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穿越小说 > 蚍蜉传 > 正文 49昌洪(一)
    正月过后崇祯十三年的二月被少见的闰正月给取代。在湖广民间的许多地方依照习俗百姓们乐得其所又过了一个春节但对于各路兵马而言却无法耽于欢庆。这一年与闰正月的出现相似注定不同寻常。

    闰正月间楚豫之交风雪渐息受到回、革等营残部的搅动河南土寇大批侵犯楚北光枣阳一县就陆陆续续与各类土寇、流寇交战十余次。虽说每每皆胜但看得出贼寇之势随着冬去春来已有复苏的迹象。

    除了楚北其余各地官贼交锋亦陆续打响。

    在湖广武昌府、蕲州一带勇卫营将领黄得功、林报国等击“老回回”马守应与“革里眼”贺一龙于何家寨败之。回、革重新退入不远的英山、霍山以天堂寨为据点隐匿崇山峻岭间与官军周旋。

    “曹操”罗汝才率众湖广伏杀杨世恩、罗安邦后出没兴安、竹山、南漳、房县等地——此时本驻扎在房县的左良玉早已经入陕东南多时自是郧阳府周边一时无得力官军抵御。新任湖广巡抚宋一鹤接到郧阳方面的求援麾下一时半刻又没兵遂致书赵当世请他出马。先前辗转河南时赵当世在宋一鹤那里多得方便便还个人情分飞捷左营进抵谷城。曹营诸寇闻知暗惧赵当世纷纷又退往巴东地区这一来更令杨嗣昌确认让赵当世坐镇楚北是明智之举。

    郧阳巡抚王鳌永性耿直常劝谏杨嗣昌杨嗣昌厌其人借机以曹营等肆掠郧阳府内抵御不利为由将王鳌永撤职直接擢升郧阳监军道袁继咸为巡抚。短短日子连换湖广、郧阳两地巡抚杨嗣昌掌权独断之心由此可见。

    左良玉既率兵西剿与川陕诸将追逐西营先以降将即当初绰号“混十万”的马进忠为先锋破西营于陕南枸杞关。之后传信杨嗣昌请求从汉阴、西乡两县带兵入川蜀进一步追剿。杨嗣昌忌惮左良玉生怕他再立功劳拒绝了他令他驻防兴平、安利待命只让贺人龙、李国奇等陕将从西乡进击。

    其时左良玉已经知道杨嗣昌因为衔恨自己没去面见他而在私底答应延绥总兵贺人龙转授平贼将军印的事对杨嗣昌的表里不一同样恼怒于是对原地待命的军令置若罔闻自行带兵继续前行。紧接着憋着一口气与陕西三边总督郑崇俭所派诸陕将合作在川陕交界的太平县玛瑙山让刘国能扮成劫掠归营的流贼混入西营驻地里应外合大破西营杀伤无计。张献忠两名重要谋士徐以显、潘独鳌被俘解押襄阳义子张惠儿、“扫地王”张一川等大寇及从贼降官张大经都被击毙而他本人则下落不明甚至有传言称已经死于乱军中。

    此月中陈新甲接替下狱的傅宗龙为兵部尚书为避免重蹈覆辙努力协调朝野两边关系。首先提议“以阁臣劳苦行间调遣有方贤罚明信”为由抚慰湖广等地官军。崇祯帝对杨嗣昌期许极高自然答应爽快发赏功银一万两并赐杨嗣昌斗牛服、御厩金鞍良马等。使者刚出宫门玛瑙山捷报已到。崇祯帝龙颜大悦再发银五万两、锦帛千匹犒劳将士。而左良玉当之无愧论功第一免除旧有败兵之罪终获平贼将军之印。

    然而事情传到贺人龙耳中大为愤慨。他论功第二又得杨嗣昌暗允本以为得授平贼将军手拿把攥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当然不满。由是杨嗣昌先后与左良玉、贺人龙都交恶再难取信二人。

    杨嗣昌自知无法遥控诸将打定主意带兵亲征。三月听说张献忠复出先遣督门监军、郧襄兵备道张克俭入川犒军。随后在襄阳立步兵大剿营以万元吉从湖南招募来的一千七百耙头兵隶属李应龙、汪云凤、马得功等统之。又立骑兵上将营听从袁继咸的建议特拔因事被夺官职、发配边境立功自赎的前蓟镇中协总兵官猛如虎为营将统帅。标下两营既立杨嗣昌剿寇心切月底即率兵出襄阳南下先抵荆州府夷陵州预计从此溯江而上进驻川东夔州府。

    杨嗣昌军离襄阳府的十日后赵当世走马磻溪湖。

    四月初湖畔垂柳皆出新芽郁郁点点鲜翠可人。春泥如雪 马蹄踩在上面细细碎碎咯吱有声。碧天白云之下清波滟滟青山围斜偶有游鸭水鸟掠过怡然恬适。每次来此赵当世都有耳目一新的感触不禁感叹陈洪范选址的眼光独到。

    “贤弟怎么来了?”

    赵当世正赏山水一株柳树下一人头戴毡笠、着直裰正坐在石板上钓鱼。侍立在侧的小厮赶紧张开一把马扎供给闻声踏步而来的赵当世。

    “哟——”

    平静的湖面忽而洄纹荡漾竹鱼竿提拉几下甩将起来钓鱼客握看钩头一尾白鳞正在阳光下挣扎扭动。那钓鱼客呵呵笑着将那白鳞从钩上取下丢进身旁的鱼篓里又拍拍手将鱼竿递给小厮迎上赵当世:“贤弟难得有空。”

    赵当世看看陈洪范那悠然神情摇摇头道:“如何能及哥哥轻松自在。”

    陈洪范自数月前回家休养后一直就没出来走动赵当世年初往督师府贺岁也与他刚好错开了。这下再见对方已然采菊东篱下寄情于山水、陶冶于园林哪还有半点金戈铁马之气。

    小厮捧竿在后两人就绕着磻溪湖慢走。交谈间赵当世觉陈洪范有意回避军务只将话题引向琴棋书画等一些杂事上不禁叹息一声。

    陈洪范似笑非笑犹豫稍稍还是道:“贤弟如何面有寂寥色?”

    赵当世皱起眉头道:“山清水秀之地本好但若消磨心智反倒不及穷山恶水磨练人。”

    陈洪范听出他话里有话闭口不接。赵当世一停脚步摇头道:“哥哥小弟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我兄弟无话不说但讲无妨。”陈洪范有些尴尬地微笑。

    赵当世点头道一声“好”接着道:“自从督门一别数月不见哥哥本当以为哥哥整军经武预备厚积薄发岂知竟日夜在庄园间流连不着兵事。若是这般当初你我二人一力使劲在督门下承诺许愿又为的是什么?”

    陈洪范轻咳一声面有羞赧赵当世进而道:“哥哥既然留在了襄阳站定了脚跟。正值奋发图强之时缘何反而暮气沉沉效那五柳、贞白先生之举?”

    “五柳先生”陶渊明、“贞白先生”陶弘景都是有名的隐士。赵当世这话当然不是夸赞陈洪范澹泊清远而是委婉指责了他的不思进取。

    陈洪范沉默片刻转头先对那跟在身后数步的小厮道:“你先回家就说我今日晚些归。”等那小厮跑开微微低头“瞧贤弟这话说的劳碌一年新年前后有些懈怠也是不由自主。”

    赵当世对陈洪范的心态大概知晓。陈洪范虽勉强在杨嗣昌督门下混了个位子毕竟比不上当初在熊文灿心里的紧要自知得不到杨嗣昌重用也没有靠兵马打出一片天的能力且朝中风云变幻早前的几个靠山失势的失势、退闲的退闲大多都倒了他不免有些兔死狐悲进而对未来悲观自觉没有前途所以得过且过心灰意冷。

    钓鱼莳花悲秋弄月看着风流潇洒但都只不过是陈洪范自欺欺人的遮羞布罢了。

    对赵当世而言陈洪范实可算一位贵人是提携他在楚北安身立命的重要角色赵当世有恩必偿、有仇必报如今这个哥哥落魄怎能不搭一把手拉上一把。况且陈洪范以为自己已无价值可在赵当世眼中他依然重要。

    “兄长值此切要关头正是我兄弟二人奋起一搏的好时机。别人可以懈怠你我怎能懈怠!”赵当世连连摇头叹着气道“杨阁老率军离襄的消息你可知道?”

    陈洪范闷声闷气道:“有所耳闻。”

    赵当世继而道:“杨阁老决意亲自追剿川陕贼寇但这襄阳府依然是督门驻节所在调拨各州县的钱粮甲械还得府里统一度支仍然攸关重大。标营一走楚中空虚杨阁老正要你我兄弟戮力同心保府城太平。”

    陈洪范一听这话抬起头道:“当真如此?”

    赵当世道:“怎有虚言。哥哥你想左帅、使相先后离去在这楚北还有何人?无非就是哥哥和小弟二个而已。”声音到此一低“我兄弟二人一条心他河南有左良玉我湖广未必便输与他。”

    这后一句话不说则已一说之下陈洪范心头当即被千斤重的大铁锤猛敲也似激得浑身上下都震荡起来咽口唾沫瞪起了眼。他早看出赵当世非比常人但万万也想不到自己这个贤弟竟然野心勃勃至此。趁势而为变不能为可能实乃枭杰之举。左良玉是什么人?赵当世的话又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陈洪范热衷权势也不是那容易消沉的主儿否则就不会使劲浑身解数数次起复谋求功名。最近沉浸田园事不闻窗外事实因惶惶难平无计可施。他对赵当世说过信命里有偏财。当下被赵当世这么一说心念电转心中竟瞬间阔落不少。

    “不知”两人复走出几步这次轮到陈洪范憋不住了“不知贤弟有何打算?”

    赵当世转身看他舒口气道:“不瞒哥哥自开春以来各地贼寇争相犯我楚地已有浩大之势。督门、左镇皆西移独以现有我二营规模坐镇偌大地面不免有些顾此失彼。”话到此处顿上一顿颜色一正“小弟的意思请以哥哥总兵镇下为名目扩充兵马。”

    “这”一说到扩军陈洪范当即傻眼了。

    赵当世说道:“哥哥放心兵马所需一应粮械供给都由小弟这里解决。小弟已经想好了就在当前哥哥一营的基础上再添两营。凑成三营我楚北自定。”

    陈洪范晓得赵当世这么做是为了避开朝廷耳目。赵营以区区一地总兵兵马已经超编太多再扩下去定然会遭到朝野非议猜忌。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借着陈洪范昌平镇总兵的编制扩军。总兵与副将、参将、游击职权上有不同后三者互不统辖基本都只能管辖一营兵属于将列。但总兵实属帅列麾下可以再设副将、参将、游击等称为营内官所以编制上也多多少少没个准数。陈洪范这个昌平镇总兵是在嘉靖年间就以“南护京师北顾陵寝”而设立老牌军镇标下副将、参将、游击等职位多有陈洪范自己带一营心腹马廷实、徐启祚再各领一营刚刚好绝无逾制。

    诚然他也能想到此计划既由赵当世提出又由赵营负责供养营兵赵当世后续必然会安插自己人到营中把控自己免不得要被架空。但静心细想赵当世称霸楚北已经不可避免何苦逆势而为。再换句话对他陈洪范来说如今唯有紧紧攀住了赵当世才有再焕一春的希望反正自己留着兵马也没甚前途不如改弦易辙顺势而为。他现在已经有些感觉赵当世或许便是自己命中注定的那个偏财。

    不知不觉二人走到了庄园门口赵当世见陈洪范蹙额不语知他心绪起伏也不逼迫平和道:“送哥哥到家小弟心中想说的话也已说完。军中还有事要办这次就不进去了。”说完拱拱手牵了马就走。

    才走几步脑后脚步细碎陈洪范追了上来。

    “贤弟且慢你我许久没有好好喝上几杯何必着急着走。今夜留下来一醉方休。”陈洪范不等再走起声劝阻同时三步并两步上前一手抢过缰绳一手握住赵当世的手摆起笑脸“这一次哥哥就豁出去跟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