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花苍狼风马潇，
放眼黄山见城关。
一地风雨有鬼神，
挥刀斩马遍头颅。
风行将在云中剑，
热血当歌震天威。
苍茫白发无惧色，
一杯胡血壮胆行。
据说这一首野诗源自北城西郊的一块残缺的墓碑上，说的是历史上北城军民抗击北方侵略的故事。诗词的涵义参照的是盛唐诗人王昌龄的《出塞》，当中有二句名言：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诗中的飞将，指的是汉时著名的抗匈名将飞将军李广，其实除了李广，还有卫青和霍去病。传说当年霍去病也来过北城，在这里抗击过匈奴，不过历史上有关北城的传说很多，许多都无法考证，至于传说以外，正史对北城最早的记载见于北宋，这比传说就要晚多了。北城是一座边陲小城，它在历史上曾被突厥c匈奴等北方游牧民族屡次侵扰，什么大金国c蒙古国c大清国进攻中原所必争之地，历史上曾经数次被蹂虐，早已是千疮百孔。如今的北城，是满清入关后才建立起来的，规模早已不复从前。
北城虽小，倒也算得人杰地灵。方俊杰以前就听说北城东北门有位很灵光的算命先生，此人自诩自己是“半眼瞎”，号称是一眼观阴，一眼看阳，双目通得阴阳，找他算卦掐命办过活什的都说十分灵光，都说他是十足十的姜子牙现世，诸葛亮还阳，灵验的很。
方俊杰倒也不相信这些，不过这两天还确有事情，听人家说的这么厉害，思想着就去试探一番。三两下打听，就寻出了半眼瞎出摊的铺子。道理说这么厉害的名声，寻这半眼瞎堪舆算卦的人定然不会少，可是刚到来时，却看到此人的摊子前空空荡荡，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他冷笑一声，瞧眼前的人穿着陈旧的青衫道袍，全身上下破洞百出，两只袖子宽阔肥大，从袖口到肩膀全是补丁，显得身份倒是有些合适。
琢磨他的年龄，也就五十有中，身型消瘦，颧骨凸出，一头灰发绾于头顶。斜坐案前，单手捏着一撮打理的十分精巧的山羊胡须。
半眼瞎听见有人前来，顺势端正了身形，以壮观瞻。方俊杰冲他一笑，算是打了招呼，正打算开口，突见一名风风火火的胖老妇从身后突然抢飞出去，冲向老道。半眼瞎猛地站起身子，一眼瞧见老妇人怀中抱了个孩子，微微一愣，又坐了回去。
老妇人不高，脚步却大，没几下就冲到了跟前。只见她把孩童轻轻往半眼瞎的算命桌上放下，大喘了几口粗气，二话还没来得及说，就先扑通跪倒在地上。半眼瞎皱了皱眉头，动手开始收拾起他的算命摊子。老妇抬起头，眼泪吧嗒吧嗒直往下掉，模样甚是可怜，极尽哀求之色。
突遇变故，方俊杰只好侧立一旁静观。
半眼瞎瞧了瞧桌上的孩子，眉头紧锁。这孩子样貌清秀，细皮嫩肉，瞧着挺招人喜欢，就是脸色有点白，额头发青，看来是得了什么病？孩子一直在昏迷当中，老妇瞧的心焦，急的连磕响头：“老神仙救救我孙儿，他已经迷了好几天了，咋就是醒不过来啊！”
半眼瞎直了直腰，信手拈来一张黄纸，拿起笔蘸了蘸那朱红色的墨汁，提着笔瞧了一眼桌案上的孩子，顺着黄纸上画出一道灵符，平摊在孩子胸口，叹一口气道：“不是老夫心狠，这孩子的病我确实没有办法！这道符你拿回去烧成灰给孩子灌进去，有用没用，只能看他的造化了。”说完摇了摇头，低头接着收拾摊子，想必是不想和老妇人再做纠缠。
老妇听着半眼瞎这话像是在敷衍自己，心里顿时生了气，起身拍了拍膝盖，一转脸色便大嚷了起来：“前日你说不出诊那便算了，还诓我跑前跑后，今天我把人带来了，你怎么还是不管？我看你就是嫌我们家穷，给不了你诊金，你今天不把我孙儿救醒，看我能不能绕过你，我我先砸了你的摊子。”抓起桌上一筒竹签回手就往天上一丢，洒的签竹漫天飞舞，飞的到处都是。
半眼瞎任由老妇开始蛮横胡闹却不阻拦，只是嘴中喃喃着道：“待你气消了，就带孩子回家去吧。往后都上点心，看好自己的孩子。”
方俊杰见着这番情景，心说一个救孙心切，一个显然是力不从心，我也不便多说什么。低头瞧见脚下有几支落签，便弯腰拾了起来。
老妇见半眼瞎仍是想要躲开自己，心中怒火更甚，她一咬牙，上前死死抱住他的腰，心说想走没门。这老妇人不高力气却大，嘴巴还不饶人，大嚷：“我让你走，今天你不把我孙儿医好了，我就死在你面前。万一我孙儿没了，我也不活了，呜呜呜”
“你这又是何苦，非要缠将着我！再说孩子这病也不是我给招惹来的，不能治便是不能治。”半眼瞎吃尽老妇人耍无赖的手段，心中也是没了主意。附近的邻居听到响闹声，悉都围上来瞧热闹。这里不少人都认识老妇人，对她都有些同情。老妇见着人多，反倒更壮了胆子，见半眼瞎急着想走，一把把他推倒在地上，屁股一扭就往他身上一坐，一边开始撕扯起他的道袍，一边大叫道：“神棍，骗子，见死不救，我今天跟你拼了。”半眼瞎气得浑身发抖，用力一推，却没将老妇人推开，只见数爪下来，道袍已经被老妇人撕破好几处。半眼瞎既气愤又痛惜，心中气急却又没法，涨着脸大叫：“造孽，真是造孽！我的道袍，我祖传的道袍！”
旁人见还有这等好戏可看，不禁乐的哈哈大笑。方俊杰见看热闹的人是越来越多，这两人再这么下去实在是难堪，于是出口劝老妇人道：“老太，你这么将人压着，他怎么救你孙子？”老妇瞪着眼歪着嘴，大屁股压着半眼瞎不得动弹，叫道：“先放开你，敢再敷衍姑奶奶，还压你半死。”半眼瞎翻了翻白眼，这下被老妇弄的灰头土脸，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完全没了尊严。他颤巍巍着身子从地上爬起来，理了理道袍，掸了掸土灰，甚是懊恼道：“真是个泼妇！我，我不跟你计较。”
老妇瞧见半眼瞎生气，突然间神情一变，端的一副委屈模样，捂起脸呜呜哭了起来。半眼瞎皱起眉头，叹息着问：“你又哭什么？你瞧我给你欺负成这般模样，占了便宜，怎么还哭起来了？”
老妇听见半眼瞎这样说，反而是越哭越凶，双手抡着拳头一下一下捶打起胸口，嘴里絮絮叨叨：“孙儿啊，你死的好惨啊，奶奶没有办法救不了你啊，我对不起你啊，奶奶这就陪你去见你的爸妈！”老妇人这一时哭一时闹，搅的围观的人群中议论纷纷，有不明事理的人甚至在议这小孩是不是被半眼瞎害成的这样？半眼瞎气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心说再这么下去，我怕是再难脱干系了，不免长叹一声道：“唉，罢了罢了！你就不要哭了，赶紧抱着孩子跟我走吧！”
方俊杰原是来想向半眼瞎求个事，现在闹成这样，怕是人家也没什么好心情招呼自己了，不如先走，等改天再来。半眼瞎双眉紧锁，忽然一把抓住方俊杰，瞧着地上乱糟糟的家伙什，没好心情道：“你把这些东西收拾了，这可都是我的命根子，可别弄丢了。”
方俊杰咂着嘴儿，心说这人还真是不客气，平白无故就吩咐我来做事，难道他已经看出来我有事要求他？他弯下腰，将地上的签子一支一支捡起来。道士和和尚一样，基本上都很穷，这有钱的是少之又少，他们逢人左一个贫道右一个贫僧，也是很有道理的。半眼瞎住的是两间房，家中有破桌椅和烂脚床两套家当，一个灶，一口水缸，别的就没有多余的物件了。老妇进屋就把孩子放在床上，她孙儿这病是个怪病，人已经昏迷有好多天了，看了许多医生都不见好，现在就指望着这半眼神仙了。
回到家，半眼瞎连喊了三声“渴死了！”，快步走向角落里的水缸，抓开盖子，提着葫芦勺舀了满满一大勺子水，喝完抹了抹嘴巴，长舒了一口气说：“火总算是下去了。”方俊杰放下手中的签子，看算命的今天被这女人缠上，应该没时间招呼我，还是等明天再来好了。转身正要走，肩膀突然被算命的抓住，只听他道：“进门都是客，老夫家贫，只有粗水一缸，你尽管放开的喝，不必和我客气。”方俊杰被弄的一脸尴尬，苦笑着摇了摇头。半眼瞎手一扔，手中的勺子啪一声落进水缸，溅出一串水花。老妇斜坐在床头，双手抚摸着孙儿的脑袋，着急着道：“我孙儿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情说话，你到底给不给我孙儿看病？”
“急什么急？”半眼瞎一脸不耐烦，伸手抓起孩子的右掌心瞧了瞧，又翻了翻眼皮，没好气道：“没救了。这孩子我早就和你说过了，他这是失了魂，我看过不了明天，怕是该一命呜呼了。我劝你还是带他回去，准备给孩子张罗后事去吧。”
老妇听说这话，吓的险些从床上跌下来。方俊杰感觉奇怪，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丢了魂？他向半眼瞎道：“你是道士，这孩子的魂魄丢了，你给他招回来不就行了。”“你懂个屁！”半眼瞎大喝一声，瞪着眼道，“多嘴多舌，有这么简单的事，老子早就干了。他的魂魄并不在游离当中，一般的手段根本就招不回来。”
对于招魂一事，方俊杰也只是听说，而未亲眼见过，他红着脸道：“那你就用不一般的手段好了，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该死的，不懂就不要乱说话。”半眼瞎用手掸了掸身上的破道袍上的灰尘，叹起气道，“我这件祖传的道袍算是没救了！你们先出去，容我换件衣服。唉，这袍子，也不知道缝补一下还能不能穿！”
“我不出去，我要看着我孙子。你不赶快救人，还换什么衣服？”老妇双眼含着泪道。半眼瞎道：“你这样粘着我也没用。说实话，我真的已经尽力了。你孙子的魂魄确实招不回来，我也没了法子。”
要说死人的魂魄都能招回，何况还是活人的魂魄，不过这孩子似乎和死人也无多大区别。老妇气的浑身发抖，激动地动了动嘴，想要破口大骂一顿，但是看见自己昏迷不醒的孙儿，像绷紧的弦突然间被斩断了，浑身都泄了气。她抬起手擦了擦眼睛，现在她才感觉到这算命的不是不救，是真的救不了了。半眼瞎见老妇如此伤心，不免有些心软，他道：“唉，要说办法，也未必真的是没有，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老妇眼睛一亮，莫非还有峰回路转之术？
半眼瞎点头道：“人的魂魄脱离身体，无非就两个去处，一是四处游荡，二是受困其中。魂魄既然招不回来，说明他并不在游离之列，那就是第二种可能，魂魄有可能是被困在了什么地方而出不来，所以纵使我再使办法，始终没有效果。”“既然你知道魂魄被困住了，那就把他救出来。”老妇着急着道。
“如果有这般容易，那便就好了。其实想把困住的游魂脱离枷锁，就得知道魂是被困在了什么地方，这样老夫才好下手。当然这当中还有一种可能，便是这孩子的魂魄早就已经消失了。”
魂分两种，阴魂和阳魂。佛家有句话讲的是，人死如灯灭，魂灵向西行。向西即归西，也就是进入了轮回，投胎再转世，下辈子再做人还是做畜生，好人或者坏人，就得看前世所种下的因果。所谓因果循环，便是这个道理。那些不愿投胎转世，宁愿流浪在人间的魂魄，即所谓的阴魂不散。非做恶即罢，倘若害人必会遭天谴。既然阳寿已尽，死了就该放下人世间的种种念想，好的坏的，有冤无冤，有仇无仇，都是定数，再多纠缠都改变不了天意的安排。而那些阳寿未尽，人活着魂魄却脱离出身体，飘荡四处，这样的魂即是阳魂。阳魂和阴魂不同，只要重新回到身体，人就能清醒过来，就是常说的“起死回生”。像这个孩子，人虽然现在还活着，但是如果魂魄离开身体的时间太久，到时油尽灯枯，只会把人拖死。人要是断了气，魂魄也就不用回来了，这时阳魂也就成了阴魂，唯一的去处就是进入轮回，等待再世为人。
前几日半眼瞎叫老妇人拿来孩子的贴身物件，设坛给他招魂，可是发现这孩子的三魂七魄，已经三魂失去二魂，七魄尽失。人的三魂分天魂，地魂，命魂。道家所说，一魂叫胎光，二魂叫爽灵，三魂叫幽精。这孩子失去了天魂和地魂，即道家所言的胎光和爽灵，只剩下了命魂。七魄为一魄天冲，二魄灵慧，三魄为气，四魄为力，五魄中枢，六魄为精，七魄为英。相对应的道家的说法是，一魄尸狗，二魄伏矢，三魄雀阴，四魄吞贼，五魄非毒，六魄除秽，七魄臭肺。就是通常人们说的喜c怒c哀c惧c爱c恶c欲。这孩子失去了七魄，就是没了任何的思想，所以他现在既不会哭，也不知道笑，更不懂得闹，惧和恶也就不存在了，所以才会昏迷不醒，如死人无疑。
一个人的魂魄不可能随意就会丢失，当中定是有什么事情？半眼瞎问老妇道：“孩子昏睡之前去过什么地方？”
老妇歪着头想了想，回道：“好像去过月儿湖，不错，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就昏迷在月儿湖畔。”
“怎么会去那里？”半眼瞎心中一紧，喃喃了一句，“也罢，今晚我就去瞧瞧。你在家里照顾孩子，记得给孩子点上七星灯，如果灯灭之前我还没回来，孩子就真的是没救了。”
方俊杰至此也是明白了八九不离十，原来这孩子并非得了什么怪病，而是魂魄不见了，也不知道孩子之前遇到了什么事，把魂魄都给吓没了。他想想自己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就不在这里添乱了，打算先走。半眼瞎斜睨了他一眼，却问：“你想去哪里？”“我当然是回家了，这里也没我什么事情，我也帮不了什么，我不回家难道你还要请我吃晚饭？”方俊杰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给人一种不好的感觉。
“你不能走，谁说帮不上忙，老夫晚上还得用你。”半眼瞎拍拍他的肩膀，要他留下。方俊杰手抓了抓鼻子，感觉糟老头子没怀什么好意，不禁问他：“你想要我做什么？”“没什么，就是要你跟我一起去救这个孩子。”半眼瞎说的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却突然话头一转，“我看你双目无神，乌云盖顶，只怕马上就有血光之灾。你大劫将至，怕要小命不保。”
“你少唬我，我才不相信你的鬼话。”方俊杰嘴上说不相信，心里却已经开始犯嘀咕，如果真的说不相信这一套，今天他也不会在这里了。半眼瞎眉眼一笑道：“修道之人从来不说谎话，不相信那你就走吧，我绝不拦着你。”“走就走。”方俊杰嘴上说着走，脚却没有动。“怎么，害怕了？”半眼瞎拿话激他。
方俊杰道：“俗话说的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可没有信了你的鬼话，我这是为了这孩子，也是为了这个大妈，不想看到她白发人送黑发人。”
“多谢小兄弟！”老妇给方俊杰点了点头。半眼瞎“哼”了一声，手指了指灶台，“时候不早了，你还不快去做晚饭？”老妇欠了欠身，赶忙起身。半眼瞎伸手摁住她，“你在这里照顾孩子，做饭叫他去好了。”
方俊杰一脸苦笑，搓着手道：“我自己做饭自己吃，就不算是白吃你的了。”说着向灶台走去。
半眼瞎家中着实贫穷，方俊杰找来找去，也只找出半斗子米，一碗腌萝卜，一棵烂白菜，连个蛋都没有。方俊杰撸起袖子，他从小家穷，兄弟姐妹有四人，他排行老三，父母为了养家都得出外干活，所以家里的家务一直都是他们兄妹四人承担。烧饭这样的小事，对于他来说乃是轻车熟路之举。他先淘了米，把饭煮下去，接着洗了青菜，切成细碎，炖出一锅白菜腌萝卜汤。
饭后稍坐，天也就黑下来了。方俊杰刷了碗，等着半眼瞎的吩咐，只见他挎上一只布袋，把一些家伙收拾进袋子里，就带着方俊杰出了门。临走前，当然不忘嘱咐妇人几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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