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穿越小说 > 蚍蜉传 > 正文 62红册(二)
    将部分入川助剿的楚兵打发回楚地后杨嗣昌似乎还觉不够踏实过不多久派遣督门下职方郎中杨卓然代己坐镇楚地统筹各地官军。杨卓然还没到杨嗣昌的信先飞到了赵当世手里。一如既往对赵当世的“忠心”寄予厚望的杨嗣昌希望赵当世也能提供部分兵马归于杨卓然调拨。

    军中有反对的声音认为以赵营之强大可不必听命于一个小小的职方郎中。但赵当世考虑再三还是答应了杨嗣昌。“顺朝廷”这条路给赵营带来了难以计量的好处现下正值赵营发展的关键时期贸然拂命容易引起督门与朝廷的猜忌赵当世仍然需要“恭顺忠贞”这一张面具。

    不过战兵营赵当世不准备动只征调了屯田军中练兵营广文禄、郑时新两哨千人由教练使刘世俊率领开往武昌迎接杨卓然的到来一为奉调、二为练兵、三也为沿途探查湖广各地官军部署。

    川中战事依旧河南等地巡抚李仙风督游击高谦、参将李建武等不停征剿风起云涌的土寇然而一茬接一茬虽胜仗连连但土寇数量却越来越多、河南的局势也愈加混乱。

    “今流亡满道骴骼盈野阴风惨鬼燐之青啸聚伏林莽之绿。且有阖门投缳者有全村泥门逃者有一日而溺河数百者有食雁矢、蚕矢者有食荆子、蒺藜者有食土石者有如鬼形而呻吟者有僵仆于道而不能言者有集数千数百人于城隅周道而揭竿者。”

    经年累月的旱、蝗、冻等天灾加上横征暴敛、兵戈战乱等人祸河南就如一锅沸粥总有彻底喷发的那一日。

    “朝求升暮求合近来贫汉难求活早早开门迎闯王管教大小都欢悦。”

    这个临界点终于随着十一月底至十二月初河南的零碎小雪及跃山而出的闯军被彻底冲破。

    闯军最开始仅千人从淅川山区出发北上随后一斗谷、瓦罐子等流寇立刻投靠闯军沿途宣传口号、招徕流民短短小半个月兵力立刻就扩大到二三万人所到之处无不风行草偃连破鲁山、郏县、伊阳等地下旬攻克宜阳称“不杀平民唯杀官”激励各处流民贼寇来投。随后乘胜进击永宁力克俘明宗室万安王并豪绅百多人“过堂审讯历数罪状”并一一处决闯营上下声威大盛也直到这时河南各地官军始才从懵懂中反应过来。但正如赵当世一早所料闯军起势之速已然不可遏制。

    河南乱楚北平。无论天下形势糜烂到了何种境地崇祯十三年底的除夕还是按时而来。

    赵当世本人驻扎襄阳范河城佳节布置全由统制王来兴与提领水丘谈总领操办。

    范河城经营至今居于城内外及周边的军民合集也有五六万人彩灯张结、庆贺新春气氛热烈并不逊于附近州县又因居民来自五湖四海将各地独有风俗引入形形色色、千奇百怪更增趣味。

    除夕夜城中彩灯游行并有驱傩表演。军民同乐练兵营中队长张敢先与几个朋友亦夹杂在浪涌般人欢闹人群中游玩。

    近些日子河南大乱不少流民被赵营接收安置在了范河城里头自又多出不少妙龄女子。似张敢先这般尚未娶妻的年轻军将兵士们很多都有心在此男女无忌的节日寻觅自己的心上人。

    张敢先身边的那两个弟兄心中都是这般打算。两双小眼不住地向人群里招呼一会指着那个姑娘说好看另一会又争执这个姑娘才最漂亮。张敢先听着他们说话却是一声不吭。此时此刻他心里只惦记着一个人。

    一个弟兄瞧他沉默的样子给另一人眼神示意同时戏谑道:“还是咱们张兄弟眼界高这么多花枝招展的小娘子就是没一个看中的。”

    另一人应和道:“是呀人家张兄弟心里早已有心仪的姑娘你难道不知道?”

    “谁?”先前那人脑袋往前一伸故作不解。

    “还有谁?可不就是那孟家小娘子吗。啧啧啧也难怪有她那样的美娇娘比较这些个女子可不就被比成乡涧里的蛤蟆了吗?”

    言罢二人同时大笑。其中一人还不过瘾继续道:“可是这里还有一个难处……”

    “啥难处?”另一人配合的极好。

    前一人装模作样的叹声气道:“可惜那孟家的小娘子有个阎罗煞星一般的哥哥你说有这等哥哥护着若没两下子哪里有本事抢得去孟家小娘子呢。咱们兄弟几个顶天一个队长没一个上的了台面哪里又能入得孟家兄妹的法眼?”

    他二人一唱一和张敢先早已不悦现下两人又故意说到了他的痛楚张敢先登时恼火也无心再看驱傩伸手将二人一推自个头也不回地走了。他与孟流相识于范河城他为练兵营中军官长期驻扎在城边不训练时常会奉命帮居民处理些营造、田垦的杂物因此有机会接触到了同样住在范河城的孟流。

    一面走一面想着那二人刚才所言所语念及孟流不禁鼻头一酸。他们说的不差自己不过是赵营中平平无奇的个小小队长而孟流的兄长孟敖曹则是赫赫有名的飞捷左营哨官以孟流之才貌想必前前后后上门说媒的冰人都已经踏破了门槛孟敖曹想来必无可能同意自己与孟流的婚事。

    想到这里一股孤寂涌上张敢先心头旁人都在开心的庆祝节日而他却再也高兴不起来。

    他信步而走鬼使神差间竟然走到了城南的民居旁。这里安置着不少营中军官的亲眷孟家的宅邸也在此间。

    想到两三天不曾见到孟流张敢先有种敲门的冲动。然而转念一想自己与孟流之间既然可能性微乎其微又何必去寻那份伤心?如此想着收回了迈向民居的脚转而就要离开。

    “咦这不是张兄弟吗?”背后却传来一个声音。

    张敢先驻步回看原来说话的是屯田前营屯田主簿路中衡。路中衡是隶属于兵马都统院的副兵马佥事所以已经算是从文官转到了武官序列。他虽地位甚高但对下属一向谦和提拔过张敢先两人是以关系不错。

    “路主簿。”看到熟人张敢先感觉有些尴尬又不好直接离去。

    “你怎么来这了?我听旁人说主街那边正在驱傩好生热闹我才办完手上差事正打算去呢。”路中衡笑盈盈的一副喜悦的表情。这才是今夜范河城中人该有的表情。

    “哦哦是啊。那里可热闹了属下也才从那边来……”说到这里张敢先忽觉失言。自己放着好玩的地方不去却兜转到这寂寥幽静的地方来不太合常礼。

    果然路中衡面现奇怪的神色。还没等他发问张敢先抢着先道:“不知主簿在这里有啥公干?”

    路中衡没察觉他刻意转移话题有问便答:“主公在襄阳来不了范河便要我带了一批新年的礼品赠给范河城的百姓这不才派送完嘛。要我说主公可真是个为民着想的好官。”

    “是、是……”张敢先连声附和接下来却想不出再说什么。

    路中衡显然没有忘记自己的疑问还是问道:“张兄弟不在大街上乐呵乐呵来这里作甚?”

    张敢先闻言窘迫口中吞吞吐吐:“这、这呃……”

    还没等他说出话民居巷口一个俏影忽地转出在二人的面前。

    路中衡看清来人顿时全明白了嘿笑两声对张敢先道:“原来张兄弟还有佳人相伴那我就不便打搅。先行一步。”言毕领着七八名手下大摇大摆走了。

    张敢先讶异朝那俏影瞧去这来的可不就是朝思暮想的孟流吗?她瞧张敢先张大嘴巴一副吃惊的滑稽样忍不出笑出声来。

    “孟、孟姑娘。”张敢先定定心神一面腼腆道。

    “张将军。”孟流说着轻轻朝张敢先福了一福。

    张敢先赶紧道:“不需多礼还还有我不是什么将军只不过是一个队、队长而已。”紧张之下结巴的老毛病都开始发作。

    说完这个两人各怀心思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张敢先急于打破这安静的气氛想到路中衡来过便问道:“孟姑娘军中派发的礼品你收到了没?”

    孟流点头道:“收到了。营中每个人都收到一大份包裹。里面有吃的还有穿的。”

    “那就好那就好。”张敢先没话说只能不自在的重复说话。

    孟流看了看他欲言又止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张敢先不知道这是故意做给他看的很轻易的就被吸引问道:“孟姑娘大好佳节你怎么看着不怎么欢喜?”

    孟流顺势道:“不瞒将军只因阿流有一桩心事未了。”

    “何事?”

    孟流轻轻咬了咬下唇低头道:“孟流平素里在范河城屡受将军照顾。一直感念于心却又无以为报。几日前想到今日佳节便想着缝制一件衣袄报答将军。前番刚刚完工正想着托人捎给将军不想竟在这里相见。将军若不嫌弃阿流这就将衣袄取来。”

    “这这……”没想到孟流居然会专门为自己做衣服张敢先激动之下连话也说不出来。

    他这一沉默反倒让孟流以为他不同意问道:“难道将军瞧不上这衣袄。阿流手艺不精熟自是比不得旁人赠给将军的精美华贵将军看不上也是应该……”

    张敢先闻言一急说话倒利索起来:“不是不是的。你给我做衣袄我心里欢喜得紧!”那一副喜悦的神情自是骗不了人的。

    孟流听他这么说芳心瞬放嫣然一笑道:“那好将军稍等孟流这就去营里那衣袄来。”

    张敢先虽与她相处日久但也还是头一遭看到她如此欢颜。看着她翩翩而去的开心模样心中亦自欣喜。

    不多时孟流就捧着一件衣袄回到了张敢先身畔。

    张敢先拿起衣袄细细端详只见料子虽然粗糙但做工精整、布线整齐一看就是精心之作也不知孟流花费了多少心血在这上面很是感动。

    孟流心细如发觉察到张敢先动容小心问道:“怎么样?将军回去试试若是不合身拿回来阿流再改。”

    张敢先大力点头道:“很好很好我很喜欢我现在就试!”说完也不顾孟流劝阻就在这极冷的天气下将外袄一退将孟流的衣袄立刻穿上。

    出乎两人的意外这件衣袄竟是分外合身。

    孟流如释重负赞叹道:“刚刚好将军你穿着这件衣袄当真好看!”

    张敢先憨笑着道:“那我正月里都穿着它了!”

    孟流闻言脸一红道:“那可不成这料子终究太差。上不得台面的。”

    张敢先从话里听出其他信息心想着她看来是见过世面的。他自是不知道孟流没随孟敖曹投入赵营前乃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从小被教着做这些针线活当然不在话下。而孟流见过的那些华贵衣服则是他这种苦孩子想都想不出的。

    “即便现在配不上她我也得加倍努力。”张敢先暗暗发誓虽然孟敖曹的霸蛮让他暗暗发怵然而一种要担起责任的斗志同时在他的身体中蔓延开来。

    想了许多张敢先突然想起一件物什。那是他打贼寇时缴获留在身边的一个玉质吊坠。玉的成色他不懂他只是单纯觉得玉坠好看才带在身边。来而不往非礼也他没有料到会在这里偶遇孟流、孟流又为他特别准备了礼物他身无长物一下便想起了这个玉坠。他想到此处便望衣袄中摸去。孟流不知他做什么。但当张敢先取出吊坠交给她时她竟然捂着嘴眼角泛湿。

    张敢先瞧她为何突然红了眼睛登时手忙脚乱。好在此处并无人往来他才能慢慢哄劝孟流。他伸出温暖的手替孟流揩去小脸上的泪水柔声道:“除夕佳节你哭什么。”

    孟流睁着明澈的双眸破涕为笑道:“嗯阿流不哭了。”

    张敢先咧嘴笑了起来笑的分外舒心这个除夕夜没有比现在更令他开心的时刻了。他想把这份快乐留的久一点便提议道:“你看主街那边还是灯火通明热热闹闹的不如我们去那里走走。”

    孟流心中甜蜜怎会不允当下顺从地应诺灯火余晖下两人并肩而行慢慢离开了南营。

    这厢张敢先与佳人相游不提另一面路中衡在主街看了个驱傩的尾巴随后撇下了一班手下自个摸到了一处院落。

    这处院落地处城东与热闹的主街相距甚远不过此时院中也是张灯结彩的人声鼎沸喧闹程度竟不在主街之下。

    这里是乃是王来兴在城中的宅邸。眼下有不少镇中的军官聚在这里。他们都是在赵当世举行的除夕筵席上吃完了酒还不过瘾自发组织来此再战三百回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