林走出的神仙老爷结结实实斗法了一场其中还有个传说中的剑仙神气得很听说那晚的老剑仙站在大街上仰天长啸一声震得屋瓦震碎无数、树叶落了一地再张嘴那么一吐就跑出一枚滴溜溜旋转不停、也不坠地的剑丸嗖一下就化作了一条几里路长的金色绳索将另外一位神仙老爷拽回了地面第二天的蛟背桥那边的说书先生就说了那位剑仙要真按辈分还得算他同宗不同脉的师伯呢。

    当时就有好事者砸场子询问说书先生你咋就沦落到说书了老人处变不惊喟叹一声神色落寞蓦然惊堂木一拍说自个儿确是仙材可惜贪功冒进误入歧途练废了。

    别看当时满是喝倒彩的看客听众据说当天就卖出去好几本祖传秘籍。

    高油当然也想买就是价格没谈拢嫌贵说书先生开价三两银子说这还是看高油根骨清奇不然别说三两三十两都休想。高油又没有猪油蒙心想钱想疯了吧三钱银子还差不多。还祖传祖传一两天才对吧。

    只是这会儿言语之中高大少年还是有些遗憾觉得自己说不定真错过了一桩仙家缘分。

    周海镜听得直翻白眼。

    剑仙?

    先前你们瞧见的那个青衫男子才是真正的山上剑仙。

    她撇撇嘴玉璞境呢真是吓死个人。

    这要是个见色起意的采花贼自己该如何是好。

    打又打不过对方还自称暂时管着地支一脉自己一个黄花大闺女岂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周海镜自然不笨先前那场与陈平安的喝水闲聊不少事情双方皆有藏掖都是人之常情。

    陈平安是希望她主动去找他双方开诚布公做一桩买卖。

    对方谈不上气势凌人甚至还算极有诚意了做买卖嘛买家明明心有所属偏偏耐得住眼馋就能免去被卖家坐地起价。同样一桩生意陈平安这个买家买家强买怎么能跟卖家强卖-比。周海镜当时其实是有点心动了的毕竟鱼老匹夫如今的江湖地位不低了尤其是陪都战场一役鱼虹擅长沽名钓誉赚了山上山下的不少好感尤其等到鱼虹在大骊王朝捞了个头等供奉的护身符让她倍感棘手大仇要报伏暑堂和几座门派人都要杀干净同时自己也要活。

    只是周海镜终究习惯了单枪匹马闯荡江湖实在不愿节外生枝拖泥带水看他人眼色行事不是她的行事风格。

    两百二十三条人命一条人命换一条命周海镜不跟鱼虹多要一条命但是也绝不能少要一条命!

    暮色里巷子拐角处走出一位风流倜傥的陌生男子。

    这是苏琅第二次拜访周海镜他刚刚得了大骊刑部的一道密令很快就要离京去宝瓶洲南方落脚在旧白霜王朝地界负责秘密打造一个江湖门派十年之后如果这个门派的规模势力达到大骊刑部内部的“大计”要求得个不错的考语苏琅就可以功成身退并且破格晋升为二等供奉对苏琅来说也不算什么苦差事人生何处不江湖。

    作为登门礼今天苏琅带了一壶山上的仙家酒酿还有作为下酒菜的一油纸包酥肉。

    高油眼尖瞧见了那个与此地格格不入的不速之客拿手肘捅了捅好友“也是高手?”

    比起前些天那位脚穿布鞋的青衫男子眼前这位腰悬一截青竹还背剑呢明显瞧着更像高手。

    万言转头望去说道:“像。”

    高油立即拍拍屁股起身小跑向那位高手问道:“这位老爷是找谁?”

    其实少年用屁股猜都知道是奔着周姨来的不然鸡屎狗粪的图个什么?

    虽说前边巷子有些做皮肉生意的暗娼妇人可眼前这个男人肯定瞧不上眼。

    苏琅置若罔闻。

    高大少年侧身而走死皮赖脸道:“我可以帮忙带路老爷愿意赏个几文钱那是最好了。”

    俩少年曾经偷了戏园子的一套财神爷戏服到了年关就去稍远地方专门找那些商铺登门“拜年”万言会说话能够拽些文绉绉的言语铺子怕晦气不敢在年关里打骂“财神爷”多少会给些铜钱。

    苏琅始终没有理睬这个偷鸡摸狗的市井少年径直走到门口

    周海镜站起身晃着纨扇一下一下拍打肩头来到门口这边瞥了眼苏琅手中的酒壶嫣然笑道:“下次最好带壶长春宫的酒水。”

    好酒让人贪杯。

    苏琅无奈道:“周姑娘为难我了价格贵倒还好说咬咬牙也买得起就是这长春酒酿在京城一向有价无市年年新酒早就给山上仙师和达官显贵瓜分殆尽了轮不到我这种外乡人。

    如今宝瓶洲山上喝不喝得着长春宫仙酿就是一种身份象征。

    长春宫是大骊宋氏的本土势力虽说暂时没有上五境修士但是宋氏念情对长春宫多有扶持在宋氏的龙兴之地几位结茅的守陵人当中就有一位长春宫的太上祖师。

    见那俩少年还要当门神周海镜按住高油的脑袋手腕拧转让高大少年转身再一脚踹在屁股上“再好看的女子也放不出什么香屁。肚子饿就摸鸡屎当糖吃去遍地都是铁定管饱。”

    打发了俩少年回了院子伸手一招从屋内驾驭一条长凳丢给苏琅再一伸手苏琅就将那油纸包丢给周海镜。

    周海镜独自喝酒吃酥肉一双眼眸熠熠光彩道:“我第一次乘坐仙家渡船那会儿就想着以后自己也要开个酒铺得让整个宝瓶洲的仙家渡船都帮我卖酒啧啧年底一结账再将神仙钱折算成黄白之物那金山银山呦真是想一想就美。”

    苏琅只是笑着喝酒不当真。

    周海镜如果真想挣神仙钱有的是山上门路只要她舍得脸皮光是靠那些供奉、客卿的身份头衔每年就是一大笔进账。

    毕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鱼虹年岁已高是下山人了周海镜却还在上山途中一旦被她成功跻身止境风光无限。

    就说南边的桐叶洲山河陆沉之前昔年一洲山河百余国才几个止境武夫?好像也就武圣吴殳和黄衣芸。

    至于武运淡薄的皑皑洲更是只有雷公庙沛阿香一人而已。

    假若不算中土神洲的话浩然其余八洲均摊下来大致是一洲拥有两三位“止境武夫坐镇山河“的“定例”。

    周海镜打趣道:“你不是跟石将军关系不错?你是不知道当年我混江湖门派的时候听老帮主提起过石将军天一样大的人物按照老帮主的说法酒桌上放了个屁都跟打雷差不多。”

    苏琅笑道:“还有这档子事?”

    知道周海镜是在说那个陇朔将军是个大骊边军中的四品杂号将军对于早年宝瓶洲那些藩属国而言确实是太上皇一般的天大人物了。

    早年离乡之后周海镜隐姓埋名闯荡江湖还曾在一个靠水吃水的漕运帮派靠着武学五境修为捞了个实权职务。

    比山泽野修挣钱还起劲比如去那煞气颇重的古战场遗址一边淬炼武夫体魄一边挖地三尺拣取破败甲胄和一捆捆箭矢再转手高价卖给打着斩妖除魔幌子混口饭吃的下五境修士或是在百姓人家偷拿压房梁的铜钱不然就是故意拿把铜镜帮着富贵人家驱邪或是假扮一位师出仙府的女子剑仙喷口酒手指一抹偷偷以武夫罡气折腾出一份电光缠绕的仙家景象帮忙处置干净那些贱卖都卖不出去的作祟鬼宅其实她都是靠着实打实的拳脚功夫打杀那些鬼魅精怪挣得是货真价实的辛苦钱呐。

    往事不堪回首说多了都是辛酸泪。

    喝酒喝酒。

    周海镜似乎想起了一桩往事啧啧道:“大骊铁骑在沙场上的抽刀子那是真狠。”

    她如今是半百岁数却是不到二十的岁数就已经背井离乡四处漂泊开始独自在江湖上晃荡走南闯北游历多年也曾见过不少兵强马壮的各国边军骄兵悍将战马壮健骁勇善战杀起江湖人来那叫一个势如破竹砍瓜切菜。结果等到碰到了马蹄南下的大骊边军就跟纸糊的一样不堪一击。

    有次周海镜吃饱了撑着想要亲眼见识一下大骊铁骑的凿阵威势见是真见着了确实像刀切豆腐就跟个青壮汉子欺负还穿着开裆裤的孩子差不多。

    可正是那一次的现身周海镜就被大骊铁骑的随军修士发现了踪迹双方倒是没有动手。可她之后还被刑部粘杆郎盯上了就此被大骊刑部录档名字被记录在册。所幸周海镜早有准备没有露出更多马脚。

    苏琅没打算在这边久留临行之前聚音成线说道:“走之前我得提醒周姑娘一句要注意那个陈平安。”

    周海镜随口笑道:“难道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喜欢骗钱又骗色?”

    苏琅摇摇头“恰恰相反陈平安做事极有老派江湖气但是说句实话周姑娘别生气要说比拼谋算你未必是此人的对手。他做事情习惯谋而后动问礼正阳山一事简直就是摧枯拉朽就将一座宗门拆了个稀巴烂在我看来正阳山被陈平安一手毁掉的根本不是一座肉眼可见的祖师堂而是诸峰修士的复杂人心。”

    苏琅不是对那个陈平安如何好感只是这位青竹剑仙自身的心高气傲不允许他睁眼说瞎话。

    周海镜点头道:“有理有理。”

    苏琅也不知她是不是真的听进去了言尽于此起身告辞离去。

    周海镜站起身丢了油纸晃了晃手中酒壶笑道:“预祝苏剑仙此行一帆风顺。”

    苏琅走后。

    周海镜就又开始摇扇心事随风一并飘摇一边长吁短叹一边提醒自己不可叹气容易跑掉财气只是再一想自己的挣钱辛苦、家底不厚女子就又忍不住唏嘘。

    高油突然在外边瞎嚷嚷道“周姨陈先生又来做客了今儿身边还跟了个朋友!”

    周海镜上次跟着葛岭去了趟京师道正衙署顺便见着了皇子宋续可惜看对方架势不像是个会强抢民女、金屋藏娇的色胚也好既然宋续是个地仙剑修那么这位大骊二皇子殿下就等于没了坐龙椅穿龙袍的命甚至连封王就藩的机会都没了。

    周海镜立即喊道:“让陈先生稍等片刻。”

    老娘得赶紧补个妆。

    当然不是对那个陈平安有什么非分之想。

    周海镜站在屋门口看着院门那边的陈平安调侃道:“我的陈宗主唉能不能别纠缠我这个有夫之妇了传出去多不好听。我倒是无所谓就怕有损陈宗主清白无暇的声誉。”

    陈平安走入院子说道:“周姑娘说笑了。”

    周海镜瞥见那个黄帽青鞋的随从问道:“这位公子是?”

    陈平安笑道:“喊他小陌就是了。”

    周海镜从头到脚扫了一眼小陌笑眯眯问道:“多小?”

    小陌微笑道:“此间学问深藏不露不足为外人道也。”

    周海镜一时语噎。

    呦呵还是个油腔滑调的?

    要是搁在京城之外的江湖里边敢这么调戏老娘一巴掌打得你原地转圈圈。

    小陌察觉到这个女子的心弦“内容”笑了笑。

    进了正屋双方还是跟上次一样相对而坐

    小陌先前以心声言语一句陈平安点点头小陌就转身离开了院子。

    不远处的巷弄有个鬼鬼祟祟的老人剑修两百余岁观海境。形神腐朽阳寿不多了。

    反正无事小陌就去与这位跟了好几条街巷的老前辈闲聊几句。

    周海镜主动拿出一壶酒倒了两碗酒好奇问道:“陈宗主真是与外界传闻那样与我一般的穷苦出身?还在家乡那边当过好几年的窑工?”

    之前确实是她孤陋寡闻了都是舍不得花钱看镜花水月惹的祸让周海镜误以为这个在宝瓶洲横空出世的年轻宗主是个山上的仙家子弟不然就是大骊豪门出身。

    所以她才会格外瞧不顺眼。只是靠着祖荫捧了个金饭碗不知民间疾苦跟我周海镜装什么平易近人的正人君子呢。

    就说那场战事当中为何一个年轻剑仙偏偏毫无建树寸功未立?再看看那位风雪庙大剑仙魏晋?你陈平安不是贪生怕死是什么?

    只是再一打听她才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周海镜是渔民出身对方是陋巷窑工。一个靠水吃水一个靠山吃山那就是差不多的出身了?

    早知道是这样上次见面周海镜估计就会少说几句阴阳怪气的言语了。

    再加上有那“郑撒钱”绰号的裴钱听闻还是这位年轻剑仙的嫡传弟子。

    使得周海镜对陈平安的印象就又好了几分必须高看几眼。

    虽说当师父的没露面不曾出剑可好歹教出了这么个好徒弟。

    上梁不正下梁歪。是说那鱼虹和一大帮徒子徒孙们。

    山上山下什么样的师父教出什么样的徒弟极少有例外。

    那么这位落魄山的山主这么多年的隐姓埋名以至于错过了那场从老龙城一路打到大骊陪都的惨烈战事多半是有些苦衷了?

    女人心海底针九曲十八弯不过如此。

    陈平安只是点点头。

    周海镜笑眯起眼抬起酒碗抿了一口“当真有那砍柴烧炭的手艺?晓得挑木材垒窑封门?在山上一待就得五六天呢吃得住这份苦头?”

    陈平安点头道:“都还算熟悉。”

    周海镜摇头啧啧道:“我可不信。”

    陈平安没说什么你信不信管我什么事。也没喝你一口酒。

    反正也做不成早先那桩买卖了以后双方井水不犯河水就是。

    陈平安就要起身告辞然后将今日造访的缘由说清楚反正就几句话的事。

    周海镜却笑着挽留道:“急什么啊寡妇门都敲开两次了再说又不算什么孤男寡女桌上一碗酒都还没喝完呢。怎么被我说中了能喝白水喝不得劣酒?”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

    周海镜笑道:“陈宗主好歹喝完一碗酒再走放心里边没下毒也没下啥蒙汗药的春药就更扯了贵得很我哪里舍得。”

    陈平安朝周海镜举起酒碗她也抬碗各自喝了口酒。

    周海镜眯眼笑道:“当了窑工如果我没记错那可是大骊王朝一等一的官窑活计你还需要烧炭挣钱?”

    陈平安缓缓说道:“我只是学徒不比正式窑工其实工钱不多的得找点额外营生添补家用。如果遇到格外冷的冬天在山上烧出百斤白炭差不多可以挣个一两五钱。烧黑炭省力市价也就便宜些。只不过我们卖炭小镇有钱人那边收炭中间得过一道听说差价不小。”

    进山砍柴烧炭陈平安多会带一罐子腌菜背一大袋子米在炭窑旁边搭个遮风挡雨的草木棚子搭灶生火偶尔还能烤薯煨山芋什么的再者陈平安跟刘羡阳学了不少手艺每次入山随身携带的家伙什不少地笼捕鱼布置陷阱可要是跟着姚老头进山寻土陈平安是绝对不敢如此“花哨”的。

    周海镜一只脚踩在长凳上啧啧称奇道:“以前我为了长长见识瞧瞧皇帝老爷是怎么过活的曾经在正月里冒险偷溜进一座小国皇宫结果还真见着了些大世面在一处宫殿外头瞧见了两尊栩栩如生的彩衣门神差不多与人等高穿着绫罗绸缎披挂彩甲悬佩真刀真枪作怒目状起先吓了我一大跳结果等我凑上前去那么一摸陈宗主你猜是什么做成的?”

    陈平安都不用猜直接说道:“宝瓶洲中部有几个小国皇宫里边都有竖立炭将军当门神的习俗每年岁暮从皇库里边请出来年二月二再抬回务必补妆如新没有丝毫折损年末循例再请用江湖上的说法就是木炭比活人金贵据说有些‘百岁高龄’的炭将军估摸着是沾染了龙气能活过来在那‘当值’期间每夜都可以在皇城里边巡游比都城隍庙的夜游神还灵不过我不比周姑娘见识广只是听说并没有亲眼见过这些挺好奇的。”

    周海镜再不怀疑所以直截了当问道:“你这趟登门还是要刨根问底非要问出我与鱼虹有不共戴天之仇才算心满意足?”

    陈平安摆手笑道:“我改变主意了只是因为马上要离开京城所以今天来只是提醒周姑娘一件事以后是与鱼虹寻仇也好不小心起了个不死不休的‘误会’也罢记得不要连累鱼虹那座伏暑堂的两位江湖前辈一个叫竺奉仙一个叫庾苍茫如今两位前辈都是伏暑堂的长老他们刚刚加入帮派没多久其实就是混口江湖饭吃了希望将来不管发生了什么还望周姑娘对他们网开一面让他们可以抽身而退。”

    周海镜冷笑道:“一些个江湖纷争刀光剑影的拳脚无眼谁多说一句话可能就要命丧当场陈宗主又不是那种半点不知武夫厮杀的凶险是不是有点为难我了?”

    陈平安点头说道:“两位前辈如果置身其中周姑娘可以事先与他们言语一句就说我是周姑娘的朋友到时候如果两位老前辈执意不退一定要掺和这桩他人恩怨那就只能是各听天命了。”

    周海镜犹豫了一下“可以。不过就当陈山主欠我个小人情?”

    陈平安笑道:“可以。”

    周海镜突然说道:“其实陈宗主瞧着不像什么剑仙更像个读书人。”

    那个流落他乡当学塾先生的男人曾说过圣贤有云读书本意在元元。

    也曾对她说过一句稚童以木炭画路则蚂蚁不敢过。

    周海镜曾经经常梦游一处古遗址一座大殿之前有个空手虚捧物状的仙人铜像桂树残败青苔满地宫殿荒芜杂草丛生。她几乎每次都会偶遇一位自诩秋风客的男子骑马巡夜吊儿郎当的说自己生前辛苦炼丹求仙梦想长生不老。周海镜一路同行那人身形天亮就散。那是个奇峭诡谲的梦境。

    离乡之前她曾经让那个学塾夫子帮忙解梦他说这是一种宿缘。

    周海镜仰头一口喝光碗中酒水放下空酒碗她盯着白碗低头道:“陈宗主是修道之人想必清楚你们山上有个说法我们投胎做人并不容易。”

    陈平安点点头“很不容易。”

    周海镜沉声道:“生我养我之地必须报恩!”

    陈平安接话道:“若已无法报恩就必须为之报仇。”

    周海镜抬起头流露出一抹无法掩饰的讶异神色。

    “人生在世有冤喊冤有债还债。江湖儿女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陈平安神色淡然道:“不然我们辛苦习武做什么。”

    周海镜犹豫了一下主动递过酒碗约莫是想着碰个碗走一个酒。

    陈平安其实更犹豫还是抬起酒碗与之轻轻磕碰。

    蛟蛇之属走江酒鬼同样走水。

    周海镜一口饮尽擦了擦嘴角疑惑道:“陈宗主不是一位剑仙吗?辛苦习武一事从何说起?”

    知道陈平安是个武学境界注定不低的大宗师只不过总觉得相较于对方的剑仙身份武学一途就显得旁枝末节了。

    陈平安摇头笑道:“学拳一事曾经帮我续命哪敢不用心。相对而言练剑尤其是成为剑修反而是很晚的事情了。”

    周海镜问道:“你难道是一位止境武夫?”

    陈平安点头道:“不然我怎么当裴钱的师父。”

    周海镜试探性问道:“陈宗主你莫不是看上我了吧?”

    陈平安无奈道:“周姑娘这种玩笑就别开了。”

    周海镜气笑道:“那你跟我瞎吹牛皮做什么?”

    要说是陈平安是个山巅境周海镜还会半信半疑可要说止境?!

    那你怎么不去跟宋长镜切磋一场啊?

    小陌出现在院门口那边只是身边多了个老人。

    留在在巷子里就没走的高油和万言都有些惊疑不定因为老头儿面熟正是那个在天桥底下唾沫四溅、顺便卖出几本秘籍的说书先生。

    小陌以心声与陈平安解释一番原来这个观海境老剑修自称精通相术一眼相中了少年万言的命格又观察了少年一段时日的心性觉得可以继承一部分的道法衣钵只是炼剑一事悬。

    老人瞧见了院中那个青衫男子立即收敛心神低头抱拳以心声道:“大隐隐于朝小隐隐于野老朽只能嬉戏市井间不如陈剑仙多矣。”

    陈平安抱拳还礼以心声笑道:“道友收徒可喜可贺。”

    周海镜斜靠院门聚音成线问道:“陈平安你真是个止境?”

    陈平安以诚待人答道:“是真的。”

    周海镜眼神异样“在那山巅什么光景?”

    陈平安说道:“还不够高。”

    周海镜看着那个青衫男子的眼神和脸色。

    他娘的怎么这厮瞧着模样还挺英俊啊。

    看来是老娘喝高了。

    该不会是这家伙往自己酒水里灌了迷魂汤吧。

    周海镜自顾自笑了起来。

    不耽误别人的拜师收徒。

    主要是那个周海镜莫名其妙的笑容瞧着渗人。

    陈平安与小陌回了人云亦云楼。

    仙尉在厢房那边呼呼大睡。

    周海镜宅子那边的门外小巷老人挑明缘由说了自己的门派师承让万言跟随自己修行去。

    清秀少年看了眼高油犹豫了片刻点点头只是与高油说自己一定会回来的。

    老人让万言什么都别带了就那么一起离开巷子。

    高油其实既希望万言就这么一走了之又想着万言能够不走留下作伴一起患难与共但是好朋友最终走了好像也不坏总之高大少年的一颗心空落落的。

    周海镜看着那个心情复杂的少年蹲在门口抱着脑袋。

    她叹了口气给高油报了个京城某处的地址挥手说道:“你按照地址去找个人他叫苏琅就是前边带酒来的家伙就说是我让你找他的再让他教你几手武把式至于你能学多少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高油猛然转头哽咽道:“谢谢周姨。”

    周海镜气笑道:“小王八蛋喊周姐!”

    高油咧嘴一笑一溜烟跑了打算先回家收拾包裹去只是跑到拐角处转头扯开嗓门喊道:“周姨记得明儿帮我与她说一声啊我闯荡江湖去了。”

    周海镜没说什么。

    江湖又有什么好的呢。

    只不过对少年来说真正走过了江湖不管最终混得好与坏是衣锦还乡还是失魂落魄总比一辈子远远看着江湖好。

    ————

    拂晓时分宁姚闭关结束在客栈屋子里边一步来到陈平安那边的人云亦云楼。

    仙尉正陪着小陌蹲在厢房门口一起吃着早点。

    仙尉瞧见了那个背剑匣的女子惊为天人朝那个曹仙师默默伸出大拇指。

    陈平安没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包裹只是让仙尉吃完就赶路要动身离开大骊京城了。

    仙尉三两口吃完拍拍手正要招呼小陌麻溜的别让曹仙师久等才发现小陌已经起身站在一旁。

    服了这狗腿。

    一行人去客栈那边结账。

    老掌柜笑着打趣道:“陈少侠这就打道回府啦?也没混出个名头来不多住几天?不说混得比那鱼老宗师名堂更大总不能输给周海镜一个江湖女子吧?”

    陈平安斜靠柜台笑呵呵道:“回了回了京城开销大我倒是想要多待几天就是兜里银子不答应。”

    “下次再来京城如果还愿意来小店落脚给你打个九折。”

    “掌柜要是不给对折我下次就算来了京城也不来你们这边。”

    “有你这么杀价的?陈公子你不去做买卖可惜了。”

    刘老掌柜的那个宝贝闺女名鹿柴小字苔米起得也早这会儿已经拿着抹布拎着水桶已经在忙碌了只是这会儿还有几分睡眼惺忪。

    虽说在憧憬江湖、一心想着当女侠这件事上少女有些不着调可其实平日里没少在铺子里边帮忙做些琐碎事好从爹那边挣些工钱。花钱容易挣钱难啊怪自己看书太快。

    陈平安会提醒曾掖一句以后可以游历大骊京城。若是有缘自会相见。

    少女瞧见了宁姚喊道:“宁师父!”

    宁姚摇头道:“我不是你的师父。”

    少女咧嘴一笑随便喊喊嘛宁师父你不用这么较真的问道:“要走啦?啥时候来?”

    宁姚笑道:“不好说。”

    少女哦了一声还是有点失落。不过没事江湖儿女嘛拿得起放得下青山绿水后会有期。

    老掌柜松了口气还好闺女没闹着离家出走什么的。

    京城设置都水监衙门归工部管水部郎中都水清吏司都是一个管一个的大官老掌柜的长子就在那边当个河防胥吏负责盯着一处闸坝事务和河床疏浚算是吃公门官家饭的不算大出息可好歹旱涝保收加上能插手栽植榆柳和养护也有些额外收入。次子在京城城北开了个绸缎铺子也算成家立业了。所以老掌柜如今就只有眼前这个最不让人省心的宝贝闺女了之所以不省心当然还是因为最心疼嘛。

    一行人坐上一条南游渡船就此离京返乡。

    如今牛角渡随着大骊驻军的陆续撤出就愈发渡船往来频繁了。

    归功于披云山和三江汇流的存在使得牛角渡成了大骊南北两条航线当中的重要枢纽渡口之一。

    陈平安宁姚。小陌仙尉。

    来时只有两人去时多出两人。

    一袭青衫。

    宁姚身穿一件法袍金醴背剑匣她不屑施展什么障眼法。

    小陌始终是黄帽青鞋的寒酸妆扮仙尉去过一趟过京师道正衙署后愈发胆肥几分都准备给自己捣鼓一把天师府道人标配的桃木剑了。

    一人一间屋子。

    这是仙尉第一次乘坐与白云鸟雀为伍的仙家渡船只觉得自己终于发迹阔气了。

    宁姚在屋内看书。

    陈平安就带着小陌和仙尉来船头这边赏景。

    这会儿便听附近一大拨扎堆的年轻修士在那边闲聊也不用什么心声言语无忌好像来自几个不同的山头门派是在渡口那边刚认识的登船之后就相约一起那些莺莺燕燕的女子练气士倒是师出同门下山游历嘛香火情就是这么来的。

    因为仙子多男子练气士们就开始各展神通了有显露文采的低头沉吟说那亡国之恸家破之痛身世之悲。韶华易逝人生难久潸然泪下。

    有不经意间露富的其实这个比起抖搂才情更立竿见影了。

    年轻的谱牒仙师里边怎么个有钱也分出三六九等

    拥有一条私人渡船的那就是真有钱了一般来说只有大仙府的道侣子女才有这种待遇。

    然后是有那吃钱的符箓飞舟之属。之后就是出门在外仙师可以骑乘仙禽异兽。

    最后当然就是靠两条腿跋山涉水了要是着急赶路至多用上一些材质寻常、品秩相对不高的神行符、甲马符。

    陈平安就想起了老龙城的范二那可是名下有座桂花岛的。

    至于皑皑洲的刘幽州算了不能比。

    仙尉竖耳聆听都是阅历啊世面啊。

    不知怎么就聊起了披云山和夜游宴。

    小陌心里有数了。

    仙尉这个半吊子的练气士以讹传讹的江湖传闻做不得准可是加上这些来自山上谱牒的修士还是这般说那就差不离了。

    何况仙尉说了道理还挺有道理。

    江湖中人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给错的绰号。

    魏夜游。

    仙尉觉得这个“道号”听多了之后好像还挺霸气的。

    一洲夜游舍魏其谁。

    小陌犹豫了一下问道:“公子那位魏山君?”

    陈平安笑道:“只说相貌气度丰神飘逸古风道气见之忘俗。若说为人处世有情有义反正我还真挑不出什么缺点。”

    只是双方第一次相逢在魏檗还是棋墩山土地公的时候就比较滑稽了与如今披云山魏山君的形象云泥之别。

    小陌点点头心领神会。

    应该是自家公子话里有话了是破例提醒自己送礼不可轻了?

    看来魏山君的这个绰号绝非浪得虚名。

    陈平安哪里想到小陌在想什么不然肯定要为魏山君喊冤叫屈了。

    这些多年魏檗很不容易的。

    披云山夜游宴的偌大名声都已经传到中土神洲和北俱芦洲了。

    家乡那边。

    一座小小的槐黄县城名胜古迹众多如今访仙者多如过江之鲫。

    例如建造在神仙坟和老瓷山的文武庙俨然一国城隍庙中的都城隍其实浩然九洲的各国文武庙不像城隍庙并没有级别高低之分无非是祠庙祭祀那些有功于国的文臣武将但是大骊建造在这两处的文武庙占地大

    那口锁龙井遗址是定要去看几眼的。桃叶巷两旁的桃花极为神异花开花落皆异于别处这些年经常有手欠的外乡游客偷折桃枝然后就会被立即押解到县衙那边得赔一大笔神仙钱不说保不齐还要吃顿牢饭。

    此外还有泥瓶巷的曹氏祖宅二郎巷的袁家祖宅以及骑龙巷压岁铺子的桃花糕和黄四娘家的酒铺虽是卖得是寻常酒水妇人也早已年老色衰换成了儿子儿媳继承家业可据说圣人阮邛都是这家酒铺的常客甚至连那位落魄山的那位山主剑仙都要经常专门下山与那龙泉剑宗同为剑仙的好友刘羡阳两人一起在这边买醉那么外乡人游历至此不得落个座沾沾仙气?

    只可惜那座名动一洲的落魄山形若封山不待客得止步山外。

    再就是小镇大大小小的瓷器铺子琳琅满目售卖价格要远远低于别地仙家渡口虽说都用不着神仙钱但是谁不喜欢捡个便宜。

    何况来了一趟龙州地界不买件享誉一洲的瓷器带回去不像话就像白走一趟了。

    槐黄县这边昔年众多龙窑窑口都是官窑起步其中几座窑口更是督造点检、供御捡退的皇室御窑自然是官窑里边等级最高的了等级森严礼制分明不然也不至于敲碎那么多有瑕疵的瓷器最终堆出个老瓷山。

    时过境迁如今一部分窑口失去了官窑身份只得转为不再是官府督造采办的次一等民窑了。

    其中几座窑口就被董水井秘密收购重金聘请了许多原本已经歇手的龙窑老师傅让他们重新出山这些大多当过窑头的老师傅哪怕只是负责监工烧造瓷器的水准还是与没有他们坐镇窑口的瓷器有着天壤之别更不谈这些老师傅都是闲不住的主再加上新东家给钱痛快一年下来薪水极为可观何况由他们手把手带出来的徒弟都不差是年复一年打骂出来的扎实手艺所以这些民窑出产的龙州各色瓷器依旧无异于早年官窑的“官监民烧”各种瓷器的堂名款、花押款和吉语款层出不穷故而远销一洲山下成了各国文人雅士的头等书房清供只不过董水井还是喜欢躲在幕后不显山不露水。

    陈平安趴在栏杆上指了指远方介绍道:“已经到龙州与洪州接壤地界至多一炷香功夫就可以在牛角渡靠岸停船。”

    仙尉举目远眺离着太远看不出什么花头只是问道:“曹仙师方才听那些年轻神仙们说那座牛角渡不是一般的财源广进除了大骊军方渡船每条山上渡船在那边靠岸都得交一大笔停泊费用这不等于是每天躺着收钱?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好事?偌大一座渡口是魏大山君与一个姓陈的剑仙共同拥有好家伙”

    陈平安笑着解释道:“每一艘仙家渡船靠岸会消耗当地大量的山水灵气要是不砸神仙钱很快就会涸泽而渔灵气耗竭要真是这么做你看那些在龙州地界修行的谱牒仙师和各路山水神灵会不会造反?所以你不能光看着挣钱不看人花钱。”

    仙尉嗤笑道:“曹仙师这话就说得没劲了明摆着是日进斗金生财路数换成你当那渡口的半个主人当不当?”

    某人无言以对。

    仙尉又问道:“这艘渡船会在那牛角渡停留两个时辰咱们要不要一同下船游览山水?听说槐黄县城那儿的瓷器贼金贵半点不愁卖只要买了就是稳赚不赔我得入手几件!”

    自己身上还有颗金元宝呢就是不晓得两个时辰够不够自己从渡口到小镇往返一趟了听说在那边规矩重仙师都无法御风远游只能徒步。

    陈平安说道:“我们这次南下目的地就是牛角渡。”

    仙尉转头疑惑道:“咱们就在那儿下船啦?曹仙师你那门派山头就在这个龙州?那咱们岂不是跟魏大山君是邻居?”

    难怪之前会在缟素渡那边摆摊挣钱原来都是穷的。

    要说自己是山下的穷光蛋难道曹仙师或者说陈山主是山上的穷光蛋?

    仙尉小心翼翼问道:“你被称呼为陈山主那个跟魏山君眉来眼去有一腿的陈剑仙也姓陈你们认不认得?”

    陈平安忍住笑点头道:“当然认识。”

    仙尉松了口气“有这么一层关系在那你一定不用砸锅卖铁参加夜游宴吧?”

    陈平安想了想“这么说好像也对。”

    被仙尉这么一说陈平安才发现自己确实一次都没参加过魏檗的夜游宴。

    奇了怪哉这个仙尉弯来拐去地胡说八道好像到最后总能被他说中某个真相?

    要做到郑居中所说的“不当真”委实不容易。

    槐黄县地界大骊朝廷和披云山各自设置有一道山水禁制若是修士居高临下就是常年云遮雾绕的景象有点类似早年的老龙城云海使得一位元婴地仙的掌观山河神通都难以真正窥探其中风貌除非下船落地还需悬佩剑符才可以御风俯瞰群山稍稍多看几分。

    祖山落魄山祖师堂在霁色峰。

    其余藩属山头宝箓山在内三座租给了龙泉剑宗三百年但是前不久新上任龙泉剑宗宗主的刘羡阳与落魄山做了笔奇奇怪怪的买卖让落魄山花钱将那三座山头租了回去差不多两百七十年给了刘羡阳二十七颗谷雨钱。

    螯鱼背租给了珠钗岛。

    拥有一座仙家渡口和包袱斋的牛角山。

    当年陈平安只用一颗金精铜钱买下的真珠山因为位于最东边的这座山头太小又离着小镇太近就一直没有动土开工。

    此外还有灰蒙山黄湖山朱砂山蔚霞峰最西边的拜剑台。

    所以落魄山早就拥有了十一座藩属山头。

    小陌扶了扶帽子眯眼望去。

    一下子就看出了不少门道。

    首先就是龙脊山的斩龙崖其次才是魏山君所在的披云山然后是那些龙窑窑口的玄妙布局以及福禄街和桃叶巷的设置。

    分明是那位三山九侯先生的大手笔。

    还有那座看似不起眼的石拱桥!

    自己要是在毫不知情的前提下一头撞入此地绝对要小心再小心了。

    一座小镇与西边群山错综复杂的繁复脉络气冲斗牛的剑道气运气象鼎盛的文运武运沛然浓郁的山水气数还有那丝丝缕缕却精粹的神道余韵层层叠叠纵横交错混乱至极。

    就只是一处山水而已竟然会给小陌一种与某位十四境剑修对峙的错觉。

    而且就像近在咫尺的面对面!

    只是不知为何群山之中多出了一大块突兀的空白地界。

    就像数座山头被搬迁一空了。

    小陌收起视线以心声感慨道:“公子在此修行真是一步都错不得。”

    陈平安笑道:“想复杂了就是三教祖师之外谁都解不开的一团乱麻想简单了不过就是山定水流一切随缘停与走。”

    小陌由衷道:“公子道心天下无双。”

    陈平安气得一拍小陌头顶帽子“差不多就得了啊到了落魄山收一收你这门无师自通的神通切记我家山上最不兴你这套歪风邪气。”

    小陌笑着扶了扶帽子“记住了。”

    牛角渡。

    一个相对僻静处在那崖畔建造有白玉栏杆有个黑衣小姑娘肩扛金扁担手持行山杖斜挎个棉布小包。

    小姑娘瞪大眼睛望向远处白云中。

    她不知第几次问起同样的问题了“景清好人山主怎么还没来啊?”

    一旁陈灵均在跟白玄坐在栏杆上正在玩猜拳人手一把折扇谁输谁挨揍。

    这俩大爷一个不用修行一个不用练剑平时就闲得慌当然乐得与小米粒一起来这边逛荡。

    大白鹅已经急匆匆提前赶往桐叶洲了乘坐落魄山自家那条风鸢渡船曹晴朗种夫子崔嵬隋右边几个都跟着去了。

    至于裴钱不知为何去了藕花福地。

    陈灵均随口说道:“急什么按照那条渡船以往的停靠时辰差不多还有两刻钟呢再说这些山上渡船风向顺逆不定相差半个时辰都是常有的事。”

    小米粒挠挠脸点点头。

    陈灵均瞥了眼小米粒伸长脖子瞪大眼睛眼巴巴的她盯着一个地儿这都多久了?

    先前收到老爷从京城那边寄来的飞剑传信得知今天会乘坐某条渡船返回落魄山所以小米粒今儿一大早就出门了天刚亮就已经早早巡山完毕然后在陈灵均门口那边等着了也不敲门就是当门神。

    结果来了牛角山渡口后他们仨在这边还是等了足足一个时辰这不好兄弟白玄的额头都已经起包了再等下去哈哈估计都得长出犄角。

    陈灵均一个跳跃起身将那把并拢折扇别在腰间开始在栏杆上蹦蹦跳跳两只袖子甩得噼啪作响嘴上念叨着急急如律令胡扯了一通再一个气沉丹田收功。

    白玄翻白眼。

    从袖中摸出一把小巧玲珑的紫砂茶壶啜茶是那枸杞茶。

    先前暖树回山在那座行亭瞧见了里边摆摊记账的白玄就为他说了些茶壶和饮茶的讲究。

    白玄才知道白大爷算是被陈大爷给坑了一把。

    小米粒等了片刻还是没能瞧见渡船的影子轻声说道:“景清景清你的法术好像不太灵光嘞。”

    刘重润今天在包袱斋那边走了一圈顺便来渡口这边散散心凑巧看到了小米粒一行三人。

    黑衣小姑娘那身装扮实在太……醒目了。

    瞧见了刘重润的身影小米粒立即飞奔过去一个站定挺直腰杆抬起头一口气报出三个称呼“见过刘岛主刘管事刘姐姐!”

    刘岛主是修士身份刘管事是两家的香火情刘姐姐是私谊哩。

    陈灵均和白玄遥遥抱拳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反正刘岛主是公认的半个自家人客气了反而矫情。

    刘重润与那俩点头致意然后笑着朝小米粒的脑袋伸手。

    小米粒赶紧缩脖子低脑袋慌张道:“摸不得摸不得我已经比裴钱矮那么多了。”

    刘重润收回手笑问道:“等人?”

    小米粒环顾四周压低嗓音悄悄说道:“在等好人山主和山主夫人。”

    而且好人山主在信上说这次还带了两个人回家可惜信上没说是谁。

    小米粒当然得赶过来好第一时间确认有没有矮冬瓜的小姑娘。

    刘重润点了点头“不耽误你等人我得先回鳌鱼背了。”

    小米粒说道:“刘岛主回头得空了我就去你家山头做客啊。”

    刘重润有些奇怪怎么胆子突然大了好些年了这个顶着落魄山右护法身份的可爱小水怪就一直待在落魄山那边至多在山门口那边当门房绝不出门外出。

    像今天这样来到牛角山其实已经很例外了。

    不过刘重润还是笑着答应下来。

    她御风离开渡口。

    当年那条与水殿一同打捞出来的龙舟被落魄山无偿租借给大骊边军等到朝廷归还龙舟渡船之时残破不堪以至于那笔令人咂舌的修缮费用竟然高过了龙舟“翻墨”本身的价值。双方交接渡船之时落魄山这边的朱敛也没说半个字。后来龙舟就被崔东山调去了藕花福地一处修补如新。

    刘重润很早就担任龙舟翻墨的管事不曾想她这一暂任就已经很多年了。

    一些个弟子所谓的出门历练其实都交待在渡船上边了不过落魄山那边做事情厚道年年有分红。

    投桃报李落魄山主动在那座已经是上等福地瓶颈的藕花福地拨出两处水运浓郁的风水宝地让五位珠钗岛祖师堂嫡传女修就在那边修行或闭关各自寻求破境机缘。一处是北俱芦洲济渎灵源公沈霖赠送给落魄山的一部分南薰水殿还有龙亭侯李源赠送的一条溪涧。

    珠钗岛早年搬迁出书简湖后在这边占据一处山头虽说是与落魄山租赁而来确实有点寄人篱下的嫌疑可好在注定太平无事山水灵气充沛也无那些山上邻里间勾心斗角的纷争更无乱七八糟的仗势欺人门派挣钱一事也十分安稳只需要与落魄山分账就行了珠钗岛女修只需要安心修道即可那么唯一需要刘重润上心的事情就只有一件了就是小心提防那个曾经的“余米”、后来的米裕。

    之前余米陪着暖树一起来螯鱼背拜年送礼再加上他曾经乘坐过几次龙舟渡船

    最气人的都不是这些而是那个余米一直刻意疏远珠钗岛女修了可问题在于余米无心刘重润的那些嫡传和再传弟子们却有意啊一个个对余米牵肠挂肚的。

    尤其是等到米裕的真实身份水落石出竟然是那个在老龙城战场大放异彩、杀敌如麻的剑仙而且最关键的米裕竟然还来自那座名动天下的剑气长城!

    一来二去珠钗岛的花痴就更多了一提起米大剑仙就两眼放光总要找机会去落魄山那边做客把刘重润气得不轻。

    如此一来在龙舟渡船上边办事她们能不尽心尽力?

    小米粒继续回到栏杆那边眼巴巴等着那条渡船。

    蓦然瞧见天边渡船小如一粒芥子。

    小米粒满脸惊喜雀跃喊道:“景清景清灵验了灵验了!”

    其实离着先前陈灵均的施展仙术这都过去多久了。

    陈灵均坐在栏杆上却毫不心虚哈哈大笑。

    陈平安施展水云身率先离开渡船瞬间来到渡口栏杆旁伸手按住青衣小童的脑袋笑问道:“什么事情这么好笑。”

    陈灵均抹了把脸“老爷终于回家了差点就要喜极而泣。”

    额头大包的白玄继续白眼。

    想起一个正经事白玄跳下栏杆开始告状在外边也不好称呼隐官大人就用了山主的称呼“山主你要是再不来咱们几个就要被拐跑干净了。山主你是不知道那个于老剑修过分得很在那拜剑台每天都要串门硬着头皮为咱们九个美其名曰指点剑术尤其是看我的眼神别说是啥未过门的弟子了简直就是他失散多年的亲儿子看得我发毛山主说真的可不是我背后说人闲话啊就于老儿那点道行真当不了我的师父。”

    陈平安气笑道:“就你眼光最高境界高不高?”

    白玄双臂环胸“有一说一不扯虚的比山主远远不足比程胖子他们几个绰绰有余。再过个三五年撇开孙春王那丫头不说我能一挑七。”

    等到白玄见着了宁姚揉了揉眼睛没看错真是那个宁姚!

    白玄立即乖乖闭嘴。

    姚小妍和纳兰玉牒这俩丫头估计得疯。

    尤其是那个孙春王平时见谁都是死鱼眼加面瘫的模样见着了宁姚还不得当场磕头认师父?

    白玄可是知道孙春王这妮子傲得很哪怕被隐官大人带到了落魄山还是一门心思想着去五彩天下去那飞升城只找宁姚学剑术不然喜欢钻牛角尖的小姑娘就宁肯没有传道人没有什么师父。

    唉还是年纪小不懂事。

    宁姚是那种会随便收徒弟的?

    再说了宁剑仙是谁?她可是咱们隐官大人的道侣啊。

    你与隐官大人关系好了宁剑仙这个师父能跑?

    说到底还是小姑娘家家的脑子不灵光。

    渡船靠岸后宁姚他们走来这边。

    仙尉左右张望起来不晓得曹仙师的山头在哪里。

    “山主夫人!”

    小米粒有些羞赧想要给瓜子就是有点拿不出手。

    喊宁姐姐可不中被裴钱晓得了得记小账本的。

    宁姚笑着伸出手。

    小米粒乐开了花赶紧递出一捧瓜子。

    小陌从袖中摸出一只沉甸甸的棉布袋子里边装满了金瓜子。

    小陌蹲下身微笑道:“我叫小陌是公子的扈从这是见面礼礼轻了右护法莫嫌弃。”

    周米粒愣在当场皱着两条疏淡微黄的眉头一见面就送礼?

    她赶紧抬头看了看好人山主。

    陈平安笑着点头“只管收下好了不用跟小陌客气他就是个善财童子。”

    然后陈平安小声说道:“是一袋子的金瓜子就是用金子打造的金瓜子。”

    啥?金瓜子?这还礼轻?

    礼不轻情意更是重如山!

    天底下怎么会突然又冒出小陌先生这么个好人。

    小陌先生是未卜先知吗?怎么就知道自己做梦都想要一袋子的金瓜子?!

    黑衣小姑娘怀抱金扁担跟青竹杖有些滑稽地作揖道谢再双手接过袋子小米粒一个屈膝弯腰笑哈哈道:“小陌先生袋子重得吓人了哈我差点就要拿不住掉在地上嘞。”

    小陌笑眯起眼神色温暖等到小米粒接过袋子这才缓缓起身。

    陈平安摸了摸小米粒的脑袋“赶紧收起来。”

    小米粒使劲点头好不容易才将那只袋子装入心爱的棉布挎包。

    小陌又送给陈灵均和白玄人手一件法袍。

    陈灵均点点头接过那件法袍道了声谢心想这个小陌兄弟比较上道了。

    白玄依葫芦画瓢这个小陌从这一刻起就是斩鸡头烧黄纸的候补人选了。

    结果俩人发现陈平安投来视线他们立即与那个一见如故的小陌重重抱拳以后就以兄弟相称了。

    小米粒看着那个年轻道士眨了眨眼睛她等着好人山主介绍呢。

    陈平安笑着介绍道:“仙尉仙人的仙都尉的尉。以后会在我们山中修道算是客卿吧。”

    本想说一句仙尉不是真正的道士。

    只是陈平安瞬间意识到这句话不妥当。

    他不是真正的“道人”谁是?

    陈灵均哈哈笑道:“仙尉道长巧了啊我认识很多的道士朋友。”

    道祖!老观主!骑龙巷的贾老哥还有……那个来自趴地峰的张山峰!

    有自家老爷在身边说话就是硬气。来者是客管你是啥来头。

    仙尉有些拘谨挤出个略显生硬的笑脸。

    总觉得这俩孩子瞧着老气横秋倒是没什么可就是脑子有点……拎不清的

    样子。

    小米粒是个尽职尽责的耳报神叽叽喳喳开始跟陈平安说起了最近龙州地界的一些趣闻比如困鹿山那边听说多出个喜欢松荫观鹿的高士说话玄乎哩什么青灯拥髻上阳宫白发重来贞元人。还有那啥贫得今年无月看留滞此山不思归。

    陈平安笑了笑没当回事。因为大致知道对方的底线事实上如今西边群山里边的修道之人陈平安心里都有数。

    好像等到落魄山名气一大附近山头就一下子蹦出了许多仙风道骨的世外高人。

    小米粒还说如今的阿瞒可了不得成了骑龙巷附近的扛把子白鹅加公鸡一起打这不如今压岁铺子就凭空多出了一堆的鸡毛毽子鹅毛掸子。

    陈平安没有直接去落魄山而是祭出一艘符舟打算先去一趟拜剑台。

    老剑修于樾化名于倒悬如今是落魄山的记名供奉了老剑修挑中了两个剑仙胚子贺乡亭和虞青章。

    而且这两个孩子他们自己也有意离开落魄山跟随自于樾外边修行。

    其实于樾对此还是很意外的因为老剑修实在想不明白为何他们放着隐官大人不去认师父哪怕认个师祖都要好过找自己这么个师父吧?

    只是天上掉馅饼总不能还推之门外再者于樾多少有几分底气自己好歹是个玉璞境真要收徒还真不至于糟践了两位剑仙胚子的大好资质于樾定会悉心传道倾囊相授全部剑术。

    今儿在拜剑台一座茅屋内老剑修对着那两个坐在桌旁的孩子抚须笑道:“一来咱们仨这师徒名分最后成与不成还是得看陈山主的意思需要他点头。二来哪怕陈山主那边肯定没问题我们离开落魄山之前怎么都得打声招呼再走这是礼数。相信不管剑气长城和浩然天下的风土人情怎么个不一样可这点道理终究是相通的。乡亭青章你们觉得呢?”

    到了蒲禾那边算是彻底找回场子了。

    米裕双臂环胸斜靠在门口那边冷眼旁观。

    隐官大人从剑气长城带回的九个剑仙胚子当中练剑资质、根骨和性情最好的两个是那个不苟言笑的小姑娘孙春王和刚到落魄山就与裴钱问拳两场的白玄。

    然后就是虞青章了。

    至于其余几个孩子如果不谈飞剑品秩和多寡只说练剑的天赋和心性其实都相差不多。

    姚小妍可能是相对最差的一个性子实在太软绵了只是抵不过小姑娘的本命飞剑多啊足足三把。

    不过在米裕看来姚小妍这女娃儿确实是运气好而且不是一般的好。

    道理很简单如果是在剑气长城再过个十几年至多二十年姚小妍就肯定需要出城厮杀。

    米裕可以确定姚小妍这样的剑修去了战场就会死不是她死就是护道人被她连累而死。

    以姚小妍的心性就算自己侥幸活着离开战场一次至多两次她的剑心就要出大问题。

    可是到了浩然天下姚小妍完全可以按部就班安稳修行成为中五境再跻身地仙大不了等到元婴境再下山游历。

    米裕其实这会儿颇有怨气。

    原本这几个孩子崔东山是早有安排的只是没想到从天上掉下个玉璞境的流霞洲老剑仙。

    比如虞青章崔东山就曾经打算自己收为嫡传之一喜欢读书的贺乡亭会交由种夫子收徒种秋虽然不是剑修但是谁说只有剑仙才能传道?

    就因为这位于老剑仙横插一脚极有可能带走虞青章和贺乡亭使得崔东山的长远布局全给打乱了。

    要不是看在于樾是自家供奉的份上平日子不管在落魄山中遇见谁都和和气气的伸手不打笑脸人不然米裕肯定得跟这位老剑仙切磋切磋。

    其中隋右边的选择比较意外主动挑中了程朝露这个喜欢做饭烧菜的小胖子。率先成为一对师徒只等山主返回家乡在祖师堂谱牒上加上一笔了。

    程朝露当时就发蒙不晓得隋右边为何要收为自己为嫡传结果那个未来师父只用一句话就说了孩子的心坎上。

    “年纪不大出拳够狠以后可以练剑习武两不误。”

    程朝露一下子就觉自己必须认这个师父了。

    夸他什么都没啥意思反正自己是怎么块料会没点数?但是称赞他有习武天赋能不开心?

    所以程朝露如今已经离开拜剑台跟随隋右边乘坐那条风鸢渡船一同去往桐叶洲了。

    之后就是掌律长命相中了纳兰玉牒这个小财迷双方一样投缘得很。

    崔东山有意让米裕收何辜为嫡传弟子结果米大剑仙和这小屁孩相互都看不上眼。

    不过比起崔嵬和于斜回这对崔东山“钦定”的未来师徒还是要好上几分这不于斜回死活都不愿意跟随崔嵬一起离开。

    其实崔嵬作为一位元婴境剑修剑术不算低隋右边不也才是元婴?而且崔嵬的剑术驳杂杀力不弱况且还擅长隐匿。

    但是于斜回就是瞧不起这个临阵脱逃的家乡剑修让我跟他拜师学艺?丢不起这个人。

    一行人来到拜剑台陈平安收起符舟朝于樾拱手抱拳歉意道:“让于供奉久等了。”

    久等?

    于樾有点茫然好像没几天功夫吧不过老剑修还是笑着抱拳还礼道:“哪里此山大好都有点舍不得离开了。”

    陈平安后知后觉自知失言了。

    实在是这些时日发生事情太多自己才有了这个错觉。

    米裕笑呵呵道:“不舍得走就留下呗谁敢赶于老剑仙走看我答应不答应?”

    于樾有些尴尬。

    别看米大剑仙在剑气长城本土剑修当中威望……不是特别高。

    可一些个外乡剑修其实是在米裕手上吃过不小苦头的。

    其中就有于樾的老友蒲禾。不然就蒲老儿那满嘴喷粪的臭脾气愿意在酒桌上为米裕说几句“米拦腰杀力不低”的类似好话?于樾虽然不知具体内幕只是用屁股想都知道蒲老儿肯定被米裕砍过。

    隐官大人斜眼米大剑仙。

    米裕立即对于樾嬉皮笑脸道:“于供奉一家人不说两句话别放心上啊。”

    于樾洒然笑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米剑仙多虑了。”

    米裕腹诽不已你才是剑仙你全家都是剑仙。

    真心不是米裕喜欢记仇记账实在是这个于樾每次见面必喊剑仙忍他不是一天两天了。

    在家乡那边当得起剑仙称呼的不多而且像米祜、岳青这些剑仙也多不喜欢被人称呼为剑仙还不如直呼其名。

    只要扛得起揍经得起打在路上瞧见了陈熙喊一声老陈再比如喊那董三更一声董老匹夫甚至是小董都没问题。

    于樾与陈平安说了打算收虞青章和贺乡亭为嫡传的事情。

    陈平安笑着点头刚要说既然他们自己愿意自己这边就没有异议了。

    只是宁姚望向那两个孩子已经开口问道:“理由。”

    两个孩子脸色惨白嘴唇颤抖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米裕叹了口气。

    遇到谁不好偏偏遇到了宁姚该这俩孩子心虚胆怯一场了。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打搅宁姚跟同乡剑修的这场对话。

    除了小胖子程朝露已经去往桐叶洲其余八个孩子都到场了果然如白玄所料纳兰玉牒和姚小妍俩丫头片子已经快疯了。

    尤其是那个孙春王看见了宁姚没什么表情、甚至都没啥眼神的小姑娘破天荒满脸涨红她双手攥拳很想说什么又不敢开口。

    这些孩子瞧见了宁姚就像……回到了家乡。

    不管陈平安再怎么被视为同乡人再怎么是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可是比起宁姚终究是不一样的。所以哪怕是同样的话同样的道理宁姚说出口与陈平安来讲就成了不同的道理。

    陈平安咳嗽一声带着于樾几个一起挪步走远。

    仙尉叹了口气哀愁不已好家伙陈山主就是有这么个大山头?

    曹仙师的麾下就只有这么一帮小娃儿?

    自己十有八-九是误上贼船了。

    宁姚一向是不喜欢拐弯抹角的很快就跟那些孩子聊完有一个说一个。

    陈平安是第一次见到那帮性情各异的孩子如此如出一辙的乖巧听话。

    最终的结果是老剑修于樾很快就会带着有了师徒名分的两个孩子一起离开落魄山跨洲远游。

    孙春王成了宁姚的不记名弟子但是需要留在浩然天下这边修行不会跟随宁姚一起去往飞升城。

    白玄这个大爷今天终于老实了与隐官大人言之凿凿说近期不去行亭那边摆摊了得待在拜剑台好好修行。

    陈平安随后带着她去了趟霁色峰祖师堂敬香。

    小陌和仙尉都尚未正式纳入谱牒今天就算了。

    仙尉不会像小陌一样担任供奉只是落魄山的不记名客卿。

    毕竟陈平安胆子再大也不敢担任仙尉的传道人。

    要真敢如此行事估计容易遭天谴挨雷劈。

    凡夫俗子的无意为之与修道之人的有心作为天壤之别。

    祖师堂钥匙在小暖树那边。

    一行人就在门外等着陈灵均已经去通风报信了。

    朱敛和小暖树一起赶来霁色峰。

    粉裙女童停步后笑容灿烂朝一行人施了个万福。

    陈平安笑着点头。

    之前在云霞山绿桧峰那边与蔡金简购买了一些云根石回头就会炼化搁放在彩云峰和仙草山的山根龙脉再问问看小暖树想要选择哪座山头作为修道之地帮她选址开府。小暖树不是金丹境又如何回头祖师堂议事看看谁敢有异议。

    与祖师堂三幅挂像敬香完毕陈平安与宁姚走出大门小暖树娴熟锁门。

    仙尉如释重负还好还好陈山主又多出一座山头这座传说中的山上祖师堂瞧着就很气派了。

    陈平安与朱敛这个落魄山大管家并肩而行聊着事情。

    其实等到崔东山主动要求担任下宗的首任宗主那么落魄山下宗的全部人选就算彻底敲定了。

    种夫子在下宗那边暂时当个账房先生管钱袋子负责财库收支。

    说实话种秋作为南苑国国师昔年被一座天下誉为“文圣人武宗师”在山上担任什么职务都不过分。

    剑修崔嵬暂任下宗掌律。

    至于下宗的首席供奉会由落魄山的次席供奉米大剑仙担任职务算是平调吧。

    隋右边不会有什么头衔身份就算给她估计也不会领情。

    灰蒙山那边化名邵坡仙的旧朱荧王朝亡国遗民这位拥有独孤姓氏的朱荧太子殿下身边跟着个婢女蒙珑。

    还有化名石湫的春水她与妹妹秋实都曾是北俱芦洲打醮山女修。

    他们三人也都已被崔东山一起带去桐叶洲。

    此外卢白象的两位嫡传弟子好像将来也会成为下宗弟子。

    陈平安打趣道:“崔东山这个下宗宗主这就跟我们上宗落魄山挥锄头挖墙脚了?”

    朱敛笑道:“原本不觉得被公子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有这个意思。”

    陈平安在剑气长城那边白捡了个曹峻元婴境剑修曹峻破境的可能性很大。

    这个曹峻也是个妙人反正当不上首席供奉了就主动讨要了个落魄山下宗的末席供奉的头衔。

    朱敛说道:“裴钱如今在福地的心相寺那边我就没喊她过来。”

    陈平安点点头。

    去了趟账房陈平安跟韦文龙说了自己需要从财库挪用一百颗谷雨钱。

    要借给林守一。

    算了是送。

    借个屁的借花钱还不落个好不如直接送。

    能从陈平安这边坑钱的人不多的。

    韦文龙笑着说如今账簿上躺着不少谷雨钱了山主不用担心会捉襟见肘。

    朱敛笑道:“钱可以借而且必须借只是林守一可以在下宗挂名客卿嘛。”

    陈平安点头道:“可行啊。”

    落魄山谍报和镜花水月一事会暂时交给朱敛陈灵均。

    再就是牛角渡的包袱斋一直缺合适人选之前陈平安去那青蚨坊找洪老先生三番两次想要挖墙脚可惜未果。

    所以暂时还是只能让掌律长命主持大局再交给珠钗岛女修们帮忙具体事务了。

    如今落魄山拥有两条渡船龙舟翻墨的临时管事是与落魄山租赁了螯鱼背的珠钗岛岛主刘重润双方礼尚往来这些年相处得很好。

    至于那条跨洲渡船的风鸢陈平安打算让长命兼任管事真正负责待人接物这些琐碎事务的二把手可以是老道士贾晟再让米裕有空就那边坐镇渡船那么渡船风鸢的面子里子就都有了。

    陈平安突然想起一物在那条夜航船上边的条目城自己从那位化名张三的虬髯客包袱斋那边得了一张名为“云梦长松”古弓是货真价实的实物品秩未定陈平安总觉得这件宝物有些烫手。

    三教祖师曾经联袂莅临小镇。

    不知怎么观道观的那位老观主在山门口那边喝了个茶就送出了那幅极其珍稀的道图。

    当时被崔东山炼化后异象横生一山生紫气群山之巅天无二日万树丛中有月一轮自成一座天地日月起落。

    以至于连魏檗堂堂山君在自家辖境山水内都无法自由出入落魄山。唯一的缺陷就是开启与支撑起这样的“护山”极其消耗神仙钱所以落魄山不能时时刻刻开启大阵只是相较于那幅道图的珍贵程度这点小缺陷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浩然天下任何一座宗门都可以拿来当镇山之宝了。

    听崔东山在那封寄往京城信上的意思是小米粒待客周到才挣来的一桩天大功劳。

    陈平安可不会觉得这是什么玩笑话。

    再加上落魄山之巅的山神庙旧址内崔东山在周边设置了一道金色雷池阵法里边还供奉了一幅最早来自倒悬山敬剑阁的剑仙画卷。

    未来下宗的祖师堂大门会悬挂吴霜降赠予的那副楹联同样品秩高得惊人。

    如果算上陈平安从云纹王朝玉版城得手的十二把飞剑搭配那幅一直苦于“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太平山阵图简直就是天衣无缝的攻伐效果。

    那么将来落魄山和下宗的两座山水大阵攻守兼备皆可谓极致。

    至于这趟京城之行没有白走一趟。

    按照之前陈平安的估算自己的本命瓷碎片流落在外的多则六片少则四片。

    如今从大骊太后那边找回了其中一片不出意外就藏在陈平安泥瓶巷祖宅隔壁的那栋宅子里。

    此外杏花巷马家夫妇北俱芦洲的琼林宗都有一定可能藏有碎片。陈平安都会问清楚当面问的那种。

    走向竹楼那边陈平安对小米粒笑道:“我得马上去一趟外地的仙游县回家之后就带你去红烛镇。”

    铁符江水神杨花已经去往中部大渎担任公侯。

    只是如今这个铁符江新任水神这个位置始终悬而未决。

    按照大骊最新颁布的金玉谱牒。铁符江是从三品绣花江水神是四品。冲澹江叶竹青和和玉液江水神李锦都只是五品。

    至于那条早已从溪升河的龙须河马兰花也从河婆升迁为河神虽然品秩不高但是本该建祠庙塑金身只是按照崔东山的说法杨老头给过那位杏花巷老妪一个承诺等到三十年一过就可以享受香火。

    红烛镇除了是三江汇流之地其实还有五溪一说其中位于玉液江上游的兰溪县就被誉为六水之腰属于典型的小府大县酥饼杨梅和枇杷都很有名那条兰溪附近还有一处避雨仙崖以及一条暗中与冲澹江相通的地下河。

    玉液江祠庙和水神府陈平安肯定是要走一趟的。

    水神娘娘李青竹肯定也是要见一见的。

    小米粒伸手挡住嘴笑哈哈道:“小事哈不急不急。”

    收起手小米粒扯了扯斜挎棉布挎包的绳子沉啊肩头酸得很哩。

    大大小小的事情其实不少。

    弟子赵树下赵鸾鸾。张嘉贞符箓修士蒋去……

    回头还要送给裴钱一架亲手打造的多宝格。

    杨家药铺后院还有一封信等着自己去看。

    等到自己从清源郡返回要在竹楼二楼为裴钱这个开山大弟子正儿八经教拳一次。

    寻了一处市井位于黄庭国境内的一座县城将来会在那边当个学塾的教书先生。

    来到竹楼这边。

    朱敛带着小陌和仙尉坐在崖畔石桌那边落座。

    宁姚跟着陈平安进了屋子。

    只说陈平安这个山主在竹楼一楼的住处就有吴霜降的《当时贴》字帖两方印章已经道气流散但是还剩下一枚道韵凝聚的花押“心如世上青莲色”。

    还有自家先生亲自从苏子、柳七那边讨要来的两幅字帖花开帖求醉贴一样蕴藉道韵文运沛然。

    之前参与文庙议事偶遇流霞洲渝州丘氏的客卿林清双方投缘老人送了陈平安一方薄意随形印章工料俱佳。

    边款:金天之西白日所没仙人醉酒月窟中来飞剑如虹脚拨南辰开地脉掌翻北斗耀天门。

    印章底款四字:曾见青衫。

    将这方印章放在书桌上陈平安再将那支铭文寓意极美的白玉灵芝轻轻放在书架上。

    陈平安双手笼袖退后一步又伸出袖子稍稍挪了挪白玉灵芝的摆放位置。

    就像燕子衔泥就像蚂蚁搬家就像年年有余。

    爹娘走后十四岁之前勉强守住了家业所幸在那之后年年好过一年。

    之后陈平安带着宁姚再喊上小陌和仙尉一起下山他要去骑龙巷的草头铺子和压岁铺子查账。

    小米粒没有跟着她得巡山去啦。

    小姑娘一边欢快飞奔一边唱着臭豆腐好吃呦金瓜子贼重呦。

    仙尉刚刚在那座山中积攒起来一点底气等到瞧见这两座市井铺子就又倍感无奈了。

    这就是自家山头的财源了?那还不是跟自己差不多就是每天挣点辛苦银子钱?罢了实在不行就只能靠自己出马重操旧业了来时路上瞧见小镇有几条街巷挺贵气的回头看看能不能去那边找点财路。

    裴钱的那个开山大弟子原名周俊臣昵称阿瞒绰号小哑巴。

    站在柜台后边的小板凳上今天这个孩子竟然破天荒与陈平安喊了声祖师爷。

    陈平安难免有些犯嘀咕笑问道:“阿瞒这是打算跟我借钱?”

    阿瞒摇摇头一板一眼道:“就是想着祖师爷能够明察秋毫好好管一管某些监守自盗的家伙。”

    一个白发童子从后院那边跑过来怒道:“阿瞒我如今哪次吃糕点不给钱?!栽赃嫁祸得讲证据!”

    阿瞒笑呵呵道:“当我面吃的是结账了那些被你偷吃的呢?我可都数着呢。”

    白发童子眼珠子滴溜溜转“其实是隔壁崔花生偷吃的糕点我拦不住打不过她。”

    陈平安揉了揉眉心。

    白发童子盯着那个黄帽青鞋的年轻人双手叉腰抬了抬下巴“你啥境界说道说道。”

    总感觉这家伙比较危险。

    这头如今名叫箜篌的化外天魔其实在岁除宫的本名“天然”。

    不知是脑子抽筋了还是怎的竟然也有了收徒弟的心思叫嚣着要当师父当了师父隔几天就可以学隐官老祖当师祖。

    经常独自在后院那边蹦跳着望向落魄山那边振臂高呼嚷着入山入山去抢徒弟一个不嫌少两个不嫌多一个端茶一个送水……

    此外不是变着法子从崔花生那边骗点钱就是在铺子门口那边叼着根牙签自顾自呲牙咧嘴的。

    年纪这么小就满头白发了。

    附近一些上了岁数的街巷邻居私底下都曾好心劝石掌柜赶紧带这可怜娃儿去看看郎中有些钱节俭不得。

    小陌其实一样颇为意外铺子里边竟然会有一头约莫是飞升境的化外天魔?

    至于那个穿着一副男子仙人遗蜕的女鬼算不得什么奇人异事。

    小陌笑答道:“境界什么都是虚妄。”

    有个脚步匆匆从草头铺子赶来的少女与陈平安毕恭毕敬施了个万福怯生生道:“奴婢崔花生见过山主老爷。”

    陈平安笑着点头实则别扭至极。

    是那个正阳山的田婉邹子的师妹被崔东山和姜尚真联袂拦截结果再被崔东山剥离出一魂一魄捻为灯芯再装入一只“花器”当中就成了如今在骑龙巷打杂的少女崔花生。她如今算是崔东山名义上的妹妹。

    而崔东山还从田婉那边得到了一座品秩极高却没有名字的洞天秘境虽然不在七十二小洞天之列但是按照田婉的说法里边的天材地宝大道气运可以支撑起一位飞升境修士的炼气修道。

    言下之意就是一位地仙只要修行路上破境顺畅就可以始终待在这座与世隔绝的洞天之内不用索要丝毫外物就能够跻身飞升境。

    其中有座绛阙仙府玄之又玄别有洞天。还有一条名为丹溪的溪涧水性阴沉流水如玉最适宜拿来炼丹此外一座赤松山茯苓灵芝人参等灵树仙卉数量极多。

    就像一座唾手可得的天然财库。

    这座洞天既然是崔东山这个下宗宗主带回的那么于情于理都要安置在桐叶洲的下宗。

    毕竟上宗落魄山已经有了座上等福地品秩、并且已经到了瓶颈的藕花福地再加上那口锁龙井属于洞天、福地相衔接何况其中又有朱敛拐来的那座狐国。

    只不过崔东山真正在意的一块肥肉是那座极负盛名的蝉蜕洞天。

    可惜田婉没有说谎不在她身上。

    当然不在她身上不代表她不清楚这座洞天的下落。

    想必以崔东山的脾气肯定不会就此罢休的。

    因为这座远古洞天算是古蜀地界最重要的遗址之一传闻曾经有多位远古剑仙在此蝉脱飞升白日仙去仙心脱化遗留皮囊若蝉蜕珍贵异常。

    陈平安让小陌和仙尉留在铺子这边稍后会一起返回山上。

    自己带着宁姚沿着那条骑龙巷台阶拾级而上走到了台阶顶部陈平安转头望了眼。

    之后一路走向泥瓶巷期间路过了杏花巷。

    当年邹子的摊子就摆在这边。

    一个醉醺醺的目盲老道士返回骑龙巷这不给街坊邻居办了场喜事酒没少喝红包没收远亲不如近邻的自己还要收钱就不讲究了不够仙风道骨。

    等到贾老神仙听说陈山主与山主夫人刚刚离开骑龙巷老道长一跺脚捶胸顿足悔啊。

    终究是个龙门境的老神仙了贾晟虽然目盲但是稍稍运转气机视野其实如常人无碍听说那小陌是山上新收的供奉还有那个一眼就看穿是个假道士的仙尉会是客卿立即就拉着两人去自家铺子那边喝酒白发童子就跟着去蹭吃蹭喝了。一通酒水喝下来一碟碟下酒菜就没停过把仙尉都喝得都鼻涕眼泪一大把了满脸通红一手端碗另外一只手与老道长在桌上手握着手使劲摇晃一切尽在不言中都在酒水里了。

    这位同样混过江湖、最清楚辛酸的贾老神仙真是知己啊。

    就算谁赶自己走都打死不走了。

    至于陈灵均刚刚教会了小陌兄弟划拳俩人在那儿瞎比划呢。

    陈平安带着宁姚走向泥瓶巷。

    一旦再有第二座下宗创建落魄山就会升格为浩然天下的“正宗”下宗则顺势升迁为上宗。

    数座天下的“正宗”仙家屈指可数。

    像浩然天下就只有两座。

    走到了再熟悉不过的小巷陈平安在祖宅门口停步看了眼隔壁宋集薪的院门不着急取回本命瓷碎片。

    再转移视线陈平安看了眼旁边宅子自打记事起就好像没人住了。

    宁姚也瞥了眼隔壁那对主仆的宅子记得当年好像瞧见个装腔作势的矮冬瓜女子对方要是不踮脚只能半颗脑袋露出墙头。

    陈平安开了院门和屋门院子屋子都干干净净的门上都张贴着春联和福字。

    陈平安进了屋子趴在桌上下巴抵在胳膊上。

    宁姚问道:“怎么了?”

    陈平安微笑道:“娶妻如此夫复何求。”

    宁姚托着腮帮。

    自己很久没来这里了。

    陈平安坐了片刻就站起身。

    宁姚知道要去哪里。

    一起徒步走出小巷过了龙须河上那座石拱桥陈平安与宁姚一起徒步走在乡野路上。

    到了坟头。

    陈平安递给宁姚三炷香自己手持三炷一起敬香。

    然后陈平安蹲下身开始为坟头添土。

    宁姚蹲在一旁取出一只小袋子轻声问道:“我从五彩天下那边带来的合适吗?”

    陈平安转头笑道:“合适怎么不合适。”

    宁姚松了口气。

    接过那只袋子将里边的泥土倒出轻轻拍打几分微微夯实坟头。

    陈平安红了眼睛嗓音沙哑只是喊了两声爹、娘好像便说不出口了只能嘴唇微动低声喃喃。

    好像是在十四岁那一年草鞋少年才第一次正式出远门。

    开始离乡远游。

    但是陈平安没有与任何说过哪怕是宁姚刘羡阳都没有说过。

    其实就是来时的脚下这条路当年在街坊邻居的帮忙下一个面黄肌瘦的草鞋孩子走在灵柩的最前方。

    那条路从泥瓶巷一直走到这里才是陈平安这辈子一场最远的远游。

    可能是因为今天的这次上坟身边多了她一定会娶进家门的心爱女子宁姚。

    陈平安再取出一壶酒洒在坟头之后将酒壶轻轻放在脚边的泥地里。

    男人蹲在地上一只手捂住脸肩膀颤抖细细的呜咽声从指缝间渗出。

    好像直到今天这一刻当年的小平安如今的陈平安真的成家立业了。

    才真的敢在爹娘的坟头这边与他们说自己过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