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路方才有点生气，方俊杰能看的出来，只是两个人都没有说出来。从方俊杰在昨晚上看到大路的第一眼，他就觉的大路有事情没告诉他。大路这病不像是梦游，却又说不出是什么问题，他真希望半眼瞎能帮到大路，最好能把这一切都弄明白。方俊杰不是北城人，不过他的家离北城也不算太远，二人在北城暂时住在饭店里。
大概是大路心情不好，回到旅店就一直蒙着头在床上睡觉，一天下来东西也不吃，方俊杰跟他说话他也不搭，一直睡到傍晚才睁开眼。方俊杰担心饿坏他，出门买回来一只烧鸡，一碗花生米和一瓶酒。可是大路根本就不吃，整个人像是被包了一层浆糊，没精打采的赖在床上不愿起来。方俊杰心里头郁闷，大路不搭理他，他就拿着烧鸡和酒去饭店的大堂吃，待到一瓶酒吃完，已经是半夜了。他提起空酒瓶子，摇摇晃晃回屋找大路。大路好像又睡着了，把人蒙在被子里，躬着身体。
方俊杰借着酒劲，伸手去拉被子，一边叨唠着嘴道：“大路，快起来，我们一起出去喝酒。”大路的身子在被子里动了动，显然是没睡着。方俊杰晃晃脑袋，他酒量不行，一瓶白酒就把自己灌的晕飘飘了。这时，被子里突然响起一阵阴阳怪气的声音：“绣面芙蓉一笑开。斜飞宝鸭衬香腮。一面风情深有韵，半笺娇恨寄幽怀。”方俊杰愣了一愣，酒被惊醒了大半，赶紧拉开被子，发现床上躺着的竟然是一个身着女饰的人，半曲着身子，面朝着墙壁。
“难道是我走错了房间？”方俊杰喃喃自问。急忙退出房间，却发现没有错，这就是他和大路睡的那间房。他又回到屋子，向床上的人问：“你是谁？干吗睡在我的房间里？”“女人”不答，只是双肩动了动，慢慢地从床上坐起来。方俊杰连连退后数步。“女人”坐起身体抬了抬头，有意无意地看了看方俊杰。只见这个“女人”描着粗叶眉，红腮脸，厚嘴唇，目中无神，细间端详，方俊杰不禁大吃一惊：“大路，怎么你又”原来眼前的“女人”却是大路所扮，只是他穿着女人的衣服，画上了女人的妆容，方俊杰这才一时没能认出来。
大路从床上爬下地，在床底摸出一双女人的绣花鞋穿上，从方俊杰面前轻盈地走过去。坐到一面镜子前，右手捏起桌上的胭脂在脸上胡乱地涂抹着，左手整了整胸前的衣服，直到自己满意，才起身向外头走去。方俊杰想阻拦，却又不敢，他知道这是大路的梦游症又开始犯了，他担心大路出事，就在后面跟着。大路走出房间，又径直出了饭店，来到大街上。店里守夜的小伙计见二人深夜出门，想要开口询问，却一眼看到大路如此装扮，吓的赶紧藏在了柜台后面。
天空下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远处的天边有几滴星火悬挂半空，却也是黯淡深邃，甚至显得有一些无助。方俊杰顺手从店里提出一盏灯，刚追出大门，突然从黑暗中跑出来一个人，对准大路的后脑勺伸手就是一拳。大路嗯哼一声，当即被打晕过去。那人伸手一揽，将大路揽入怀中。方俊杰掌起灯去瞧，发现原来是半眼瞎，急忙搭手把大路拖回饭店。
店里的小伙计瞧见半眼瞎来了，赶紧跑上来帮忙，他认识半眼瞎，知道他的本事，心里就不害怕了。三个人七手八脚，把大路又抬回到房间。半眼瞎顺手拿起桌上的茶碗，泼向大路脸上。大路猛地打了一个激灵，神智逐渐清醒。
“这是怎么回事？”大路一抹脸，摘走脸上的茶叶。却不想他脸上的胭脂遇水一沾，脸蛋都花了。“还能什么事，你又梦游了。”方俊杰瞧着大路一张花脸，赶紧要小二打了一盆水回来。“你先把脸洗洗，有话等下再说。”半眼瞎看着大路说。大路知道自己有梦游的毛病，而且这几天发病发的厉害，所以自己在梦游中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你的梦游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半眼瞎端起桌子上的茶碗，边喝着茶边问。大路简单洗了把脸，脱了身上女人的衣服，找来自己的衣裤。半眼瞎抬起头，突然眼前银光一闪，他皱了皱眉，将手中的茶碗往桌子上一扔，腾身站了起来，大喊一声道：“等等。”
二人被半眼瞎这突如其来的反应给吓住了。
半眼瞎眼睛盯着大路，朝他走去。大路一脸狐疑地看了看自己，发现自己身上并没有什么特别。半眼瞎走到大路跟前，突然伸手托起大路脖子上挂着的一块铜镶玉，神色奇怪地问道：“你这块东西是从哪里来的？”“应该是朋友送的。或者，我也不清楚。”大路一脸痛苦道。“他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你问他也是白问。”方俊杰救大路的那天，就看到他脖子上挂着这块玉，见这块铜镶玉甚是不凡，也曾问过他玉的来历，可是大路根本就说不清楚，他只是说在梦中见过这块玉。
“也不是全然不知，只是昏昏睡睡，真真假假，我不敢肯定到底是不是真的。”大路低着头，曾经多次在梦境中见过这块玉，只是当中的景象太不可思议，真的孰难辨别真假。“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半眼瞎急切地看着他。眼前这块玉掌心大小，边缘一圈黄铜将玉包裹，铜上有云纹，玉上雕琢着一只猛兽，像是老虎，又像是麒麟，这块铜镶玉做工精美，不像是世俗之物。大路用拳头捶打着自己的脑袋，一直以来他始终被一段奇怪的梦纠缠，夜不能寐，如缚住身体的枷锁，想挣脱却挣脱不了，令他十分痛苦。半眼瞎似乎明白了什么，轻轻放下手中的玉，回到桌前坐下接着喝茶。
大路也靠着床坐下，手中拿着衣服却没有穿，低头沉吟了片刻，忽然抬起头道：“我记得在梦中这块玉，那是别人给我的。”半眼瞎道：“还记得给你玉的人叫什么，长的什么模样，多大年纪？”“模样记不清楚了，年龄好像和我差不多，名字好像没提过，只知道大家都叫他连长。”大路呆呆坐着，脑中却在努力回忆着那些反复做过的梦。“那他有没有说过这块玉的来历？”半眼瞎似乎有些失望，居然轻轻叹息了一声。“他好像说这是他们家的祖传之物，要我一定要好好地保存。”大路摸了摸胸前的玉，他想来想去，目前也只能想到这些，不过他有点不明白，半眼瞎怎么对这块玉这么感兴趣？
“既然是他们家的传家之宝，怎么舍得给你？”半眼瞎问道。“他好像是受了重伤，恐命不久矣！他把玉交给我，兴许只是想我替他保管吧。”大路说话时情绪波动，神情黯然忧伤，似乎就是他亲身经历过的事情，而非梦境。“什么？”半眼瞎惊叫道，“不可能，他不可能会死，我不相信，你说的不是真的！不可能，他怎么可能会死！”始终反复低喃着这两句话。
方俊杰感觉有些奇怪，半眼瞎对大路的梦境似乎很在意，看到他情绪这么激动他十分不解，梦中的所有事物，不管是生还是死，与现实毫无关联，不论是谁似乎都不会与之斤斤计较，他的反应为什么会这么大？“道长，你是不是觉得我做的梦都是真的？”大路被自己的梦境所缠，有时候他也分辨不清楚这一切究竟是真还是假？时而虚幻如烟，时而又颇感真实，究竟是他活在梦中，还是梦就是他的过往记忆，他真想弄个明白。
“这个老夫还不敢笃定。不过这块铜镶玉的来历，我到是清楚。”半眼瞎目光流转，落在玉坠上久久不愿离。半晌发出一声叹息，从自己脖子上也摘下一块相似的玉来。只见这两块玉，不论是大小c色泽c形态c厚薄几乎是如出一辙，只是玉上的图纹不尽相同，做工却同样精细。半眼瞎把玉摊在桌上。大路急忙也摘下脖子上的玉，在桌上摆放一起。两块玉伯仲难分，应当是系出同门。半眼瞎双手分别托起两块玉，左瞧瞧右看看，甚是激动。“老道，你怎么有块同样的玉，不会也是别人送给你的吧？”方俊杰瞧着好奇，问道。
“五十年了，想不到今生还能看见双玉重逢，父亲在天有灵，这下终于可以瞑目了！”半眼瞎双手细细抚摸着掌心的两块玉，嘴巴喃喃自语。“道长，这两块玉是什么来历，会不会和我的失忆有关？”大路急切要找回自己所失去的那些记忆，找回自己的身份，他殷切希望半眼瞎能够帮他找到这些谜团。半眼瞎抬头看了一眼大路，把两块玉小心翼翼放回桌子上，片刻又将玉拿了起来，很快又放下，只见他眉头微皱，略微沉思道：“你的这块玉全名叫云文狴犴忠义人，我这块则称水文蟠龙守王城。这两块玉是我姬家的传家之宝，千秋更迭都不知传了多少代，关于它们的来历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当年爷爷和我说，这两块玉是周武王命姜子牙用一块天外飞石一分为二所打磨而成，但他老人家也不知道这两块玉有什么用。我们姬家历代下来的祖训，玉在人在，玉毁人亡，只能在姬家代代相传，却不可以交给外人。我没有想到，大伯会把玉送给你？”
“你大伯他现在在哪里？我只记得梦中给我玉的人的年龄与我相仿，但是瞧道长的岁数，莫非你家大伯是人小辈分大？”大路上下打量着半眼瞎，自己梦见的人绝对不会是一个老头子。方俊杰歪着头，亦是好奇非常，瞅着半眼瞎突然呵呵笑道：“我明白了，老道这是未老先衰？”半眼瞎翻着白眼道：“老夫今年五十八，有白头发也是正常。”
“五十八，哎呦喂！”方俊杰冲大路摇摇头道，“你的梦看来不是真的，他都五十八了，他家大伯还能会年轻？给你玉的人肯定是一个老头子。”大路也觉得这事有些蹊跷，梦中虽说是如此，但梦终归是梦，始终不能作数。他耷拉着脑袋，心中甚是郁闷。
“也并非不可能，你的梦或许就是你脑中所残留着的记忆。”半眼瞎一副神秘的样子道：“那人是不是和你说这块玉是他们家的传家之宝？倘若如此，那人有可能就是我家大伯，当年我大伯离家出门的时候才二十六岁，年龄正好与你梦中的那人的年纪相吻合。大伯敢违背祖训将玉给你，我相信一定是迫不得已。”
“这么说我就更糊涂了。”方俊杰瞧一眼大路，再看看半眼瞎，不禁问道：“当年你大伯走的时候，你多大了？”半眼瞎左手一伸的，张开五指道：“到今天为止，大伯走了刚好五十年，我清楚记得当年我八岁，整整过了五十年了，这五十年里我时刻都在想找到大伯，可是就是没有一点下落。听父亲说，大伯走的时候身上就带着这块狴犴玉佩。当年我爷爷本是要把姬家交给大伯打理，可是大伯这一走杳无音信，害的爷爷大病了一场。大伯走后，姬家就由父亲接手打理，他老人家临走前把蟠龙玉佩交到我手中，要我一定找到大伯，还说如果大伯回来，要我把姬家交还给他。”
半眼瞎说着不禁问大路：“近来你有没有再梦见我大伯？”“没有，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到了北城，就再也没梦到那些场景了。不过最近很奇怪，整日心情都好烦躁，睡觉时迷迷糊糊，早上醒来不是精疲力竭，便是全身酸痛，却又想不起来晚上做了什么？俊杰讲我有梦游症，想不起来也是情理之中，可是以前我好像没有这种怪病，怎么突然间就”想起自身的怪病，大路不禁忧在心头。“兄弟你也不用灰心，至少现在已经知道这块玉的来历，我想只要顺着这条线索，你的身份应该很快就能确认，说不定你的记忆也能很快恢复了。”方俊杰不愿看到大路一副灰心丧志的模样，当初救了他，他就觉得有一种责任感在身。
大路不禁一丝苦笑。半眼瞎瞧着桌上的两块玉，眉头微微皱起，问道：“能不能把梦中详细的情景说一遍？”“这还真不好说，我记得在梦中我们好像是被困在一座山头上，四面八方都是敌人，天上还有飞机呼啸而过，爆炸声响彻天地。我们连长已经受了伤，我想带他冲出去，可是连长不肯，他住我，摘下身上的玉佩塞到我手里，命令我赶快走。”大路一脸僵硬，认真回忆着梦中的情景讲述，偶尔脸上掠过一丝痛苦，显得那么真实。他入戏很深，已经把自己完全置身于当初的梦境中，舔着那一段战火纷飞的激情岁月。“所以你带着玉佩自己先跑了？”半眼瞎瞳孔微缩，脸上的肌肉微微地在抽动，似乎从内心充满着在意。看大路的眼神也开始变的耐人寻味，显然他在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它迸发出来。
大路似乎没注意到半眼瞎神色中的变化，顾自幽幽地说：“就在连长命令我快跑的时候，有一个士兵急匆匆跑来，说后山被敌人的大炮炸出来一个大洞，可以带连长进洞中躲避。他们再把洞口封住，这样就可以逃过一劫。连长当然不同意，可是他受了重伤反抗不得，被我们硬架起来进了洞。”说到这儿，大路突然抬起头望着半眼瞎，止口不语。半眼瞎见大路突然间停下来不讲了，颇感意外。大路摇了摇头道：“没有了，每次梦到这里，就醒了！”
“怎么会这样？”半眼瞎喃喃着，有些失望。“不知道那座山在哪里，如果能进到洞中瞧瞧就好了？”半眼瞎沉吟着又道。“你们不会真把梦中的情景当一回事吧？老道，前两天我去找你，就是希望你能帮忙开解开解我这兄弟，怎么反而你也被他给带进去了？”方俊杰越瞧越不对劲，赶紧出来提醒一下他们。“如果你觉得你这兄弟的梦只是单纯的梦，那就错了，我相信这一切都没那么简单。”半眼瞎一脸地肯定道。“我还是不明白，你不能就只凭大路脖子上一块玉就这样一口认定他做的梦都是记忆，可能玉是他捡来的也难说，或者早就已经流转了几手，最后到了他手里，就算玉是有人赠送给他，那个人也不一定是你家大伯。”方俊杰相信自己分析的有道理，大路梦里的那个年轻人绝对不会是老道口中说的大伯。
“玉究竟是怎么来的，暂且先不讨论。你先瞧瞧你兄弟身上，到处是伤疤，你仔细看他手臂上和肚子上的疤痕，据我的经验，这都是枪伤，你告诉我如今这样的太平盛世，他身上的枪伤是怎么来的？”半眼瞎说的大路身上的伤疤，方俊杰很早就注意到了，只是大路失去了记忆，所以也不清楚自己身上的伤疤是怎么来的，方俊杰自然就没多想。如今细细一瞧，大路身上有些疤痕的形状和大小，还真像是被子弹所伤，如果真是这样，这事还真就蹊跷的很了。
半眼瞎一把抓起大路的右手，翻开手心，捏了捏食指的第一个关节，厚厚的一层皮肉，像极了经常扣扳机的手。方俊杰给半眼瞎这么一点拨，心中顿起疑惑，当今天下太平，一个普通人的身上怎么会出现这么多的枪伤？就算是在部队，也大不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所以说这里疑点重重。不过还有一件事让人糊涂，如果说大路做的梦都是他曾经的经历，那样的战争，最有可能发生在日战和内战，就是两年前的对越反击战，也没出现过那样的飞机轰炸，所以大路的梦境不可能是近段时期的战争。内战结束已经有三十年，而大路的年龄看上去也就二十六七岁，想来简直不可思议。更奇怪的是，半眼瞎的大伯离家出走到如今整好五十年，如果赠玉佩给大路的人是他，那时间可能还要往前推移，大路梦境中战争的场景或许是抗日战争。方俊杰想想这事就觉得是天方夜谭，大路这么年轻，怎么可能会经历了几十年前的战争？方俊杰越想越糊涂，只能不住地摇头。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半眼瞎捏起桌上的狴犴玉佩，在手心轻轻地摩擦着，“这事也不是不可能，我们姬家有一本古书，里面就记载着可以使人长生不老的秘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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