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玄幻小说 > 剑来 > 第十二卷 选官子 第八百九十八章 未来
    “在见到隐官之前我还好奇得是何等出彩的奇男子才能配得上一座天下第一人的宁剑仙哪怕是当着我那钟兄弟的面我都直白表露了自己的这份疑惑还不止一次两次直到今日一见才晓得什么叫天作之合月老牵线神仙眷侣!”

    “见过了宁剑仙才知道天下女子都是庸脂俗粉等到亲眼见到了隐官就又知晓了何谓年轻有为是我虚度光阴一大把年纪真是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对了陈山主忘记介绍自己了我叫苏孤孤家寡人的孤道号姑苏却是三姑六婆的姑。与钟兄弟属于性情相合一见投缘说实话我之所以能够与钟魁义结金兰同游桐叶洲说一千道一万还是要归功于宁剑仙的牵线搭桥。”

    钟魁看着那个神色诚挚、言语恳切的胖子怪可怜的。

    倒也不算全部假话姑苏确实多次质疑陈平安比如这厮定然是个花花肠子的大猪蹄子而且胃不好吃不得半点粗粮读了几本圣贤书好的不学坏的学半点不正人君子擅长花言巧语想来那宁姚资质太好肯定不晓得红尘滚滚的江湖险恶她又生长在剑气长城多半是个不谙世事人情的小姑娘然后就被一个外乡的读书人撬了整座剑气长城的墙角被陈平安用那花言巧语给迷了心窍这类事烟粉、游仙小说里边何曾少了?

    不过胖子此刻之所以如此老实言语这般殷勤谄媚自然还是忌惮那个暂时不见身影的宁姚。

    天下鬼物除了怕雷法畏惧那些黄紫贵人的龙虎山天师更怕那些气运在身的大修士因为会被天然压胜。

    崔东山抖了抖袖子这就很落魄山了。

    自家门风真是一桩咄咄怪事。

    掰手指一算好像也只有老观主和郑居中这样的十四境才能避免?

    这头人间帝王出身的鬼物曾是周密留在浩然天下的后手之一落子布局已久只是等到周密登天离去就像抽离了气运很快就被仗剑飞升至浩然天下的宁姚发现踪迹再被文庙在海上阻截追捕。

    可瘦死骆驼比马大既然是个从飞升境跌落的仙人境所以不可以视为一般仙人就像姜尚真如今浩然天下几个仙人敢说是他的对手比如狷介清高的大剑仙徐獬在驱山渡那边与玉圭宗的王霁朝夕相处提起老宗主姜尚真徐獬也只能说自己敢于与之问剑却绝不认为自己能胜过姜尚真。

    一般情况下这头鬼物在顶尖战力严重缺失的桐叶洲算是实打实的罕有敌手了。

    那座海中陵墓坟冢悬空属于天不收地不管所以才能隐蔽多年如果说一条行踪不定的夜航船是只豪门大宅里的蚊蝇到处乱窜偶尔还会发出点声响那么这个胖子的修道之地就是只趴在角落不动弹的壁虎故而更难被文庙察觉痕迹。

    大概是伸手不打笑脸人的缘故。

    看着那个面带笑意的年轻隐官胖子吃了颗定心丸自己不过是抖搂了一手公门修行的雕虫小技就轻松过关了。

    哈。

    到底是年轻喜欢这套虚头巴脑的要面子不经夸。

    胖子试探性问道:“陈山主宁剑仙人呢?我于情于理都得当面谢谢她。”

    到底是忍住了没有学那钟魁直接称呼宁姚为弟媳妇。

    陈平安笑道:“她已经重返五彩天下了。”

    胖子满脸遗憾轻轻搓手气势就有了几分变化虽然低着头腰杆却是挺直了几分。

    那就是你陈平安身边当下没有一位飞升境剑修喽?

    别看胖子油腔滑调言语腻人就只像是个不学无术的市井帮闲可是有件事还真被他看准了。

    如果陈平安是金甲洲“剑仙徐君”的那种横空出世胖子死活都不会跟着钟魁赶来仙都山只敢远远待着等着钟魁参加完下宗庆典再继续结伴游历。

    可陈平安既然前些年还是玉璞境那么不管陈平安在蛮荒天下做出什么吓破旁人胆的壮举胖子都可以笃定一事陈平安绝对不是一位十四境修士至于他如何能够打断一座人间最高城与绯妃拖拽争夺一条曳落河甚至还能剑开托月山斩杀一位飞升境巅峰剑修大妖……没关系胖子依旧咬死一个真相走捷径的陈平安就像个“贪天之功为己有”的大道蟊贼等年轻隐官返回浩然别说什么十四境了估计能够保住金丹境就算洪福齐天了。

    胖子的这个想法是单凭钟魁与之闲聊的只言片语最终推演出来的结果在钟魁看来其实没有任何问题甚至就是那个真相了。

    胖子突然发现那个黄帽青衫的年轻修士又开始笑容浅淡似笑非笑了。

    寡人修道三千载惜哉壮哉无敌手。

    要不是那位澹澹夫人长得实在太过磕碜了点关了灯都下不去嘴不然一座渌水坑早就更换主人了。

    陈平安转头笑道:“小陌好好招待贵客。”

    小陌点头道:“公子请放心。”

    只有两种客人才是贵客。

    一种是自家公子亲自迎接一种是能够嗑上瓜子的。

    钟魁看了眼胖子好自为之。

    方才来时路上姑苏言之凿凿要对这座云遮雾绕的仙都山试一试水深水浅对方修士只要是单挑就不用管了我作为山上前辈得教他们一个一山还有一山高的道理免得年轻人建立了下宗就翘尾巴眼高于顶小觑天下英雄会吃大苦头的。

    可要对方不讲江湖道义围殴喜欢一拥而上那你钟魁得劝架免得我打得兴起出手没个轻重害得陈平安身边的小喽啰们挂彩回头带伤参加庆典就不好看了。

    陈平安单独拉上钟魁一同散步。

    万事开头难一座崭新宗门的筹建在初期往往涉及诸多阵法隐秘不好聘请山上匠师、机关师就只能是“元老”们亲力亲为了此刻在渡口和山上两地忙碌的符箓力士、机关傀儡数量多达两百品秩都不高要远远低于渡船上边的那些雨工、挑山工和摸鱼儿不过担任苦力绰绰有余。负责驾驭傀儡、驱使力士的“督造官”正是三位来自玉芝岗淑仪楼的流亡修士年纪都不大百多岁境界也才是两观海一洞府三人暂时还是仙都山的不记名客卿。

    钟魁才刚伸手陈平安就已经递过来一壶酒。

    钟魁揭了红纸泥封低头嗅了嗅道了一声好酒笑问道:“是在托月山那边跌的境?”

    陈平安点点头“算是有借有还吧所幸武道境界跌得不多只是从归真一层跌回气盛不然都不敢出门。”

    钟魁转过头朝小陌那边抬了抬下巴“身边有这么一位护道人跟着怕什么换成是我出门在外都得横着走跟走镖一样亮出旗号一路喊山。”

    陈平安疑惑道:“你看得出小陌的境界修为?”

    “小陌先生压境巧妙。”

    钟魁笑着摇头以心声说道:“我只是看得出一些历史久远的因果纠缠大致拼凑出个真相比如道龄漫长来自蛮荒天下还是位剑修因为死在小陌先生的剑下亡魂其中不少地仙至今不得解脱自然是位极有故事的飞升境前辈了。”

    凡夫俗子与山上修士看待世界的眼光会截然不同。那么望气士与一般修士又有云泥变化。

    两人坐在一根粗如井口的仙家木材上陈平安从袖中摸出一只木盒递给钟魁“早就想送给你了入手多年咱俩就一直没机会见面。”

    是早年在地龙山渡口青蚨坊那边买下的一件压堂货一整套的四枚天师斩鬼钱。

    钟魁接过手直接打开木盒“呦好东西花了不少钱吧?”

    陈平安也没矫情报出价格“不算少五颗谷雨钱。”

    钟魁感叹道:“能买多少壶的五年酿青梅酒几只烤全羊就连我这个当惯了账房先生的都算不过来了。”

    陈平安没来由说道:“当账房先生还是跟你学的。”

    钟魁笑呵呵道:“滋味不好受吧。”

    书简湖钟魁是去过的只是当时陈平安疲惫至极就躺在地上呼呼大睡钟魁当时就没打搅。

    陈平安一笑置之。

    钟魁抿了口酒只说昔年桐叶洲三座儒家书院其实钟魁就有不少朋友。

    师长同窗好友故人好似庭中树一日秋风一日疏。

    陈平安说道:“听说九娘去了龙虎山天师府这次返乡见过没?”

    钟魁白眼道:“哪壶不开提哪壶。”

    沉默片刻钟魁忍不住叹了口气掌心抵住下巴“去了能说啥都没想好何况还有可能吃闭门羹以后再说吧。”

    其实最大的心结还是如今那个在龙虎山修道的天狐九娘在钟魁看来其实并非当年那个开客栈的老板娘了。

    当年与骸骨滩京观城英灵高承一起奉命去往西方佛国钟魁曾经问过一位德高望重的佛门龙象问了两个问题投胎转世继续为人我还是我吗?即便得以开窍恢复记忆记起乐前身前世事彼此谁大谁小谁是谁?

    陈平安大致猜出了钟魁心中的纠结也没有说什么有些为难并非全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也可能是当局者想得太透彻。

    钟魁开始转移话题“沾你的光我见着了仙簪城的乌啼他与师尊琼瓯在阴冥路上一直藏头藏尾因为这两头飞升境鬼物在那边极为小心谨慎差不多等于咱们这边的山泽野修吧都飞升境了依旧没有开枝散叶打死都不去聚拢阴兵做那藩镇割据的勾当又有独门手段能够隐匿气息只是缓缓蚕食清灵之气所以冥府那边颇为头疼倒是谈不上什么眼中钉肉中刺可就这么放任不管终究不像话有失职嫌疑。”

    “所以当时见着了乌啼我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一口一个前辈好不容易说服了他还帮他捞了个官身临别之前”

    “前不久听说乌啼前辈很快就

    拔出萝卜带出泥的小有收获不出意料的话乌啼前辈这会儿正忙着找那位师尊吧。”

    陈平安以心声问道:“仙簪城的那位开山祖师归灵湘如今?”

    钟魁摇头道:“见过了乌啼后我已经查过两处档案没有任何线索。还有一处我暂时去不得。以后再找机会看能不能去那边翻翻名录。”

    陈平安就问了一下关于“绿籍”的事情名登绿籍差不多等于后世志怪小说所谓的位列仙班。

    比如老观主之前跟随道祖游历小镇主动做客落魄山老观主赠送的那幅珍稀道图在上古时代就属于“非有仙名绿籍者不可传授”。

    其实幽明殊途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井水不犯河水。

    就像陈平安游历过三洲山河纯粹武夫跟练气士谱牒仙师跟山泽野修相互间关系错综复杂纷争不断但是几乎少有练气士与山水神灵、尤其是城隍庙直接起冲突的案例。

    而关于冥府的档案避暑行宫记载寥寥只有一些零星散落的残篇内容在大骊京城火神庙那边封姨手上那些以万年土作为泥封的百花福地酒酿曾经每百年就会进贡给三方阴冥势力但是当时封姨似乎故意遗漏了某个势力只与陈平安提及酆都鬼府六宫以及司职地上洞天福地和所有地仙薄籍的方柱山青君按照封姨的说法青君所治的方柱山作为执掌除死籍、上生名的司命之府地位还要高出上古五嶽。规矩森严科仪繁琐按部就班形同阳间官场。

    然后陈平安说了那个仙尉的一些事情希望钟魁在不违例、不犯禁的前提下尽可能帮忙查查看此人的前世根脚。

    钟魁点头答应下来记住了那个假冒道士的宝瓶洲修士名叫年景字仙尉号虚玄道长以及籍贯和生辰八字。

    陈平安笑道:“朝中有人就是便捷。”

    钟魁一本正经道:“交了我这样的朋友是你的本事大可以沾沾自喜。”

    陈平安痛饮一口酒用手背擦了擦嘴角“学到了学到了。”

    陈平安瞥了眼的胖子心声问道:“这个庾谨怎么会跟在你身边?”

    钟魁晃了晃酒壶“是礼圣的意思让我怎么拒绝。不过处久了其实还凑合当然前提是庾谨暂时服管不然我已经被这个性情叵测的胖子打死几百回了吧。”

    这个如今自称苏孤、道号姑苏的胖子真名庾谨在世时被誉

    为千古一帝死后骂名无数。

    不管如何一个当皇帝的差点就要比大骊宋氏更早做成“一国即一洲”的壮举后世史书上怎么骂暴虐估计都不过分。只是一味骂他昏聩就不太讲理了。

    钟魁提起酒壶与陈平安轻轻磕碰一下“呦呵你消息挺灵通啊都知道胖子的真名了?”

    陈平安笑道:“我这不是怕庾谨跟我寻仇嘛知己知彼有备无患。”

    事实上撇开一些宫闱秘史不谈陈平安如今可能比庾谨更了解庾谨。

    国号以及各个年号颁布的重要诏书治国之策朝堂文武大臣的履历、追封、谥号但凡是文庙功德林那边有档案记录的陈平安都一字不漏抄录了一份此外还专程与经生熹平详细询问了些文庙不宜记录在册的小道消息。

    所以在陈平安的心湖藏书楼中早就多出了一份秘档专门用来针对鬼物庾谨而且将庾谨视为了一位飞升境巅峰。

    五雷正法龙虎山雷局。只说那本《丹书真迹》上边记载了数种专门用来劾厌鬼物的符箓陈平安为此精心炼制了七八百张黄玺符箓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有幸相逢有机会款待贵客”。

    有类似待遇的修士屈指可数比如岁除宫吴霜降浩然三绝之一的剑术裴旻。

    说句半点不夸张的如果陈平安不曾跌境还是玉璞境剑修和止境归真武夫他单独一人根本无需借助外力就完全可以跟一位仙人境鬼物掰手腕了反正仙人又不是没打过九真仙馆云杪万瑶宗韩玉树都领教过。

    如果庾谨不是跟在钟魁身边而是一场狭路相逢即便身边没有小陌担任扈从陈平安不怵一个跌境为仙人的鬼物。

    钟魁啧啧不已“这话说得欠揍了。”

    有宁姚当道侣谁敢轻易招惹陈平安。

    可能背地里的算计会有一些可要说明面上的挑衅不太可能了。

    如今两位名义上的天下共主五彩天下的宁姚蛮荒天下的斐然。

    而且两位皆是大道可期的飞升境剑修。

    十四境之下谁不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兴许现在还好说一来宁姚尚未跻身十四境这个五彩天下的天下第一人还比较不是那么吓人再者当下尚未真正“变天”如今几座天下的十四境大修士做事情都不敢太过任性。

    等到变了天宛如枷锁一去所有十四境修士的心性或者说道心都会出现诸多细微变化届时做起事情来就不会那么循规蹈矩了。

    而宁姚的脾气如何浩然天下的山巅修士已经大致清楚了若是脾气好她也不至于仗剑飞升浩然天下却不与文庙打招呼。

    钟魁一走庾谨顿时觉得小有压力。

    毕竟对方人多势众自己又是一条过江龙强龙不压地头蛇真要起了冲突钟魁这家伙肯定胳膊肘往外拐。

    陈平安那小子好像受了伤伤及了大道根本不得不躲在这边闭关养伤看来他与钟魁关系不错竟然愿意临时出关所以先前一身剑意道气才会流露出来那是道心起伏不定、境界尚未稳固的迹象。

    所以方才横移一步呵呵示弱罢了。

    胖子看着那个小姑娘开始摆长辈架子笑眯眯道:“听说你很小就认识钟魁了?”

    裴钱点点头。

    这头鬼物的心相天地比较复杂既有尸横遍野、千里饿殍的人间惨状也有歌舞升平、沃土万里的盛世景象还有一个瘦子穿着极为宽松的龙袍坐在龙椅上自饮自酌怔怔看着一道道打开的大门从北到南视野一路蔓延出去。

    庾谨唏嘘不已点头道:“眨眼功夫就是大姑娘了。”

    裴钱扯了扯嘴角。

    庾谨哪里知道裴钱的天赋异禀胖子暂时只知道陈平安的开山大弟子化名“郑钱”的小姑娘是个九境武夫在浩然山上名气不小。

    却不知自己当下面对的三位其实分别是一位止境武夫一位仙人一位飞升境巅峰剑修。

    更不知道那个白衣少年等于宝瓶洲的半个绣虎。

    也不知道那个黄帽青衫的青年曾经跟老观主一起酿酒万年之前最喜欢与强者问剑。

    事实上庾谨在离开那座海底陵墓后最想见识之人正是身为大骊国师的绣虎崔瀺被他由衷视为半个同道中人。

    大好江山才是最大美人。铁骑震地如雷踏遍山河就是一种临幸。

    钟魁突然说道:“伸手。”

    陈平安递过去一只手。

    钟魁如郎中搭脉。

    刹那之间天地起异象整个仙都山地界的上空乌云密布云海滚滚极为厚重遮蔽日光转瞬间白昼如夜。

    小陌犹豫了一下没有去往那边。

    既然那钟魁是自家公子的朋友那就信得过。

    裴钱忧心忡忡。

    崔东山蓦然一抖雪白袖子祭出一把金色飞剑好似麦穗去势如虹剑光在空中急剧流转迅速画出一个巨大的金色圆环瞬间便将那份异象好似圈禁起来不至于对外泄露天机。

    庾谨眼皮子打颤这个叫崔东山的白衣少年竟然是位深藏不露的仙人还是剑修?

    所以庾谨小心翼翼道:“些许误会不如就随风消散了吧?”

    惨也苦也。天底下有比自己更命途多舛的可怜鬼吗?

    事事难上难时时人下人。

    与仙簪城乌啼同样是鬼仙庾谨听钟魁说过一事乌啼上次在蛮荒天下现身还是与师尊琼瓯联手跟蛮荒旧王座之一的搬山老祖朱厌打了一架赔钱了事还搬出了开山祖师与朱厌求情才算保住了仙簪城。

    只是庾谨如何都想不到眼前这个叫小陌的却是曾经追杀同为旧王座之一的仰止然后朱厌闻讯赶来驰援仰止小陌才收剑撤离。

    小陌伸手抓住胖子的胳膊笑问道:“姑苏前辈咱俩不如拣选一处僻静地界切磋切磋?”

    胖子冷哼一声嗤笑不已“稍等片刻。”

    然后转头望向钟魁咳嗽几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出杀猪一般的嚎叫震天响与钟魁喊话道:“钟兄救我一救!”

    小陌只得松开手放弃将这头鬼物请入一座“醉乡”飞剑天地的念头。

    说好了练练手结果对方一言不合就躺在地上等着鞋底落在脸上。

    小陌对付这样的混不吝还是江湖经验不太够。

    胖子揉了揉胳膊眼神哀怨“小陌先生好大力道。”

    大丈夫能屈能伸些许脸皮算什么。

    裴钱揉了揉眉心对这个胖子有点刮目相看一看就是个走江湖饿不着的。

    崔东山开始对这个胖子顺眼几分了是个人才。

    自己得找个机会说服庾谨去中土文庙那边撒泼打滚一哭二闹三上吊好歹让文庙归还那处修道之地再让庾谨搁置在仙都山这边仙都山可以代为看管庾谨只需要定期交给青萍剑宗一笔神仙钱万事好商量。

    只是钟魁根本没有理睬庾谨一门心思都在勘察陈平安的魂魄片刻后皱眉问道:“既然如此为何不一直留在剑气长城?”

    陈平安的三魂七魄果然有大问题。

    使得陈平安离开剑气长城这一处合道所在就要时时刻刻消磨精气神就像一笔买卖。

    也亏得是止境武夫的体魄血气充沛筋骨雄健能够滋养精神再加上剑修的本命飞剑能够天然反哺体魄如果陈平安只是个远游境武夫早就皮包骨头、形神枯槁了。

    钟魁曾经见过文庙那边的一幅画像城头之上一袭鲜红法袍拄刀者身形模糊再不是什么血肉之躯就像由千万条丝线组成纵横交错在钟魁看来那叫一个……惨不忍睹。

    原本跻身仙人境就可以稳固魂魄结果走了一趟蛮荒腹地和托月山又跌境了。

    “留在那边反而安不下心好好修行。”

    陈平安摇头道:“何况也不算是太亏本的买卖毕竟还能够砥砺体魄我之所以能够一回浩然没几天就能在太平山的山门口那边跻身止境很大程度上就来自于这场自己与自己的问拳。”

    钟魁气笑道:“就是有点遭罪?”

    陈平安微笑道:“练拳哪有不吃苦的习惯就好。”

    见钟魁没有收手的意图陈平安只得轻声提醒道:“可以了别逞强。”

    钟魁神色凝重沉默不语。

    陈平安就要抬起手推开钟魁的“搭脉”双指。

    当下自己的这副体魄内里就像一只打磨玉石的砣子时时刻刻在研磨三魂六魄玉屑四溅而钟魁就是在试图以手停下砂轮的急剧转动。

    等同于一场问剑了。

    钟魁狠狠瞪了眼陈平安“瞧不起我?半人不鬼的好玩?”

    陈平安玩笑道:“既然是朋友不得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钟魁沉声道:“摊开手掌。”

    陈平安犹豫不决。

    钟魁却不给陈平安婉拒的机会已经一跺脚如一块石头砸入光阴长河当中脚下便生发出水纹潋滟的景象水路层层叠叠最终呈现出向后逆涌之势已经将幽明阻隔成两座天地的钟魁现出法相一身大红官袍轻轻呵了口气凝为一块好似专门用作批阅公文的朱红色墨锭钟魁再双指并拢在彩墨上一抹以手做笔口中念念有词皆是晦暗不明的古语帮陈平安在手心处画了一张定身符。

    大功告成钟魁嘿了一声“真是鬼画符。”

    陈平安晃了晃手掌整个人好像减少了几分拖泥带水之感。

    就像双手双脚各自摘掉了一张出自杨家药铺的真气半斤、八两符。

    此刻哪怕静坐原地依旧有那如释重负与御风之感。

    陈平安深呼吸一口气拧转手腕笑容灿烂道:“谢了。”

    钟魁没好气道:“如此见外。”

    陈平安调侃道:“不跟你客气几句肯定又要腹诽我不会做人。天底下的账房先生有几个不小肚鸡肠的?”

    骂人先骂己立于不败之地。

    多说了一句气话往往节外生枝功亏一篑之前苦口婆心的百般道理悉数阵亡。

    少说了一句废话便起误会人心处处杂草丛生猜忌失望怨怼此起彼伏。

    唯独老江湖只在不言中。

    相逢投缘下马饮君酒遇见不平事杀人都市中。

    钟魁说道:“我这张定身符撑不了太长时间至多一年半载的不过没事回头我再找你。”

    陈平安算了一下时间说道:“明年中我可能就会游历中土神洲到时候再麻烦你跑一趟仙都山。”

    钟魁点点头“说不定还能顺路一程。”

    钟魁轻声说道:“容我说几句不那么喜庆的言语?”

    陈平安点点头。

    “如果没有刻字一事你会很惨。别忘了两座天下的对峙议事第一个说要打的人是你。甚至不是礼圣。”

    “假设蛮荒战场上若是输多赢少还好说浩然天下多少会念你和剑气长城的好可如果咱们势如破竹推进迅猛各地战功不断你就会很惨了庾谨这个胖子之前有句话可能是无心之语可能是有意让我提醒你的叫‘贪天之功为己有’。”

    “因为你是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所以你身上就等于承载了整座剑气长城的战功不管你陈平安自己是怎么想的你又到底曾经以隐官身份做了什么付出什么一旦哪天就会都变得不重要了。不过你既然在城头刻了字不管未来天下形势是好是坏至少在百年之内可以堵住不少闲言碎语。”

    陈平安抬起酒壶“不如喝酒。”

    钟魁手中酒壶与之轻轻磕碰“就当我是鬼话连篇大可以左耳进右耳出听过就算。”

    “有件事可能需要你出手帮忙了。”

    “”

    钟魁站起身“附近有没有城隍庙?”

    求神拜佛找社公拜山头。

    陈平安跟着起身摇头道:“只有一座土地庙名为導社地方不大听说颇灵验我来带路?”

    钟魁摇头道:“免了不耽误你闭关养伤我自个儿去那边与土地老爷聊过就去附近逛逛。”

    使劲一拍身边青衫男子的肩头钟魁一脸坏笑道:“有些酒你不敢喝的。”

    陈平安笑道:“喝花酒就喝花酒记得别用我的名字挂账。”

    钟魁一时语噎好小子未卜先知啊。

    陈平安提醒道:“这种缺德事劝你别做!”

    钟魁大手一挥“姑苏大爷挪地儿了。”

    胖子如获大赦屁颠屁颠赶来钟魁这边。

    两人也不御风只是健步如飞离开仙都山地界。

    陈平安目送钟魁远去施展云水身之后重返门禁设置在青萍峰的那座长春-洞天继续闭关。

    胖子确定四下无人后小声说道:“我摸底过了水深得很呐。”

    钟魁懒得搭腔。

    胖子立即改口道:“陈兄弟小小年纪就攒下偌大一份家当可喜可贺我心里边也觉得暖洋洋的替他感到高兴。”

    “可喜可贺是吧?”

    钟魁笑问道:“你家老巢那边就没剩下点家当?”

    曾经好歹是一头飞升境鬼物肯定家底不薄。

    当初庾谨被宁姚找出逼出老巢后就是一场狼狈不堪的逃亡兴许是事出突然被一剑砍了个措手不及胖子身上也没有携带任何方寸物、咫尺物之类的。所以这段时日还真不是庾谨在钟魁这边装穷胖子身上是真没钱。

    庾谨停下脚步气得直跺脚痛心疾首道:“钟魁何必伤口上撒盐你们读书人若是舍得面皮不要铁了心求财不比商贾更心黑?文庙那边能给我剩下点残羹冷炙?”

    胖子越说越气使劲捶打胸口干嚎不已“心如刀绞心痛心痛!”

    钟魁脚步不停没好气道:“行了与我哭穷没意义。又不是我想当青萍剑宗的供奉客卿。”

    有钱能使鬼推磨只是在那阴冥研磨之物可就比较渗人了。

    胖子继续赶路问道:“当真给钱就当得上?”

    钟魁笑道:“我只是给个建议到底行不行我说了又不作数。”

    只是听那言外之意这胖子肯定有一大笔私房钱?

    笃定文庙那边掘地三尺都未能全部搜刮殆尽?还是说在家乡那边生前曾经藏宝无数?

    胖子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伸手抓住钟魁的胳膊说道:“钟魁你得给我句准话。”

    突然间庾谨总觉得有些不妥只是不管胖子如何思量都没有半点头绪可言。

    察觉到身边胖子的心境变化钟魁问道:“怎么了?”

    庾谨使劲晃了晃脑袋“奇了怪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钟魁眼神怜悯瞥了眼胖子“你惹谁不好偏要招惹裴钱。”

    庾谨将信将疑道:“那个小姑娘?我瞧着挺有礼数啊。”

    钟魁笑道:“你信我一句到了土地庙那边好好跟土地老爷敬香。”

    仙都山那边裴钱疑惑问道:“大师兄要出远门?”

    崔东山点头道:“带上小陌一同出海访仙碰碰运气。”

    裴钱哦了一声不动声色道:“师父那边若是问起我会好好解释的。”

    这就是心照不宣的同门之谊了。

    于是白衣少年与黄帽青鞋客便放下手边事务联袂风驰电掣去往海上偷偷摸摸“揭老底”去了。

    ————

    骑龙巷。

    压岁铺子的箜篌草头铺子的崔花生。两根小板凳一大一小并排坐。

    白发童子开始暗示对方自己与某某铺子关系极好可以帮忙购买胭脂水粉打九折呢多磨几句有机会八折优惠。

    崔花生终于忍不住了一次两次也就算了哪有你这么可劲儿骗我钱的我如今挣点钱也不容易啊。

    何况哥哥又不在身边虽说铺子里边的赵登高和酒儿姐姐都是好人可终究是在异乡讨生活没个依靠要是兜里没点私房钱怎么成结果一来二去都给这个叫箜篌的白发童子给拐去大半工钱。

    少女气呼呼道:“你当我是傻子?”

    白发童子笑嘻嘻道:“你也不傻啊。”

    今天白玄带着姚小妍一起离开拜剑台来到小镇不然她一个人不敢下山。

    姚小妍嘴馋了要来压岁铺子这边买些糕点回去何况铺子这边还有个师父要孝敬呢。

    白玄这个家伙虽然说话不着调但是做事情还是有点门道和章法的。

    到了铺子外边白发童子站起身双手叉腰哈哈笑道:“乖徒儿。”

    小姑娘笑呵呵道:“好师父!”

    瞧瞧师徒双方一家人多相亲相爱。

    白玄双手负后行亭里边的摊子已经好多天不开张了最近当真在拜剑台那边好好修行勤勉炼剑

    即便比不过那个除了练剑就完全不知干啥的孙春王比七八个姚小妍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不马上就要破境了?

    就来小镇这边晃荡谁敢惹白玄大爷?求你来小爷我单挑无敌。三下五除二飞剑嗖嗖嗖。

    可惜贾老哥如今不在铺子听山门口那边的右护法说了句升官嘞。

    箜篌笑道:“呦这不是白兄嘛。”

    白玄依旧双手负后点点头嗯了一声跨过门槛开始视察铺子的生意状况。

    白发童子与姚小妍问道:“为师丢给你的那七八本剑谱练得咋样了?”

    姚小妍苦着脸“难学!”

    以为要挨训了不曾想白发童子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赞赏道:“好得很随师父。”

    当年岁除宫的女修天然真要说修行资质的话她与那个人双方何止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所以隐官老祖将这个小迷糊丢给自己真是极好极好的。

    白玄弯曲手指敲了敲柜台对那个站在小板凳上的小哑巴说道:“阿瞒账簿拿来我要查账。”

    小哑巴神色木然抬起头嘴唇微动。

    看口型是个滚字。

    白玄哀叹一声真是个小哑巴。

    白玄随口问道:“石掌柜人呢?”

    阿瞒继续装聋作哑。

    白玄不跟小哑巴一般见识转身去拿了块糕点含糊不清道:“姚小妍记在你账上我可不能陪着你白跑一趟。”

    门外姚小妍哦了一声开始掏钱。

    白发童子满脸欣慰“不愧是我的好徒儿做事情大气磅礴!”

    “师父你不去吃些糕点?就当是我孝敬师父的。”

    白发童子瞪眼道:“师父再穷也不能穷了志气……”

    白玄转头嚷嚷道:“箜篌老妹儿要不要杏花糕?所剩不多了你不要的话我可就全吃了啊。”

    门外立即扯开嗓子答道:“给我留两块!”

    白发童子突然转过头街巷拐角处来了个米大剑仙。

    身边还有个神色木讷的小丫头片子好像是叫孙春王。

    风鸢渡船马上就要在牛角渡那边动身去往北俱芦洲米裕就过来喊白玄一同登船。

    白玄吃过了糕点拍拍手跟姚小妍告辞一声问她需不需要自己护送回拜剑台小姑娘说不用有师父呢。

    白玄离开铺子跟随米裕一起去往牛角渡。

    到了渡船上边白玄才以心声好奇问道:“死鱼眼都跟着了小迷糊咋个不跟我们一起去下宗?”

    米裕正色道:“是隐官大人点名要你参加下宗庆典。此外暖树赵树下赵鸾还有姚小妍他们可能都不会赶赴仙都山了。”

    郭竹酒和小米粒如今混得很熟了每天一起巡山一起看门乐此不疲。

    白玄双手负后嗯了一声沉声道:“果然隐官大人还是最器重我这个小小隐官。”

    米裕微笑点头。

    白玄其实一直用眼角余光打量米裕“不会有诈吧?”

    米裕撇撇嘴。

    白玄犹豫了一下“米裕你得跟我发个誓不是裴钱喊我过去的不然我就回拜剑台练剑了!”

    米裕抬起一只手掌“我可以发誓绝对不是裴钱找你的麻烦。”

    白玄哈哈大笑起来“我还怕她不成?”

    米裕笑而不言。

    白玄这小子拥有一把本命飞剑名为“云游”。

    这把飞剑的“天授”神通与姜尚真的一片柳叶有异曲同工之妙擅长以伤换命。

    如果是剑修之间的捉对厮杀占尽优势。

    对付剑修尚且如此对付其余练气士就更不用说了。

    只可惜出身剑气长城反而鸡肋所以早年在避暑行宫那边只得了个“丙下”品秩。

    再加上本命飞剑的数量比不过小算盘和小迷糊因为纳兰玉牒拥有两把本命飞剑“杏花天”“花灯”攻守兼备。

    而姚小妍则是九个同龄人中唯一同时拥有三把飞剑的下五境剑修“春衫”“蛛网”“霓裳”。

    别看被白玄取了个“小迷糊”的绰号姚小妍才是九个剑仙胚子当中那个最有希望稳稳当当跻身玉璞境的剑修。

    反观孙春王和白玄虽说肯定会更早跻身金丹、元婴但是要说比拼破境的“顺遂”和“安稳”还是姚小妍更具优势。

    所以可怜白玄大爷至今还觉得自己“资质一般”只是比起刚离开家乡、遇到隐官大人那会儿的“资质垫底”白玄已经有所后知后觉白玄又不傻先前在拜剑台那边跟着一拨同龄人一同炼剑又有隋右边偶尔指点多多少少知道了自己的资质不差。

    风鸢渡船在长春宫渡口停留片刻依旧是种夫子负责拉拢山上关系。

    米裕就没下船只是凭栏而立。

    渡船上在柴芜之外又多了几个差不多的孩子。

    没有认任何人当师父的白玄。

    孙春王暂时是宁姚的不记名弟子。

    还有米裕新收的弟子何辜。

    孙春王还是性情孤僻倒是白玄和柴芜好像比较性情契合双方话不多但是经常聚在一起一个喝茶一个喝酒有伴儿。

    米裕还是很看好孙春王的天赋好还努力修行路上喜欢跟自己较劲就是不知道这个小姑娘跟孙巨源有无关系。

    在被隐官大人带来浩然天下之前米裕根本没听说过有这么一号剑仙胚子。

    不过也正常当年剑气长城的最年轻一辈当然是宁姚领衔。

    除了陈三秋、董画符他们这个小山头还有齐狩他们又是一拨此外还有高野侯庞元济。

    虽然一个个年纪轻轻的却太过光彩夺目了是一个当之无愧的大年份。

    再年轻一些就是“小隐官”陈李郭竹酒他们了。

    原本白玄、孙春王这些孩子照理说是与陈李一个辈分的。

    如果不是那场战争这些孩子再过个几年十来年的就该轮到他们守关负责待客外乡剑修了。

    一间屋子里边作为东道主的柴芜提起酒壶朝白玄和何辜晃了晃大概是询问要不要一起喝酒。

    白玄抬了抬手中茶壶何辜摆摆手柴芜就给自己倒了一碗酒。

    何辜问道:“白玄首席供奉跟掌律祖师哪个官大?”

    落魄山那边周肥长命姐姐也显现不出谁官大。

    而下宗仙都山米裕是首席供奉崔嵬是掌律。

    九个孩子中个头最高的何辜本命飞剑名为“飞来峰”飞剑的本命神通类似五岳山君的搬山填水。

    何家在剑气长城不算豪门大族所以没能在太象街或是玉笏街有个宅子但是底蕴不浅祖上剑修皆隶属于刑官一脉。

    等到豪素担任最后一任刑官反正有等于没有形同虚设何辜腰悬一把短剑“读书婢”是祖传之物。

    白玄翘着二郎腿说道:“如果按照霁色峰那边的座位安排是首席供奉地位清贵一些不过掌律祖师实权更大些算是各有高下吧也很难说谁官更大。”

    船头那边米裕趴在栏杆上。

    听崔东山私底下说起一事那座密雪峰唯有剑修可以崖刻。

    米裕已经开始期待一百年后的落魄山和青萍剑宗。

    宗师辈出剑仙云集。未来可期将来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