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玄幻小说 > 剑来 > 第十二卷 选官子 第九百零七章 浩荡百川流
    虞氏王朝洛京。

    来自青篆派的金丹修士戴塬刚刚从宫中返回期间马车路过那座气派恢弘的积翠观这位虞氏王朝的金丹供奉也没想着能够与那位国色天香的女子国师攀附上什么关系自己境界不够真要敲门拜访吃闭门羹倒是不至于可是喝个茶过过眼瘾有啥意思。何况那吕碧笼道行极深且来历不明戴塬也不敢管不住眼睛。

    放下车帘戴塬叹了口气不知怎的有些想念小龙湫的那位水仙道友了。

    只是戴塬却没有发现有个手持绿竹杖的白衣少年其实一直躺在马车顶上翘着二郎腿好似在为戴塬护道呢。

    虞氏王朝的皇室供奉有内幕外幕之分大致相当于仙家门派的记名、不记名客卿。

    而戴塬便是内幕供奉之一名次不算太靠前但是自家山头有个好祖师高太书是王朝次席供奉仅次于那位道法通玄的护国真人。

    一山之内两金丹在如今风水凋敝的桐叶洲不说横着走斜着走总是可以的。

    因为年关时分下了一场鹅毛大雪据说地方上冻死了好些衣不遮体的贫寒百姓老皇帝又开始忙着下罪己诏了。

    自家门派早年傍上了个靠山宝瓶洲老龙城侯家。

    而出身侯家的一位观湖书院“正人”君子因为在老龙城战场战功卓著如今已经升任桐叶洲南方那个五溪书院的副山长。

    戴塬在太平山遗址那边不但无功而返送出手一方月下松道人墨才算侥幸捡回了条小命。

    跟小龙湫的首席客卿老元婴章流注之前那么多场镜花水月确实没白看有难同当。

    在高祖师和虞氏老皇帝那边戴塬自有说法和手段糊弄过去高书文美其名曰免得留下什么隐患仔细勘验过戴塬伤势未能发现什么。老皇帝倒是为人厚道让内使从国库里边挑选了一件还算稀罕的山上灵器赏赐了戴塬约莫是那么个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意思。

    虞氏王朝的先帝也就是当今天子的庶子当年在那场礼乐崩坏的乱世中与蛮荒妖族自称儿皇帝结果竟然被人枭首。

    至于那名刺客到底是怎么越过戒备森严的京城又是如何潜入皇宫大内最终成功取走皇帝首级在蛮荒军帐那边都是一桩悬案了。

    反正这桩惨案当年被蛮荒军帐封禁了消息等到大战落幕虞氏恢复国祚传闻有个老宫女说漏了风声是虞氏那位马背上的天下的开国皇帝还魂索命来了那一晚黑云遮月阴风阵阵吹倒了无数花木只听得马蹄阵阵只见那太祖皇帝高坐马背手持长矛一人一骑就冲进了皇宫一矛砸下犹不解恨又一矛就连人带被子将那个不肖子孙给打成了三截……

    总之越传越邪乎所以戴塬每次进宫觐见皇帝陛下总觉得有几分阴森渗人不是什么久留之地。

    戴塬是修道有成的山上神仙当然不是怕鬼而是怕死。

    这次入宫戴塬是得了高祖师的一道法旨需要邀请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故地重游。

    自家山头有处白玉洞天在那白玉山市赏雪是桐叶洲久负盛名的美景。

    其实戴塬心知肚明是老皇帝眼瞧着快要不行了撑死了再熬个半年就要驾鹤西游了当然了搁在山下得说是驾崩。

    那个护国真人吕碧笼再精通炼丹估摸着也是无力回天了注定无法为皇帝延寿。

    老龙城侯家那边有个话事人如今就在自己山头那边等着虞氏王朝未来的新君和皇后娘娘。

    但是青篆派之所以如此兴师动众不但戴塬来了洛京连祖师高书文都同行还是因为山中来了个比侯家更了不起的厉害势力何止是有钱有势据说连那半仙兵就有好几件又与云林姜氏是姻亲正是那个老龙城苻家的苻南华此人跨洲南下大驾光临青篆派。

    戴塬从袖中摸出一只明黄色龙纹锦盒一看就是皇宫造办处的手艺打开盒子后里边正是老皇帝先前赐下的一块彩色墨锭绘五岳真形图可以视为一件类似符箓的防御宝物五岳真灵加持威力还可以直接入药只因为一次性消耗未能跻身法宝品秩戴塬手指摩挲着墨锭忧心忡忡好巧不巧又是墨锭就让这位内幕供奉不由得想起那位现身太平山的青衫剑仙是拉拢是杀是剐好歹给句准话都好过现在这样提心吊胆。

    如果对方只是凭恃剑术要做掉自己戴塬大不了就硬着头皮去与书院告状无论是找天目书院或是大伏书院怎么都能为自己求来一张保命符想必那位剑仙也不愿意宰掉一个无冤无仇的金丹就付出被书院或是中土文庙拘押起来的代价。所以戴塬怕就怕那个自称是玉圭宗客卿的剑仙半点不讲究剑仙风范与自己玩阴的。

    毕竟一个能与姜尚真称兄道弟的山上修士能是个什么行事循规蹈矩、为人正大光明的君子?

    何况对方还说了说不定哪天就要去青篆派拜访自己。

    你倒是来啊大大方方亮明身份便是不然就学那女冠黄庭与青篆派护山大阵问剑一场。

    戴塬悔青了肠子喃喃叹息道:“不该去太平山趟浑水的早知如此宁肯打断自己的腿都要留在山上。”

    虽说虞氏一脉的名声是彻底烂大街了但毕竟虞氏王朝的底子还在恢复国祚后地盘不减反增如今桐叶洲评出了个王婆卖瓜的十大强国虞氏王朝就位列其中而且名次不低得以居中所以文武重臣们一个个打了鸡血公然扬言在十年之后要保五争三。

    如今高居第三的强国就是那个出了个著名风流种的大崇王朝听说这个年纪轻轻的工部侍郎回心转意了昔年浪荡子还真被他当了个好官。

    摘得魁首的当然是毫无悬念的大泉姚氏了。

    虞氏文武当然都希望排名最好是仅次于大泉王朝。戴塬腹诽不已且不说做不做得到

    就算真排第二了咋了名次靠近了大泉姚氏咱们虞氏王朝就能像个男子贴近那位倾国倾城的姚氏女帝的臀儿了?

    当年跟随高祖师参加桃叶之盟他可是听说了个有鼻子有眼的小道消息说那个狐媚尤物、一洲无双的大泉女帝在她青春正好时就在那入京途中早早与一个外乡男子花前月下、私定终身了。

    还说那人其实出身贫寒都不是修道之人靠着花言巧语才骗了未来女帝的身子。

    戴塬坐在车厢内啧啧不已他娘的羡慕死老子了。不知道哪个祖坟冒青烟的小兔崽子有此艳遇?!

    别让老子瞧见了他不然一记道法砸去专门对准那厮裤裆呵呵就让那小子可以直接入宫当差了。

    马车停下戴塬在洛京有座陛下亲自赐下的宅第上任主人是个礼部侍郎外界传闻是上了年纪是又受到了惊吓就嗝屁在了青篆派山中其实是那老骥伏枥“驰骋沙场同驭俩驹”之时不小心马上风了。

    戴塬走下马车蓦然惊喜瞧见了门外一位仙风道骨的得道之士想啥来啥看来最近自己运道不错可算是否极泰来了?

    一个情难自禁戴塬也不客套寒暄什么直接快步向前伸手握住老元婴的手“章老哥!”

    老元婴亦是有些动容摇晃胳膊沉声道:“戴老弟!”

    那场太平山遗址风波双方患难与共所幸劫后余生此时此景可谓感人肺腑毫不逊色那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其实两人身边几步路外就有一位白衣少年竹杖拄地打着哈欠看着俩异姓兄弟在那边叙旧。

    戴塬小声道:“章老哥光是咱俩去府上喝酒未免乏味不若?”

    于情于理戴塬都该尽地主之谊。章流注沉吟不语稍有犹豫。

    戴塬说道:“章老哥到了这洛京就听我的走!”

    戴塬便领着章流注重新坐上马车去往京城内的一座仙家客栈名为灯谜馆其中有座三照楼是京城最高楼寓意日月与美人容光皆是天下最美。是将相公卿和山上仙师举办酒宴的首选之地一年到头人满为患想要临时登楼饮酒只靠兜里有几个钱是注定不成的至少在一个月之前预约才有可能排上位置。只不过戴塬是三照楼的老主顾了又是内幕供奉青篆派还是一国仙府领袖不管何时去都喝得酒。

    这还要归功于那位暴毙的“儿皇帝”虞氏王朝的京城建筑几乎完好无损未被妖族摧残。

    戴塬在来时路上就以两只纸鸢传信喊了两位来自其他门派的晚辈女修她们都是青篆派的熟客了在绿珠井那边两位仙子可是每年有抽成的而戴塬在青篆派就管着四大胜景里边的两个除了财源广进的一口绿珠井还有那棵系剑树只不过后者就只是树上挂了把剑仙佩剑没半点油水可挣。

    在符信之上戴塬询问她们是否得闲来灯谜馆小酌除了自己还有一位山上挚友。

    戴塬进了灯谜馆却不是直奔喧哗无比的三照楼而是由一位相熟的妙龄女修带路来到一处闹中取静的好地方颇有野趣。只见那茅屋两栋围以一圈竹栅栏门前就是一亩清塘栽满荷花。

    女修衣裙合身腰肢摇晃她一路上与两位仙师言笑晏晏。

    与章流注坐在葡萄架下戴塬本想让那女修取来灯谜馆最好的佳酿不过章流注说不必了从袖中取出两壶龙湫酒那位管事女修晓得戴内幕的喜好秋波流转眼神询问戴塬是否需要自己安排几位灯谜馆清倌儿戴塬笑着摆手说不用了。女修离去之前只说有任何需要与她招呼一声便是显而易见只要戴塬开口便是让她留下陪酒都是可以的。

    那棵葡萄藤显然是是一株仙家花木年关时分犹然绿意葱茏果实累累。

    章流注倒了两杯酒桌上酒杯都是极为雅致精巧的仿花神杯。

    戴塬抿了一口龙湫酒称赞了一通酒水滋味后趁着四下无人轻声问道:“听说金顶观那位葆真道人的高徒如今正在闭关有望跻身元婴?还有那小道消息说这个邵渊然得了杜观主赏赐下的一份镇山之宝又沾了大泉姚氏的龙气才能够在短短二十年内一路破境顺遂是得了天时地利人和的。”

    章流注似笑非笑道:“一个如此年轻有为的元婴地仙不去入赘大泉姚氏扶龙真是可惜了。”

    老元婴是野修出身这辈子最是瞧不起这些占尽便宜的谱牒地仙比如身为青篆派掌门的高书文章流注就相当不顺眼。

    戴塬嘿嘿笑道:“若是真能入赘大泉与那位女帝结为夫妇日日扶龙夜夜压龙真是一份令人艳羡的齐人之福。”

    好酒荤话似那扫愁帚当章流注举杯戴塬立即提起酒杯与之轻轻磕碰各自一饮而尽。

    戴塬小声问道:“章老哥这次来洛京是以小龙湫首席身份有事要与老皇帝相商还是?”

    章流注笑意玩味以心声说道:“受人所托找你谈个买卖戴老弟容我先卖个关子总之是件因祸得福的天大好事只管宽心饮酒。”

    戴塬一听那“因祸得福”就像吃了颗定心丸果真不着急问那缘由只是与章首席劝酒不停各自聊了些桐叶洲最近的山水见闻。

    章流注有意无意问了些青篆派的近况戴塬倒是除了一些涉及山头机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要是章流注还是个野修戴塬哪敢如此坦诚可既然章流注如今“改邪归正”成为小龙湫的首席客卿了就再不宜重操旧业否则章流注只会得不偿失戴塬便不用忌讳太多。

    只是戴塬也有些犯嘀咕章流注如此关心绿珠井与那座白玉山市的收入作甚而且还问得颇为详细难道是小龙湫如今那个掌权的权清秋要让章流注来与自己探探口风打算与青篆派结盟例如聚拢起两座山头的那几条仙家渡船合伙商贸?

    不到半炷香功夫章流注停下言语转头望去顿时眼前一亮。

    两位暂时不知门派的谱牒女修一瘦一腴各有千秋。

    前者容貌出彩瓜子脸姗姗而行纤细腰肢不盈一握都要让老元婴担心会不会扭断了。

    至于后者更是让老元婴一见心动挪不开眼睛。

    用那狗贼姜尚真的言语形容就是她向我走来就像两座大山朝我撞来。

    老元婴心中喟叹不已若有一场床笫厮杀老夫必败无疑。

    那么多的镜花水月不是白看的戴塬早就清楚这位元婴前辈的口味了便招手让那清瘦女修坐在自己身边另外那位身姿丰腴的谱牒仙子一开始瞧见了章流注她脸色如常心中却哀怨不已这个戴内幕今天怎么喊了这么个老东西一起喝酒真是为难自己了。

    只是一想到戴塬的身份背景她便只好强颜欢笑。

    瞥了眼那老修士的持杯之手还好与山下凡俗老人干枯如鸡爪的手掌还不太一样反而透着些许白玉莹光这让女修心中稍稍讶异几分莫不是个“金枝玉叶”的陆地神仙?

    如今的虞氏王朝国之砥柱有三洛京积翠观护国真人吕碧笼道法深不可测。

    再有一位远游境武夫的大将军黄山寿此人出身贫寒起于微末少年行伍出身如今不过不惑之年就已经功无可封。而虞氏王朝如今唯一拿得上台面的就是这位大将军当年被视为以卵击石的“负隅顽抗”了因为黄山寿当年没有跟随老皇帝他们流亡逃难去往青篆派秘境的“行在”而是聚拢起一支精骑在旧山河四处游曳与蛮荒妖族多次厮杀虽说伤亡惨重但是这支兵马始终不曾溃散。

    “此人是虞氏王朝这座茅坑里的玉石。”

    这可是天目书院一位新任副山长的公然言语毫不掩饰他对整个虞氏王朝的不屑以及对那位武将的独独高看一眼。

    最后便是戴塬所在的青篆派了。

    故而当她一听道号水仙的前辈竟然就是那位久闻其名未见其面的小龙湫首席客卿还是位元婴老神仙她那身姿便愈发软绵了几分丰肌弱骨跪坐敬酒时一条大腿有意无意间稍稍贴近老元婴。

    女子穿了件绸缎材质的法袍又是跪坐之姿故而弧线紧绷那份触感微凉老元婴却是心头一热。

    酒过三巡醉醺醺然戴塬搂着身边女修腰肢而章流注身边这位仙子早已依偎在老神仙的怀中一口一个章大哥。

    只是这次出门远游章流注可不是什么游山玩水为了沾花惹草才来的洛京今天这顿葡萄架下的小花酒撑死了只是假公济私忙里偷闲而已。不然章流注早就一手持杯一手去那白皙肥腻的峰峦中探囊取物了。

    原来那夜陈剑仙离开野园之前私底下交待过章流注话说得客气有劳水仙道友走一趟虞氏王朝找那个当内幕供奉的戴塬叙旧帮忙打声招呼就说他跟青篆派依旧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但是与担任虞氏内幕供奉的戴塬却是不打不相识所以他接下来会看看有无机会可以帮着戴塬在虞氏王朝这边的山水官场里边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说实话章流注都有点羡慕戴塬有个内幕供奉身份了不像自己就只能在小龙湫当个清汤寡水的首席客卿。

    以至于在赶来洛京途中章流注都开始心思活泛起来能不能与下任小龙湫山主打个商量让自己在某个成功复国的山下王朝谋个类似“国师”的身份?例如在桐叶洲如今评选出来的十国里边挑选一个暂时缺少顶尖战力的大王朝就像那个百废待兴的大崇王朝好像目前国师之位就依旧空悬?戴塬不过是个金丹境自己却是实打实的元婴。一旦成了岂不美哉?

    届时自己当了那大崇王朝的新任国师又有那个陈剑仙当幕后靠山一洲山河谁还敢小觑我章流注?觉得我出身不正?

    一个能够让中土仙人都要颇为礼敬、且退让三分的剑仙。

    这条大腿我是抱定了!

    喝完一场可谓清淡的花酒戴塬虽然大为意外还是听从章流注的心声提醒双方总算要步入正题了得让那两个尤物先行离开暂时不用她们继续陪侍饮酒。

    那个丰腴女子果然伶俐乖巧半点不纠缠腻歪只是善解人意地心声询问需不需要她们去戴内幕的府邸那边等候喝下一场酒。

    戴塬得了章流注的心声便与她笑着答应下来。

    等到两位谱牒女修走远了章流注瞬间散去满身酒气眼神清冽异常摇身一变成了个气势凌人的元婴前辈以心声道:“戴塬接下来我与你说的任何一个字都不要泄露出去无论是你家祖师高书文还是虞氏朝廷今天这场议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而已。”

    在浩然天下不要小看任何一位辛苦爬升到元婴境的山泽野修这是常理。

    戴塬见那章流注的异样神态便立即晓得了轻重利害赶紧收敛笑意和嘴上调侃正襟危坐起来毕恭毕敬以心声道:“章首席请说晚辈洗耳恭听。”

    章流注便说了陈剑仙与自己交待过的那番言语戴塬听得神色专注一个字都不敢错过只是听完之后欣喜之余又有几分惴惴不安一时间猜忌丛丛这算是天上掉馅饼白捡了一份山水前程?天底下真有这样的好事?那个出手狠辣、城府深沉的剑仙凭什么对自己青眼相加?对方真不是拐弯抹角贪图青篆派的那份丰厚祖业?有没有可能章流注其实与那剑仙早已私下谈妥不宜明争便来暗抢?自己会不会忙前忙后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说还要成为青篆派一个吃里扒外的的千秋罪人?

    章流注好像已经猜到戴塬那份百转千回的心思脉络捻起身前那只仿花神杯双指先轻轻提起再重重一磕桌面眯眼笑道:“陈剑仙最后还有两句话让我捎给戴老弟第一句呢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得了便宜还卖乖。”

    戴塬满脸苦笑心弦紧绷。

    章流注停顿片刻继续说那“第二句话”“见着了戴塬不是跟他商量要不要做事而是在手把手教他怎么做人。”

    戴塬才喝了一壶龙湫仙酿此时却泛起了一肚子苦水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眼前这个章老哥果然已经与那青衫剑仙是一条贼船上的盟友了。

    章流注恢复笑脸缓缓道:“戴老弟不要多想这位陈剑仙在咱们桐叶洲是有个宗字头门派的谱牒修士没有理由更没有必要坑害一个金丹修士桐叶洲三座书院又不是摆设。”

    戴塬心情忐忑沉吟片刻脸上堆起笑容试探性问道:“章老哥能否与我说句交心话那个剑仙当真不是觊觎青篆派的家业不是让我当那背叛师门、监守自盗的内应?”

    章流注嗤笑一声根本不屑与戴塬说半句解释言语双方本就是风月场的酒肉朋友戴塬如此不知好歹愚不可及难怪才是个无望元婴的金丹谱牒若是个在山下野狗刨食的散修如此优柔寡断不识大体早就死翘翘了。

    章流注将那只酒杯翻转过来杯口朝下搁放在案几上边“话都已经带到言尽于此。听不听由你戴老弟我这个当老哥的最后额外提醒你一句这类白送一份泼天富贵的好事瞻前顾后不知珍惜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只会悔之晚矣。”

    戴塬一咬牙说道:“做了!”

    真正让戴塬下定决心的还是听说那位剑仙竟然出自某个桐叶洲宗门。

    只要不是那种剑走偏锋的一锤子买卖戴塬就稍稍放心几分不然戴塬还真担心落个里外不是人的惨淡下场别说是虞氏王朝的内幕供奉恐怕连祖师堂谱牒身份都要保不住届时东窗事发被高书文察觉以这个高老祖的心性和手段是绝不会让自己活着去当个野修的。

    章流注呵呵一笑神态倨傲真不知道那位好似神龙出海、天马行空的陈大剑仙瞧上了戴塬什么分明是个给那陈剑仙提鞋都不配的玩意儿。

    章流注重新翻转酒杯戴塬立即身体前倾提起酒壶帮忙倒满再给自己倒了一杯。

    章流注微笑道:“就不说那些空话大话了反正就咱哥俩的过命交情务必勠力同心精诚合作。”

    戴塬双手持杯眼神坚毅道:“章老哥说句真心话我就当是将一副身家性命都交待在这杯酒里了。”

    葡萄架上边突然探出一颗脑袋望向那戴塬打抱不平道:“你们青篆派怎么回事竟然将戴老神仙这匹千里马当驴用岂不是暴殄天物?”

    别说就是戴塬吓了一大跳就是章流注都差点没忍住直接祭出一件防御法宝再攻伐本命物至于会不会误伤了戴老弟全凭天意了。

    戴塬呆呆抬头看着那颗“倒悬”在葡萄架上边的头颅。

    戴塬在门派里边除了一口绿珠井其实就再无实权了青篆派真正管事的修士全是祖师高书文的亲信管钱的是个高老祖的姘头她除了手握财库这个除了高老祖谁都不拿正眼瞧的风骚娘们还负责白玉山市的一切事宜而门派掌律就只是个资质很一般的龙门境老修士却分走了唤龙潭这块肥肉就因为是高老祖的嫡传弟子便作威作福平日里见着了自己这位金丹地仙却总是皮笑肉不笑一口一个戴师侄。

    章流注泰然自若问道:“这位道友仙乡何处敢问道号?”

    那白衣少年保持那个古怪姿势一脸诚挚道:“我是东山啊。”

    章流注笑问道:“那么不知东山道友来了多久听了多少?”

    对方抖了抖手中一封诏书哗啦啦作响一本正经道:“比你们先到片刻刚才忙着欣赏这份皇帝陛下的罪己诏呢什么监守自盗什么悔之晚矣都没听着所以完全没有必要杀人灭口。”

    章流注脸色阴沉。好家伙阴阳怪气得很呐。

    白衣少年将那份诏书收入袖中笑道:“哈哈章首席是不是听说我早到此地便松了口气?觉得我至多是擅长隐匿身形气机真要交手未必有多能打。嘿这就是章首席高兴得太早了点因为我是骗你们的啊我是一路跟着你们走入的灯谜馆见你们聊得投缘不忍打搅就在葡萄架上边小憩片刻不信是吧?那就看看你们脚边是不是有一小堆的葡萄籽儿?”

    戴塬立即低头去瞧章流注却是纹丝不动两人是只差一境的地仙修士可这就是谱牒仙师与山泽野修的真正差距了。

    章流注故作镇定抚须微笑道:“这位道友真是不走寻常路。”

    一个能够趴在葡萄架上半天的修士自己竟然从头到尾毫无察觉绝对不可力敌!

    崔东山一个翻转身形双手抓住葡萄架飘然落地抖了抖袖子背靠一根葡萄架木柱“行了不与你们兜圈子我还有正事要忙。”

    崔东山望向那个老元婴“我家先生担心你说不清楚会在戴塬这边画蛇添足所以才让我跑这一趟洛京事实证明先生是对的你章流注确实自作聪明了没关系既然我来了就由不得你们俩糊涂或是装糊涂了。”

    崔东山转头望向那个戴塬直截了当说道:“戴塬想不想在百年之内当个青篆派众望所归的第八代掌门?顺便再能者多劳兼任这虞氏王朝的首席内幕供奉?”

    戴塬神色尴尬哪里跑来的疯子在这边大放厥词。

    崔东山见他不说话笑着点头:“很好就当你默认了。”

    在与章流注说道:“至于章首席在小龙湫的官帽子已经够大了封无可封总不能当那山主吧毕竟是个外人于礼不合。没有了林蕙芷和权清秋大龙湫又不是真的无人可用了。”

    章流注脸色微变这等小龙湫头等密事此人岂会知晓?!

    崔东山微笑道:“我家先生说了作为你这趟洛京之行帮忙捎话的酬劳他可以在小龙湫那边帮你说句公道话允许你保留首席客卿的头衔再去大崇王朝谋个官场身份例如……国师?所以你离开洛京后不用立即返回小龙湫直奔大崇王朝好了去找那个叫蔡釉君的工部侍郎就说自己是周肥的山上朋友愿意暂时给他当几年的幕僚账房先生让我提醒你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先花几年功夫耐着性子摸清楚了大崇庙堂的官场底细章首席这就叫?”

    章流注立即接话道:“磨刀不误砍柴工!”

    一壶龙湫酒喝得老元婴心肠滚烫好像那个大崇国师已是落袋为安的囊中物了。

    至于眼前这个自称“东山”的道友既然是陈剑仙的得意学生那就是半个自家人了。

    关键是那位陈剑仙好似未卜先知的代为铺路刚好是章流注心中所想那个蒸蒸日上的大崇王朝正是老元婴最想去一展身手的最佳“道场”。

    与此同时章流注对那个好似可以轻易看穿人心的陈剑仙敬畏更多。

    再联系到小龙湫野园内的那场变故章流注总有一种错觉那位剑术通玄的陈大剑仙心性、手法、气度仿佛更像野修。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顷刻间就让小龙湫两位元婴谱牒修士沦为阶下囚如今还被龙髯仙君拘拿去了中土上宗生死不知。

    崔东山点头赞许道:“孺子可教前途无量。”

    然后崔东山抬起一只袖子挥了挥那份久久萦绕不去的女子脂粉气啧啧道:“你们两位都是所谋甚大的地仙修士要洁身自好啊要好好修身养性啊尤其是与那些谱牒女修少喝花酒少打神仙架留点气力攒点口碑。不然一个未来的大崇国师一个青篆派的第八代掌门给外人的最大印象竟然是那花丛就有点不像话了。如今桐叶洲山上说大很大说小很小好事不出门坏话传千里。”

    戴塬瞥了眼章流注章流注端坐原位目不斜视。

    崔东山伸出一根手指朝两位地仙指指点点“先生与我可不希望将来自家山头的座上宾都是些常年混迹于脂粉窟中、风流帐里和石榴裙下的英雄好汉。”

    章流注有些悻悻然心中大骂戴塬误我!

    在认识戴塬之前老夫是出了名的修行勤勉哪里认识半个谱牒女修、狗屁仙子。

    崔东山拍了拍手掌笑道:“就像章首席方才说的那咱仨就勠力同心精诚合作?”

    章流注与戴塬都起身行礼信誓旦旦只差没有对天发誓了。

    崔东山最后抖了抖袖子嬉皮笑脸道:“我也学一学章首席的画蛇添足关起门来说句自家话如果你们两个胆敢一错再错哪天让我家先生失望了我就先打你们半死再让你们明白什么叫生不如死。”

    崔东山动身离开仙都山之前自家先生曾经问了个极有意思的问题。

    如果是玉圭宗韦滢暗中许诺给出差不多的名利诱惑那章戴两人是不是同样会鞍前马后并且更加死心塌地?

    崔东山点头说是。

    先生便笑着说了句那就说明人心上下功夫还远远不够牢靠无妨滴水穿石徐徐见功。

    两位地仙一个金丹噤若寒蝉一个元婴只说不敢绝对不会辜负陈剑仙的栽培和信任。

    白衣少年宛如一团白云凭空消散天地灵气不起丝毫涟漪来无影去无踪。

    葡萄架下章流注与戴塬面面相觑。

    沉默许久戴塬小声道:“章老哥我宅子那边就只是咱哥俩喝个淡茶吧?”

    “不然?!”

    章流注没好气道:“温柔乡是英雄冢空耗我辈修士精神百害而无一利。”

    戴塬默然点头怪我咯。

    章流注说道:“我就不去你宅子饮茶了就在这边继续喝酒咱俩仔细思量总得计较出个大致章程来。”

    戴塬精神一震立即落座给章流注倒上一杯酒神采奕奕道:“还是章老哥稳重咱哥俩是要好好商量。”

    两位同舟共济的地仙开始坦诚交心聊着聊着就连虞氏王朝与那大崇王朝未来如何结盟都聊出一点眉目了。

    确实比喝花酒有滋味多了。

    果然大丈夫就不该沉溺于温柔乡要谋大业啊。

    结果葡萄架那边又探出一颗脑袋啧啧不已“真不是我说你们俩都啥脑子啊谈了些什么啊寡妇夜哭呢?”

    章流注和戴塬身体僵硬对视一眼皆是倍感无力的颓然。

    崔东山从袖中摸出两本册子随手丢在酒桌上“见者有份记得都多看几遍背个滚瓜烂熟再写个千八百字的读后感回头我要考校你们的。”

    白衣身形再次消逝不见。

    两位地仙修士如同两个学塾蒙童刚刚拿到手一份先生给的课业。

    久久无言。

    戴塬用眼神询问那家伙走了吗?

    章流注以眼神回答你问老子老子问谁去问那位脑子有坑的崔仙师吗?

    那咱哥俩咋个办?就这么干站着也不是个事啊。

    不如翻阅那本册子?

    越来越心有灵犀的两位地仙别说嘴上言语都用不着心声交流就几乎同时落座埋头看书。

    在那积翠观老真人梁爽转头望向庭院中一袭白衣好似从地下一个蹦跳而出瞧见了那位女子国师吕碧笼“呦老真人才收嫡传又找道侣嘞。”

    梁爽只当耳旁风难道那绣虎崔瀺少年时就是这么个无赖德行?回头得问问小赵。

    崔东山晃着袖子大步走入屋内坐在女冠马宣徽对面直愣愣盯着那个道号满月的吕碧笼。

    按照虞氏王朝的秘档记载护国真人吕碧笼她算是半个谱牒修士出身曾经在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国道观内修行因为清心寡欲志在求真故而一直修出了个元婴境她才开始外出云游路过虞氏王朝京城时见那积翠观是个道气浓郁的福地便在此歇脚得了个朝廷颁发的道牒依旧不愿显露境界等到乱世来临她实在不愿眼睁睁看着虞氏国祚断绝才违背本心主动放弃一贯的清净修行勉强算是大隐隐于朝当了护国真人。

    至于那座地方上的小道观当然是真实存在的那个虞氏藩属小国的礼部档案和地方县志确实都有明确记载即便那座小道观早就毁在战火兵戎之中相信肯定也会有个女冠名为“吕碧笼”。

    女子国师倍感不适只是有那个身份煊赫的老真人在场她不敢流露出丝毫不悦神色。

    一个能够肆意调侃龙虎山外姓大天师的“少年郎”岂是她一个小小元婴修士能去招惹的。

    崔东山一开口就让吕碧笼道心震颤“听我家先生说你其实出身三山福地万瑶宗是那仙人韩玉树安插在此的一颗棋子?”

    “这会儿是不是还心存侥幸想着到了我们天目书院那边韩玉树会为你斡旋一二?比如韩宗主会授意他女儿韩玉树暗中通过虞氏老皇帝或是继任新君找理由为你开脱好在书院那边减轻罪责最好是能够以戴罪之身留在洛京哪怕失去了护国真人的身份争取保留一个积翠观观主的头衔用你的私房钱舍了自家嫁妆不要再耗费个两三百年道行也要大办几场周天大醮好将功补过?”

    “是不是想说根本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说吧你在万瑶宗金玉谱牒上边的真名叫什么?不要把我们天目书院当傻子我很忙的没那闲工夫陪你玩些小孩子过家家的勾当。”

    听到那个白衣少年一个一个“我们天目书院”。

    这个“吕碧笼”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怕了。

    梁爽境界足够对那吕碧笼的心境起伏洞若观火便以心声问道:“是你瞎猜的?”

    崔东山笑答道:“我可不敢贪功是先生的猜测。我哪里想到这个冒用‘吕碧笼’身份的娘们会这么不经骗不打自招了。”

    犹豫了一下崔东山还是与这位老真人告知一个更大的真相“之前先生与韩玉树在太平山旧址那边有过一场各不留手的凶险斗法韩玉树杀手锏尽出符箓和阵法造诣极高先生再联系洛京和青篆派的阵法就有了个猜测。以万瑶宗擅长当缩头乌龟的行事风格既然打定主意要创建下宗了肯定会有吕碧笼这样的马前卒早早出山布局总而言之在先生那边这就是一条很浅显的脉络。”

    梁爽捻须而笑“陈小道友心细如发明察秋毫不随贫道当个‘天真道士’真是可惜了。”

    至于陈平安跟韩玉树的那场斗法梁爽听过就算何况崔东山最后那句“很忙没有闲工夫”本就是故意对自己说的。

    崔东山瞥了眼那个福运深厚、极有宿缘的年轻女冠有无机会挖墙脚撬去仙都山反正这个马宣徽是要留在桐叶洲的极有可能会被梁爽留在梁国某个道观那么在自家宗门当个记名客卿不过分。

    事实上女冠马宣徽说是嫡传并不严格其实她只是梁国真人“梁濠”的记名弟子却非真正能够继承梁爽衣钵的那个人。

    故而与弟子马宣徽缘来即师徒缘散则别脉。

    梁爽这一道脉只在浩然山巅才知道些内幕是出了名的香火凋零实在是收徒的门槛太高而且有条祖训不可违背。

    “上古天真口口相传传一得一。”

    这就意味着梁爽这一脉道统历来都是一脉单传师无二徒。

    在这之外又有一份极为隐蔽的玄之又玄事实上梁爽寻找传道恩师的转世之人多年矣。

    简单说来自从第一代祖师开山立起道脉法统在那之后的漫长岁月里一条传承将近万年的悠久道统就像从头到尾只有师徒两人只是互换师徒身份而已。

    突然想起一事那个野心勃勃的万瑶宗韩玉树该不会已经被陈小道友给那个啥了吧?

    老真人反正闲来无事便双手笼在道袍袖中迅速大道推演天算一番。

    不料很快就伸手出袖使劲抖了抖手腕。

    呦烫手。

    虽然演算不出一个确切答案那韩玉树依旧生死未卜可在老真人看来其实就等于有了个板上钉钉的真相。

    几千年的山居道龄又没活到狗身上去。

    梁爽微笑道:“回头我就与小赵打声招呼帮我放出风声去就说韩玉树曾经活蹦乱跳的有幸与老天师梁爽论道一场。”

    如此一来再有旁人精心演算就得先过他梁爽这一关了。

    崔东山故意对此视而不见只要我什么都没看到先生就不用欠这个人情。

    崔东山只是抬起一只手凌空指点咄咄怪事。

    那个化名吕碧笼的万瑶宗谱牒女修一头雾水不知这位天目书院的儒生在做什么她猜测眼前眉心一点红痣的少年听他的口气极有可能是那位刚刚跨洲赴任的年轻副山长温煜。

    梁爽扫了一眼却知道崔东山在捣鼓什么是一个围棋定式以变化众多著称于世故而被誉为“大斜千变万言难尽”。

    山下的国手棋待诏山上的弈林大家曾经对此都极为推崇但是后来却被白帝城郑居中和绣虎崔瀺一起否定了彩云谱之一郑居中唯一中盘劣势极大的一局就是以大斜开局崔瀺只是在官子阶段棋差一着最终输了半目。以至于如今的棋坛名家几乎都不再以大斜定式先手。

    梁爽不觉得崔东山是在炫耀什么毕竟天下棋手能够与郑居中下出这么一局棋兴许能够沾沾自喜一辈子可是对满盘占优却功亏一篑的绣虎而言反而是一种无形的耻辱。可崔东山此刻为何如此作为老真人没兴趣去探究有些人做的有些事外人是如何想都想不明白的比如当年大玄都观孙怀中的借剑白也这位道门剑仙一脉的执牛耳者等于放弃了跻身十四境。

    崔东山冷不丁问道:“你愿不愿意脱离万瑶宗?从此就只是当个与三山福地‘无缘无故’的吕碧笼?”

    女子惨然一笑。

    宗主韩玉树何等枭雄心性以铁腕治理一座福地岂会容忍一个祖师堂谱牒修士的背叛。她敢这么做只会死路一条。

    所以她已经有了决定既然身份败露肯定还会牵连万瑶宗被文庙问责那么韩玉树就注定没办法帮助她脱困了只会尽量与她撇清关系。所以她几乎可以预见自己的下场去天目书院被盘查被书院山长刨根问底被关禁闭说不定还会被拘押去往中土神洲的功德林。不幸中的万幸是她还年轻是有希望跻身玉璞境的大不了就当是闭关修道了不过是从这洛京积翠观换了个地方。

    这也是韩玉树让她早早离开三山福地的根源之一希望她在一两百年之内在桐叶洲这个虞氏王朝的积翠观打破元婴瓶颈在这期间韩玉树除了传授一两种极其上乘的道法秘诀肯定还会暗中为她倾斜大量的天材地宝和神仙钱。

    到时候吕碧笼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创建下宗使得韩玉树坐拥三座宗门。

    崔东山微笑道:“在剑气长城或是北边的宝瓶洲像你这样的临阵退缩可是要被斩立决的。”

    “你要是觉得书院知晓此事后就只是将你关个百来年光阴那也太小看如今文庙秋后算账的力道了尤其是你这种居心叵测的地仙罪责最大所以听我一句劝离开积翠观之前赶紧多敬几炷香看看能不能请来道祖保佑亲自替你与文庙求情。不然你会被关到死的别说是跻身了玉璞境就算是成为了仙人又如何?”

    “对了别忘记一事如今五溪书院的山长是北俱芦洲鱼凫书院的周密他的脾气如何想必你一清二楚不然堂堂山长也不会在功德林闭门思过文庙甚至都不敢让他去天目书院就是怕他每天住在桐叶宗不挪窝了届时大伏、天目和五溪三位山长共同议事周山长听说了你的丰功伟业你觉得会不会帮你说好话?退一万步说韩玉树就算失心疯了也要保下你你觉得周山长会不会喷他一脸唾沫星子?”

    本就已经是惊弓之鸟的女冠又见到那白衣少年抬起一手双指并拢眼神坚毅信誓旦旦道:“我温煜可以对天发誓我要是不在天目书院的山长和当学宫司业的先生那边不把这件事给坐实了不把你关到白发苍苍以后我就跟你一起姓吕。”

    老真人喟叹一声“积翠观的茶水真心不错不能白喝那贫道也提醒满月道友一句好了离开积翠观之前除了敬香祈福可以多带几百本书籍被幽禁后聊以解闷再随身携带一把镜子做个伴儿美人白发镜先知。”

    女冠惨无人色蓦然转头先双手掐道诀再祭出一件秘宝本命物似乎施展了一门封山屏障术法这才颤声道:“晚辈知错了梁天师救我!”

    梁爽哑然失笑摇摇头“满月道友哪有你这样的病急乱投医贫道可不是你的救命稻草这位才是。”

    崔东山笑道:“韩玉树在她身上设置了一道宗门禁制韩玉树一旦察觉到不对劲哪怕隔着千山万水这位满月道友还是会当场变成个道心崩碎成一滩烂泥的白痴。所以先关门再找梁老哥救命说明她还不算蠢到家。”

    女冠神色惶恐开始自报名号“我真名龙宫是万瑶宗祖师堂嫡传弟子恩师早已仙逝我们这一法脉除了我就只剩下几位资质寻常的中五境修士了结丹都是奢望一些个资质好的早就转投别脉了。”

    崔东山忍俊不禁“龙宫?竟然取了个这么大的名字敢情你这辈子投胎为人天生就是做大事来的?”

    梁爽神色冷漠对那万瑶宗和韩玉树厌恶至极。

    修什么道求什么真成什么仙。

    好好一座风水极佳的三山福地被折腾得如此乌烟瘴气那个身为福地真正主人的道友既然那么闲也不管管?

    一场大战就像筛子将桐叶洲所有人心都给梳理了一遍。

    宗主、山主和掌门跟供奉、嫡传之间人心背离勾心斗角宗门跟藩属门派之间尚且貌合神离分账不均。

    那么可想而知这些山头和仙师与他人与这天地岂会“同道”?就只是像一场厮杀输赢多寡结果两分。

    崔东山突然问道:“你们万瑶宗的下宗首任宗主人选是哪个?总不可能是韩玉树的那个嫡女吧?”

    她说道:“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此事据说是上任宗主名义上的关门弟子是韩玉树代师收徒但是除了韩玉树在内几位祖师好像谁都不曾亲眼见过此人只知道此人年纪轻轻修道资质万中无一是三山福地历史上最年轻的金丹这还是因为此人成功结丹时曾经惹来一份极大的天地异象就算宗门阵法都未能完全遮掩这才泄露了些许天机。宗门上下这些年谁都不敢擅自议论此事一经发现就会被掌律祖师亲自囚禁在后山水牢之内。我之所以知晓还是韩绛树先前秘密造访积翠观这位宗主嫡女与我亲口说的说她这位天资卓绝的小师叔道号‘梧桐’极有可能成为一位飞升境大修士。”

    说到这里她犹豫了一下轻声道:“我看得出来韩绛树与那修士多半有染。”

    因为韩绛树先前在道观内与自己聊起那个年轻修士时韩绛树自以为隐藏得很好其实一双眼眸里满是春水情意。

    只是话一说出口她便自觉失言不该当着一位龙虎山外姓大天师和一位天目书院副山长的面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不料那白衣少年点头微笑道:“很好我就爱听这些。你不妨再多聊些万瑶宗的腌臜内幕照实说便是不用刻意夸大其词。”

    一直双手掐诀稳住道心的女冠“快要支撑不住了。”

    梁爽伸出一根手指隔着一张茶几指向女冠的眉心淡然道:“定。”

    霎时间女冠如同昏睡过去耷拉着脑袋她就像进入一个香甜美梦中。

    崔东山嘿嘿一笑站起身来到女冠身边蹲着审视片刻抬起手掌轻轻一拍对方额头打得对方魂魄一并飘出身躯再站起身双指捻住那件同样昏迷的魂魄“衣裳”抖了抖再随便一抹将魂魄推回身躯皮囊内只余下人身小天地内的座座气府如星罗棋布悬空而停。

    崔东山缓缓踱步祭出一道金色剑光画出一座剑气雷池禁地崔东山时不时歪头或是踮起脚跟仔细打量起这位女冠的心相最终在一处“府邸”之内发现了韩玉树精心设立的一道秘密禁制崔东山蓦然五指如钩刹那之间就被他扯出一条金色文字构成的“纤细星河”几乎同时另外一手就“摹刻”出了一条几乎完全相同的金色文字为女冠填补上了那条心田沟壑。

    崔东山再狠狠一巴掌打醒了那位女冠一本正经提醒道:“梁老哥不惜耗费九牛二虎之力才帮你解决掉了这个天大隐患愣着干嘛还不赶紧与真人道声谢?”

    脸颊微疼的女冠不明就里赶紧起身后撤几步与老真人打了个道门稽首感激涕零道:“谢过天师救命大恩。”

    从头到尾都是默默喝茶的马宣徽她打定主意自己以后一定要离这个白衣少年要远一点再远一点最好是双方就干脆别再见面了。

    想来这个家伙的先生也好不到哪里去?不然能教出这么个学生?

    崔东山坐回原位“龙宫你可以马上动身了自己去天目书院那边禀明情况。”

    龙宫怯生生问道:“温山长不与我同行吗?”

    崔东山一脸茫然道:“天目书院的温副山长?我又不是温煜。”

    龙宫如坠云雾误以为自己听错了苦笑道:“温山长莫要说笑了。”

    崔东山板起脸道:“我是东山啊。”

    梁爽问道:“到底是怎么个处置?”

    崔东山揉了揉下巴“天目书院那边自有定论不过龙宫属于自首如果再多聊点万瑶宗和韩玉树的腌臜事按照文庙的老规矩可以稍稍减轻责罚关到死肯定是不至于的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她还能去蛮荒天下那边的战场上将功补过至于运气好与不好就看天目书院的温煜还有五溪书院的山长周密到底是怎么个态度了反正我听说这个温煜脾气半点不比周密好多少只不过周密是摆在台面上的传闻温煜此人骨头极硬且心思缜密曾经在南婆娑洲战场活活坑死了一头管着军帐的仙人境妖族如果仅凭战功而论不谈什么资历温煜直接当个天目书院的山长都是可以的。”

    中土文庙将鱼凫书院的周密从功德林解禁得以平调往桐叶洲担任书院山长用自家周首席的话说这就叫文庙开始放狗咬人了。

    摆明了是让整个桐叶洲南部仙府山头都老实一点毕竟是一个当年担任山主赴任之前、要被先生赠予“制怒”二字的读书人而且还是一个在“民风淳朴”的北俱芦洲、都要找上门去、亲自动手打人的书院山长那么这么一号人物来到了桐叶洲的五溪书院主持事务本身就是一种震慑。

    此外亦是文庙对战功彪炳的玉圭宗给了个善意提醒做事情不要太过分往北边伸手不要太长差不多就可以了总之不要学当年的那个桐叶宗总觉得一洲仙府皆藩属。

    而温煜担任天目书院的副山长如今按照文庙的礼制儒家七十二书院都是一正二副的配置一般来说两位副山长一个管治学相对务虚负责文风教化一事一个管庶务大大小小都可以管尤其是当下的浩然天下未来山下的所有礼部尚书都必须是书院出身温煜如今就是那个住持具体事务的副山长故而山上事他温煜可以管书院辖境之内山下各国他更要管。

    龙宫如丧考妣再次望向那位老真人求救。

    她哪敢去蛮荒天下的战场厮杀宁肯被书院关押起来她曾经远远见过蛮荒妖族大军如潮水般涌过的场景早就吓破胆了。

    一座座无法挪动的城池就像人躺在地上等死被蚁群啃食干净瞬间只剩下一具白骨尸骸。

    崔东山说道:“这个娘们心性不定说不定走到半路就要腿软试图逃窜所以就有劳梁老哥护送她一程了。”

    梁爽点头道:“反正顺路贫道刚好要去见一见火龙真人的那位弟子到底是怎么个修道天才。”

    当年趴地峰的年轻道士张山峰其实差点就要成为龙虎山的外姓大天师如果不是大战在即天师府需要一个拿来就能用的“打手”再者小赵又不愿意拔苗助长就拒绝了火龙真人那个让弟子“世袭罔替”外姓天师的提议。

    梁爽随口问道:“那这积翠观还有虞氏朝廷那边你要不要给个说法?”

    崔东山没好气道:“给个屁的说法要不是我看那位太子殿下还算有点人样雄才伟略的明君肯定算不上昏君倒也不至于反正当个虞氏皇帝还算绰绰有余了。”

    梁爽笑了笑“这不是绣虎作风。”

    崔东山难得有些吃瘪“都不晓得梁老哥是在夸人还是骂人。”

    梁爽微笑道:“别藏着掖着了不如让贫道开开眼?”

    崔东山站起身从雪白袖中抖落出一个栩栩如生的瓷人竟然正好便是龙宫的姿容身段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马宣徽看了又看若非两位女子国师一站一坐不然自己还真无法辨别真假。

    崔东山再从袖中摸出一头女鬼的魂魄抬手虚托轻轻说了句“走你”魂魄便依附在那具闭目的瓷人中崔东山再双指并拢抵住瓷人眉心处如为佛像开脸画龙点睛。

    片刻之后瓷人睁开眼眸施了个万福竟是与龙宫极为相似的嗓音甚至就连那份清冷气质都如出一辙“奴婢龙宫道号满月忝为积翠观观主见过主人。”

    崔东山伸手一抓将龙宫搁放在桌上的那把拂尘握在手中抛给眼前“龙宫”后者手捧拂尘搭在一条胳膊上打了个道门稽首“奴婢谢过主人赐下重宝。”

    崔东山斜眼真正的龙宫“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摘下头顶太真冠送给咱们这位满月道友至于你脚上那双绿荷白藕仙履还有身上那件施展了障眼法的道袍等会儿再说。”

    梁爽说道:“可惜幸好。”

    可惜的是这等逆天手段成本太高无法像那甲胄兵器、仙家渡船之流量产幸好的是受此瓶颈约束瓷人数量有限不至于天下大乱彻底抹掉“人”之名实。

    修道之人人已非人。

    可如果再有这瓷人遍布人间后果不堪设想。

    一个不小心就会重蹈覆辙让整个人间沦为万年之前的远古天庭。

    屋内一旁的龙宫和弟子马宣徽是被那女鬼魂魄给障眼法了误以为这个瓷人自身并无灵智其实不然梁爽才看得穿层层迷障之后那一点真灵的闪烁不定那就像人之开窍很快就会茁壮成长简而言之是一屋之内两主人其实女鬼魂魄是与那瓷人灵性并存的双方未来到底是怎么个主次之分只看崔东山的个人喜好。

    远古神灵俯瞰人间将大地之上的所有有灵众生视为蝼蚁。

    蝼蚁就只配低头看地抬头看天就算猖狂?

    曾经的人族是如此这些如今看似孱弱不堪不成气候的瓷人呢?

    梁爽心情凝重沉声道:“亏得还有人能管住你。不然换成我是文庙管事的就把你关到死。”

    崔东山摇晃肩头洋洋得意道:“只要有先生在谁敢欺负我?”

    梁爽一笑置之。

    崔东山换了个称呼嘿嘿说道:“老梁啊我觉得吧等到马宣徽在梁国那边了结那桩宿缘就可以来积翠观这边潜心修行大道了以后继任观主都是可以的嘛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但凡有点好处我肯定都先紧着自家人。”

    梁爽皱眉道:“是陈平安的意思?”

    崔东山一拍茶几怒道:“说啥昧良心混账话?!”

    梁爽冷笑道:“吓唬我?”

    崔东山拿袖子抹了抹茶几“好些事情先生不愿为之不屑为之。”

    既然只是不愿和不屑那就不是做不到了。

    梁爽好奇问道:“陈平安是要学你崔瀺用那事功学问来缝补一洲山河?”

    崔东山摇头道:“不太一样的手法先生最擅长化为己用再来别开生面。”

    不知为何一听到崔瀺二字那个龙宫就开始头疼欲裂双手捂住脑袋一位修道有成的元婴地仙竟是汗如雨下。

    显而易见崔东山确实撤掉了她那道禁制只是又为龙宫新加上了一道山水关隘。

    比如但凡她的一个念头只要稍稍涉及“崔瀺”或是“绣虎”就是这么个道心不稳的凄惨下场了。

    等到龙宫好不容易稳住道心那个她已经猜出身份的白衣少年又笑嘻嘻说道:“跟我一起念崔瀺是老王八蛋崔瀺是老王八蛋。”

    可怜龙宫这一次她竟是疼得后仰倒地身体蜷缩起来只差没有满地打滚了。

    梁爽对此视而不见问道:“没有一两百年不成事吧?他这么分心自家修行怎么办?”

    “我家先生有个估算在五彩天下重新开门之前就能大致有个雏形了。从山上到山下从道心到人心。而且不会太过耽搁先生的修行。”

    “如此之快?!”

    “不然你以为?”

    梁爽陷入沉默拿起那斗笠盏喝了一口茶水以心声问道:“你这阴神是要?”

    崔东山撇撇嘴“跟老梁你没什么好隐瞒的是要去蒲山云草堂捞个嫡传身份还有个烂摊子需要收拾。”

    梁爽又问道:“那你的阳神身外身如今置身何处?”

    崔东山眨了眨眼睛“在五彩天下就在几天前刚刚找到了白也的那处修道之地反正空着也是空着我可以帮忙打理。”

    梁爽打趣道:“这是要在那边创建下宗?岂不是与韩玉树英雄所见略同了?”

    只要崔东山在五彩天下那边再创建一个宗门宝瓶洲的落魄山就可以从上宗顺势升迁为“正宗”而桐叶洲的青萍剑宗则可以升为上宗。

    在这件事上与万瑶宗的谋划是差不多的路数。

    崔东山伸手握拳轻轻捶打心口抬头望向天花板满脸悲怆神色“一想到自己竟然跟韩仙人想到一块去了就气啊气得心口疼啊。”

    马宣徽终于忍不住了鼓起勇气与老真人轻声道:“师尊我不想来这积翠观修道。”

    老真人点头笑道:“都随你。不过你也不用怕这个家伙师父与他的先生是一见如故的好友只靠这层关系这个崔东山就不敢拿你怎么样的。”

    梁爽当然很清楚一个真正的绣虎棋力如何。

    像今天这种戏耍龙宫再有之前在灯谜馆那边跟章流注和戴塬的打交道不过是两碟佐酒菜罢了崔东山不过是随便抖搂了个相对偏门的怪招只能算是着力于棋盘局部的骗着和欺着都称不上是什么真正的神仙手。

    梁爽终于问出了那个心中最大疑惑“为何给人当学生当得如此诚心。”

    事实上当下这个置身于积翠观的老真人“梁爽”与那梁国京城内的天师梁爽还是有些差异的并不同于寻常修士的阴神出窍远游简单说来就是后者要高于、大于前者。在这一点上国师崔瀺与崔东山亦然。

    崔东山淡然笑道:“某个句子同道方知。天师何必多问。”

    龙宫与马宣徽都是道门女冠故而不理解崔东山此语玄妙所在因为涉及到了一首佛门禅诗。

    孤云野鹤何天不飞。

    梁爽摇头道:“不对。你所说恰好是反的。”

    崔东山笑道:“当真相反?天师不如再想想?”

    之所以又更换了一个称呼当然是心知肚明眼前阴神梁爽不过是帮忙真身提问。

    梁爽点点头“倒也是。”

    崔东山的言外之意并不深奥更不是什么故弄玄虚无非是说一个浅显道理。

    自己选择一种有限的自由怎就不是一种大自由?

    梁爽又问道:“那贫道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其实随时可以选择一种完全纯粹的自由?”

    崔东山却反问道:“你如果有朝一日需要同时跟崔瀺郑居中齐静春吴霜降下棋你会怎么选择?”

    梁爽笑道:“不落座不捻子不对弈。”

    崔东山摊开双手“这不就得了。”

    梁爽眯眼问道:“那就更有意思了。既然你服管让你心甘情愿服管之人又该谁来管?”

    崔东山扯了扯嘴角。

    这个老家伙对待此事果然还是念念不忘跟那邹子其实是差不多的心态。

    梁爽并没有就此放弃那个答案静待下文。

    崔东山默不作声。

    这就很烦人啊自己这个小胳膊细腿的仙人面对一位飞升境巅峰大修士实在是硬气不起来啊。

    崔东山第一次怀念那个老王八蛋了。

    崔东山叹了口气缓缓道:“我家先生说过做那有意思的事情当然很有意思却未必有意义。但是做成了有意义的事情一定有意思。”

    梁爽思量片刻“此理不俗。”

    崔东山哀叹一声说道:“某个句子同道方知。天师何必多问。”

    梁爽哀叹一声自家真身的那一粒心神芥子终于彻底撤出阴神心湖“你烦我也烦不愧是同道。”

    马宣徽瞥了眼那个虞氏王朝的女子国师还好还好她也听不懂。

    崔东山伸出手掌在嘴边“梁天师梁天师看架势你这阴神要造反必须管一管他了!”

    梁爽懒得跟这个家伙瞎掰扯站起身说道:“满月道友给你半个时辰收拾一下贫道在蕉荫渡口那边等你。”

    崔东山突然喊住老真人“老梁我得替先生求一样东西。”

    梁爽疑惑道:“何物?”

    见那崔东山笑得贼兮兮梁爽开始亡羊补牢“事先说好贫道是出了名的两袖清风要是仙兵之流的镇山之宝这类身外物绝对没有至多是帮你先生去跟小赵借取三五百年不归还问题不大。”

    贫道身为龙虎山的外姓大天师你们天师府总不能光让人干活不给工钱吧。

    崔东山搓手道:“梁老神仙最是擅长望气对这一洲山河气运定然了如指掌。”

    梁爽大笑道:“不费钱的玩意儿让贫道白担心一场让陈小道友等着便是。”

    在老真人带着马宣徽离开积翠观后崔东山看了眼两个“吕碧笼”后仰倒地后脑勺枕着双手懒洋洋说道:“抓点紧更换道袍和云履同时再多说一些虞氏皇室、庙堂和山水官场的内幕有什么就说什么别怕说得繁琐零碎。一些个万瑶宗的道诀秘术能教给自己的就赶紧倾囊相授吝啬谁都没有吝啬了自己的道理。”

    龙宫默默脱掉靴子先穿上一身寻常道袍再扯住法袍一角轻轻一扯就将一件宗门赐下的“凤沼”法袍扯下递给那个手捧拂尘的“吕碧笼”。

    那个吕碧笼披上法袍穿了那双云履一摔拂尘换胳膊挽住微笑道:“谢过龙宫道友。”

    龙宫心中古怪至极。

    蓦然听到那人又开始反复念叨“崔瀺”二字龙宫就像瞬间挨了一记闷拳瘫软在地花容失色汗水浸透道袍。

    崔东山之后站起身坐在门外的台阶上屋内龙宫战战兢兢与吕碧笼说那些秘闻密事崔东山也听得心不在焉。

    突然以拳击掌有了刚刚想到了一句发自肺腑的诚挚言语回头可以与先生说上一说。

    天风浩荡吾心浩茫连千山引万水于无声处起惊雷。

    崔东山双手托腮。

    只说桐叶洲那个桃叶之盟其中有大泉王朝蒲山云草堂小龙湫。当下如何了?

    至于那个金顶观首席供奉芦鹰如今瞧见了自家先生又会如何?

    一洲三书院大伏天目五溪。

    大伏书院山长程龙舟贤人杨朴。五溪书院副山长王宰。天目书院副山长温煜。

    一洲南北两个最大的宗门玉圭宗桐叶宗。

    玉圭宗的周首席和云窟福地桐叶宗的元婴剑修王师子。

    稍远一点新任东海水君真龙王朱。

    再远一点南海水君李邺侯。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有那清境山青虎宫宫主陆雍。还有敕鳞江老虬裘渎。墨线渡负山鱼于负山……

    中部的那条万里燐河青萍剑宗会建立起一座私人渡口。

    再来说桐叶洲未来的一个个山下王朝脚下这座即将迎来新帝的虞氏王朝加上那个国力鼎盛冠绝一洲的大泉姚氏作为青萍剑宗邻居的大渊王朝章流注即将就会去找那个年轻侍郎当幕僚的大崇王朝……

    只说那条燐河之畔已经有人谋划立国一事国姓独孤。

    先生还是太平山的首席客卿皑皑洲刘氏的不记名客卿。

    要想缝补桐叶洲这一洲山河。

    首先就是天地灵气的聚拢好稳固例如各路修士的大肆搜山就地斩杀蛮荒妖族修士。

    又比如在那敕鳞江畔的那座定婚店附近老真人梁爽打杀了那头依附在薛怀神魂中的玉璞境鬼物。

    再就是是桐叶洲本土修士的仙逝、兵解一身道行与气数悉数重归天地。一般仙府尤其是宗字头门派都有秘法能够挽留那份精粹道气。

    此外山下各国山上仙府大肆修缮、创建仙家渡口同样可以笼络天地灵气在一地凝聚不散。

    青萍剑宗的选址崔东山没有破坏金顶观的那座护山大阵谋划便是因为这个。一个战力相当于仙人的玉璞境观主影响不大但是金顶观那座法天象地的北斗大阵却能够为桐叶洲北部带来一份不可估量的灵气补给。

    二龙气。

    各国纷纷复国越是国力强大的鼎盛王朝龙气越是充沛这一点极其可贵因为属于“无中生有”无需与一洲天地借助任何实物。

    三一洲各地文武庙的文运与武运其中山运比如帝王君主重新封禅五岳。而那宗字头和各路仙府门派肯定会大量砸入神仙钱江河。

    四香火。京城、州郡县在内的大小城隍庙。朝廷大量封正山水神祇或是各地淫祠顺势升迁被纳入朝廷的金玉谱牒或是文武英灵补缺位置山水神灵建祠庙塑金身从此接纳人间香火。

    五古战场的浊气转清以及那些沦为鬼城的地界将那煞气和污秽之气转为清灵之气。可以是通过一场场的水陆法会、周天大醮帮忙引渡亡魂。

    六最终最虚无缥缈的也是最至关重要的还是要缝补人心。

    而这些是自家先生在决定下宗选址桐叶洲没多久就已经想得一清二楚。

    一条条或明或暗的脉络桐叶洲三百余人物的名字境界、籍贯背景以及由他们一路延伸出去的两千多人都被先生一一记在心头。人与事人为节点事为线最终就像共同结成一张纵横交错的大网。

    今天做客积翠观的老真人梁爽所看见的甚至所想到的注定只是先生那个桐叶洲心相天地的一隅之地。

    何况这还仅限于桐叶洲。

    宝瓶洲北俱芦洲呢整个浩然天下呢?

    都不说北俱芦洲了只说南婆娑洲的龙象剑宗还有那个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崭新雨龙宗中土神洲的九真仙馆小龙湫的上宗大龙湫郁泮水的玄密王朝青神山百花福地密云谢氏邓凉所在的九都山……还有那些曾经频繁去往倒悬山的跨洲渡船的管事们以及他们背后的各洲宗门。

    而且如果没有意外已经有一小撮浩然各洲剑修在先生不惜耗费香火情的邀请之下秘密去往扶摇洲了先生绝不能让那些贪图矿脉的修士在本就已经足够破败的扶摇洲山河继续雪上加霜各凭本事挣钱无妨但如果因此各路豪杰大打出手不惜打个天崩地裂那就得问过那拨剑仙答不答应了。

    老秀才要是知道自己先生做了这么多而且在未来甲子之内只会做的更多。

    老秀才还不得揪断胡须不得心疼死?

    但是自己的先生至多只会让老秀才道听途说些许消息。

    先生就是这么给他的先生这么当学生的。

    当那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就一直守在城头那边最终成为了剑气长城最后一个离开城头的剑修。

    当了文圣一脉的关门弟子就要为先生合道三洲所在山河补地缺不遗余力不计代价。

    崔东山站起身长呼出一口气。

    浩荡百川流。

    天人选官子。

    ————

    大渊王朝境内那座鬼城内十几个来这边只是求财的野修、武夫估计谁都没有想到自己会变成一个挣辛苦钱的苦力每天做的事情就是收拢城内残余尸骸开辟出一座座类似义庄的停灵处还要尽量辨别那些尸骨的身份接下来才能帮忙下葬再勒石立碑一一写上籍贯姓名所以这就需要他们硬着头皮去当那户部胥吏了找书查阅档案这些个野修和武夫估计一辈子都没接触过这么多书籍然后会在一座破败城隍庙内由那个名叫古丘的年轻人负责记录一个个在阴风阵阵、灯光惨惨的废墟遗址内这拨只是求财而来的家伙他们还要兼任“鬼差”每天晚上都要与那些鬼物阴灵问话勘验身份。

    书生姓钟身边那个肥得流油的胖子自称姑苏姓庾每天在那美妇人身边打转嘴上喊她姐姐却又自称庾哥哥。

    而那个头目刀不离身的披甲壮汉是个五境武夫他与那山泽野修出身的妇人半路认识算是一段露水姻缘野鸳鸯。

    美妇人名叫汪幔梦个儿不高身段小巧玲珑一白遮百丑何况女子面容又生得媚丽加上她又喜欢身穿那束腰的短打夜行衣脚踩一双绣鞋行走时还会故意拧转腰肢好像随时都要被一阵风吹倒在地。

    她每次见到那个脑满肥肠的姓庾胖子都只得强忍着恶心虚与委蛇。

    好在每天都有正午时分的前后三个时辰可以继续搜刮金银财宝和古董珍玩只是他们在这座城内所有收获还是要被那个身份古怪的古丘录档分门别类大致估算出个价格因为按照他们与那个钟姓书生的约定十成收益只能抽取一成。

    一开始当然是所有人都不乐意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买卖私底下一合计便恶向胆边生了趁着那位神出鬼没、修为高深莫测的青衫刀客暂时不在城内就要与那姓钟的不对付一天月黑风高夜故意撇下那个古丘想要合伙宰掉那个寒酸书生结果被一个胖子拎鸡崽似的将他们所有人吊起来打了个鬼哭狼嚎只有那个美妇人被那胖子称呼为姐姐痛心疾首说了句姐姐你糊涂

    啊却逃过一劫虽然她同样被吊起来了头朝地脚朝天的却没挨揍。

    在那晚之后所有人就都认命了。

    这天夜幕里在旧州城隍庙内阴灵鬼物都已退出去坐在昔年城隍爷大案后的古丘轻轻放下笔抬头望向那个坐在大堂门槛上的……鬼物轻声问道:“钟先生为什么不与他们直说你每天逼着他们如此作为既能活命还能挣钱更可以为他们积攒阴德福报。”

    钟魁背对着那个同样是鬼物的古丘说道:“这就涉及到了有心为善和无心为恶你可以多想想此间学问哪天想透彻了说不定你就可以坐得稳城隍位置翻得动功德簿了。”

    这个古丘生前曾是大渊王朝某个织造局官员的嫡子两榜进士出身在这州城邻近的一个县城当那县尉只是一个文弱书生提刀砍杀又能挡住什么又能护住什么被那带头闯入县衙的妖族修士给生撕活剥了死得痛苦且凄惨但是受此劫难死后却没有沦为厉鬼而是始终维持住一点灵光孤魂野鬼飘荡来此甚至一步步成为了这座鬼城的主人还收了那桃树小院的“羞赧少女”当伥鬼因为不喜一位新大渊王朝自立为君的家伙做事情马虎潦草不分青红皂白根本不问死者身份将那些骸骨随便聚拢搬运途中稀碎不堪古丘曾经试图夜访军帐与那位负责水陆法会的武将好好商量结果直接被当做一头作祟凶鬼根本不理会古丘一边躲避修士攻伐的一边反复解释约莫是将他当做了一桩军功吧古丘就此心灰意冷。

    那个伥鬼少女拎着两壶埋藏多年的老酒来到城隍庙将一壶酒递给钟魁。

    钟魁起身接过酒壶正色道:“小舫可不许见异思迁喜欢钟哥哥啊。”

    闺名小舫的少女伥鬼嫣然一笑“不会的。”

    钟魁便有些失落“偷偷喜欢问题不大。”

    少女摇头微笑道:“也不会啊。”

    钟魁哀叹一声坐回门槛揭了泥封嗅了嗅自怨自艾道:“都怪我这一身凛然正气驱散了多少桃花运。”

    古丘有些无奈。

    这个钟先生什么都好就是在这件事上有点混不吝了。

    钟魁喝完酒就踱步返回临时住处。

    那个胖子不知道去哪里鬼混了担心庾谨弄幺蛾子钟魁便抬起手掌掌观山河寻觅那个胖子的踪迹结果很快就撤掉术法无奈摇头。

    城内一处仙家客栈遗址地气温暖冬末时分竟然花木茂盛在一处青草地上。

    件件衣衫散乱在地。

    一具丰腴的雪白的胴-体双手摊开青草便从指缝间渗出。

    女子高高抬起头颅如泣如诉鼻息腻人显然是被欺负得惨了。

    看得那个趴在墙头上的胖子唏嘘不已。

    一场盘肠大战好不容易才在男嘶吼女哭声中“鸣鼓收兵”约好了来日再战。

    关键那位姐姐期间分明瞧见了墙头那边的胖子她却仍是妩媚而笑一挑眉头。

    看得胖子差点一个没忍住就要去“救驾”大喊一声速速放开那姐姐贼子休要逞凶。

    悻悻然返回钟魁那边胖子瘫坐在美人靠嘿嘿笑道:“好个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廊道中搁了只火盆钟魁正在看书也不搭话。

    两处相邻的州城高官府邸好像两个邻居在怄气一处藏书楼名为七千卷藏书楼隔壁就有个八千卷藏书楼。

    庾谨翘起二郎腿双手搁在栏杆上问道:“钟兄弟城内那些被古丘拘押在县城隍内的厉鬼既然已经救不回来了不如?”

    黄泉路上无逆旅。

    阳间人杀人阴间鬼吃鬼。

    钟魁摇头说道:“别想了。”

    一旦被这个胖子拿来当成果腹之物那些厉鬼就注定没有来生来世了。

    庾谨哭丧着脸道:“那我何时才能恢复境界钟魁你想啊若是身边跟着个飞升境扈从出门在外多风光?”

    钟魁只是低头翻书随口说道:“还是那个约定你敢擅自吃掉任何一头游荡鬼物我就让你立即跌一境。”

    庾谨气得直跺脚只是这等委屈习惯就好想起方才瞧见的那幅旖旎画卷胖子抹了抹嘴试探性问道:“这种花前月下的人伦之乐只要我不强求双方你情我愿你总不会拦着我吧?”

    钟魁点头说道:“只要两厢情愿随便你。可如果被我发现你对女子施展了什么秘法老规矩跌一境。”

    庾谨哈哈笑道:“好就凭寡人这相貌这气度勾勾手指头的事情天底下有几个女子抵挡得住我这种老男人的魅力。”

    钟魁翻书页时抬起头看了眼胖子没好气道:“你一个堂堂鬼仙还要不要点脸了?”

    “古人诚不欺我娥眉是那婵娟刃杀尽世上风流人。”

    胖子只觉得余味无穷“我只恨不能把脸皮丢在地上让那位姐姐当被褥垫在身下唉姐姐起身时后背都红了心疼死我了恨不得去帮忙揉一揉。”

    胖子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捻住脸皮轻轻一扯就将整张脸皮扯下露出一副没有任何血肉的白骨面容随便抖了抖那张脸皮“我这玩意儿可以给女子当那臂搁手炉衣裳靴子脂粉妙用无穷。”

    钟魁对此视而不见只是笑道:“小心家底不保。”

    胖子一下子就听出了钟魁的言下之意赶紧将脸皮重新覆住脸庞颤声道:“不能够吧?”

    钟魁说道:“不保证。”

    胖子使劲捶打胸脯痛心疾首道:“这种丧心病狂的下三滥勾当鬼都做不出来是人干的事情?!”

    手上动作力道不小肥肉颤颤就像一块五花肉摔在了砧板上边晃悠悠的。

    胖子突然一个蹦跳起身气得脸色铁青哀嚎道:“气得寡人差点当场驾崩!”

    钟魁置若罔闻。

    胖子蹲在钟魁脚边笑容谄媚道:“钟兄弟一定要帮我啊。”

    见那钟魁只是看书胖子立即改口道:“钟大哥!”

    伸长脖子看了眼书页内容胖子赞叹道:“钟大哥真是雅致呢有那古人之风细嚼梅花读古诗雪夜温酒翻禁书。”

    钟魁只是翻看那本学案书籍曾经被大渊袁氏列为禁毁书名目只是旧书楼主人胆子大私藏了一个最早的刊印版。

    庾谨小声道:“钟魁你与我说句实话那个小陌到底是啥境界?”

    钟魁说道:“具体什么境界我不清楚我只清楚小陌先生只要愿意砍死你不在话下。”

    庾谨一屁股坐地盘腿而坐见火盆光亮略显黯淡了赶紧伸手拨弄炭火这不是担心自家钟兄弟脚冷嘛嘴上絮絮叨叨起来“其实我第一次瞧见那个小陌先生就觉得面善回头参加那场庆典定要与小陌先生多聊几句反正大家同为天涯沦落人都是给人当扈从的双方肯定有得聊。不过说句掏心窝子的大实话我还是要比小陌先生更幸运些如钟兄弟这样的读书人独一份的刚毅木讷近乎仁一身浩然正气自然不怒自威就算是隐官大人都比不上这种话我都敢当着隐官的面说。”

    钟魁瞥了眼这个马屁精笑道:“难怪是个能够当皇帝的确实能屈能伸。”

    “丈夫持白刃斩落百万头。”

    胖子唉声叹气双手搓着脸颊“好汉不提当年勇风流俱往矣。”

    钟魁问道:“有没有见过那位剑术裴旻?”

    “不熟没聊过一句话。当年裴旻跨海远游远远路过我那个可怜巴巴的小草窝我就只是远远见过一面都没敢打招呼。飞升境剑修呢惹不起。”

    钟魁又问道:“邹子呢?”

    “见过。”

    庾谨缓缓说道:“生前死后各自见过一次。还是个京城浪荡子那会儿见着个路边算命摊子是邹子摆下的除了说我有血光之灾还说了几句怪话当然了后来证明都是些谶语我一开始肯定不信啊后来就在街上挨了一耳光愣是没敢还手。后来朝野上下就开始流传一首歌谣大致意思比较含蓄曲折反正就是拐弯抹角的说我有那天子命吧皇帝陛下疑心重一通乱抓乱砍闹了个鸡飞狗跳最后就杀得只剩下我那一大家子了说真的我想造反?做梦都没想过的事情其实就是被皇帝逼的总不能伸长脖子让人砍掉脑袋吧那就反了呗。不过我也是第二次见着邹子才知道那些歌谣的由来。我倒是无所谓这些有的没的只是问了邹子一件事若真有天命如果没有那些歌谣的出现我一个原本只知道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还怎么当皇帝你邹子所作所为算什么算是替天行道是顺时而动推波助澜?还是……人定胜天?!”

    钟魁合上书籍说道:“邹子谈天深观阴阳消息而作怪迂之变其语闳大不经必先验小物推而大之至于无垠。”

    胖子伸手烤火取暖盯着炭火光亮点头道:“这是我六岁就在书上瞧见的内容了是陈平安的那位先生咱们文圣说的嘛。”

    钟魁笑道:“一个六岁就记住这些内容的人当真一辈子只会混吃等死?你自己信不信?”

    胖子晃了晃脑袋委屈巴巴的“不去想这些了如今就蛮好的跟在你钟魁身边跌境归跌境憋屈归憋屈总好过……”

    说到这里胖子沉默片刻又开始捶胸哀嚎“思来想去比起之前半点不好啊。”

    钟魁轻轻拍打书籍封面转头望向天边一轮月喃喃自语道:“言语这个东西很奇怪是会一个字一个字一句话一句话堆积起来的。”(注1)

    “可又像是在火盆旁边堆雪人。”

    “佛经有云善用心者心田不长无明草处处常开智慧花。”

    “既然我们人身已得佛法已闻就要努力修行勿空过日。”

    胖子抬起头看着钟魁的眼神脸色又低下头继续拨弄炭火。

    钟魁拍了拍胖子的肩膀轻声笑道:“庾谨我们是鬼物不错但是不要心外见鬼。”

    胖子再次抬头咧嘴笑道:“晓得了若是见鬼如见人便可见人如见佛故而明心见性即心即佛。”

    钟魁瞪眼道:“道理倒是都懂!”

    两两沉默片刻钟魁说道:“我可以帮你收回五成家底。”

    胖子一把抱住钟魁大腿“恩公啊!”

    结果被钟魁一脸嫌弃地按住脑袋使劲挪开。

    胖子抬手作抹泪状“钟魁说真的你给寡人当个首辅领衔文武百官绰绰有余!寡人当年要是有你辅佐别说一洲山河收入囊中了就连隔壁的金甲洲要被寡人拿下来。”

    类似这种屁话都听得耳朵起茧了钟魁只是有些奇怪问道:“只是帮你讨要回来五成就这么开心?你这是鬼上身了?”

    论财迷程度这个胖子足可与陈平安媲美甚至犹有过之。

    毕竟陈平安只是喜欢挣钱花钱之大方也是一绝。可是这个胖子抠搜得令人发指。

    庾谨给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古怪答案“要对某些傻子好一点。”

    钟魁笑问道:“为何有此说?”

    庾谨嘿嘿笑道:“直觉。”

    ————

    天目书院。

    小书斋内一位书院君子正在翻看一份书院秘档是那仙都山即将创建宗门名为青萍剑宗是宝瓶洲落魄山的下宗。

    首任宗主崔东山。此外种秋来自桐叶洲的藕花福地至于下宗掌律崔嵬和首席供奉米裕都是剑气长城的本土剑修。除了这几位必须记录在案下宗其余成员就无需跟书院报备了。

    他站起身笑道:“稀客。”

    门口访客是五溪书院的副山长君子王宰。

    虽然温煜与王宰这两个性情相投的至交好友如今都担任书院副山长但其实在王宰从剑气长城返乡后这么多年过去了今天才第二次见面。

    王宰看着拥挤不堪的书斋“果然还是老样子。”

    书斋内除了书还是书书架早已放满地上也是层层叠叠而起的小书山只是“山脚处”都搁放了一块木板。

    悬了一块文房匾额写有“不可独醒”四字。

    此外还有一幅装裱起来挂在墙上的字帖是从一篇词中截取而来的内容。

    “吾庐小在龙蛇影外风雨声中。”

    是真迹!

    这只是温煜闲暇时的读书处不是处理书院事务的地方一般情况温煜也不会在此待客所幸书斋内总算还有一条多余的椅子只是也放了一大摞书籍温煜可没有待客的觉悟王宰只得自己动手搬掉那座小书山后坐在椅子上风尘仆仆的副山长长呼出一口气“这一路好走心力交瘁。”

    温煜知道王宰为何没有乘坐渡船虽说五溪书院在一洲南边但是许多事情界线并不明显儒家书院又不是那些仙家山头不存在什么抢地盘的嫌疑。

    温煜调侃道:“鸣岐兄先前那场文庙议事出了好大风头羡慕羡慕。”

    王宰字鸣岐。

    王宰笑道:“换成是你根本就不敢去铺子喝酒。”

    在剑气长城王宰其实常去避暑行宫只是那会儿隐官大人还是萧愻除了洛衫和竹庵两位剑仙也能经常见到庞元济。

    因为王宰不但去过剑气长城而且恰逢其会还成为整个浩然天下唯一一位留下一块无事牌的人书院儒生。

    正反两面除了一句“待人宜宽待己需严以理服人道德束己天下太平真正无事。”

    还有王宰之后临时加上的一行蝇头小楷“为仁由己己欲仁斯仁至矣。愿有此心者事事无忧愁。”

    不是王宰写得有多好而是在学宫书院以及浩然宗门眼中王宰这块无事牌的存在太过特殊了。

    是孤例。

    相邻两块无事牌王宰记得很清楚。

    其中一块是一位金甲洲剑仙的“肺腑之言”“从不坑人二掌柜酒品无双陈平安。”

    另外那块“文圣一脉学问不浅脸皮更厚二掌柜以后来我流霞洲请你喝真正的好酒。”

    估计此人与当时王宰的处境差不多是一位马上就会离开剑气长城返乡的浩然剑修。

    王宰有些怔怔出神脸色黯然温煜也不打搅等到王宰回过神后又有了笑脸。

    方才王宰其实本想说一句你温煜以为那些无事牌是写给外人看的吗?

    都是那些剑修们在自说自话。

    都是遗言!

    只是话到嘴边王宰还是咽回肚子了。

    哪怕温煜是最要好的朋友王宰也不愿意聊这个只是笑道:“你是不知道我当时厚着脸皮写了无事牌受了多少冷嘲热讽酒铺那边有人称呼我是‘清流圣贤’和‘君子大人’还当场问我是不是再酒水里下毒了。还有人劝我别坑害二掌柜了说二掌柜人品再不行这种事情还是做不出来的。”

    “当然也被人误认为是陈平安的酒托了。”

    “这些都不算什么你知道让我最难受的一句话是什么吗?”

    王宰自嘲道:“是有个蹲在路边的老剑修元婴境他晃着酒碗朝我说了句‘多半还算个剩下点良心的读书人。’”

    刚刚压下的那份复杂心绪因为自己这句话王宰又有些心情沉重起来。

    我们书院从头到尾都是外人。

    甚至从来不被剑气长城视为盟友。

    只有两个读书人是例外。

    所以就有了那个“远看是阿良近看是隐官”的说法。

    是骂人吗?

    是也不是。

    不是真心视为自己人剑气长城的剑修何等桀骜何等自负会与人讲理?会浪费口水骂人?

    他们根本不会与浩然修士废话半句问剑就是了。

    温煜只是安安静静听着好友的言语。

    王宰见桌上那只眼熟至极的竹筒就要去抓起温煜赶紧伸手按住竹筒警告道:“不许打搅午睡。”

    原来这只青竹筒里边饲养着一只极为罕见的墨猴大仅如拳它当真可以为主人研墨而且天生喜好以墨汁为食故而都不用清洗砚台。

    最后一任坐镇剑气长城的儒家圣贤名为叶老莲。

    他与温煜是亦师亦友的关系却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先生弟子。

    竹筒内的墨猴与那墙上的字帖真迹便都是叶老莲离开浩然天下之前赠送给温煜的。

    王宰随便拿起身边一本书籍摇头道:“跟你说了多少遍看书时不要折角。”

    温煜笑着打趣道:“书是读给自己看的什么钤印一枚藏书印什么子子孙孙永宝用我又没有你这种世家子的酸讲究。”

    只说两人的出身确实是云泥之别。

    不过两位同窗从不忌讳谈论这个。

    王宰翻到一页提起书本指着上边一方印章一看字迹就知道是温煜的亲自篆刻藏书印“这是什么?”

    八字底款“书山有路高天观海。”

    温煜看了眼笑道:“我又没说自己没有私章只是说在自己这边不去奢望什么子孙永宝用言传不如身教长辈交给子孙的书上圣贤道理远远不如长辈们的日常为人。”

    王宰问道:“我送你那方印章呢?”

    温煜笑呵呵道:“不在这里在处理公务的那张桌上搁着。好歹是鸣岐兄厚着脸皮帮我辛苦求来的我哪敢怠慢了。”

    王宰在离开剑气长城之前曾经为某位同窗好友与陈平安讨要了一方印章。

    因为在陈平安编撰的百剑仙印谱当中其中一枚印章底款篆文为“日以煜乎昼月以煜乎夜”。

    刚好王宰的那个朋友名字中有个“煜”字。

    而这个人便是此刻坐在王宰对面的温煜。

    因为王宰主动开口又询问能否添补内容反正是举手之劳陈平安当年就专程为那方印章加上了边款和署名。

    其实那方章的印文因为太过文绉绉在晏琢的绸缎铺子吃灰多天了所以陈平安也就是跟晏胖子打声招呼的小事就让人送来了酒铺。

    只不过那会儿萧愻尚未背叛剑气长城陈平安还不是隐官大人署名就只是简简单单的“陈平安”三字而已。

    虽说只是一个顺水人情极有可能一辈子都不会与那温煜见面。可要么不答应只要答应了陈平安就没有半点敷衍了事边款内容以极其细微的蝇头小楷篆刻了多达八百余字的经文内容。

    只不过百剑仙和皕剑仙两本印谱都未记录边款内容。

    如此才好不然温煜就要臊得慌了毕竟自己不像好友王宰都没去过剑气长城。

    王宰放回那本书籍从袖中摸出一方印章轻轻放在桌上笑道:“忍痛割爱送你了勉强算是一份贺礼吧。”

    是那叶老莲曾经翻阅印谱长久视线停留处的“霜降橘柿三百枚”。

    温煜道了一声谢“我兜里穷得哐当不响可没有回礼。”

    王宰摆摆手叹了口气“如今整个桐叶洲就是砧板上的鱼肉。遍地的过江龙总有一天地头蛇会不堪忍受到时候就要明里暗里纷争不断了。”

    “那就趁着那一天还没有到来早早把规矩立起来。”

    温煜淡然说道:“书院的道理无需苦口婆心反复念叨只说一遍就够了。”

    王宰笑道:“你该去我们五溪书院当副山长的。”

    温煜摇头道:“你更适合五溪书院就像我更适合待在这天目书院。”

    王宰欲言又止。

    就知道这家伙绝不会白送礼物。

    温煜无奈道:“行了行了规矩之内我一定能帮就帮。再说了以后谁帮谁还两说。”

    王宰呵呵一笑说道:“我这个人比某人更加重情重义明面上不能帮暗地里也要找机会帮上一帮。”

    温煜直截了当道:“我跟陈平安都没见过面何谈情义。”

    王宰威胁道:“温煜丑话说在前头你这个天目书院的副山长要是当得没有半点人情味那咱俩的朋友关系可就要淡了啊。”

    温煜板着脸说道:“君子之交本就淡如水。”

    王宰哪里会不了解这个朋友跟自己装呢。

    温煜问道:“小龙湫那边的变故已经知道了吧?”

    王宰点头道:“是来时路上得到的书院邸报。”

    温煜笑道:“要是他不出手我也会去找那位龙髯仙君说道说道了。不得不说这一手釜底抽薪确实做得漂亮至极大快人心!”

    王宰起身说道:“我还有点事请需要找范山长。”

    温煜挥手道:“记得别顺手牵羊当窃书贼这种事情怎么都比看书折角更过分。”

    王宰笑着离去双手负后以示清白然后沿着那条“崎岖山路”走出书斋走到门口处时温煜伸长脖子蓦然怒喝道:“王宰!”

    王宰只得原路返回将一本书籍放回原位温煜直接站起身瞪眼道:“还有两本呢!”

    王宰又从袖中摸出两本书籍笑道:“都是当书院副山长的人了恁小气。”

    温煜气笑道:“换成我在剑气长城保管喝酒不花钱。”

    “绝无可能。”

    王宰靠在门口那边说道:“可你要是去了剑气长城说不定能够当上酒铺的三掌柜。”

    温煜不置可否好奇问道:“你们这么熟陈平安就没送你一方私章?”

    王宰笑眯眯道:“你猜。”

    大步离去。

    抬头看天大日高照自认在剑气长城寸功未立的读书人朗声道:“道路泥泞人委顿豪杰斫贼书不载。真正名士不风流大石磊落列天际。”

    “原来是君子!”

    ————

    墨线渡掌柜名叫于负山道号亦是负山。

    在自家铺子门口年轻容貌的于负山临河垂钓打发光阴。

    晚来风波定上下两新月。

    看到了一位背剑的年轻女冠长得真美只觉得自己心中最心仪的女子恐怕从今夜起都要排第二了。

    不料那位女冠靠近后就开门见山道:“我叫黄庭听说你愿意去太平山修行?”

    先前有个戴斗笠披蓑衣的客人确实有说过这么一档子事。

    只是真等到黄庭走到了跟前于负山便有些腼腆。

    黄庭见他犹豫想来是有些为难之处了便说道:“不强求。”

    她撂下话便要御剑离去于负山连忙丢了鱼竿斩钉截铁道:“去!怎么不去!”

    黄庭站在原地。

    于负山便只好停步疑惑不解这是要交待一些山头门规之类的?

    黄庭指了指大门敞开的店铺“不管了?”

    于负山大手一挥“皆是身外物。”

    黄庭叹了口气怎么感觉找了个只会花钱不会挣钱的大爷。

    落魄山上。

    虽说崔东山已经与中土某位画圣谈妥但是朱敛反正闲来无事便双手各持一支毛笔左右开弓同时落笔正在绘画一幅人物挂像图。

    以工笔细致描摹画中人物纤毫毕现。

    青衫背剑。

    尤其一双眼眸极其传神。

    朱敛微笑道:“可还行?”

    一个就趴在画案砚台旁的莲花小人儿使劲点头大概是觉得诚意不够坐起身使劲鼓掌。

    莲藕福地内狐国沛湘找到水蛟泓下。

    沛湘微皱眉头面有愁容“这次下宗庆典没有邀请我们是不是山主有些意见了?借机敲打我们?”

    建立下宗多大的事情。

    她与泓下虽然境界不高可她们好歹是上宗祖师堂成员啊。

    泓下的心思相对没有这位狐国之主那么多轻声道:“肯定是山主有自己的考量吧。”

    一处桐叶洲山上的镜花水月。

    “姜贼又去哪里摸鸡粪了?”

    “有点怀念崩了真君。”

    “没有崩了真君痛骂姜贼美中不足。”

    “听说有个出身宝瓶洲的年轻剑仙竟然是隐官。”

    “隐官是什么官?在哪里当的官?”

    “算是剑气长城最大的官了。”

    “我了个乖乖姜狗贼要是遇到此人岂不是要拼了老命都要往前凑?”

    “就不是一路人肯定混不到一块去。”

    “做人不能只骂姜尚真多多少少还是需要了解一点天下事的。”

    山海宗崖畔大雨滂沱时分一个昵称撑花的小姑娘独自撑伞在海边望向一望无垠的辽阔海面。

    小姑娘蹲下身就像躲在油纸伞里边怔怔看着远方。

    听飞翠姐姐说过一个道理。

    没有说出口的特别喜欢就像一场无声无息的鲸落。

    小姑娘其实听不太懂就是听着有点伤感。

    风鸢渡船上边小米粒柴芜。白玄孙春王。这四位竟然不但混得很熟了好像还极有默契一得空就凑一堆来右护法的屋子这边碰头。

    柴芜的酒水如今都归右护法掌管了。

    就像孙春王虽然在白玄看来还是那么个死鱼眼小姑娘又不喜欢喝酒也不懂喝茶但是练剑之余都会来柴芜这边坐一坐可其实落座了又从不敢柴芜聊什么除非右护法在场死鱼眼才会嗑点瓜子稍微有那么动静不然傻了吧唧坐在那儿一动不动跟鬼似的比压岁铺子的那个小哑巴还话少。

    今天又是四人齐聚共商大业。

    一不小心就聊到了无甚意思的修行一事白玄就开始用长辈口气教训那个当下境界最低的柴芜了。

    柴芜喝过了一大口酒自有理由“小陌先生和崔宗主都让我不要着急破境。”

    白玄眼神怜悯啜了一口枸杞茶道:“草木啊这是他们俩安慰你呢你还真信啊练气士的三境除了柳筋境其实还有个别称叫啥晓不得?”

    帮柴芜取了个绰号。草木有那让柴芜自己挑一个。

    柴芜疑惑道:“什么?”

    白玄翻了个白眼“还不赶紧与咱们右护法请教一二!”

    小米粒挠挠脸小声道:“好像叫留人境。”

    白玄立即朝右护法竖起大拇指“学识渊博!”

    小米粒强行挤出一个笑脸其实也没啥高兴啊这种夸人言语太假了嘞。

    柴芜端起酒碗抿了一口酒“不着急。”

    散会后小米粒开始在渡船上边“巡山守夜”。

    趁着四下无人右护法便偷个小懒放下金扁担和绿竹杖一个站定气沉丹田闭上眼睛想了想然后才缓缓出拳自顾自吆喝道:“指撮一根针拳扫一大片出拳如射箭收拳若飞剑……”

    这可是裴钱继疯魔剑法之后又偷偷传授给自己的一套绝世拳法。

    裴钱说了天底下的拳法除了她师父最强还有两种也老霸道了一种是自学成才的王八拳还有一种就是天桥派了。

    小米粒问过裴钱啥叫天桥派裴钱只说那可是一个鼎鼎有名的江湖大帮派出拳就能挣钱哗啦啦一大片的铜钱就跟下雨一样都到自家碗里来……

    米裕趴在楼上栏杆那边偷偷看着小米粒在那边用心练拳。

    等到黑衣小姑娘收拳站定深呼吸一口气重新肩挑金扁担手持绿竹杖大摇大摆绕着渡船一圈又一圈。

    米裕笑容温柔然后轻声喊道:“小米粒嘛呢。”

    小米粒转头望向楼上哈哈笑道:“睡不着瞎逛哩。”

    米裕脚尖一点单手撑在栏杆上飘落在甲板那边双手抱住后脑勺与小米粒一起闲逛起来。

    小米粒抬起头问道:“米大剑仙是想家么?”

    米裕摇头笑道:“没呢。”

    能够喊米裕一声大剑仙而不生气的就只有隐官大人和小米粒了。

    黑衣小姑娘提起行山杖用拳头挠挠头满脸歉意轻声道:“是我吵到你睡觉啦?以后我大晚上散步的时候脚步轻些哈。”

    米裕简直要听得心都要化了只恨小米粒不是自己的闺女啊眯眼而笑摇头道:“怎么可能右护法只管大踏步走着!”

    小米粒嘿了一声。

    米裕想起白玄聊起的一件事笑问道:“我听说右护法跟人猜拳天下无敌?”

    小米粒笑容尴尬“么的么的。”

    皱着两条疏淡微黄的小眉毛右护法有些犯迷糊了谁这么消息灵通耳报神啊连这个都晓得?

    其实是白玄那个白大爷一次无意间瞧见了小米粒巡山到落魄山一条溪涧蹲在河边扒拉着石头逮住只螃蟹玩猜拳呢。

    赢了之后黑衣小姑娘便蹦蹦跳跳继续巡山去了不忘自言自语唉愁啊今儿又是大获全胜。

    把白玄给笑得差点满地打滚好不容易才捂着肚子强忍着没有笑出声。

    米裕倒也讲义气没有出卖那个不小心说漏嘴的白玄毕竟这家伙已经够惨的了隐官大人已经在仙都山那边等着白玄了要是再添上这么一笔账再多个裴钱……

    米裕笑道:“不猜拳那就猜谜?”

    哦豁。

    小米粒眼睛一亮这可是自己的独门绝学!

    “余米你猜猜看是谁经常迷路找不到家门啊。”

    “啊?”

    “哈是麋鹿唉。”

    “原来如此。”

    “那是谁会在巡山的时候经常脚滑摔跤啊。”

    “容我想想算了好像想不出。”

    “是狐狸嘞。”

    “……”

    “米大剑仙今儿就算了吧不猜了哈我要留下那几个压箱底的谜语回头问好人山主嘞好人山主比你聪明些他每次都是想一想就想得出答案。”

    “毕竟是隐官大人嘛。”

    “好人山主偶尔也是会想一下不太够要想两三下的。”

    “右护法的压箱底谜语这么厉害?”

    “其实我知道是好人山主故意多想那么一两下的不过好人山主这会儿还不知道这件事嘞。”

    “好的我会帮忙保密。”

    宝瓶洲。

    当一封中土神洲的山水邸报流传宝瓶洲。

    山上山下一洲山水皆震动。

    原来我们宝瓶洲有大骊铁骑绣虎隐官!

    一个返回家乡的苏氏子弟与几个刚认识没多久的同窗好友一起外出负笈游学路途不远只在州内。

    除了走那些郡县官道也会跋山涉水探幽访胜摹拓碑文一路上经过那些城隍庙和山水神灵的祠庙。

    那个姓苏的少年并不知晓那些山水神灵都会悄然现身暗中护送一段山水路程直到辖境边境才返回各自祠庙。

    而这个少年始终被蒙在鼓里不知自己身后悬挂有两盏灯笼各有落款。

    一为落魄山陈平安。

    一为隐官。

    故而这位苏氏子弟身后会有一位身形缥缈的青衫剑客拥有一双金色眼眸却长久闭眼背剑之姿。

    如一尊至高神灵默默庇护少年。

    仙都山青萍剑宗。

    一袭青衫离开那座小洞天来到绸缪山景星峰弟子曹晴朗在此闭关破境。

    而在暂时作为道场的洞天之内在那绛阙仙府的顶楼外垂挂着三条金色的雨幕而每一条雨线都是一部三教经典的文字衔接而成。

    陈平安在确定整座绸缪山的灵气流转确实并无任何问题后这才稍稍放心只是依旧没有就此离去就在秘府门外的一棵古松下驻足双手负后眺望远方辞旧迎新又将一年春来到一去不回唯少年。

    ————

    (注1来自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