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玄幻小说 > 剑来 > 第十二卷 选官子 第九百二十六章 与诸君借取千山万水(七)
    在接那拳之前青同的那具阳神身外身身上突然多出了一件古老甲胄。

    此拳太过古怪既然无法力敌同时注定避无可避青同就只好选择硬扛一拳在那件雪白法袍之外又增加了一副用来保护体魄的甲胄。

    显而易见青同不觉得自己半个神到的武夫体魄不依仗外物当真能够完整接下这一拳。

    一拳过后白发老者身上那件宝甲如镜面崩碎开来如无数道流星激射而出。而且老武夫的一道魁梧身形开始坠地却不是一条直线只因为这座天地就像一个稚童随意攥起的褶皱纸团在此间光阴长河的流逝方向已经超出世俗的认知所谓的方向都是虚妄东南西北上下左右都是扭曲、折叠的。以至于许多看似相邻的地界咫尺之间却有千里之遥许多看上去隔着百千里的距离反而只是毫厘之差

    、一步之隔。

    这就使得白发老者的身形像撞在竹筒内的一颗琉璃珠摇晃不已四处乱窜。

    一般情况下这么一位止境的纯粹武夫坐镇这种天地置身其中、与之对敌的练气士简直就是一场噩梦。等到魁梧老者终于停下身形竭力稳住体内山河震动的紊乱气象低头看了眼身上破碎不堪的甲胄老人吐出一口血水将那些支离破碎的宝甲悉数剥落再一招手

    聚拢天地间其余那些散乱的破碎甲片最终连同身边碎片恢复成一颗黯淡无光的兵家甲丸

    青同心疼不已好不容易才将这具远古神甲修缮到可以披挂在身的程度再想要恢复原貌又不知道要猴年马月了。

    只是不得不承认陈平安这一拳有点重。

    青同抬起手抹掉满脸血污抖了抖手腕将那些血水摔落在地融入天地间好奇问道:“拳从何来?”

    绝不相信是陈平安自创的拳法。陈平安摊开双手身后远处之前被摘下的两把长刀如获敕令只因为青同尚未隐藏小天地道法轨迹的缘故斩勘的轨迹路线就与青同先前撤退身形差不多七弯八

    拐倏忽不定行刑却是笔直一线完全无视天地禁制直接返回陈平安手中。

    一袭鲜红法袍双手持刀狭刀微微晃动两种刀光流溢出不同的轨迹。

    白发老者见那家伙好像扯了扯嘴角讥讽之意十分明显。

    止境武夫是真纯粹武夫是假。

    真就只是个一点点熬出来的武夫止境只能靠着悠久岁月的打磨体魄。

    陈平安这一拳过后刚好两刻钟结束一炷香已经燃烧殆尽。

    远处小陌转头望向身边的青同阴神笑着打趣道:“青同道友你还是有点家底的。”活得久有一点好就是见识广因为本身就是老黄历前边几页的远古道人所以根本不用翻阅那些吃灰万年的秘档就可以轻松知晓真相。比如眼中那位魁梧老者身上

    披挂的甲胄小陌一眼就看出了大道根脚来历相当不俗品秩不亚于作为上古斩龙台行刑之物的狭刀斩勘。

    少年姿容的青同阴神脸上泛起一阵苦笑。

    这件宝甲可是压箱底的手段之一。曾是中土文庙借给镇妖楼的如今青同算是凭借一份功劳将其收入囊中。

    只可惜缝补多年只因为青同不擅炼造始终进展缓慢结果今天这么一场狗屁倒灶的问拳又被打回原形了。远古天庭五至高之一的披甲者以身上那件甲胄作为原型曾经出现三件被视为次一等真迹的神甲是那十二高位神灵之一的铸造者在得到火神和水神的许可后采撷

    日精再以火神作为行宫之一的荧惑作为熔炉用光阴长河作为淬炼之水耗时颇久精心锻炼、仿造而成。

    小陌在飞升城酒铺那边见到的代掌柜郑大风前身披挂的那件银色铠甲“大霜”正是三件神甲之一。只可惜在那场道人与神灵皆陨落无数的登天一役中不愿让出道路的看门神将“郑大风”在大势已去的情况下最终被某位存在一剑钉死在大门上大霜宝甲就此破碎

    遗落人间。

    如那人间第一位道士的簪子是一样的下场。后来兵家初祖便根据这三副甲胄大道演化衍生出了后世的那三种兵家甲丸打造出又次一等的一批“赝品”正是后世经纬甲、金乌甲和神人承露甲的开山之作是三种兵家宝甲的老祖宗。“祖宗”经纬甲有两副分别以经线、纬线铸造而成练气士穿戴在身前者如同获得类似佛门一座无量世界的神通庇护就算是与谁并肩而立就

    站在近在眼前的地方可无论是飞剑还是术法都像是无头苍蝇徒劳无功寻找一个“近在咫尺远在天边”的敌人。后者品秩稍稍逊色却同样无比玄妙练气士能够将自身道行的一滴滴灵气积攒起来浇灌其中哪怕一滴滴灵气多如恒河之沙依旧无法填补那座无底洞那么这件

    宝甲的坚韧程度自然超乎常人想象。

    而天底下的练气士原本人身天地的灵气积蓄不同境界都存在着某个瓶颈如同一座福地跻身了上等品秩后总有一天天地灵气就会满溢而出。可想而知如果有一位修道之士侥幸将此宝甲得手千年甚至是万年之久哪怕不是十四境大修士只是一位飞升境只需身上披挂这副宝甲恐怕站着不动都可以任

    由一位飞升境剑修砍上半天了。

    小陌恰好知道那件“纬甲”的下落跟自己一样这件宝甲的主人在蛮荒天下隐蔽之地沉睡万年。

    问题在于这个老家伙还是个女修而且同样是一位剑修并且万年之前她就以杀力巨大著称于世。

    小陌微笑道:“青同我很好奇是谁给你的底气和胆子能够让你如此目中无人。”

    照理说青同在浩然天下修道万年都不用像自己这样讲究一个来者是客的入乡随俗一些个人情世故山上的规矩忌讳应该很熟稔才对。小陌面无表情缓缓道:“我家公子作为剑气长城避暑行宫的最后一任主人陈清都钦点的末代隐官功劳大小你们这些浩然山巅修士其实心知肚明哪怕只说苦劳能够孑然一身守住半座城头。何况公子还是那场托月山一役的领衔者。只说随行之剑修无论是齐廷济刑官豪素陆芝还是白玉京三掌教陆沉若是他们来此游

    历你敢不见?你能不见?”

    “即便撇开隐官这层身份不说公子还是文圣一脉的关门弟子是文圣老先生的学生是崔瀺左右刘十六齐静春他们的小师弟。”“公子还是落魄山山主浩然天下的一宗之主如今更是要创建下宗只等立春庆典过后公子就会成为未来仙都山修士眼中的一位上宗祖师。别人不清楚内幕以你青同的感知不会不知道那将是一座名副其实的剑道宗门是你们桐叶洲自从当年一洲中部的那个碧桐剑宗覆灭后数千年未有的一座剑道宗门故而此举会为桐叶洲别开生

    面为原本死水一潭的山河气运额外增添生气公子与其学生崔东山就是这股源头活水的水渠开凿之人。”

    此外公子还是某位道人在这一世的修行领路人双方将是一同登山的同道中人。

    此人如今名叫年景字仙尉。

    公子还是五彩天下第一人宁姚的道侣。

    只是这两件可大可小的私事小陌都没有放在台面上说。如果说你青同是个不谙世事的愣头青对于公子的这些身份一点都不在意那么文圣当初合道三洲之地以自身大道折损作为代价拼命护住三洲山河不至于彻底崩碎

    其中就有桐叶洲。何况如果不是宝瓶洲的崔瀺与师弟齐静春再与重返浩然的刘十六三位文圣一脉的嫡传弟子先后出手与文海周密在私底下就在这桐叶洲有过一场暗流涌动的

    交手。

    那么这栋镇妖楼的存亡恐怕都要打个大大的问号。与之大道戚戚相关的青同就算背叛文庙投靠文海周密至少需要斩断青同与一座雄镇楼的紧密牵连周密就算真的手段通天能够帮你断绝这种关系你青同估计至少要跌上一两境苟延残喘那么等到两座天下形势颠倒袁首、绯妃之流的旧王座大妖还能逃回蛮荒天下与桐叶洲有大道牵引的青同除非被周密带着一同登天否则下场只能是与那被拘押在老君炉地界的大妖仰止一样沦为儒家文庙的阶下囚。何况以至圣先师的脾气青同要是胆敢如此作为就算周密愿意死保青同一同登天

    离去恐怕也只会被半道打落人间。此外陈平安的师兄左右也曾在桐叶洲以剑气长城一员的剑修身份亲自庇护一座通往崭新天下的大门通道帮助桐叶洲保存了一份元气等到下次开门那些浩浩荡

    荡逃难到在五彩天下的众多流民不管他们是否愿意返回家乡都可以一定程度上反哺桐叶洲的气运。

    所以说文圣一脉无论是当先生的老秀才当陈平安师兄的四位还是陈平安本人于桐叶洲于这座镇妖楼于一棵梧桐树都是有恩之人。

    陈平安和仙都山在桐叶洲要为大地山河缝补地缺一事对青同来说就是一种躺着享福的天大好事。

    这份大道裨益注定是一笔源源不断的入账比那一本万利的收租公、地主婆更加轻松惬意。陈平安选择将下宗选址桐叶洲尤其是青萍剑宗还是一座剑道宗门这就意味着与剑气长城隐官身上牵连的某些剑道气运就会被陈平安跟着带来桐叶洲而不是馈赠给家乡宝瓶洲那些剑道气运会在此落地生根通过仙都山和青萍剑宗以及未来成为仙都山谱牒修士的剑修如四方浮萍聚拢一山再如蒲公英四散而去随着时间

    的推移会在各处次第花开开花结果。

    小陌不再言语只是摇摇头。那位故友碧霄洞主已经离开桐叶洲作为道场的东海观道观都一并搬迁离开去了青冥天下这就意味着老观主在短期内几乎不太可能重返故地。文庙似乎也对镇

    妖楼放开禁制等于让青同恢复了自由身。退一万步说这次公子带着自己来到此地即便双方见了面价格没谈拢生意可以谈崩可到底是买卖不成仁义在以公子一贯万事好商量的脾气至多就是多跑几趟

    镇妖楼依旧是像今天这样规规矩矩执晚辈礼。

    故而于公于私于情于理这个青同今天都该与拥有多重身份的陈平安见上一面。

    究其根本简而言之青同就是抱着一个“好处我全要出力别找我”的宗旨选择闭门谢客。

    甚至连陈平安的一面都不想见谈都别谈。

    这种行径无异于火龙真人做客皑皑洲刘氏走到了山门口和颜悦色说是有事相商然后刘聚宝不露面。

    之后即便不得不开门待客做事情也还是不讲究。

    就像火龙真人要见到家族祠堂那边的刘聚宝得过关。什么骑驴找驴总计十二幅画卷十二处幻象天地青同一连串的诸多试探都是在陈平安的道心上抽丝剥茧在人心之上下功夫在心田中刨根问底在修士的山中道

    场访胜探幽。

    已经等于是一种修道之人的切磋道法是一场问道。

    这就是剑修之间的问拳纯粹武夫之间的问拳。

    如果再换一个比喻就是陈清都离开剑气长城做客中土文庙。

    得先通过一层层的考校诗词学问。

    小陌转头问道:“青同我最后问你一句有无难言之隐?”

    问完话后小陌静待下文青同几次欲言又止不过最终仍是默不作声。

    小陌自顾自点头道:“不说话就当你默认没有了。”

    在小陌看来这就是一种典型的给脸不要脸。

    忍你很久了。

    之前在那大骊京城的老车夫对方只不过是远古雷部玉枢院的斩勘司主官官身不大本事不够高。

    再者那些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陈年旧怨了何况事情也不算大早就翻篇了翻旧账不是小陌的风格。

    至于钟魁身边的鬼仙庾谨更像是开玩笑闹着玩的。

    小陌将那根行山杖收入袖中。

    青同阴神立即慌了神再不当那哑巴急匆匆说道:“且慢!”

    只是小陌却没有再搭理青同。

    而且青同接下来也未能拦阻小陌的……递剑。

    就像被一道镜面隔出上下的两座小天地天地与天地接壤的那条边境线就像覆住天地万物的一块布料结果被人掐指拎起最终撕裂出一道口子。

    又像是一个蚕茧有剑修破茧而出。

    远处第一时间就敏锐察觉到异象端倪的陈平安转头看了眼小陌那边。

    与小陌第一次见面是在那轮明月皓彩之中是老人面容气焰跋扈出剑凌厉。

    等到双方再见面就是温文尔雅的青年相貌了。

    但是此时小陌人如其名就真的很“陌生”了。

    不见真身只见法相。

    一身宽大法袍若隐若现的面容白玉莹然整个人身躯晶莹剔透净如琉璃不见任何骨骼、筋脉和血肉。

    雪白头发极长虚无缥缈仙气空灵。

    手持一剑气象巍峨剑意凛然呈现出一种仗剑飞升之姿。

    大概这才是小陌境界圆满的巅峰姿态?

    来到镜面之上的天地。

    梧桐树真身就在此地。

    小陌尚未真正递出一剑一身剑气已经充塞天地间。

    整座天地一瞬间出现了无数条剑气“支柱”轰然出现肆意贯穿天地间。

    可怜一座天地宛如一只精心编织缝补的锦囊同时被成百上千条锋芒毕露的尖锐冰锥洞穿。一座广袤天地被数以万计的剑光切割变得支离破碎最可怕的地方在于这些角度毫无章法可言的剑光数量还在疯狂叠加以至于旧有剑气凝聚而成的光柱转眼

    间就被崭新剑光轻松撞碎。

    桐叶洲上五境修士按照各自境界的高低神识的强弱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道心微颤依稀都察觉到了不对劲。

    负责坐镇桐叶洲天幕的三位儒家圣贤举目远眺笑了笑只见桐叶洲中部上空仿佛出现了一只光球只是不知为何布满了尖刺剑气森森。

    距离那颗光球最近的某位老夫子轻声笑道:“好好一座镇妖楼怎么变成了只……刺猬?”

    这种修道之人之间的私人恩怨拦什么拦。

    再说了老夫不跑去拉偏架就算很给这位青同道友面子了。大战落幕这么些年因为至圣先师与礼圣、亚圣不知为何都没说什么这栋镇妖楼也就装聋作哑就像个捂紧钱袋子的吝啬鬼是个半点不肯开销的主儿只是作那壁上观故而收拾桐叶洲这么个山水破碎、人心涣散的烂摊子就只能是三座书院的山主、君子贤人们四处奔波劳碌跑断腿了。因为不可参与人间具体事务是礼圣

    早年亲自为他们这些坐镇天幕陪祀圣贤制定的一条铁律所以他们三位也就只能是忧心了都没办法与那座雄镇楼说半句牢骚话。

    其实不顺眼好几年了。

    无法苛求他人作圣贤。

    这位曾经亲口赞叹年轻隐官一句“后生好风采”的老夫子抖了抖袖子将那份天地异象给遮掩过去。

    怎的职责所在谁能挑我的刺?

    一座文庙封正的雄镇楼与文圣一脉的儒生属于自家人关起门来打打闹闹这就叫家丑不可外扬。

    天地内的新战场青同阴神与那个作为阳神身外身的魁梧老者一并消失重归真身。

    毕竟是要与一位飞升境剑修对敌青同岂敢掉以轻心。 而那棵梧桐树真身又变幻成一位身材修长的光线明暗交替面容模糊头戴一顶芙蓉道冠身披一件崭新甲胄内穿一件金黄法袍脚穿一双碧绿鞋履腰悬一连串

    的古朴玉牌双臂之上环以鲜红色臂钏总之是能穿戴上的都派上用场了五花八门的山上法宝花里胡哨的装饰……

    与此同时这位道龄漫长的飞升境大修士也未束手待毙步罡踩斗双手掐诀分身如花苞绽放。

    一千多位青同化身各展神通纷纷祭出不同的法宝施展不同的攻伐术法、防御神通。

    好个技多不压身。

    只说术法之多种类之驳杂不谈道法玄妙和修为高度估计青同只凭今天这一手就能跻身浩然前十。

    这些青同分身其中百余位负责临时结阵营造出一座山水阵法其余数量更多的符箓分身为了阻拦那些层出不穷的剑光不惜与之玉石俱焚。

    而青同这位自称会几手大符的飞升境修士压箱底的那几张大符一并祭出各自契合五行大道堪称符箓一途的造诣极致。

    一张火符祭出便出现了一尊身高千丈的火部神灵全身交织着千百道火焰乱拳打碎一条条不断靠近山水大阵的剑光。又有一张水符符箓衔接连绵掠出像那江河滚滚由数以万计的符箓交织、重叠而成波光粼粼最终汇聚显化出一条身长千里的青色鲤鱼身上每一片鱼鳞皆大

    如庭院都是一份符箓灵光。

    一张张撮土成山的三山五嶽符猛然间砸地五座古老大岳落地生根三山互成掎角之势外围又有五座古嶽围绕三山。帮助外边的山水大阵稳住阵脚。

    而青同真身背后一张木符符光四散丝丝缕缕的光线然后堆积出了一架好似世间最精巧、繁密的木作偶人。

    但是小陌面对这些乱七八糟的手段。

    只有一剑而已。

    一道璀璨至极的剑光如游鱼摆尾朝那座阵法和青同真身而去。

    剑光所至摧枯拉朽。

    剑光四周出现了一条类似天外太虚境地的通道。

    就连自身剑气凝聚而成的无数道倾斜光柱只因为拦路都一并崩碎再悉数化作虚无。

    这就是一位飞升境巅峰剑修的真正杀力。

    在天地别处同时生发出十数个好似水花四溅起涟漪的微妙泉水。

    那些水源之泉眼所在。叮咚作响宛如天籁。

    天下江河大渎无论入海时如何气势汹汹水势雄壮水脉源头处往往只有几处细微泉眼。

    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存在剑气之细微仿佛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却好似小陌剑术之大道初始。

    在你青同的自家地盘上躲能躲到哪里去。

    跑出了一座镇妖楼你青同又能跑到何处。

    一座山水大阵眨眼睛告破崩碎声响惊天动地。

    青同耗尽了所有大符才堪堪打消了那道如入无人之境的可怕剑光。

    万年之前就知道这位名动天下的剑修剑术很高只是青同依旧无法想象会如此之高。

    但是不都说它的剑术并不以杀力著称吗?只是因为它的攻守兼备才难缠至极吗?

    不是说它当年的剑术杀力排不进天下剑修前五吗?

    蓦然间青同瞪大眼睛就看到了一张越来越清晰明显的面容。

    这位远古妖族剑修一张带着笑意的面容越来越靠近只是手中一剑横抹而至。

    整个天地间都拖拽出一道漫长的弧线直奔青同的头颅而来。

    那个如今改名小陌的家伙好像在说。

    你好青同道友。

    再见废物飞升。

    命悬一线青同情急之下倒也不算是束手待毙突然高声喊道:“陈平安!至圣先师有话转告!”

    那一袭鲜红法袍正从小陌破开的天地缝隙中跨越小天地宛如一位远古登高天仙脚踩虚空之地拾级而上缓缓现身。

    双手笼袖腰叠双刀身边跟随着一把自行掠空的夜游剑。

    但是青同瞬间如坠冰窟与那持剑近身的小陌双方一个交错而过站在原地的青同被那道弧线剑光割掉了头颅。

    一颗头颅高高抛起。

    可能是陈平安来不及出声阻拦小陌可能是以心声言语了小陌来不及收剑。

    可能是小陌听到了心声这位远古妖族剑修心中却是戾气横生不愿意停剑。

    更有可能陈平安既没有出声因为根本就不愿意开口。

    懒得开口。

    谁知道呢。小陌手中剑意凝聚而成的那把长剑当场消散换手持剑环顾四周微微一笑好歹是位飞升境修士哪里容易这么轻松被当场斩杀距离所谓的身死道消还有段距

    离。不过再怎么都比当年试图斩杀仰止来得轻松一来仰止的飞升境更加巅峰而且她体魄的先天坚韧再者在那远古人间疆域广袤加上仰止的修行之路得天独厚

    是身负一部分大道水运的故而每逢临水地界仰止逃得飞快远遁速度犹胜剑光。

    这个青同却是画地为牢的处境。

    那颗头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如一截枯木腐朽继而化作灰烬飘散天地间。

    小陌身后青同真身所在位置宝甲铿锵坠地声响清脆那件法袍则颓然飘落在地瘫软在宝甲之上。

    用上了一种类似蝉蜕神通的遁法。

    一棵大树只伤枝叶不伤主干。

    当然青同的一份大道折损是必不可免的。

    天地四方回荡起一个如震雷般的暴怒嗓音“休要得寸进尺!”

    这里浩然天下九座雄镇楼之一的镇妖楼。

    你小陌正好是一头来自蛮荒天下的妖族!

    小陌却是笑容灿烂转瞬间不见法相循着一条蛛丝马迹追杀而去。

    一尊仙气缥缈的法相明月芦花杳无踪迹。

    片刻之后天边悬起一轮无比诡谲的漆黑圆月是青同被迫现身不得不施展出一道压箱底的保命神通月相。而小陌的那尊法相相较之下只能算是芥子之于井口但是那轮明月附近先是亮起一粒极其细微的光亮然后瞬间蔓延成线最后那条剑光长线就像一条腾空而起的

    巨大蛟龙蜿蜒游曳于一轮明月的上空。

    这是小陌昔年在一双日月运行轨迹之上悄然在道路上布网吞咽下其中一轮月后的自创剑术食月。

    只是比起那位拥有“纬甲”的远古道友那一手名副其实的“日食”道法小陌自认还是差了不少。当时它们这拨山巅大妖得到白泽的那道敕令不得不纷纷从沉睡中醒来其中一位古老存在因为万年道场或者说养伤之地是在那蛮荒天下的大日之中故而这个

    同为剑修的婆姨便与天上“邻居”、身在明月皓彩中的小陌以独门神通随便言语了几句双方原本约好了人间重逢的相见之地对方还说如今给自己取了个化名。

    谢狗。之前小陌与陈平安提及它们这拨远古存在修为和战力一事担任死士的小陌坦诚以待说自己既不是杀力最大的那个又不是防御最强的只是小陌可以肯定一事自己的攻防都在前三甲。小陌因为刚刚与陈平安打交道没多久加上剑修的心性使然所以当时仍然有所保留没有多说内幕比如攻防两道的各自前三甲其实撇开自己

    占据两席之地剩下的并非四个而是只有三位因为那个“谢狗”同样是攻守兼备的巅峰强者。

    至于小陌与这位化名如今“谢狗”的道友之间就又有一段故事很长的恩怨情仇了。

    这大概也是小陌不愿多说更多真相的缘由之一。

    陈平安肩头一沉愈发身形佝偻。

    是那青同再次搬出镇妖楼主人的身份了。

    片刻之后各地依旧有剑光突兀亮起又骤然消逝。

    青同终于首次现出真容狼狈不堪一身血污身上伤痕纵横交错伤口不下十数道白骨裸露惨不忍睹。

    年轻相貌姿容俊美雌雄莫辨。

    只是青同再无山巅大修士的雍容气度显得有些气急败坏就站在陈平安不远处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稍微喘口气。

    青同的选择是对的。

    小陌果然没有继续递剑那只持剑之手绕在身后以示诚意。

    容你在我家公子身边休息片刻便是了。

    陈平安看到青同的容貌后一时间神色古怪。

    按照避暑行宫的秘档记载古语梧雄桐雌“梧桐”同长同老同生同死。

    而出身中土阴阳家陆氏的陆台便是千年难遇的阴阳鱼之身。

    当年也是陆台陪着陈平安一起游历桐叶洲。

    一位练气士却天然恐高。

    邹子与剑术裴旻都是陆台的传道恩师。

    陆台当年与自己分别后会不会也曾被邹子带着来过这里?

    陈平安却没有与青同询问此事无所谓的事情了陆台也好剑修刘材也罢相信来年终有重逢之日或是见面之时。

    小陌朝那青同抬了抬下巴示意你可以离开此地了。

    青同一咬牙远遁离去。

    等到第二次现身青同一条胳膊已经被小陌斩断只是一个肩头摇晃青同便有又生出一条胳膊。陈平安笑道:“还没有想好措辞?这会儿是不是很纠结?既没有把握胡诌骗过我又没胆子假传至圣先师的旨意?只是不胡说八道又要被小陌追着砍就算一时半会死不

    了可那道行折算却是一剑几十年上百年的实打实损耗别说一炷香两刻钟恐怕只需要一刻钟就要跌境了吧?”

    青同抬起手背擦拭嘴角鲜血“你就不怕我先拼着镇妖楼毁于一旦再跑去找坐镇天幕的陪祀圣贤救命?”

    陈平安从袖中探出一只手高高举起“去吧。”青同咬牙切齿道:“至圣先师虽然不曾让我捎话给你但是至圣先师终究是来过此地的千真万确与我寄语一句希望我能够好好修行你要是胆敢毁坏一座镇妖楼纵容

    一位出身蛮荒天下的飞升境剑修坏我大道……”

    陈平安收起手点头道:“回头我有空就去文庙那边自行请罪嗯可以先找我先生再找礼圣就是了。”

    青同脸色阴晴不定。

    你青同不是喜欢躺着享福吗?

    可以。

    完全没有问题。

    先前趁着小陌剑光打破天地禁制之际陈平安其实就以笼中雀加上井中月飞剑传信给那位老夫子。

    与那位陪祀圣贤有了一场君子之约。

    请他帮忙务必瞒过自家先生给礼圣传信一封。

    恳请礼圣搬来半座剑气长城。

    至于功德折算一事无非是个明算账礼圣和文庙那边按照规矩走就是了。

    在熹平先生那边关于陈平安这个名字的那本功德簿该勾销掉多少就是多少。

    但是你青同的十四境这辈子就都别想了。

    说来可笑陈平安这段时间以来一直想着三教祖师散道之后某些十四境大修士明目张胆的大开杀戒或是针对飞升境巅峰修士的暗中布局使绊子。

    不曾想阴差阳错之下自己倒是成了第一个拦阻他人跻身十四境的拦路人。

    那么你青同接下来在桐叶洲是养伤一百年还是一千年或者一万年又有什么区别?

    只是这种事情事已至此就没有必要开口了。

    免得像是在威胁谁。

    虽说代价有点大但是收获同样不小。

    一洲山河很快就会可以气运稳固。

    而且以后缝补一事就会顺畅许多。

    先有人和就有地利就有天时。

    许多原本需要借助青同的事情自己就可以动手。

    唯一的麻烦估计先生得知此事后会被自己气得不轻吧。

    不管了。

    他妈的。

    果然老大剑仙说得对修行修行不能总是那么死板。

    每个百年间总要做一件根本无需讲理的事情。

    突然之间青同神色微微讶异不情不愿打开一条山水禁制如打开一扇门。

    陈平安更是意外因为那把先前离开这座天地的传信飞剑一闪而逝直奔自己而来陈平安只得将那道剑光收入袖中。然后青同开始跳脚骂道:“陈平安你个疯子!王八蛋真是鬼迷心窍失心疯了小时候脑子被门板夹了吧损人不利己的勾当做得这么顺溜你就非要这么针对老子

    你要是真将那半座剑气长城搬到这里来你到底知不知道后果只要桐叶洲山河破碎一天你接下来就要一天无法破境做梦都别想了……”

    陈平安微微皱眉倒不是在意青同那点不痛不痒的骂声而是不知那位老夫子此举用意何在双方明明已经敲定了那桩买卖。青同的心湖中似乎挨了一句骂而且措辞绝对不算婉转故而青同一下子变得病恹恹的直愣愣盯着那一袭鲜红法袍叹了口气先关上那道门然后犹犹豫豫从袖

    中摸出两张残余符箓一张符箓只是寻常的黄玺材质另外一张是金色材质的珍稀符箓。

    陈平安瞬间眯起眼沉声道:“小陌 等下如果需要你动手可以不计后果。”

    原本打算恢复真身的小陌点点头继续维持法相姿态而且首次变成了双手持剑。

    青同以心声说道:“你记性那么好肯定还记得这两张旧符。”

    陈平安面无表情。

    当然记得。

    一张是自己当年在飞鹰堡内按照陆台的指点反画阳气挑灯符变化而成的一张阴气指引符。

    而另外那张金色材质的符箓符纸还是陈平安送给陆台的陆台最终画出了一张冥府摆渡符。青同继续以心声与陈平安说道:“你没猜错邹子当年确实带着陆台找过我邹子除了为我留下一句不太吉利的谶语还送给我这两张残余符箓说以后可能能够帮我度过

    一劫我觉得邹子是在说笑话。”

    陈平安点头道:“就是个笑话你不当真是对的。”

    青同其实已经做好了死马当活马医的心理准备实在不行就只能乖乖认命了。

    拼了一座镇妖楼不要也要给这个陈平安和那小陌一点颜色看看。大不了最后闹到文庙那边各打五十大板。

    青同犹豫了一下说出一件小事“邹子当时身边还带了……一拨阴物孩子说是让我拿出些许功德他有用处。”

    陈平安问道:“然后呢?”

    青同无奈道:“些许功德而已又是邹子的请求我当然照做了。”

    小陌是第一次看到自家公子露出一种犹豫不决的神色。

    很多年前与陆台结伴游历期间在那飞鹰堡下塌处门外是条陋巷是一条断头路更是一堵布满尸骸的墙壁。

    当时陈平安还没有将那支名为小雪锥的毛笔借给钟魁那会儿画符一道可能都不能算是登堂入室。

    陈平安最终还是一言不发伸手握住那把夜游剑转身离去转头与那青同说道:“以后别让我看到你。”

    青同神情复杂心中惊疑不定这这家伙当真就这么走了?

    小陌倒是懒得多想为何公子会改变初衷。

    公子做事总是对的。

    青同犹豫了一下喊道:“陈平安你就不好奇为何我如此……不近人情?”

    最后四个字青同硬着头皮说得别别扭扭。

    背对青同的陈平安只是仰头望向天幕处沉声道:“赶紧开门不用送客了。”

    他娘的你青同脑子呢老子一转头就是“重逢”真是找砍。

    青同继续说道:“我自然是有理由的。”

    陈平安转头笑道:“你就这么喜欢节外生枝?”

    青同被瞧得毛骨悚然沉默片刻只得拗着性子试探性说道:“复盘一二闲聊几句?万一聊得投缘了合作一事不是没得谈。”

    一来担心双方误会太深会被记仇。青同其实不是想着什么万一投缘而是万一这家伙脑子一根筋出了这座镇妖楼继续与那文庙夫子商量搬迁半座城头一事如何是好?然后万一那位小夫子又答应了

    ?再者青同到底心有不甘想要在某些事情上边找回点场子至于打架一事就算了形势不由人苦头吃饱今儿这先后两场架尤其是后者打得有点撑到了现在还

    是心有余悸。如果可以的话你陈平安见不见我到底无所谓总之别让我再见到你身边那个“小陌”了。

    陈平安想了想笑着点头道:“客随主便求之不得。”

    抖了抖袖子盘腿坐下横剑在膝。

    陈平安就那么当着青同的面重新从袖中捻出一张白驹过隙符悬停在身边用以计时。

    青同看得眼皮子微颤是该说这家伙小心谨慎还是丝毫不给自己面子?

    见那小陌跟着落座青同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坐在他们对面。

    陈平安第一句话就显得杀机毕露“桐叶洲桐叶宗杜懋的那座梧桐洞天是你给的?”青同显然学聪明了输人不输阵没好气道:“当年你带出藕花福地的那把梧桐伞除了可以隔绝天机还是四分之一个藕花福地所在追本溯源不也是从我这边离开的

    物件。”

    翻这种旧账有甚意思。

    陈平安笑道:“没有翻旧账的意思杜懋那档子事早就翻篇了。”

    青同下意识看了眼小陌。

    小陌微笑道:“不要用自己的脑子揣度我家公子的心思。”

    梧桐枝自古就被誉为“凤条”。

    一分为四的藕花洞天陈平安得到的那份就是一把老观主赠送的油纸伞而伞骨正是梧桐枝。

    而梧桐自古枝叶怕强风怕树根受涝。

    眼前这个年轻剑修身上道气若隐若现从封姨那个臭婆娘那边沾染了大道气息。

    再者陈平安在不到半百道龄的修行路上大道亲水而且绝对不是那种练气士天适宜水法修行的那种。如果说那个封姨婆姨的大道气息还算清浅。那么冥冥之中一位远古雨师转世的某份大道馈赠虽说陈平安并未全盘接受但是这对青同而言就是一种深恶痛绝且无

    比忌惮的大道压胜。

    加上陈平安又是一名剑修尤其他还是个在剑气长城待了那么多年的。

    当年身上还背了一把陈清都的“剑气长”。

    如今陈平安这副皮囊承载妖族真名当然又与镇妖楼天然大道相冲。

    这么多的理由叠加一起让青同对此人如何亲近得起来?

    听着青同的“诉苦”陈平安点点头眯眼笑道:“言之有理情有可原。”

    这些理由都是理由。

    但都不是那个真正的理由。

    此刻在青同看来眼前此人言语毫无诚意可言。

    让青同又增添了一个不喜此人的额外理由。

    像。

    实在太像了!眼前这个性情叵测的年轻剑仙就像当年那个来自青冥天下的某位孙道长后者曾经云游至此故意隐瞒自己的玄都观身份就有了一场全然属于对方有意为之的误会闹了一场后对方嘴上说着贫道胸襟如海气量高如山些许误会何必计较贫道岂会上心青同道友你要是心有芥蒂一直难以释怀可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了青同道友要是这般小心眼就别怪贫道做事情不大气了……孙道长临行之前也不直接说什么老道士只是有感而发吟诗作赋一般在树下徘徊不去拐弯抹角念叨着一些酸溜溜文绉绉的话语什么贫道返乡之后当在明月夜中挑选良辰移植一株碧梧于自家道观庭院中此树皮青如翠叶缺如花华净妍雅可谓珊珊可爱吾辈行其下者衣裾尽碧春冬落叶以求日头暄融之乐夏

    秋荫凉可蔽炎烁蒸烈之苦其乐无穷……一位青冥天下道门剑仙一脉的执牛耳者雷打不动的天下第五人那位老观主所谓的移植一株碧梧怎么可能只是拣选一条纤细枝丫当然是无异于让青同自个儿砍下一

    条胳膊了。

    所幸当年还有那位纯阳道人在场帮忙缓颊才算替青同免去一桩天灾人祸。青同再次以心声说道:“邹子当年离开这里交待过一件事说让我将来为某人勘验道心至于结果如何观感如何都不用告诉他。至于某人是谁只说我到时候一见便

    知。”

    “某人?”

    陈平安疑惑道:“我当时背着那把‘剑气长’你就没有一直盯着我?不是明摆着的事情?”青同无奈道:“不管你信不信在我眼中你当年身边是没有那陆台的甚至许多我自以为看到的景象都是一连串邹子故意让我看见的假象那才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一叶障目至于邹子是怎么做到的我不清楚。我是这次看到你之后才察觉到不对劲趁着你先前行走在那些幻境画卷中我立即着手进行了一番大道推演倒推回去

    才得到了这个……可怕的真相。”

    陈平安看上去半信半疑。

    不过青同这个理由不管真假倒是勉强能算个过得去的借口。

    让小陌恢复真身。

    青同如释重负一挥袖子从满地金黄落叶中拣选出其中十二片叶子。

    悬停在身前双指并拢轻轻抵住其中一片落叶向前一划飘向陈平安那边。

    每一张落叶都是一座类似光阴长河的走马图。

    各有关键所在。

    下棋。吕喦黄粱一梦。大旱官员祈雨。郡守治水两根灯芯。战主不愿半渡而击仁义。才子佳人姻缘老和尚小沙弥。

    骑马老妪中元节幽明殊途。一地神灵山盟海誓。一处脂粉气略重的花国秘境。身为国君。得道之士光阴倒流。买饼。

    青同神色认真起来略带几分缅怀缓缓道:“昔之得一者其实屈指可数。”

    “天地得一各以清宁。神得一以灵是为神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其中光阴长河与为练气士所用的天地间灵气皆从神灵死中尸骸而生。”

    “天下术法神通就像一棵倒映在水中的大树各有枝干脉络是为后世的道统法脉每有开花结果即是得道之士。”

    听到这里小陌呵呵一笑。

    你搁这儿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呢。

    真有本事怎么连我几剑都接不下?何况自己都未用上任何一把本命飞剑。

    青同气不打一处来恼羞成怒道:“这个比喻又不是我说的。”

    小陌伸手轻拍一下横放膝盖上边的绿竹杖示意对方说话不要那么大声自己胆子小经不起吓。

    陈平安问道:“你所谓的‘屈指可数’是指谁?”

    青同说道:“当然是远古岁月里的‘天下十豪’!”

    陈平安神色自若。

    可其实却是陈平安第一次听说此事避暑行宫从无记载文庙一样没有自家先生学生崔东山连同身边小陌当年的老大剑仙师兄左右谁都没有提及此事。

    可惜青同接下来只提及了其中一部分“名单”。

    原来在那上古岁月在水火之争和登天一役发生之前曾有天下十豪。

    无一例外成圣如神。

    十位出身不同的修道之士相互间并无名次高低之分。

    其中有三教祖师。

    兵家初祖。

    世间第一位修道之士。

    还有一位当之无愧的天下剑道魁首。

    练剑资质最好修行破境最快飞剑数量最多且品秩最高。

    这些存在实力如何其实只看那几个“候补”就清楚了。

    候补数量较少总计只有四人。

    分别是剑修陈清都小夫子白泽以及开创符箓一道的三山九侯先生。

    当青同说到陈清都的时候忍不住看了眼对面的那个人模鬼样的年轻人。

    当初同为剑修的两位陈清都与那位剑修魁首的关系其实有点类似如今武学道路上的一场青白之争陈平安跟曹慈前者始终在追赶后者。

    最终天下剑道最高者还是后来者居上的“候补”陈清都。

    青同继续说道:“上古时代水火之争殃及天地使得天柱折地维绝。”

    “对于当时的芸芸众生而言当然是一场灾殃但是与此同时对于所有侥幸逃过一劫的有灵众生尤其是修道之士而言却是一场……”

    青同停下言语似乎在想一个形象的比喻。

    陈平安便接话道:“否极泰来莫大机缘。就像后世庄稼地的火烧和翻土灵气充沛就像从贫瘠之地转为肥沃之地。”

    青同点点头“天道倾斜日月星辰的移动规矩随之愈发彰显地势不平天下五湖四海人间水潦尘埃四起皆是幸存者的修道机缘。”

    而邹子上次送给青同的那句谶语正是“地陷东南天倾西北。”

    青同感叹道:“在此之后术法有成的得道之士各自占据一地。”

    再次酝酿措辞等到片刻之后青同终于替这些远古岁月里的证道之人给出一个气魄极大的说法。

    “吾为东道主。”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道却是以损不足奉有余。”

    “故而道祖有言孰能有余以奉天下?其唯有道者。”“如今山上宗门、仙府不管门派大小祖师堂那边都有供奉一职这就是供奉这个身份的大道根祇所在寓意‘行供奉之事以礼敬天地’。只是现在绝大部分的山上供奉

    那帮谱牒修士谁还知道这个就算知道了又有几个会当真。就算有谁愿意当真道之日薄西山余晖中的行人过客又能做些什么。”

    “所以你之前说以人道之法要为桐叶洲缝补山河陈平安换成是你此刻回头再看当时言语会不会觉得可笑?”

    结果对方直接来了句“道祖所谓的天人两道之分与儒家宗旨是不一样的你觉得哪个可笑还是两者都很滑稽?”

    青同头皮发麻一时语噎。

    你大爷啊这都能扯到道祖和至圣先师?!

    青同差点没被吓得赶紧起身先模仿儒生作揖再行道门稽首。

    一时间气氛就比较尴尬了。

    青同终于想起一事收起镇妖楼的所有道韵。

    小陌毫无异样。

    但是陈平安却逐渐恢复一袭青衫的原本相貌。

    青同这才说道:“天地生人本就是一个错误。至于那些各行其道的圣人就像陆掌教所说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陈平安笑道:“还来?”

    你青同不是擅长几手大符吗符箓气象那么大不如直接往我身上贴张旧天庭共主的标签?再把三教祖师喊过来瞧瞧?

    之后陈平安伸手指了指那张白驹过隙符示意对方珍惜光阴。

    青同便有几分悻悻然神色。

    陈平安看到青同这番姿态没来由一个神游万里就想起了人性一事以及练气士的阴神出窍和炼就阳神算不算青同所谓的某种“天道倾斜日月彰显”?

    不说那个被小天君杨凝性斩三尸而出的“杨木茂”只说老真人梁爽的阴神出窍远游还有近在眼前的小陌目前状态当然还有学生崔东山。

    差以毫厘失之千里道心的差异会带来性格的偏移。

    唯一的例外大概只有郑居中了。

    青同双指一划那片梧桐落叶一闪而逝重新飘落回众多落叶中再将第二片落叶推给陈平安。

    青同好奇问道:“在那邯郸道旁客舍中你为何不去确定那吕喦的真假?”

    之前在第一幅画卷幻境中陈平安撇下小陌独自去往道路毫不犹豫就打翻书箱书籍空白。

    依葫芦画瓢的事情很简单就能做成。

    只需让那小陌朝 那客舍老道递出一剑便知真假。陈平安说道:“对待修行路上的前辈先贤我们这些大树底下好乘凉的晚辈走在他们开辟出来再踩踏结实、愈发平坦的阳关大道上当然要由衷敬重几分何况还是晚辈

    神往已久的吕祖。”

    青同神色别扭。陈平安说道:“当然遇到一些为老不尊尤其是喜欢倚老卖老的客气一番意思意思该有的礼数到了就不用太客气毕竟都是修道之人年纪和道龄当不了饭吃。

    前辈以为然?”

    小陌微笑道:“青同道友在这个时候就应该答一句‘深以为然’。”

    年轻隐官立即唉了一声尾音上扬“怎么跟又是道友又是故友的青同说话的。”

    小陌点头道:“下次注意。”

    青同可不想有什么下次立即转移话题“你们离开此地后等到宗门庆典结束不妨直奔吕祖家乡所在的黄粱国按照老观主的说法那部剑诀大道直指金丹。”

    见那陈平安似乎没什么兴趣青同继续好言相劝道:“此事不算强求既然吕喦都直说了那么你就已经是有缘人之一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说到这里青同只觉得别扭万分只得打住话头换了个说法“你们仙都山是一座剑道宗门如果能够得到这份机缘再加上你得自埋河祈雨篇的道诀相信落魄山和

    仙都山在未来两三百年之内地仙数量可能说是雨后春笋的景象有点夸张了但是比起中土神洲的一些顶尖宗门无论是数量还是成色都不会相差太多。”

    陈平安笑道:“浮萍聚散一切随缘。”

    之后陈平安补了一句“梦醒之时黄粱未熟。真真假假好好坏坏说不准的。就像此时此刻你青同如何确定自己不是还置身于邹子给你制造的幻境天地中?”

    青同笑了笑显然是觉得这种无稽之谈交给那些忧天之辈去自扰就好了。

    陈平安将那片金黄落叶随手一抹同样归于远处落叶中。

    接下来的两张叶子是数种暗示比如将落叶前后合在一起其实就是一页老黄历。

    大旱加洪涝。

    远古那场引发天崩地裂之乱的水火之争人间生灵涂炭死伤无数。

    此外蛮荒天下的妖族大军将一洲山河席卷而过山河陆沉礼乐崩坏再无纲常。

    不管如何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你陈平安来得晚了就注定救之不及生死有命。

    至多就是学那祈雨官员事后补救一番而且未必能够成事。

    而且青同又有一番“题外话”因为恰恰是这场降雨便是那“一郡之地岁大涝居沉于水”的原因所在。

    天庭倒塌天道崩坏因你“这个一”的袖手旁观而起难道你如今才想到要来收拾自己一手造成的烂摊子?!

    莫不是文海周密的登天离去三教祖师的散道都在你的算计之中?

    这一切的因果循环相隔万年其实都被“言尽天事”邹子早早给算中了说准了?

    不然当初那场水火之争你难道拦不住?即便拦不住为何连出手阻拦一二都不肯反而从头到尾都没有露面?

    这就是青同毫不留情的一种嘲讽了。

    至于那位大旱之中的祈雨官员手捧那封出自陈平安之手的祈雨文开篇就是那句“雨师风伯雷君电母听我敕令违令者斩。”

    其实等到当时青同远远看到这一幕说实话其实那一刻青同何止是道心震颤都快吓得肝胆欲裂了。

    想那万年之前的那段漫长岁月里那个一可是至高中的至高存在。

    只是没有任何一位人间人可能也没有任何一位神灵知道这个存在到底在想什么。

    最接近某个真相的兴许只有那位道祖?

    陈平安低头看着那两张落叶中一幅幅画面突然笑道:“青同前辈好像很擅长调侃他人?”

    青同皱眉道:“此话怎讲?”

    先前在其中一幅画卷中陈平安是当了一回负责治水的郡守。寒族出身年纪轻轻金榜题名尚未娶妻。

    无一例外都契合陈平安的履历、处境。

    陋巷出身最终身居高位成为那末代隐官坐镇避暑行宫蛮荒天下大军攻城如洪水滔天。

    不得不四处化缘就像那五十四条跨洲渡船倒悬山春幡斋

    虽然与那宁姚是天下皆知的一双道侣   却始终尚未正式娶妻等等。

    不全然相似可只要细心探究却都有种种共通之处。

    此外陈平安遇到那位赋闲在家的文人言之凿凿说那科举制艺文章做得好再来做其他事情都是一鞭一条痕一掴一掌血不然就都是些野狐禅和邪魔外道……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读书为什么做官吗?封妻荫子?

    山上术法万千唯有剑修一道如世间百业中的读书睥睨天下蔑视旁人。

    何尝不是青同在借机冷嘲热讽那自恃“一剑破万法”、便目无余子的的剑修?

    处处含沙射影另有所指。比如那座高门府邸象征着曾经的剑气长城。而剑气长城的宁姚就是那个可惜不是男儿身的女子所以入赘府中的那个女婿之所以是“门当户对的也是有才情的”当然是因为此人的身份是文圣一脉的关门弟子是崔瀺、左右他们几个的师弟所以老大剑仙对此人是颇为看重的而“偏偏不肯举业”一语是暗示陈平安当时不是

    剑修……

    青同有些心虚。

    怎的这也能猜得到自己的心思与用意?

    这次又轮到小陌如坠云雾了。

    心肠能如此弯绕的不是心思海底针的女子就是……我辈读书人了。

    陈平安瞥了眼对面的青同当下其实是个女子?

    至于最后那一幕郡守大人推门而入将桌上那盏油灯挑去一根。

    大概是青同这个对剑修怨气不小的依旧是在拐弯抹角说老大剑仙与自己了。

    是说老大剑仙晚节不保竟然只能临终托孤给一个到剑气长城没几天的外乡人?

    结果到头来那个躺在病榻上一言不发的老人就像那个在战场上一剑不出的陈清都。

    最终就只能留下半座剑气长城?

    陈平安双手笼袖笑眯眯道:“你又不是骂我只是在这儿骂一个已经作古的老大剑仙我不生气怎么可能生气呢犯不上没必要。”

    “就像在剑气长城任何一个活着的下五境剑修都可以随便调侃宗垣不如自己。”

    “对了青同前辈你没有骂我吧?”

    青同默不作声不承认不反驳。

    小陌觉得这家伙先前就该听自家公子的劝别节外生枝就让公子返回仙都山得了。

    让青同稍稍松口气因为陈平安已经主动推开那两张落叶换成了下一幅画卷。

    陈平安问道:“是善意的提醒?仍然是邹子的安排还是你自己的本意?”

    青同给了一个含糊说法轻声道:“大势所趋是谁的意思并不重要。”

    陈平安讥笑道:“还想不明白吗这是邹子对你的提醒。”

    画面上是身为战主的一方霸主一场有关是否“仁义”的半渡而击。

    青同后知后觉道心一震。

    青同原本认为这张落叶是说那三教祖师一旦散道就是一场万年未有的崭新格局群雄并其共同争渡。

    肯定会有飞升境和十四境大修士做出那种坐断津流、甚至是过河拆桥的拦路举动在自身大道之上打杀一切有可能与自己起大道之争的修士。

    只是再想到先前陈平安的飞剑传信青同便忍不住背脊生寒。

    陈平安冷笑道:“难道你跟邹子打交道就是干脆躺在地上装死听天由命了?”

    接下来的画卷有一双缠绵悱恻的才子佳人大概世间一样的花好月圆人长寿一样的有情人终成眷属却是走在不同的相思路上。其实在陈平安当那之水的一地郡守时或四处奔走化缘或微服私访算是“体察民间疾苦”曾经看到一个穷酸老书生回家之时黄昏里路过街口看见个摆了个熟食案子老先生走出去很远反复念叨着行不得行不得我一个读书人怎好亲自上街去买东西呢。等走到了家门口实在嘴馋得紧看了眼天色等黑了认不清人时……只是再一想月亮大明起来又认得清人了不如稍等暮色月又未起时倒还天黑些……最终老书生便去屋子提了个篮子快步走出在那熟食案子也不敢如何争执价钱

    买了一篮子回来骂那商贾真是黑心真真比这天色都要黑了……

    也曾看到一个不小心丢了工钱的男子坐在街旁离着家里还有些距离使劲打自己的耳光。

    一旁不远处又有一帮年轻年老的赌鬼们在那儿赌钱赚那些如流水过家门留不住的银钱大声吆喝声响与耳光声并起。

    之后那个老和尚在大殿内劈砍佛像作取暖的柴火。

    妄称开悟的野狐禅读书人钻研佛经的文字障还有那些打葛藤以及那些动不动就呵佛骂祖的狂禅……陈平安却知道加上先前遇见吕祖的一枕黄粱以及这文官祈雨、郡守治水在内数事这都是邹子在探究自己的道心倾向或者准确说来是三教宗旨在自己心中的轻重

    。

    邹子用心最深的还是那雨后道路遇见老媪老媪衣衫褴褛却骑乘骏马鞍辔华美。如果只是理解为鬼物尚有阳间亲人在那中元节时分上坟祭奠那么那些在阳间颠沛流离之人又该如何自处?天地悲秋草木凄然陈列祭品酹酒祭奠有此凶年流离失所吊祭不至精魂无依……这么想当然没问题但是邹子的用意绝对不止这一层而是借那老媪说明如今那些远古神灵余孽如今的处境真正用意所在更

    是那句“公子何往”以及之后那句“路途积潦暂作休歇翌日早行得从容也。”

    因为下一幅画卷陈平安和小陌就成为了一地神灵。

    从容登高恢复神位?!

    但是在陈平安心中邹子用心最为险峻的还是最后那幅画卷那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场景。

    可能是因为人间所有的悲欢相通都只会来自感同身受。

    陈平安环顾四周没有察觉到一丝一毫的异样。

    相信即便自己祭出一把笼中雀完全笼罩这座梧桐天地还是一无所获。

    好像更多的知道只会带来更多的未知。

    其实很多时候会羡慕青同这座修道之士老子就往地上一趟万事不想爱咋咋的明儿到底是刮风下雨还是日头高照爱来不来。

    陈平安从袖中取出那只养剑葫抿了一口酒水视线上挑望向对面的青同“说吧真正的理由。”

    青同脸色古怪以心声说道:“你已经知道我与陆台的那种相似之处了?”

    陈平安点点头。青同有些看上去比较真诚的笑意了不再以心声言语嗓音清冷道:“一个我相信邹子的猜测一个我相信自己的眼光。只是经常打架我就想要多看看其实越看越迷糊

    但是也不算什么看不如不看就是了。”

    青同抬起双手轻轻拍打膝盖神色轻松许多“可能都是一叶障目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就这样了。”

    言下之意一个青同相信邹子所猜测的未来陈平安一定会到来但是另外一个青同却选择相信以前的陈平安会一直是那个曾经的少年。

    陈平安点点头表示理解。收起养剑葫陈平安站起身笑着说道:“元乡前辈之所以会在梧桐树上刻字是因为那位前辈觉得人生其实有两场远游一次是修道之人的身死道消一次是被世界

    彻底遗忘所以元乡前辈才会四处刻字因为他希望未来千年万年都有后世人知道人间曾经有一个名叫元乡的剑修存在世间。”

    青同跟着起身问道:“是避暑行宫那边的档案记载?”

    陈平安笑着摇头道:“是我猜的。”

    在陈平安就要离去时青同突然说道:“请坐。”

    陈平安愣了愣“你为何改变主意?”

    青同微笑道:“其实没什么理由就是赌一把。要么亏到姥姥家要么赚个盆满钵满。”

    陈平安问道:“不后悔?”

    青同微笑道:“等到后悔了再后悔不迟。”

    陈平安重新落座说道:“小陌帮忙为我们护道。”

    小陌笑着点头斜瞥了一眼青同。

    青同看似神色淡然实则略带几分促狭好像在说一句小陌道友以后对我客气点啊。

    在这一天的大年三十。

    浩然天下梧桐叶落纷纷。

    与此同时有人造梦一场天游。

    我请诸君入梦来。

    与君借取一炷香。红烛镇一向是的竖街横巷的格局观水街和观山街之间有条无名小巷开着一间没有匾额的小书肆生意一年到头都是冷清只是书籍价格奇高还不降价一年不开

    张开张吃三年。

    那个年轻掌柜正是冲澹江水神李锦这会儿躺在藤椅上拎着一只手炉打盹儿。

    一些个年夜饭早的已经响起了一阵阵的爆竹声。

    当官的在外人眼中无非是好官坏官之分对于官场中人来说也简单想不想往上爬。

    世俗公门和山水官场其实没两样那么李锦这位冲澹江水神显然就属于不想着往上爬的。只说前些年那三场金色大雨北岳披云山的那位魏山君受益最大关键是在辖境之内在一众山水神灵看来魏大山君那叫一个扣扣搜搜的就连那北岳地界的储君之

    山都没怎么雨露均沾。

    李锦眯起眼心弦紧绷只是很快就笑着起身“陈山主好神通。”

    等到听过那位“不速之客”的请求李锦疑惑道:“类似万民伞?”

    陈平安听到这个比喻哑然失笑想了想“勉强可以这么说吧。”

    李锦思量片刻说道:“我可以不要你的那份功德馈赠但是我有一事相求算是作为交换。”

    陈平安笑道:“买卖照旧但是如果李水神相求之事只要我做得到就一定不拒绝。”

    李锦试探性说道:“等到下次山主返回落魄山能否有劳山主为一幅白描画卷‘着色’?”

    陈平安笑问道:“可是当年朱敛与沛湘从清风城返回路过贵地赠送给李兄的两幅画卷之一?”

    李锦点头道:“正是。”陈平安心中了然知道上次朱敛路过店铺送给了李锦两幅画卷皆是白描图第一幅画卷所绘图案是鲤鱼高士图李锦容貌骑乘一条大鲤只露出首尾鲤鱼身躯掩映在云海中。在这画卷上朱敛以朱文印章篆刻八字吾心深幽大明境界。至于另外那幅画卷则是前边的那位文士就像已经跳过龙门了在那龙门之上俯瞰激

    流因为画卷中的文士一手支撑龙门大柱。朱敛以白文钤印八字:鱼龙变相出神入化。

    只因为是两幅白描画卷所以李锦的“请求”所谓着色就像是一种寺庙道观为神像的……描金。

    山水神灵的封正一事当然只能是当地朝廷的皇帝旨意或是文庙圣贤才能“口含天宪”。

    但是此外次一等的描金一些个功德圆满的修道之士或是一些境界足够的大修士确实是有一定功效的。

    陈平安点头道:“无需下次今天就可以做成此事。”

    李锦无奈道:“在这……梦境中我那两幅画卷皆是虚物。”

    陈平安笑道:“李水神只管凝神观想一试便知。”

    李锦便凝神想象那幅画卷当然是那幅鲤鱼高士升仙图至于鲤鱼跳龙门一事暂时不敢想。

    陈平安手腕一拧手中竟然是那支当年赠送给君子钟魁的小雪锥接过那幅画卷悬空摊开为那尾鲤鱼仔细描金最终再为其点睛。

    李锦大为意外这般观想?竟然就能够转虚为实?

    我莫不是在做梦吧?

    对我就是在做梦……

    那么梦醒之后总不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吧?想来不至于陈平安肯定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跟自己开玩笑。

    陈平安突然说道:“既然来都来了那就好事成双。”

    李锦有些犹豫。

    陈平安笑道:“举手之劳。”

    为第二幅画卷上的文士身上那件长袍描绘成金色。

    之后陈平安掏出两方名号章落魄山陈平安陈十一。

    上阳文下阴文朱白并用寓意连珠。

    因为有那钤印数目、古喜单数的讲究因为有“用一不用二用三不用四取奇数以扶阳”的用意。

    所以最终陈平安又取出一方印章是那枚相伴多年的水字印。

    李锦收起两幅画卷与陈平安作揖行礼由衷致谢起身后沉声道:“稍后那炷香定然诚心实意。冲澹江江水正神李锦愿为桐叶洲山水略尽绵薄之力。”

    一袭青衫消散不见。

    李锦睁开眼睛赶紧从方寸物中取出两幅画卷。

    果然已经描金。

    水运充沛超乎想象。

    李锦立即御风返回冲澹江水府并且郑重其事地沐浴更衣最终深呼吸一口气面朝南方双手捻香火状凝聚一部分辖境水运最终点燃一炷水香。

    与此同时。

    冲澹江附近一位青蛇缠绕手臂的江水正神亦是如此。

    而某位水神娘娘更是如此无比心诚丝毫不输前两位同僚。

    落魄山中的那座莲藕福地水蛟泓下领着福地内的一众江河水神各自点燃一炷清香。

    北俱芦洲济渎。在一座气派恢弘的崭新侯府内一位双眸金黄的黑衣少年盘腿坐在大堂那把主位座椅上笑嘻嘻看着那个登门做客的上祠水正“司徒激荡你说说看这算不算穷在闹

    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那位曾经的同僚如今的下属脸上笑容有几分难以掩饰的尴尬。

    李源只是嘿嘿笑着倒是不怕对方心生芥蒂双方知根知底当了无数年的邻居对方是个无利不起早的只要钱到位万事好说。

    双方都是水正出身难兄难弟很多年了。

    昔年济渎三祠之前只剩下两祠其中上祠位于大源王朝崇玄署。李源职掌的中祠就在水龙宗只是被炼化为一座祖师堂了。

    龙宫洞天里边昔年作为李源道场的凫水岛也帮着牵线搭桥帮陈平安用了一个极低的价格买下。

    相较而言在荣升大渎龙亭侯之前还是眼前这个名叫司徒激荡的家伙更阔绰了

    之前那么多年也没见这家伙来龙宫洞天找自己客套寒暄半句傲气得很有靠山嘛就瞧不起自己这个混吃等死的。

    今时不同往日啊司徒激荡隔三岔五就跑来跟自己套近乎。司徒激荡作为济渎上祠水正曾经是老者容貌如今不至于说是返老还童却也容光焕发枯木逢春就像那凡俗从耄耋之年重返花甲之年。因为以前的文庙一直刻意忽略大渎封正一事作为职掌大渎祠庙香火的存在数千年以来始终处于一种自生自灭的可怜境地顶着个历史悠久的古老官职却像一个完全领不着俸禄的官场可怜虫比那山下王朝的清水衙门当差更可怜。大渎沿途的各个国家的皇帝君主那些大大小小的朝廷是想帮忙都帮不上而之前四海又无龙君当然更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了故而浩然天下所有大渎的水正每当金身出现裂缝几乎就是无法挽回、没有退路的定局每当一尊金身倒塌天下就会少去一位水正。使得昔年鼎盛时大

    大小小的通海渎水两百多位水正十不存一。可自从宝瓶洲以人力造就出一条大渎后等于是“开了先河”文庙就终于有所动作了。一些个大渎水正哪怕没有能够像李源这样直接晋升为大渎公侯可哪怕是维持

    水正身份不变的司徒激荡只因为文庙的封正等于浩然的大道正统再次认可了水正一脉这一下子他们这些大渎旧官吏不是枯木逢春是什么。

    李源倒是没有继续拿话调侃司徒激荡开始聊正事。

    聊过了正事李源就亲自送客到大门口一来是礼数二来每次在自家大门口抬头看那“龙亭侯府”的金字匾额心里边就美滋滋嘛。

    他们这些水正的名字姓氏无忌讳就算是火字旁的姓氏都不会妨碍大道。

    但是名必须是水字旁这是自古而来的一种定例。

    比如李源的“源”司徒激荡的“激荡”。

    可是渴、沙这些字肯定也不行至于满字稍大湾字又太小洪涝则过于晦气了所以如果需要改名那么涨、汹涌、温等字都是不错的选择。

    李源以前就一直觉得司徒激荡混得比自己好肯定是名字占优的缘故如今看来呵呵一般般哈。大摇大摆走回府内实在不愿意去衙署公房那边找罪受便掐诀施展水法去往大渎水中瞬息远遁千百里最后悄然去往龙宫洞天之内李源最后坐在云海之上俯瞰

    那湖中岛屿碧玉盘里青螺蛳。

    看了半天也没能看出一朵花来李源打了个哈欠后仰倒去就那么躺在云海上反正无所事事不对大爷我是忙里偷闲那就睡个懒觉。

    黑衣少年缓缓睁开一双金色眼眸冷笑道:“何方小贼好大狗胆竟敢……”

    话说一半李源一个蹦跳起身“陈平安?!”

    一袭青衫长褂笑容和煦道:“有事请你帮忙。”

    李源抬起双手重重一拍脸颊清脆悦耳“说!”

    打肿脸充胖子也要帮上这个忙。

    需要问啥事吗不能够。先点头答应下来才算兄弟。

    李源最后大手一挥“要啥功德见外了见外了……”

    陈平安摇头坚持道:“规矩所在不可例外回头找你喝酒就是了。”

    李源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正色问道:“接下来要去见沈霖?”

    陈平安笑着点头“见过了灵源公还要继续赶路。”

    李源小声问道:“要去很多地方?”

    陈平安还是点头“很多。”

    之后陈平安继续“梦中远游”。

    在“某座”镇妖楼内一位身材高大的老夫子凭栏而立眺望不远处的那棵梧桐树。

    身边是一位中年道士手持紫竹杖腰悬一枚大葫芦酒瓢衣黄衫穿麻鞋背剑执拂。

    其实老夫子与这“中年”道士如果对现在这一刻而言双方都是之前人在看当下的将来事了。

    道士笑问道:“外出游历遭遇如何?”

    老夫子自嘲道:“不如何很不如何村童欺我老无力。”

    老夫子看了片刻说道:“纯阳道友你帮着算一卦?”

    道士笑着点头“至圣先师都发话了吕喦岂敢不从。”

    老夫子打趣道:“什么吕喦是神往已久的吕祖才对。”

    吕喦哭笑不得掐指一算神色凝重道:“风行地上观。”

    老夫子嗯了一声是那观卦第五爻点点头随手挥了挥袖子说道:“再算。”

    先前吕喦算出的爻辞是说那天地运转阴长阳消大道衰微万物难行。或者准确说来是万事变化中应当观望时势。

    君子宜静不宜动暂时作壁上观风。

    吕喦片刻之后继续说道:“九五观我生君子无咎。”

    老夫子笑道:“这就很好嘛自助者天助之。”

    吕喦欲言又止算了你是至圣先师在浩然天下当然是你说了算。

    老夫子双手负后微笑道:“千万别觉得是我做了什么怎么可能。”

    至圣先师突然啧啧称奇说了句“呦忽然觉得今宵月元不黏天独自行。”

    吕喦笑着点头。

    老夫子没来由感慨了两句言语。

    这位浩然天下的至圣先师提到了几个名字

    其中余客是礼圣的名字。而寇名则是白玉京大掌教的真名。

    后边一句。

    “真不知道人间有几人立教称祖有几人自称无敌。”

    先前一句。“如果没有陈清都余客寇名陈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