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穿越小说 > 蚍蜉传 > 正文 81主客(一)
    谷城县城东门外二百步赵当世横鞭立马目视城头。新任飞捷左营中军官郝鸣鸾从城门洞子兜回来禀告道:“主公左部的军将都是无胆鼠辈几张口百般推脱就是不愿出城一步。”

    这情况在赵当世的意料中他嘴角带起一抹笑道:“由他们去东边不亮西边亮他们指望着左良玉但左良玉可指望不上别人。这谷城我军必下。”说着转问身侧的韩衮“老韩人派出了没?”

    韩衮肃然应声道:“杨参军去了。”

    赵当世颔首远望紧紧闭合着的谷城东城门胸有成竹。

    百里外石花街西南方向沈垭。

    从郧阳府的房县向西出山先走青峰镇、司坪乡再折往东北经沈垭可至石花街。这本是连接房县与谷城县两地的主干道可现在左良玉的军队却在沈垭寸步难移。

    原因无他前路被人堵了。

    沈垭穷山恶水却有一座规模颇大的番寺坐落在境内木盘山听说番寺里头供奉的是西洋的天主善男信女皆以“教堂”呼之始建于崇祯七年寺中还有一个红毛碧眼的番人主持。那番人汉话精熟自称“何大化”在大明待了十余年。听他说因大明禁外教天主很难立足大的州城只能来此荒僻之地落脚沈垭名不见经传但教堂的规模在大明属实可称数一数二。

    左良玉坐在教堂大门的阶梯上闷闷不乐耳边何大化叽里呱啦一直在喋喋不休劝他皈依天主。他充耳不闻满脑子想的都是“出山”这两个字。

    司坪乡与石花街之间只有一条狭长的谷道别无岔路沈垭就处在此道正中。左、右骁骑营机动性强在前开路先期去了谷城现在除了内中营的千人尚在司坪乡殿后外正兵营、左协营总共五千余众都挤在了这个小小的沈垭。

    教堂前方的樟树后走来一名军官左良玉眼前一亮豁然站起身那何大化以为自己的苦口婆心终于有了结果正自欣慰却见左良玉并不理会他而是径直迎向那军官问道:“老张有结果了吗?”

    那军官是左协营副将张应元摇着头懊丧道:“没用对面说无赵总兵亲令就一只鸟也别想飞过九连灯。”沈垭谷道尽头的山隘就是九连灯。

    “他娘的”左良玉的声音从牙缝里蹦出来却没了一开始的愤恨。从清晨至今他来来回回已经派人去九连灯交涉了七八回每次得到了回答都无甚差别驻守在那里赵营兵马始终拒绝让左良玉的兵过去。

    “姓赵的玩儿这一手是想将老子困死在山里。”左良玉半是忧愁半是无奈。

    昨夜他接到了前部高进库与周凤梧传来的捷报言说谷城县及陈洪范都尽在掌握。首战告捷他心下大定便率军驻扎司坪乡过夜准备今日午时进抵谷城县布置下一步的行动。可天有不测风云早时前军张应元忽禀出山的道路竟已有赵营兵马严防死守他大惊之下亲自赶赴前线查看果见九连灯山隘上下守备森严驻防兵力怕不下二千人。

    赵当世军队的战斗力著名楚豫对面坐镇军官覃进孝、李延朗系赵营中有名的战将一善攻、一善守均有着不少彪炳战绩现在突然抢先扼住了必经之路左良玉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便是高进库与周凤梧出了岔子给赵当世反戈一击输掉了主动权。

    一有此念左良玉仿佛被人看穿的心思当先就心虚了不少。他这次领军出山实因粮秣告急所致打的主意便是趁赵营不防之际杀他个措手不及抓时间在富庶裕盈的楚北大肆劫掠一番后迅速撤回老本营许州。既可滋补军需亦可给予赵营破坏等赵当世质问起来只以“客兵外战因粮当地”之语搪塞即可。

    现如今风云突变一切都乱了。

    “可曾打探到谷城方面的消息?”左良玉询问他极其不安很想知道高、周到底遭遇了什么变故。

    张应元回答:“没有赵营的人说一只鸟都过不去就是过不去。我军私下前前后后派出多名精悍的哨骑想潜伏过山都被赵营的人捉了。可见赵营实在有备而来。”

    左良玉将双手负在腰后焦虑地来回踱步。赵营这支抢占九连灯的军队来得太奇一堵山口不让自己的主力出山、一隔消息封锁了谷城方向的讯息即便作为对手在怨愤之余左良玉也不禁暗暗嗟叹赵营军官的巧思。

    行军打仗需要学习也需要天赋。随机应变化腐朽为神奇正是天赋之一。

    左良玉自谓出敌不意占尽先机而且前锋占城后部递进纵然赵当世举兵回援救城己军也能在野战中取得两面夹击的优势可说立于不败之地。只可惜他死也想不到赵营能在一晚上当机立断赶到九连灯一举将自己的主力部队全部困堵在促狭的山中只此一招登时扭转劣势为优势让自己的一番精心谋划前功尽弃。

    倘若能出山口靠着谷城内的马军策应平原野战自己何惧赵当世?左良玉后悔不迭后悔不该在司坪乡休整那一宿。可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左帅不如咱冲他娘的?”张应元恶狠狠地朝东北方向看去使劲儿吐口唾沫。

    “不可。”左良玉很有些丧气道“我军兵不血刃拿下谷城没死一个人本是上佳局面朝廷问起来不过准备些说辞应付罢了。有此好的开始后续去楚北筹粮真起了冲突料想先动手的也必将是赵营捅到朝廷那里我等依然有法子周旋。”话锋这时一转“但当下若攻九连灯那板上钉钉是我军先动手再纵兵筹粮更是理亏。即使顺利返回河南朝堂之上我军再无半点道理可倚必陷不义。此乃得小利却输大局的蠢事。”

    张应元闷应一声垂手不语。左良玉嘴上的顾虑是一方面往另一方面说赵营凭险力拒己军强攻在这山中无法展开阵型发挥兵力优势卯上素有骁勇之名的赵营军队能不能占便宜的确也是未知数。一旦战事不利造成士气跌坠军粮又告罄后果可想而知。

    “何不改道?”张应元再次提议。

    左良玉苦着脸道:“不通过九连灯我军只能回返司坪乡。军粮紧缺不可能滞留郧阳只能就近找口子继续行军。从司坪乡向南可去保康县但那里被往来官贼盘剥无数次官民之贫困恐在郧阳府中首屈一指绝无法停留要么继续向南穿绵延群山去夷陵州、要么向东去襄阳府。”

    “夷陵州”张应元迟疑道“那可有数百里崎岖山路以我军目前粮草储备支撑不到那时!”

    左良玉冷哼道:“你知道就好。可倘是向东我军也没好下场。保康县往东出了山口直接便到南漳县之北。距离襄阳府城一步之遥那里是赵营军队部署的腹地不比楚豫交界可来去自如一旦陷进去想脱身?哼哼”

    张应元为难道:“进又不能进退又不能退难道我军真的只能在这深山老林里听天由命?”说来真是吊诡己军这成千上万的军队原先不管放在何处都足以虎视群雄哪里想得到赵营只轻轻巧巧派了二千兵扼死了个小小的山口就能让连同自己和左良玉在内的数千左家军将士进退两难一筹莫展。

    “这一仗算是老子棋差一招!”左良玉暗自咬牙心里跳脚枣红脸一时憋成了猪肝。他虽摸不清高进库与周凤梧那边的实际情况但从赵营敢于无视背后的谷城派兵抢占九连灯可以推测出高、周二部定也失去了回来策应的能力。不战而屈人之兵本道是兵书上故弄玄虚之语孰知有朝一日竟然真的上演了。然而遗憾的是无奈屈服的却是自己。

    左良玉默立着天人交战许久最终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俗话说服了内心沉着脸长吁一口气道:“去把番寺里的那个红毛番僧找来。”

    张应元疑惑地远观那座在僻壤中突兀雄立的教堂迟疑道:“那个何大化?”身着白袍的何大化说不动左良玉现正在教堂门口来来回回竭力劝导或坐或立的左部兵士们。

    “正是那厮。”左良玉没好气道“找个中间人去赵营那里好说话。”

    张应元立刻明白左良玉的意思看来骄矜如这位左帅如今也不得不低下高傲的头颅了。

    覃进孝大马金刀虎踞九连灯的制高点乜视山脚逡巡不前的左家军。他起初以为即便自己抢占了先手不甘心的左良玉亦会前来争斗一番由是早做好了鏖战的准备。可眼见着日头从东边升到了中天这段时间里左良玉的兵马进了又退、退了又来磨磨蹭蹭、磨磨唧唧拉锯了大半天一矢未发、一铳未放最拿手的反倒是派各种人来打嘴仗。

    战场之上当机立断根据以往经验覃进孝判断左良玉没有立刻进攻完全可以说明他已经丧失了斗志。

    “左家军外强中干。左良玉虚有其名。”覃进孝给对面的敌人下了一个评语。此时的他毫无忧虑因为此前担心的两点都不再是问题——左良玉没敢强攻、赵当世默契地配合了这次行动。

    谷城县城失守太突然覃进孝敏锐察觉到了左家军占谷城的真正目的是全军挺进楚北所以在火烧眉毛的时刻能够稳住心神、洞见症结并对症下药。高进库、周凤梧不过是开路先锋真正的大头当还在后边。覃进孝认为左良玉本人必会接着出山故而与李延朗议定了提前急行军赶到九连灯布防的军事计划。

    只是这计划施行起来时间太过紧迫覃进孝深知战机稍纵即逝自是无暇再将这番思量先禀明赵当世定夺。他从陈洪范的亲信处了解到陈洪范向襄阳府同样派了人求援是以一边全力催军赶往九连灯一边临时差塘马告知赵当世自己的决定。

    赵当世先见了陈洪范的亲信与覃进孝相似他亦立即点起机动性最强的飞捷左、右营连夜开向谷城但途中又碰到了覃进孝的塘马。实际上他原来还想分出一营马军去截山道、堵山口可这样一来要围困住谷城的三千马军势必会处于劣势。覃进孝之举正合他心意于是拢起两营骁骑摒弃后顾之忧直抵谷城。

    覃进孝与李延朗守住九连灯、赵当世兵临城下恰好都在清晨时分这时候无论山里还是山外的左家军都才刚刚回过神。

    一夜光景胜败即定。

    从谷城受命而来的杨招凤登上九连灯的制高点对覃进孝道:“主公已盯死了县城高、周皆不敢动我来时侯统制的无俦营正在路上现下或许已经与主公会合县城大局已定。”

    覃进孝少见地笑了笑道:“主公英明左良玉将熊兵懦不足为虑。”

    杨招凤说道:“主公让我来与左良玉议和。左右都是朝廷的人真撕破脸皮对我营也没太大好处。”

    二人尚在交谈负责具体监督防线的李延朗快步流星走到面前道:“左良玉派人来了。”

    覃进孝从藤椅上一跃而起冷峻道:“若又是来啰嗦说些求我放行的屁话这次却不好饶他需得抽来人一顿鞭子让姓左的晓得爷爷也不是好消遣的!”言罢提起马鞭走到前边张望。

    李延朗忙道:“这次倒不是”

    话说一半兵士已将左良玉送来交涉的人带到。眼看过去却有两个人在前的是个拄竹拐披白袍、红毛碧眼的中年番汉在后跟着的则是一个汉装少女。那少女十六七岁年纪眉宇间比那中年番汉少了几分异域风情但仍是秀鼻高挺、明眸皓齿面貌与汉人稍异。她带着明媚的笑容蹦蹦跳跳的那伶俐活泼的姿态就和当下高悬天空的日光一样耀眼。