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湖不在北城城中，而是在城外的西山脚下，虽说是在城外，却是距离北城不过两三里路，那里风景优美，以前还住着一户大户人家，姓莫，在康熙年间可是举城闻名。其实早年莫家也不住西山，他们在城里也有高墙红瓦，只因当年莫夫人生孩子难产死了，莫老爷心伤过度，不想睹物思人，这才有了迁徙之心，选了这处风景优美，远离喧嚣的好地方。
莫家搬迁西山后，一住就是二十多年，期间莫家大宅有过数次变动，当中最大的一次变动就是当年莫小姐从崂山习艺归来。莫小姐出生不久即被送往崂山拜得名师。莫老爷见爱女归来，心情高兴，找人在前院子里挖了一方水塘，形如天上的月儿，遂取名月牙湖。湖中养上些金色的鲤鱼，湖岸栽种上大片的桃树。春天来，桃花开，风儿吹，花瓣如蝴蝶般翩翩起舞，洒落湖中。如画的景色，令人如痴如醉。
后来莫家出了大变故，宅子被一场大火烧了精光，房子连人全给烧没了，只是月牙湖幸存了下来。莫家出事后，西山慢慢变的荒凉，很少有人过来，听说这里经常闹鬼，也难怪，当年烧死那么多人，难免阴气有些重。
“这里真的有鬼吗？”
皎洁的月光倒映在湖面上，是那么的明净。虽说是夜晚，可是这里的风景依然独好。方俊杰有些入迷，静静地享受着这里的宁静与清爽。一阵细风吹过，带着一丝丝的寒意，水中的月亮开始扭曲变形。“你听说了？”半眼瞎已经瞅了湖水半晌，似乎想把湖水看穿，找出湖底到底有没有妖魔鬼怪在作怪？
“我听说这里经常闹鬼，你说那孩子怎么会跑到这鬼地方来玩？真是小孩子，贪玩起来什么都不怕。莫不是上这儿来摘桃子吃吧？”方俊杰见到湖岸上的桃树上结满了垂涎欲滴的桃子，于是猜测。
“我瞧这水中也没什么古怪，那孩子的魂魄应该不在这里。走，我们去别处瞧瞧。”半眼瞎转过身，只见不远处有一截断墙映入眼帘，这是当年莫家老宅所遗留下来的遗址。断墙应该是连着外院和内院，一般外院较大内院却小，外院主要供仆人活动和休息，内院却是隐秘一些，大户人家的小姐和妻妾不能随意示人，寻常时候，大多也只能在内院里走走。这截断墙以前应该还有一扇门，连通着内院和外院，不过如今早已物是人非，只有墙头的荒草和墙脚下的青苔，一派凄凄惨惨。
过了断墙往深处，散落着数间破败的没有房顶的大理石屋子，它们就像在黑夜中的一座座魔鬼张牙舞爪。曾经这里的辉煌，在一夜间被一场大火瞬间夺走，如今只有荒草和大树才是这里的主宰。绿色回归，生命静止。
“是谁？”半眼瞎大喝一声。原来在这内院，一片杂乱的树木中还藏着一口井。井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不管是春夏秋冬，都不会枯竭，而且就算过去一百年，里面的水也不会从井口溢出来。当年这口井想必养活了莫家许多人，想必也曾带给不少人欢乐，幻想当年莫小姐坐在井边，望着水中的倒影，或许也是一种快乐。就像现在，井上就坐了一个人，低着头望着井底。
“是鬼！”方俊杰给吓的惊叫一声，脸色煞白。此人似乎没有听到半眼瞎和方俊杰所发出的声音，依然还是安静地坐在那里。显然这样也好。方俊杰暗暗舒了一口气，他实在不敢想等那人转过脖子，看到的会是一张什么样的脸？
半眼瞎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用紧张，他不是鬼！”“谁紧张了，我有紧张吗？我看你才被他吓了一大跳。”方俊杰暗自舒了一口气，此刻心还在砰砰乱跳。“哼！”半眼瞎伸手折来一根树枝，一扔扔在井沿上，咔嗒一声。
那人的背影宽大魁梧，一眼就知道是一个男人。一个大男人深更半夜坐在这种地方沉思，实在太过怪异了些。半眼瞎见声音没引起他的注意，抬脚走了上去。方俊杰站在原地筹思。谁知半眼瞎刚走出两步，井上的男人却说了话：“不要过来。”半眼瞎停住脚步。男人自言自语道：“莫小棋啊莫小棋，难道你就甘心就这么死了？不行，我不能就这样死，我要活着，我要等他回来。”男人说话的语调甚有些哀婉，可是方俊杰听着这个声音感觉很熟悉，他想了想，突然从嘴巴里嘣出一个名字道：“大路，怎么是你？”
“你认识？”半眼瞎问。
方俊杰道：“他是我兄弟。”飞身跑上前确认，果真是自己的好朋友大路。担心大路坐在井上危险，伸手打算拉他下来，谁知道大路的头猛地转了过来。方俊杰冷不丁和大路打了个照面，吓的转身就要逃。半眼瞎微皱着眉，见大路双脸赤红，目露凶光，煞是可怖。方俊杰躲在一棵大树后面，伸长脑袋前后打量了大路数遍，感觉大路像是变了一个人，根本不是自己认识的好朋友。
大路回头瞧了一眼，又把头转了过去，开始喃喃着道：“我为什么要死，你们不想我好，我偏不遂了你们的愿，我该活着，他一定会来找我的。”半眼瞎瞧了一眼方俊杰问道：“他是不是有梦游症？”
“梦游！”方俊杰低喃了一句，忽然想了起来，连忙说道：“对对对，他就是梦游了，我怎么把这给忘了。大路，你快下来，是我，我是俊杰。唉，我怎么又糊涂了！他根本就听不见。我还是拉他下来吧。”大路并未理睬方俊杰的喊叫，嘴里反复念叨着死啊活啊的，方俊杰整颗心都揪道了嗓子眼，担心他一时“想不开”就跳了下去。他赶紧从树背出来，朝大路靠近。
大路嘴巴始终叨念个不停，忽然从他嘴里嘣出一个人的名字：“夏柳元，你到底去了哪里？”半眼瞎眉头一皱，低喃着道：“夏柳元？”
方俊杰悄悄走到大路身后，伸手就要拉他从井上下来。却听得半眼瞎出口制止他，“住手，他可能是鬼上身了。”半眼瞎紧锁着眉头，心中反复想着大路嘴巴里叫出来的那个人名，这让他想到了一些事情。这时，大路突然又道：“你如果走了，我也愿意随你去。”说着低头往井下一瞧，俯身就要跳下。方俊杰赶快将大路拦腰抱住，从井上拉了下来。就在这时，一道白光突然从井底蹿了出来，朝着天空飞去。方俊杰吓的一阵慌乱，抱着大路翻身滚倒在地上。半眼瞎赶紧往井底瞧去，只见井中一潭清水晃着波纹，别的就没看见什么。
方俊杰从地上爬起来，回手去拉大路，却见他身体在地上一阵扭动，之后就不动了。过了片刻，大路才睁开眼，晃着脑袋像是刚从梦中醒来，神情有些惶恐着问方俊杰：“我是不是又做噩梦了？”“嗯，刚才你真把我给吓死了。”方俊杰见他已经清醒，伸手将他拉起。半眼瞎站在井口，眼睛一直端详着井下，似乎看到什么？方俊杰帮大路拍着身上的土，随口问道：“道士，方才的白光是什么东西？”
“现在还不清楚，我感觉这口井看着有些古怪，可能那孩子的魂魄就在这下面。这样，你们两个在上面等我，我下去瞧瞧。”半眼瞎活动了下双手，看来他打算徒手爬下去。方俊杰感觉刚才那束白光甚是怪异，不免有些担心他的安全，瞧了瞧左右说：“我朋友已经醒了，不如我们回去吧。或者等天亮后我们再来。或者找根绳子。”
“这地方哪来的绳子？你们放心，我不会有事。”半眼瞎脱下道袍，将衣袖卷起，双手攀着井口爬了下去。方俊杰看到大路一脸疲惫，就扶他到树下靠着，他回到井口，想探头往下瞧瞧，心底却有些发憷。突然，井里扑通一声，方俊杰伸脖子往下一瞧，看到井中泛起一层波浪，却不见了半眼瞎的踪影。
方俊杰趴在井口瞧了一阵，不见半眼瞎从水中上来，心里不甚焦急，这时忽然听到大路发出几声咳嗽，不免回头瞧了他一眼。说起大路这个朋友，方俊杰是上月从一个路边捡的，当时他饿昏在地上，是他救了他。大路醒过来后就没了记忆，不知道自己之前发生了什么，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什么都记不起来，脑子就如一张白纸，空荡荡的。方俊杰为了方便与他交流，于是因事制宜，就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大路。因为是从路边上捡的。
突然，井里传来一阵水声。方俊杰往下一瞧，看见半眼瞎正从水底浮上来，双手攀着井壁往上爬。他连忙去折了一支长长的树枝，伸进井口叫道：“臭道士抓住它，我拉你上来。”半眼瞎抓起树枝，脚下蹬着井壁没会儿就爬了出来。只见他全身湿漉漉冷的直发抖，方俊杰急忙拿来道袍给他裹上。
半眼瞎抱着身子，围着古井来回地走个不停，不时歪起脖子往井底瞧瞧，嘴里嘟囔着道：“这水真够冷，差些给它冻死了。小方子，带上你朋友我们先回去，老夫快不行了，得先回家烫壶热酒暖暖身子。”方俊杰道：“那孩子怎么办？”“先管不了了，不过老夫已经有了眉目，那东西就在这井里，今天时间已经来不及，明晚上我们再过来。”“孩子不会死吧？”“不会，回头熬些莲心汤给他灌下，护住他的心，有老夫在，保他一两天还是可以，到了明晚上魂魄一归位就彻底没事了。”半眼瞎说着接连打了两个呵欠，脸都给冻青了。他不管方俊杰，双手抱紧道袍就跑了。
回到家天已经有点亮，老妇看到他们赶在七星灯灯灭之前回来，高兴坏了，心说我孙子这下有救了。还没等她开口询问，半眼瞎竟大喝一声：“你们都出去。”将老妇推出屋子，把门闩的死死的。老妇一脸疑惑，以为半眼瞎是要救自己孙子，不方便有人在场，便就没有大闹，他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只听得屋子里一阵窸窸窣窣，接着又是一阵叮叮当当，心想算命的一定是给我孙子煎药吃。过了一阵，她听到门上的插销被人取下，激动地赶快推开门跑到床前一瞧，发现自己孙子躺在床上还是没有醒来。再一瞧半眼瞎，他正悠闲地坐在那里喝着热茶，一时摸不准情况，于就问：“我孙儿什么时候才能醒？”半眼瞎抬眼瞧了一眼床上的孩子，嘴巴嘬一口热茶说：“这阎王爷真不厚道，剩了半口气都不收，还要老子折腾。能不能醒就看他的命了，今天不醒，明天或许能醒。”
老妇一脸失望，最近为了孙子已经纠缠了太多的人和事，她已经累了，不想再吵闹了，不然以她的脾气，只怕现在早就把半眼瞎骂的狗血淋头了。半眼瞎原本只是想杀杀老妇的脾气，谁叫她撕破自己的传家道袍，不过此时见她一脸苦相，心却软了，叫道：“你来坐下，我有话和你讲。你二人也一起过来吧。”朝方俊杰和大路一招手。
半眼瞎低头抿了口茶。闻这香气，像是龙井。人可无财，不可无茶，茶之道理，不是凡人可循。半眼瞎给三人倒了热茶，招呼他们一起品尝自己亲手泡的好茶。龙井确实是龙井，却不是上品，乃是下等龙井。虽说茶不是一等一的好茶，倒是在这旭日初升，雨露凝珠之时，吃上一碗热茶，倒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老妇似乎不喜喝茶，也没心情，心里只想着自己孙儿能不能醒的过来。她眼巴巴地望着半眼瞎，瞧他神情悠闲，心说我孙儿能不能活？半眼瞎放下手中茶碗，啧巴着嘴，轻摇脑袋道：“茶不是好茶，水不是好水，这样的茶也只够配这样的水，如果是好茶，就要取冰山雪水，凝露晨珠相调和，老夫混沌一世，也不知今生有无这样的福分。”说着又端起茶碗，小小地喝了一口。“我要你救我孙儿，你这神神叨叨的什么好茶坏茶，我孙儿到底有救没救？”老妇救孙心切，终于忍不住了。
“哼，妇人之见，毫无滋味。魂魄已经找到，你放心，晚上我们带上孩子一起过去，我帮忙把魂魄招上来，只要归了正道，人就没事了。”半眼瞎说话时，没看老妇一眼。老妇眼瞧着孙儿昏睡数日，日盼夜盼就是不醒，如今终于看到了一丝曙光，心中却是更为焦急：“怎么又要晚上，你干吗不把魂魄一起带回来？你这老道不怀好意，想趁机多要我钱。”半眼瞎放下茶碗，道：“你这老妇儿，我瞧你也不见得有钱，我忙前忙后，你有给过我钱，我又问你要过钱？罢了罢了，我是修行之人，不与你这凡夫俗骨一般见识，我就实话和你说了，你孙儿的魂魄被困在一口井中，难怪我才三番两次招他不回。晚上我们把人带过去，用条红绳子绑住他的左手，一头垂下井底，待我做场法事，魂魄自会引着红绳上来了。”说着一瞧方俊杰和大路，“晚上你们就不要去了，你们回去在家等着我，回头我再来找你们。”
老妇听他说的静气，这才心稍安。这时她才看见大路脸上抹着一层红晕，心说大男人怎么画的跟女人一样？摇了摇头，甚是不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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